這所學園,隻有我一個人知道物理火磷的黑影。


    “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


    咒殺咒殺


    咒殺咒殺咒殺,呼~念完三組了。”


    我達成本日進度念完三組真言後,鬆了一口氣。


    雖然還有很多課題要克服,但我確實有進步。


    途中沒有吃螺絲。


    次數也沒弄錯。說出“咒殺”就會影響吉凶,一組整整四十二次。換作是四十三或四十一次,效果就會減半,不對,會減少五分之四。


    發音也很完美地發成“jusatu”。要是多了一個u,變得像“槍殺”的話,威力會再大打折扣。


    無論是巫覡還是魔法師,語言都是最重要項目。一句一音都不可以輕忽。


    人類的語言都寄宿著靈——就是所謂的曰靈思想。


    從小我就聽雙親、父母、親戚說這句話,聽到耳朵都快長繭。就算到高中依然忘不了。


    我自認遵守了這項基本原則,在今天拿出成果。


    我懷著自信,把念珠收起。那麽這次總該有點效果——


    “奇怪~渡會學長,你怎麽汗流浹背的呢~”


    這個悠哉的聲音,已經足以讓我的心髒縮成一團。


    畢竟這是我剛剛詛咒的人的聲音……


    又失敗了嗎?


    從走廊進來的人,是目前絕讚激戰中的物理火磷。


    她在製服上套著實驗衣,扣除這點以外,是個隨處可見的短鮑伯頭女高中生。


    隻不過,就算表麵是這樣,內在可不一樣。這個女人加入科學社三天就完全壓製整個社團。然後,接著是……


    “今天好像也沒效呢~感覺像念經一樣,好像可以得到保佑~不過,必須待在這麽熱的房間裏麵,看來要搞宗教還真是辛苦呢~”


    這個一年級女生,居然高高在上地說了“真是辛苦呢~”的鬼話。


    附帶一提,這間神社室——教室內除了擺放鳥居與拜殿與依代外紙空著——在察壇中央焚燒了儀式用的護摩火。再加上鍋燒烏龍麵就可以開忍耐大會了。(譯注:神靈依附的對象物體。)


    物理除了覺得很熱以外,不像感到痛苦的樣子。


    “你完全沒感覺嗎……?”


    我一半驚訝、一半失望地問她。


    這次發音明明已經做到最好了才對。


    “就說了,就算對其他人有效,對我也是沒用的。我這個人一定是跟詛咒兩極對立吧~”


    我看不慣她開心地朝我比勝利手勢的舉動。


    我討厭這家夥的一切。


    感覺很輕率、總是笑容不斷,最討厭的就是她瞧不起所有咒術的態度。


    “畢竟,要是被學長這種程度給撂倒,就當不了十哲了。我可是十?哲喔!”


    這個女人竟然徹底強調十哲兩個字!真是的,壞人當道這句話說得真好。


    一回過神來,我就已經無意識地握緊念珠,甚至咬牙切齒。


    “嗚哇~學長咬牙切齒。好惡心喔~好不科學喔~好沒才能喔~”


    “跟才能沒關係吧!”


    我發飆以後,赫然驚覺一件事。


    在我怒吼的時候就已經徹底輸了。


    這表示我有沒才能的自覺。


    臉紅了。與其說紅,應該說通紅。


    “啊~臉紅了、臉紅了。不過這是好事喔,嗯,因為知恥的人能夠成長呀~科學的大發現也是從這種地方開始的~”


    “可惡……給我記著,我遲早要徹底詛咒你……”


    “請便~期待學長詛咒成功喔~”


    物理雙手插在實驗衣裏麵,蹦蹦跳跳。給我滑一跤骨折吧。


    “怎麽可能!我的咒力不可能這麽弱!釘草人也好、巫毒教的秘術也罷,我統統都試過了!”


    “那麽,一定是學長樣樣通樣樣鬆吧~而且俗話也說百藝不如一藝精~”


    她嘻皮笑臉地取笑我,我卻無法反駁。


    既然詛咒沒效,大概就表示這家夥說的話是對的。


    “你該不會能夠使用奇怪的能力吧……”


    “那不是學長的領域嗎?”


    物理說得沒錯。


    【連神都能召喚的男人】渡會龍太朗要是覺得科學家神秘還得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場較量要到什麽時候才會分出勝負?”


    物理看著我,表情有些不滿,顯然話中有話。


    “學長該不會是聽到‘輸的人要聽贏的人命令’就怕了,正在逃避吧?”


    冷汗的量倍增。我並不是在逃避,心情總是在戰鬥。我向天地神明發誓,此言不假。


    但是,在敵人看來是什麽樣子?


    “要知道學長不詛咒我,〈詛咒vs反詛咒〉也無法成立。”


    物理撥撥短鮑伯頭,另一隻手取出類似瓦斯噴槍的東西,那恐怕是對付詛咒用的機械。因為我的關係,一直沒有出場機會。


    “抱歉,近期內就會詛咒你了。這個時期好像不適合詛咒……”


    “要是學長再不成功,我還真想直接當作學長輸~”


    因為是我硬要延期,所以無話反駁。


    這時候,傳來科學社社員叫物理的聲音。


    “啊~我正在開發成分有一半是嚴厲組成的感冒藥。那麽改天見,期待學長下次的活躍。”


    物理露出有些依依不舍的表情。


    “我看你好像覺得很沒意思。”


    “嗯,好哀傷喔,因為欺負從十哲除名的渡會學長,是我少數的娛樂呀。”


    “拜托不要麵帶笑容地諷剌人……”


    “那麽我走了,明天一定要好好詛咒喔!”


    物理拋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那個女人,個性果然惡劣……


    我的心稍微受傷了。


    我的名字叫做渡會龍太朗,三年級男生。


    前十哲no.5【連神都能召喚的男人】。


    父母擔任知名神社——阪嶽神社的神主,親戚也大多都是這間神社的關係人士。


    阪嶽神社位於標高一千五百七十二公尺的阪嶽山頂附近。這座山似乎自古就是信仰對象,在十世紀左右營建正式的社殿。


    後來進入中世紀,為了接待前來參拜的登山者,在六合目一帶出現大量茶店與旅館,到了江戶時代發展為都市。


    之後市街日益發展,戰前正式升格為市,成為人口三萬人的六合目市。雖然大多數人都住在山腳的平地。


    附帶一提,現任市長是我父親,六合目市至今依然擺脫不了一種政教合一主義。


    而生下來就是神主之子的我,就是所謂的名門之後。神道、密教、修驗道、陰陽道及其他各種咒術力量,在我進小學時就已經能夠運用自如。


    其中我自認最擅長的,就是召喚神。


    隻不過,雖然概括稱為召喚,方法卻是形形色色。


    有時候請神實體化現身。


    有時候苦苦哀求,借神的力量一用。


    這是因為所謂的神也是千差萬別,各不相同。


    有的神地位崇高,表達再多敬意都不嫌多,也有的隻比人類厲害一點,還有的長得像蟲,也有一些神比較接近所謂的惡魔。


    所以,召喚神需要因時製宜。


    共通點就隻有都是向神這個異世界的存在借用力量。


    托這個力量的福,我得到【連神都能召喚的男人】的稱號,


    君臨十哲no.5的地位。


    直到一星期前。


    日前,我在十哲防衛戰敗給挑戰者,【魔道科學家】物理火磷。


    十哲並不是當上以後就能夠一路高枕無憂到畢業。隻要在某領域出現了傑出的學生,真麵目不詳的學園長就會下令舉行比賽,安排該學生與現任十哲爭奪十哲寶座。


    決定挑戰者要跟誰戰鬥的人是學園長。但是這次這個叫物理的一年級生,似乎執意希望跟我較量,最後大概是她的主張獲得采納。既然她專攻科學,會找上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認為比賽內容隻有些微差距。


    雖然全校學生投票的結果,她與我的得票數是八比二,但實際戰況幾乎不分軒輊——照理說是這樣。


    會場是運動場。將司令台撤走後,設置了特設舞台,與後方的巨大熒幕。觀眾兼評審從運動場觀戰。


    比賽規則很簡單。


    總之就是讓觀眾覺得自己比對手厲害。


    之後透過全校同學投票決定,票數多的人獲勝。


    於是我一如往常召喚神。


    我選擇能夠贏得選民支持的神。


    隻見我召喚鮪魚之神、獅魚(青甘〕之神、甜蝦之神、平鰺之神、紅出汁(味噌湯)之神,讓擠滿全校學生的運動場下起壽司雨。盡管召喚需要花費成本,但我連中腹之神都召喚了。


    “渡會果然是最棒的!”“渡會是神!”


    運動場充滿感激的意見。


    這下贏了,當時我這麽確信。


    我能夠借用神的力量,帶給學園恩惠。不管敵人做什麽,都不可能發揮像我這麽大的效果。


    但是,這次的挑戰者物理火磷擺好測量儀器,用電腦計算了奇怪的算式以後,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我已經用科學證明召喚神的方法了。”


    眾人頓時鴉雀無聲。就在一瞬間,到了惡心的程度。


    該怎麽說呢,氣氛改變了。


    我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


    應該說,就連我都覺得,這股宛如宗教的詭異氣氛……很恐怖。


    所有視線,集中在這個製服上罩著寬鬆實驗衣的女人身上。


    挑戰者並沒有做什麽,隻是特設投影機顯示了這所學園不知道有幾個人看得懂的算式而已。真要說起來,已經用科學證明,並不代表我的能力沒意義。


    但是,世界確實改變了。


    那肯定是因為,物理火磷這個女人從一開始就表現得很超然。


    全校同學都在稱讚我的時候,隻有這個挑戰者很冷漠。與其說冷漠,應該說是客觀地旁觀。


    不管做任何事,都會出現敵人。


    反對者也很多,甚至有人批評我的作法隻是利用神賄賂眾人而已。事實上,我曾經在馬拉鬆大會那天召喚龍神,招來雨水。而這方麵的人氣確實有助於我晉升十哲。


    可是,那些家夥盡管反對,卻還是不得不承認我的能力很偉大。就是因為知道我的能力有多偉大,所以才緊咬著這點不放,想要抨擊我、貶低我、矮化我。


    但是,物理火磷不適用這條法則。就算是來自外太空的訪問者,也不可能這麽若無其事。物理難以理解的表現,讓觀眾沉默了。


    “隻有學長我絕對不會輸。”


    物理以隻有我聽得見的音量悄聲說了。


    那或許可以用青色火焰來形容——淡漠卻高溫的敵愾心。


    這個女人把我當成父母的仇人般看待。


    事後回想起來,這個時候勝負就已經分曉了。


    麵對鴉雀無聲的運動場,物理在特設舞台上,逕自持續計算。


    “那麽我現在就拿出證據。召喚第三式,首先,若1則代入黑魔術a的算式,若2則代入白魔術b。這麽一來,不管哪個都會產生變數為人類基礎感應力的算式,對吧?再對這個做微分得到c式以後,好,完成。所以,隻要在這邊代入‘螺肉’——”


    從空中降下了大量的螺肉壽司。


    整個運動場陷入恐慌,但物理不以為意,繼續說:


    “就原理來說,隻要基礎感應力夠高,任何人用這個方法都能夠召喚神。”


    結果,我的力量淪為過去時代的神秘了。


    投票結果就不用說了。


    但是,那都要怪無知的大眾做出無聊的投票行動。


    這是因為,無論如何,就隻有我能夠召喚偉大的神。


    物理正確地加上了“就原理來說”的前提。


    也就是說,雖然任何人都可能照公式召喚神,但基礎感應力不高的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召喚神。


    而我雖然不清楚那家夥的科學數據,但我的基礎感應力是一般人平均的三十五倍。因此我才一直有辦法召喚神。


    當時因為是壽司之神那種冷門的神,所以物理也召喚得出來。但換作是浪漫之神那類高位神的話,想必根本不會理會物理那種外行人的願望。


    我的利用價值並沒有消失。


    當然我不可能這樣就服氣。


    而且,物理在賽後采訪,竟然還說了這種話:


    “哎呀~這是科學的勝利吧~過了小學就不該再開口閉口都是神了~我想用科學解開各種謎。不管是憎恨、不服輸、還是悲哀也都能夠測量,也已經知道發生原理。”


    這算什麽!


    “巫覡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就跟骨董一起排放在鄉土資料館裏麵吧。”


    開什麽玩笑!


    “今後是科學的時代。”


    被人輕視到這種地步,我怎麽能不吭聲!


    我從小就被譽為神童,在召喚術方麵我是天才。我不能就這樣輸得這麽難看,卻不做任何反擊。


    而且,雖然物理在比賽中的冷漠態度已經徹底消失,現在有說有笑,但我不會忘記這個女人發出的氣場。


    那雙冰冷的科學家之眼,與我對稱。


    我們就在仿佛對折後,就會重疊的位置。


    或許再也無法遇到這樣的對手。


    我當天就向物理火磷下挑戰書。


    “喂,物理!我要求再比一次!我想一雪今天的恥辱!”


    我把正在準備社團實驗的物理找出來說話。


    “咦~?巫親學長找我還有什麽事嗎?”


    物理毫不保留地表現出她的不快。


    這股氣氛,反而是來下戰書的我不寒而栗。


    這個女人,擺明了憎恨巫親。


    “勝負應該已經分曉了吧?虧我還覺得已經圓滿告一個段落了。”


    不行,這樣就連我想一較高下都會被拒絕。


    “況且,就算私下戰鬥贏了,也無法重返十哲的行列。”


    “這點我知道。純粹是我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就這麽輸掉。”


    物理說得沒錯,就算私下決鬥獲勝,失去的地位依然不會回來。要取得挑戰權,必須重新累積實績,從神秘的學園長手上獲得挑戰權才行。


    所以,這是用來自我滿足的宣戰布告。


    “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跟你戰鬥。我不能任由你繼續輕視巫親的力量!”


    “可是要怎麽戰鬥呢?我才不要召喚神戰鬥。那絕對是學長的門路比較多。”


    的確,在項目與類型都不同的狀態決戰是個難題。所以十哲防衛戰也是采取“讓評審覺得自己比對方厲害”這種奇妙的規則。


    一旦要公平比賽就遇到難題。


    況且總不能用猜拳決定。


    我煩惱一段時間後——


    “對了,我想到好主意了~”


    恢複不正經態度的物理回答。


    “你就


    詛咒我看看!”


    這真是奇妙的比賽方法。當然詛咒是我擅長的類型,不過……


    “你要怎麽詛咒我?”


    “我會用科學的力量阻擋學長的詛咒。要是徹底擋下來,就是我贏。要是我中詛咒,就是學長贏。”


    我不自覺地揚起嘴角竊笑。


    雖然我不知道她會采取什麽手段,但我透過加持祈禱及其他種種方式施展的咒術,是不可能有辦法抵擋的。


    “你將會為自己提議的方法打從心底後悔的。”


    “要是不選擇對挑戰者有利的項目就沒意思了。”


    哼,看我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不過呢,單純比輸贏也沒意思,再加上獎品好不好。”


    物理一副自認這是好主意的樣子。


    “獎品?喔,好啊。要什麽獎品?”


    隻見物理露出挑釁的眼神說道:


    “那麽,‘輸的人要聽贏的人一個命令’,你看怎樣?”


    處罰既重,又簡單明了。不過贏的人一定是我,所以沒差。


    “我什麽時候開始都行,學長要不要現在就試試看?”


    哼,你也隻有現在可以嘻嘻哈哈了。


    反正怎樣都贏,我就用少見的南洋咒術好了。


    “那我要出招了。


    奴良慍、奴良胤、奴良怨、奴良厭、奴良慍、奴良胤、奴良怨、奴良厭、奴良慍、奴良嵐、奴貞雙、雙貞厭……”


    這是將衝繩一帶意思是“說壞話”的詞匯加以排列、變形,使之發揮咒術效力。


    物理將漸漸感到強烈的惡寒,病倒——照理說是這樣才對,但……


    “那些奇怪的詞是什麽?※滑瓢?”(譯注:日文發音相近。〕


    不知道為什麽對物理沒效。


    難道,不知何時被她化解了嗎?不對,好像沒有那個跡象。


    總之,現在先蒙混過去吧。


    “剛、剛剛那是先打聲招呼,表示我接下來要詛咒了!我們明天決戰!放學後,把脖子洗幹淨等著吧!”


    盡管我這麽托詞延到隔天——


    “咒咒咒咒咒咒咒咒咒咒……”


    “這是詛咒嗎?”


    隔天還是一點效果也沒有。


    哪裏不對勁喔!


    “不是!這種詛咒需要幾天時間準備!所以,明天你就會發生不得了的大事了!我保證!”


    我找這種藉口脫離現場。


    附帶一提,說到再隔天的結果……


    請容我以“有二必有三”這句諺語代替說明。


    決戰開始經過兩個星期,我始終詛咒不了物理。


    原因完全不明。從另類到正統,我統統都試過一遍了,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假使是威力很弱,還有辦法解釋,但根本沒發生任何力量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對詛咒相當有自信。


    “詛咒”的原意是“向神佛祈禱災難降臨在仇人身上”。


    因為我常常跟神接觸,這可以說是我最方便的攻擊手段。


    然而卻是現在這種窘態。


    拜此之賜,一臉神氣的那家夥更加飛揚跋扈。最近甚至連科學社的家夥都來觀戰,以便嘲笑我。在一部分人的認知裏麵,我甚至淪為“病得不輕的人”。


    難道我真的沒有才能嗎?


    我頹喪地垂下肩膀,踏上歸途。


    我家在偽鐵學園前站往西一站的山彥穀站附近。那間附院子的獨棟住宅,是我求學期間的住處。隻不過,住在那裏的不隻我一個人。


    回家時也在下月台前一刻眼睜睜看電車開走,而且電車還因為號誌故障,停駛十五分鍾,運氣差到極點。


    話說昨天買來打氣的巧克力蛋糕也不知何時消失,剛買的漫畫沾到黏黏的巧克力,實在悲慘。我可不記得我召喚過窮神。


    因為電車誤點的關係,回家時天色已經暗了。


    總覺得這好像是顯示自己的心理狀態。


    我意誌消沉地一進家門,就聽到客廳傳來電視的笑聲。


    電視前,一名穿著歌德風黑洋裝的少女,隨意躺臥在大量靠枕上。因為這個關係,本來編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亂掉了。


    “喔,龍太朗,回來啦。你看你又垮著一張臉。你是在電車上看到當眾放閃光接吻的情侶了嗎?”


    “至少也說句‘歡迎回來’吧,小瘟。”


    “哼,你能夠跟敬畏的神平起平坐說話,就該哭著感到高興了。不許故意頂嘴,這是規矩。閉嘴,你這個拒絕踏入社會的少年。”


    我隻回一句話而已,就被罵得一無是處。


    這個小鬼是瘟神,名字叫小瘟。跟我同居的神之一。


    乍看是正在做休閑活動看電視的小孩子,真實身分卻是相當危險的神。隻要她提起勁,力量足以讓這個國家三分之一的人病死。


    就如同她的名字,她是瘟疫的神格,個性就像不知何時蔓延、消滅的瘟疫一樣,三分鍾熱度又邋遢懶散。


    “啊~什麽事都不順心……”


    我在小瘟多出來的靠枕上坐下。


    疲勞感再加上嚴重徒勞感。一旦坐下,就一點都不想起來。


    “拜托你走開。你擋到光線,電視看不清楚。不可以妨礙別人氣電視,這是規矩。”


    話雖如此,但我實在累斃了,沒力氣動。除非她強製執行,不然我辦不到。


    “你走開,太暗對眼睛不好。”


    “……我累斃了。”


    “你走開,小瘟遭到嚴重精神折磨,小瘟要打虐待兒童熱線。”


    “……我累斃了。”


    “消滅你喔。”


    小瘟發出了“經變聲處理以保護當事人隱私”式的聲音。


    左右兩條辮子一點一點地倒豎起來。


    最後我心不甘情不願地移動到沙發。要是被消滅,問題就大了。


    我在沙發上繼續趴著。


    “你好像累斃了。”


    小瘟點出問題,雖然我剛剛就說過好幾次我累斃了。


    “嗯,累斃了……真的累斃了。”


    “難道,龍太朗是因為漫畫不小心沾到巧克力,因此大受打擊嗎?”


    “才不是為了那種小事……咦,是你吃掉巧克力蛋糕的嗎!”


    不對,本來可能會吃的人就隻有這家夥。


    “小瘟將蛋糕往好的方向解釋為供品。”


    “你絕對是明知故犯吧……”


    “不過,那終究是便利商店的商品,不是很好吃。”


    “……”


    “奇怪,龍太朗,怎麽了嗎?”


    小瘟一臉擔心地探頭看著我,我想果然瞞不住她。


    雖然她外表像小孩,但應該已經活了幾千年以上才對,因此對這方麵很敏銳。


    “像剛剛那種時候,平常明明應該要吐槽說:‘做壞事還那麽厚臉皮!’你卻無視是怎麽回事?有人裝傻就要吐槽,這是規矩。違反規矩是不行的,不行就是不行,就跟不戴套一樣不行——哎呀?”


    小瘟終於露出“事有蹊蹺喔”的表情。


    “這種時候應該要吐槽說:‘不許你頂著青少女的外貌講那種單字!’你是怎麽了?這年頭的年輕人,從小就理所當然地享受搞笑節目,不可能不懂得吐槽這種程度的裝傻。難道你的搞笑偏差值很低嗎?笨蛋——笨蛋——笨蛋——前世大概是黎巴嫩神廟的力柱吧!”


    “別人都已經心靈受傷了,就不要再趕盡殺絕抹毒了!”


    我輸給了過於執拗的攻擊,忍不住大吼了。


    “喂喂,小瘟,不要太為難龍太朗閣下。”


    有人從廚房傳出說話聲來打圓場。


    然後就這麽拿著加熱發出滋滋聲響的平底鍋出現的,是穿著圍裙的胡子壯漢。


    他是毗沙門天,通稱沙門。這個家的同居人之二。


    毗沙門天是佛教中的武神,名列四大天王之一,別名多聞天。


    畢竟是武神,論運動能力,無人能出其右。要是參加奧運比賽,大概可以拿個三十麵金牌也不成問題。不過,明明是這等豪傑,廚藝卻也相當不賴。這個家的廚房完全交給沙門掌理。


    隻不過,味道好歸好,但一個打赤膊露出滿滿胸毛的男人圍著可愛的圍裙,會令人食欲減退,老實說我很希望沙門可以不要那麽做。


    “龍太朗閣下似乎也有很多煩惱。”


    “沒錯沒錯,沙門,就是那樣。”


    “浴室熱水的溫度要設定成四十一度還是四十二度,是個難題啊。”


    “你這個武神也太講究了……”


    “那麽,是健康檢查驗出寄生蟲了嗎?那就莫可奈何了。因為小瘟常常開玩笑,在龍太朗的三餐裏麵摻寄生蟲。”


    我差點嘔吐。


    “喂,瘟神,你這是做什麽…………”


    “那是瘟神業界最近流行的遊戲。”


    我發誓,改天要祈禱那個業界毀滅。


    “來來來,先吃鈑再說,畢竟餓著肚子是沒辦法作戰的!”


    沙門用菜箸敲得平底鍋鏗鏗作響,同時哈哈大笑。


    “也就是說,完全沒辦法擊敗那個科學家,是嗎?”


    教養很好的沙門,把嘴裏的東西吞下去以後回答。


    隻不過,他上半身赤裸,希望他也可以遵守穿衣服的禮貌。


    “對,沒錯。我用來詛咒的真言,照理說應該效果卓著才對。可是物理卻顯然一副正值青春的狀態,連個肚子痛也沒有。”


    聽到這些話,就連本來顧著看電視的小瘟都湊近。


    我既高興,又難受。


    這兩個神,是從我懂事時就認識的朋友。所謂的神多到滿出來,有的不苟言笑,有的怎麽一看都是犯罪者。其中波長特別契合,甚至還一起同居的,就是小瘟和沙門。


    附帶一提,他們本來正式來說是家人公認負責監督我的保母。但就如剛才所見,小瘟比我還懶。隻不過因為小愈外型的關係,要是逼這家夥工作,視情況我可能會被請去警察局坐坐。誰教她看起來頂多隻有國中生年紀。


    雖然我在學園當然也有朋友,但是沒他們認識得久。他們搞不好從我出生時就看著我了。我們的關係超越孽緣,呈現※發酵食品的樣態。(譯注:孽緣日文寫作“腐打緣”。這裏是取“腐(敗)”與“發酵”對比的文字遊戲。〕


    不過,正因為如此,我討厭對這兩個神說喪氣話。


    那樣是不折不扣的臨時抱佛腳。


    渡會龍太朗是人稱【連神都能召喚的男人】。


    絕對不是【向神哭訴的男人】才對。


    但是,忍耐也快接近極限。


    “龍太朗,那個女人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比方說其實長了九條尾巴、或是長了巨大的角。”


    “她不是那種妖怪精怪之類的。”


    我搖頭。要是點頭,問題就好解決了。


    小瘟的提問雖不中亦不遠矣。既然正常人的常識行不通,那麽最有可能的就是對方不是正常人。


    尤其渡會家因為家係性質的關係,也常常被流浪妖怪纏上。


    “我已經做過簡單的身家調查。她是如假包換的人類,一年級就掌管整個科學社的天才。跟學者身分不相稱的直來直往個性,朋友也很多,沒有重病或重傷。啊~因為愛吃甜食,所以很在意體重。至於負麵資訊,頂多就是有傳言說她最近跟父母不和。不過這個年紀跟父母親感情太好才異常吧。”


    調查詛咒對象是基本中的基本。既然詛咒的本質是宣泄恨意,那麽對付素昧平生的人,威力自然也會下降。


    要詛咒敵人,就應該先了解敵人。


    “哦,十哲給人的印象都是些怪人,但她還真是正常。我還以為十哲都是些會吃女生穿過的裙子的人。”


    “才沒有那種重度變態!”


    但是以十哲來說,物理確實太過普通。


    “再來就是,她非常痛恨像我這樣的巫親,簡直當成不共戴天的敵人一樣。她大概是討厭不科學的東西吧。”


    “姆,討論到這裏就停滯不前了。”


    沙門抬起下巴,陷入苦思。


    這也難怪,畢竟除了我的證詞以外就沒有任何資料。


    那麽,我之所以敵不過物理,果然是因為——實力不夠的關係嗎?


    “你們雨個,向神發誓老實回答我。”


    我環視兩人的臉,這麽說了。


    “我沒有才能嗎?”


    一說出這個詞就立刻被它束縛,這是不折不扣的詛咒。


    沒有才能、吊車尾、失敗者。


    一個一個都是斷絕挨罵者的未來的封印詞句。


    可是,我不得不問。


    “在你們眼中,我是獨當一麵的巫親嗎?還是平凡的小毛頭?”


    這一年裏麵最討厭的沉默。


    “這給小瘟一下。”


    小瘟伸手,把我那盤燙菠菜拿走。


    “就是要這樣,嘩——”


    她竟然要把口水滴進我的燙菠菜裏麵!


    這家夥在想什麽!


    “你不要胡鬧!拿開!口水會滴進去吧!”“


    “不要!像龍太朗這樣病入膏肓的笨蛋,吃小瘟的口水就好了!被金氏紀錄認定為世界第一愚蠢的男人就好了!”


    “總之你住手!”


    我硬把盤子搶走,化險為夷。


    “喂,我可不記得我拜托過這種事。那麽,回答是——”


    “消滅你喔。”


    小瘟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聲音說道。


    “龍太朗要認輸還太早了。日本不是也有一句諺語嗎?‘要是放棄,比賽就到此結束了’。”


    “沒有那種諺——”


    “要是能夠那麽簡單做出結論,就不需要辛苦了。熱愛棒球的高中生就算追逐白球三年,還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能站上甲子園。真是的!你這個臭童男!”


    “我說過不許講那種——”


    “再來就是,龍太朗掌握現況的能力竟然這麽弱,小瘟很失望。就跟進鄉下溫泉街的秘寶館一樣失望。話說溫泉街的秘寶館太明目張膽地推銷情色收藏了,應該改名為露寶館才對——話題偏掉了。”


    “我也這麽認為。”


    “總之!龍太朗太小看自己曾經是十哲這件事了,世上能夠跟神很平常地對話的人有多少?你不是還曾經引以為傲,說自己的祈禱實績可以列入世界前五大的嗎!”


    前五大是太誇張,但渡會家的血統絕非浪得虛名。


    既然如此,我也……


    我悄悄地看自己的手。沒錯,我在渡會家裏麵,算是才能特別出眾的一個。


    “我並不是吊車尾……”


    “就是這麽回事。”小瘟滿意地微笑。


    “那麽龍太朗閣下,既然有這個機會,沙門也說說自己感覺到的事好嗎?”


    這次輪到胡子壯漢了。


    “我就直說了。總覺得自從渡會閣下當上十哲以後,就疏於鑽研了。明明應該還可以再挑戰更高的目標才對,卻用現在的自己能夠召喚的神靈敷衍了事。”


    我感到可恥,低下頭,因為沙門的指摘一針見血。


    我之前太驕傲自滿了。


    不知天高地厚地以為,


    不可能有人能夠搶走我的十哲寶座。


    結果就是現在這種景況。


    “神一般不喜歡人類妄自尊大。一旦擺出那種態度,自然就隻召喚得出低級的神靈,這是很合理的事。那場比賽,龍太朗閣下是自取滅亡的吧?”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深刻體會到“想找個地洞鑽下去”這句話。


    我是外行人嗎?應該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神。我卻擺出神所不屑一顧的態度,究竟是在做什麽?


    “正因為這樣,我認為那次敗北是有意義的。”


    豪邁的神哈哈大笑了。


    “這是什麽意思???”


    “自從那次十哲防衛戰落敗以後,龍太朗閣下不是就恢複了努力不懈的人格嗎?今天會這麽累,也是在學園持續修煉詛咒的結果吧?”


    我恍然大悟,原來那場敗仗是給我的一帖良藥嗎?


    我的確不知道幾年沒這樣專心致誌了。


    國中時就算大家說我是天才,我也不曾拋下練習。本來無論陰陽道、密教、修驗道,都不是光憑天才就有辦法摸透。畢竟就連安倍晴明、空海、役小角都不見得已經參透奧秘。


    當時每天真的隻有修行。隔絕一切流行或戀愛話題,專注於磨練自己。


    可是進入學園當上十哲以後,卻鬆懈了。


    我錯把得到公眾認同當成最終目標。


    再笨也該有限度。磨練自己,就等於跟自己戰鬥。


    根本沒有終點。


    “聽好了,龍太朗閣下已經重返成長之路。既然如此,還需要在意什麽?相信有朝一日也能夠戰勝那名少女的!”


    我的胸口發熱,多虧沙門鼓舞的關係。


    “不過,也希望再多一些體力。要不要沙門也來幫忙訓練?”


    “真的嗎!”


    沒有人比沙門更適合當教練。


    “詛咒會發生反作用。既然詛咒這麽難以生效,可以想見龍太朗閣下會需要更多體力。”


    “也對,照現在這樣,就算詛咒成功,也難保不會栽在自己的詛咒上。”


    詛咒害人害己。詛咒他人,自己也會遭到詛咒報應。


    反過來說,人類無法發動害死很多人的詛咒。


    所以古今中外的駭人詛咒,一定都是出自惡靈之手。


    “首先,訓練期間訂為一個星期試試看好了。隻要有計劃地安排進度,以龍太朗的實力相信足以重拾直覺了。”


    的確,我也覺得如果那樣還失敗就真的沒辦法。


    “真沒辦法,小瘟也陪你特訓。”


    另一個神也主動答應參與對付物理一戰的特訓。


    “也謝謝小瘟…….雖然我很想這麽說……”


    小瘟顧著把自己盤子裏的青椒和胡蘿卜弄到我盤子上。


    “你在做什麽……”


    “打造青椒與胡蘿卜的無障礙空間。”


    “小愈,你也不可以不吃蔬菜喔。”沙門訓誠著她。


    “不要。啊,對了,龍太朗,現在馬上修行。你代替小瘟吃蔬菜。”


    “你自己吃!”


    然後,血汗交織的一周開始。


    放學後我在神社室〔我經過申請得到許可,將空教室當作阪嶽神社分社〕進行詛咒特訓因為物理所在的科學室就在附近,這樣動力也會提高。雖然她也常來冷嘲熱諷。


    “來呀、來呀,快詛咒我~”


    物理手插著實驗衣口袋,每天都過來。


    自己的力量已經恢複到一定程度。


    這點明明不會錯,但對物理卻沒有任何影響。


    “可惡,你是怪物嗎!”


    “不是,我是普通人喔。而且,我也不會什麽詛咒~”


    “你竟敢又諷剌我……”


    物理不理會我,逕自打量室內。


    室內排放了儀式用的道具,根本沒有隱私。


    “是嗎?原來今天是北鬥尊星王法。看來這也沒用呢~”


    “不對,這純粹是為了明天以後做準備。”


    就連我自己都覺得找這種藉口很蠢。


    “其實是詛咒不了我吧~那麽改天見囉。”


    連想撒鹽逐客的念頭都沒了。


    等著瞧,近期內我就會報仇雪恨了。


    但是,有件事莫名令我在意。


    奇怪,那家夥為什麽會知道北鬥尊星王法這個名字?


    晚上是兩個神擬定的肉體強化練習。首先跟沙門一起每天跑十公裏。


    根據沙門的說法,沒有體力就無法施展強力詛咒,我有同感。就拿加持祈禱來說,關在密室裏麵三天三夜也不稀奇。要是體弱多病,在功德圓滿前就會倒下。


    這天,我也到附近的河川堤防跑完步以後回家。


    一到家,隻見小愈拿針筒等著。


    “來i今天也要來一針。”


    既不是偏方,也不是運動禁藥,這是疫苗。將各種病原菌注入體內,提高免疫力。


    針剌進手臂。


    “可是,打這種針有意義嗎?”


    “今後就算再怎麽夜夜簽歌也不會得丟臉的病。”


    “不需要那種效果。”


    在兩個神的協助(小瘟或許是妨害)下,我的基礎體力變得相當紮實。據說除非情況特殊,不然也不會生病。根據小瘟的說法,我現在是學園第一健康的人。


    但是——


    “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


    “沒效呢~”


    物理直接斷定。


    “為什麽!為什麽你還活蹦亂跳的!”


    之後,物理依然每天都來神社室。我就趁機嚐試遍各種咒法,可是卻一點反應也沒有。既然詛咒沒發生,就連較量都沒得較量。物理想必也沒辦法化解根本沒發生的詛咒。


    “果然不可能對我起作用嗎……?”


    物理仿佛當成自己的事一樣表情沮喪。


    不知何時,物理甚至不再對我冷嘲熱諷。


    理由顯而易見,因為我的煩惱太嚴重,別人看了也笑不出來。


    “我確實拿煩人的同學實驗過了,我的實力如假包換。”


    “那個同學怎樣了?”


    “我隻隱了十五次咒殺,就三天三夜高燒不退。”


    所以,我不可能無能。但是——


    “為什麽對你沒效……?”


    我當場垂下頭來。


    我已經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碰到困難時,要努力很容易。


    痛苦的是,不得不認清那完全是白費功夫。


    已經星期五了。這一個星期,明明有小瘟和沙門幫忙,卻沒有任何改變。


    自己無能到了可以幹脆死心的地步,教人想哭。


    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已經夠了,對不起害學長這麽煩惱。”


    物理露出落寞的笑容。別這樣,這種用來安慰人的表情,我看了一點也不開心,隻會更顯悲慘。


    但是,接下來的話,意義就稍微不一樣了。


    “因為我的體質不會中詛咒——我是monoroi的失敗作。”這句話莫名其妙,卻教人毛骨悚然。


    “要不要到外麵一下?我有很多話要跟學長說。”


    我被物理拉到學園的露天咖啡座。


    那家夥的表情就像十哲挑戰賽時那樣,眼神冰冷。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家夥不是平常人。


    “我要兩杯咖啡。其中一杯,砂糖要多一點。”


    我連那家夥的份也點了,是砂糖比較多的那杯。


    “原來,學長知道我的喜好……”


    “調查敵人的情報是基本吧,物理火磷愛吃甜食。抱歉擅自打聽你的事……”


    我老實低頭道歉。


    “先說好,我可不是跟蹤狂,要詛咒敵人!”


    “無論如何都必須詳細了解敵人才行。自己有多在乎對手,直接關係到詛咒的強度。其中雖然也有像地縛靈那樣凡是入侵者一律攻擊的詛咒,但是活人要使用那種詛咒是相當困難的事。這樣的說明還可以嗎?”


    物理以一臉得意的表情看著我。


    而我也呆掉了。


    “為、為什麽你會知道那種事……?”


    “照順序一件一件來。那麽,學長在調查我的過程中,也聽說過物理家的親子感情不好嗎?”


    “對……這也是聽同學說的……”


    物理似乎跟父母處得不好,同班同學及科學社社員是這麽說的。我一直半信半疑。


    物理雖然討人厭,但是她在理科領域的才能確實有亮眼之處。大家甚至說她跟三奇人的天之下是最接近諾貝爾獎的學生。父母感到光榮都來不及了,不可能厭惡才對。


    “與其說感情不好,應該說是起了摩擦吧,因為一些緣故。那麽,關於我父母的職業,學長知道些什麽嗎?”


    “咦?他們是普通的上班族吧……”


    “情報果然隱藏得滴水不漏。”


    物理這麽輕聲說完,拿起一張餐巾紙,用筆寫起字。


    “我跟你說,我的姓氏,其實是這樣寫的。”


    手拿開以後,餐巾紙上寫著以下文字。


    ——物咒(monoroi)


    為什麽我會沒發覺這種事呢?


    monoroi,加入“詛咒〔noroi”的異樣姓氏。


    從言靈的常識判斷,肯定是繼承不尋常的家業。


    “我的家族是物咒氏,自古傳承的巫覡家係,我的父母暗地裏也從事這種工作。不像渡會家那樣公開,而是見不得光。”


    我說不出話。


    沒想到這個科學信奉者跟自己是同類。


    不對,這家夥的來曆更深。


    “這麽說,你也會用詛咒嗎?”


    物理搖頭,表情宛如能麵。


    “我說過了吧,我是物咒的失敗作。我可以說就是因為沒有素質,才往科學發展。”


    接著物理再補了一句:


    “我不像學長那樣,是渡會家期待的未來之星。”


    “難道這跟你不會中詛咒的體質有關係嗎?”


    “學長覺得物咒一族是怎樣行使詛咒的?首先,要讓親人詛咒自己,然後以自己中的詛咒為原動力詛咒敵人。”


    這種事實在太脫離常軌。


    假使物理以平常的輕佻態度說出來的話,我大概不會相信。


    “詛咒害人害己——強力的詛咒會波及施術者。所以,活人的詛咒威力有限,敵不過死人的詛咒,這在渡會家是常識對吧?”


    “是啊,這點小事當然知道……過強的詛咒會產生反作用危害身體。人類是不可能像天神——菅原道真的詛咒那樣打雷殺死好幾個人的。”


    “對,但是,如果自己一開始就已經中詛咒,情況就不一樣了。自己中的詛咒會發揮緩衝的效果。我們一族依照某處的命令,像這樣暗中咒殺當權者。比較有名的例子,就是涉及源賴朝或足利義滿之死。”


    嘴裏發幹。


    不管哪一個都是在權勢如日中天時突然身亡。雖然的確也流傳著死因是暗殺的說法……


    不管發生任何事,都不能違逆這個女人。理性這麽告訴我。


    物理火磷,這個女人是不折不扣的殺手一族。


    “但是……”


    這時,物理臉上突然閃過陰霾。


    “人類會隨著遺傳漸漸產生免疫,而詛咒也不例外。同族不斷互相詛咒,到後來就誕生了不容易中詛咒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辛酸事,物理的視線落向桌子。


    物咒的失敗作,我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就是不會中詛咒而無法詛咒的女生。


    多麽荒謬的命運。


    物理想必被一族的人一再斥為失敗作,而且還不是因為不夠努力之類的關係,而是體質。4我想起那家夥自嘲地說自己是失敗作時的表情,胸口發燙了。


    在渡會家養尊處優長大的自己很可恥。


    我就像是為了贖罪一樣,尋找安慰的話語。


    “不過,既然你已經鑽研科學有成了,不會詛咒也沒關係吧?”


    “嗯,詛咒絕對不會帶給別人幸福,我討厭靠那種東西維生。像巫現、祈禱那種故弄玄虛的東西,我全部都痛恨。所以我才向渡會學長挑戰。”


    “雖然你把我說得像邪惡的化身……不過,以你的成長環境,這也情有可原,那樣不就好了嗎?你就繼續當科學家——”


    “你以為殺手一族會讓失敗作活著嗎?”


    背脊發寒了,我甚至開始打顫。


    “下個星期五是我十六歲生日,那就是最後期限。到時候,沒有素質的人就會被抹殺。畢竟不僅知道內幕、詛咒還無效,要是留下活口會有很多危險的~”


    物理搬弄著亂七八糟的理論,臉上笑嘻嘻的。


    等一下。


    為什麽提到自己要被殺了,還能夠露出笑容?


    你很奇怪喔。


    “兩位的熱咖啡。”


    這時,服務生端了兩杯咖啡過來。


    砂糖放兩包的那杯放在物理麵前。


    氣氛稍微緩和。


    “我之所以提議用詛咒當規則,就是因為這個關係。我本來以為,學長搞不好就有辦法詛咒成功,但看來還是贏不過體質。對不起,我竟然想要利用學長。”


    物理就好像在閑話家常一樣低頭道歉。


    那是她平常在科學社聊天打屁時的表情,也就是完美的麵具。


    這樣很奇怪吧,太強了吧。明知道要被殺,為什麽還一臉了無遺憾的表情?不要隨便就看開了,要更貪生怕死一點!


    “雖然媽媽和爸笆也要我逃走,可是,要是那麽做,連他們兩個都會被殺掉,而且也不可能逃得掉。”


    所以,你要放棄嗎?


    “死前也enjoy過禦伽阪學園了,還當上十哲,真是充實的一學期~嗯,很幸福,很幸福。”


    “——下個星期一。”


    “什麽?”


    “我們還沒分出勝負吧!過完這個周末,星期一我就要詛咒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我不自覺站起來了,不吼些什麽虛張聲勢就撐不下去。


    周圍座位毫不知情的人發出竊笑。


    你們給我記著了!我會一舉詛咒你們的。


    要知道我可是渡會龍太朗,巫親的精英。


    物理一瞬間呆住——


    “嗯!”


    ——然後笑容滿麵地這麽回答。


    我幾乎快要迷上她了。


    一打開家門,就傳來燒焦的味道。


    味道來源是廚房。先不論穿著圍裙的沙門,很難得地就連小瘟都穿上圍裙。看小瘟拿著變黑的平底鍋,八成是她燒焦的。


    “啊!龍太朗,你回來了。”


    “喔,龍太朗閣下,你到家了啊。沒有啦,因為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小瘟也說要下廚,於是我就交給她掌廚,結果不負眾望地燒焦了。”


    “有什麽關係,這是要獎勵


    龍太朗完成一星期的訓練。從宏觀角度來看,一兩棵青菜燒焦不過是誤差、誤差罷了。不然,就把這個燒焦的菜,送給‘世界上不知道有幾億連飯都沒得吃的饑民’——”


    我在兩人麵前跪下磕頭。


    “拜托你們!這樣根本不行!離星期一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我已經管不了什麽自尊,連一個人都救不了的自尊,就該進垃圾桶。


    “要是到星期一都還是詛咒不成功,物理就會被殺掉!”


    一道大影子落在我頭上。


    “就讓我聽聽詳情吧。”


    沙門以嚴肅的聲音說了。


    我逐一說明自己聽到的事。既然是神,或許會知道解決辦法。我說出一切,不管再小的事都不遺漏。雖然說明因此變得又臭又長,但不知道是不是傳達出我的熱忱,兩人都很認真地聽。


    “小瘟了解情況了。但是,先從結論說起,小瘟這些神不能直接幫助那個女人,這是規矩。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神要是隨興幹預生死,世界就會大亂’,對嗎?”


    要是不管任何事都有求必應,結果世界就會完全照神的作為運作,生命都會失去自由意誌。神不能幹涉小事。


    “很聰明。所以,就算那個女人再怎麽不幸,都不能伸出援手,這是規矩。頂多隻能鬥說讓她去天堂。”


    小瘟說得很無情。


    “規矩我都知道,可是——”


    我被平底鍋敲頭了。


    “很痛耶!”


    “聽小瘟把話說完,這是禮貌。雖然直接救那個人的確不妙,但是可以照以往那樣替龍太朗調教……特訓。”


    總覺得好像聽到了可疑的詞,是我的錯覺嗎?


    “沙門也來幫忙,打破物咒一族的咒縛!”


    這些家夥果然是最棒的,凡是真誠的請求都會有所回應。


    “真的很謝謝你們!”


    “那麽我們吃飯吧,飯後就來做龍太朗的特訓……調教。”


    “特訓是對的!”


    特訓之嚴酷,超乎想像。


    途中,我好幾次失去意識。這是當然的,因為訓練內容就是要持續到失去意識為止。


    首先是跑步,跑到腳再也不能動為止。


    做臥舉,做到手抬不起來為止。


    讀密教經典,讀到眼睛睜不開為止。


    我甚至覺得小瘟所說的調教很貼切,全身的感覺都麻痹了。要是痛覺正常,我早就發瘋了吧。總覺得現在要是有人叫我跳崖,我好像也會照做。


    讀經典時隻要差點睡著,沙門就會動手把我打醒。


    “不可以睡,睡著之時就是昏厥之時。”


    “籲、籲……沙門啊,我不會被整死吧……”


    “雖然很難受,但是現在請忍耐。既然時間實在過短,就隻能下猛藥。”


    我明白沙門想說什麽,我得在大後天的星期一詛咒一個詛咒無效的人才行。不對,時間已經過晚上十二點,是後天才對。


    在正麵不遠處,小瘟擔心地注視著我。


    “現在要忍耐,這是通往勝利的捷徑。人類在超越極限時成長,所以必須刻意營造極限狀態才行。”


    “是啊……我就是這麽打算……”


    我把目光轉回經典,但眼睛對不到焦。我把臉湊到極近的距離看字。


    “就算有很難中詛咒的體質,也沒有詛咒不了的體質,這是規矩。就算是金屬,用超高溫就能熔解。龍太朗就是要實踐這點。”


    因為聽得見小瘟和沙門的聲音,所以還能夠勉強維持意識。換作是我獨自一個人,想必早就一蹶不振了。身體輕易就屈服於痛苦之下,昏厥過去,最後迎接早晨。那樣是來不及的。


    我又差點趴下,被沙門打起來。


    “請務必練到不把這種痛苦當一回事!不然就算詛咒成功,龍太朗閣下的身體也會撐不住的!”


    沙門說得沒錯,詛咒同樣不會放過施咒者。既然對象是普通程度的詛咒完全無效的物理,天知道代價會有多高。


    “不過,要是下了這種詛咒,物理會沒事嗎?”


    要是詛咒發動了,物理不可能沒事。


    物理本人所說的免疫,與其說是削減威力,不如說是提高詛咒的臨界值。


    那就像是比一般河川設定得更高的堤防那樣,一旦潰堤,災害是同等,甚至在那之上。


    “這點就不得而知了。但是,首先要是不詛咒就無從救物理閣下的命。”


    沙門簡單掘要地提醒了當前最重要的事,因此省下我很多思考時間。


    “說的也是……以現在的力量……好像可以咒殺五個人……”


    腦袋忽然一片空白。


    “龍太朗,你錯了。正確來說,是可以殺掉五十個人的詛咒。”


    總覺得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小瘟的聲音,我的意識終於完全中斷了。


    夢是殘酷的,居然讓我連在夢境中都繼續特訓。不管是睡是醒都是地獄,簡直糟透了。啊,這是比喻。


    我認識各種神、幽靈、妖怪,根據那些家夥的說法,地獄與天堂跟這個世間似乎沒什麽太大差別。某個幽靈說過,如果這個世間難以生存,那麽死後大概也一樣。我想也是,隻有快樂或痛苦的世界,不切實際且詭異。


    與其向※nirai kanai尋求天堂,不如把這個地獄轉變成天國還比較有益。(譯注:衝繩一帶流傳的樂土聖地。〕


    我讀到經典最後一頁。眼睛不聽使喚,無法順利從最下麵移到行首。我讀了同一行好幾次,終於來到最後一個字。


    “我讀完了!混帳東西!”


    我擠出最後的力量,扔掉經典。


    “你辦到了,龍太朗閣下。”


    沙門的聲音讓我清醒。


    “特訓結束了。在上學前,還有幾個小時可以休息。你就好好歇口氣吧。”


    奇怪,剛剛那不是夢嗎?


    “龍太朗分泌了腦內啡。可怕的孩子。不過,我肯定龍太朗的努力。”


    看來我似乎連夢和現實都分不清楚了,哈哈哈哈哈……


    這次我真的墜入夢鄉了。


    隔了六、日,星期一放學後,我神色坦然地在神社室等待敵人。


    全身已經超越酸痛,到達神清氣爽的境地。


    該說是全身的細胞都被打開了嗎?


    根據小瘟的說法,“要是剛剛的訓練持續一個星期,大概能夠成仙”,不過在那之前會先變成死人吧。還能夠平安上學就已經是奇跡。


    “你好~我今天也來了~”


    物理一如往常地過來。


    一如往常。


    不透露半點憂愁。


    我就坦白說了,物理火磷太強了。


    明知道自己的人生會在哪裏結束,卻能夠表現得如此無懼地過活,我沒有這樣的精神力。


    但是,那樣的強悍無助於生存。


    不怕死的生物遲早會滅亡。


    “那麽這是最後一次較量了,要是這次還沒效,就是我贏。”


    “要是詛咒成功,就是我贏。”


    “嗯,還有,學長還記得處罰遊戲嗎?”


    這麽一說,好像設定過什麽。


    “喂~可不許你說忘記了喔,贏的人對輸的人下一個命令,ok?”


    “行啊,我不會客氣的。”


    我緩緩地結印。


    疲勞歸疲勞,心卻是極其清澄,今天是詛咒的好日子。


    拜托乖乖中詛咒。


    “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


    目前沒有失誤,但進度還隻有


    一成。


    “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


    一抓到節奏,就一口氣加速。


    “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


    不妙,速度減慢了,別在這裏輸掉!


    “……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


    好,還剩八次。


    “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咒殺!”


    念完了。


    隻不過,我沒有經驗過這麽高水準的詛咒,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啊,沒了嗎?”


    物理一臉傍愣地問我。


    也就是說,詛咒失敗了。


    是我輸了。


    什麽話都好,我差點要放聲大喊。


    我救不了物理。


    但是——


    “奇怪……啊咦咦……”


    物理的樣子怪怪的。


    眼神迷濛……


    踩著宛如醉漢的淩亂腳步,搖搖晃晃地來到我跟前。


    “學長~!”


    然後物理直接抱住我了。


    “你、你、你……?”


    喂,發生什麽事了?


    “我最喜歡學長了,學長要對我做什麽都可以唷。”


    “喂,你冷靜,快清醒!”我才這麽說完,腳就被絆倒了。


    我從腰部著地倒在地板上。這就算了,但看起來根本就是被推倒〔擺明是物理過來推我)的。


    看樣子詛咒似乎成功了。但是,沒想到會有這種類似春藥的效果、該不會是小瘟搞笑,在特訓裏加料吧?


    這樣下去不妙。畢竟我也是高中生,正值對那種事最感興趣的年紀。


    但是,現在同一棟校舍同一層樓甚至還有其他社團正在進行活動,要是順著本能行動,天知道會是什麽下場。


    更何況,這並不是物理的真心,這樣跟意圖迷奸沒什麽兩樣。要是之後有人報警,我就得退學。擔任市長的父親也鐵定跟我斷絕關係,到時候我就等著流落街頭。


    就算物理再怎麽有魅力,我都不能冒著毀掉人生的危險!


    “來,學長,我們接吻吧,加深精神上的交流吧,我們接吻啦,親親。”


    物理堅持湊近臉。她似乎徹底中了詛咒。


    “住手!不要那麽隨便就接吻!要為了喜歡的男人更珍惜一點!”


    但是,精神錯亂的物理就是不肯罷休。


    嘴唇與嘴唇的距離逐漸縮短。


    喂,我真的不管了喔——


    “嗬嗬嗬,上當了~”


    物理哈哈大笑,輕快地站起來。


    一點也沒有喝醉的跡象。


    “奇怪,物理……?”


    “我是裝出來的啦。我沒中詛咒。本來想趁這個難得的機會,獎勵學長為我所做的努力,不過這關係到個性紳士的學長的品格,所以還是算了。”


    複雜的情緒在我內心翻騰。這麽說,詛咒果然失敗了……


    “這下就是我贏了~學長要接受處罰遊戲喔~”


    物理笑咪咪的,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到她明天就要被殺。


    我一站起來就像根棍子般杵著不動,她就這樣握住我的手——


    “接下來一天,請和我約會。”


    ——這麽說了。


    要是現在檢查我的腦袋裏麵,心理學家想必會為我做出有趣的解說。


    “我可不許學長說不喔,因為我們說好了。從現在出發,一定還有時間夠我們玩。首先去電影院好了,然後到黑尾鷗市的灣岸區共進晚餐。”


    “那樣好嗎?”


    “怎樣?不許表示不滿喔~誰教學良輸了。為了明天就會死掉的可憐少女,學長要好好當護花使者喔。”


    “對不起。”


    我一定是第一次為了物理低頭道歉。


    “學長?”


    “學長無能,真的很對不起!詛咒居然失敗了!明明絕對不能失敗的!”


    “抬起臉來。”


    有一隻手托住我的下巴。


    我被迫抬起頭來,眼前是物理的臉。


    “我知道學長很認真地為我戰鬥,因為學長渾身是傷呀。簡直就像跟熊打過一樣,臉也瘀青了,反正一定是賭命特訓過吧。”


    我害羞起來,連點頭都不好意思。


    “世上雖然有人說人不是看努力,而是看結果。但我看到學長拚命的樣子,還是很老套地覺得真的很帥。所以,學長要不愧不怍,不要妄自菲薄。”


    看著物理凝視我的神情,我好像就快要迷上她。


    仿佛去除了所有人類汙穢部分的表情。


    雖然我還沒見過美之女神,但肯定就是長這樣。


    “那麽,我們現在就……咦……”


    物理的話冷不防中斷了。


    她就這麽仿佛無法呼吸般,嘴巴一開一闔。


    “喂,物理,怎麽了?”


    這時,從物理的身體突然冒出了半透明物體。


    那是半透明的我,背著疲軟無力的半透明的物理。


    而我看到那個自己的瞬間,接近空腹的感覺竄過全身我頭昏眼花,腳軟跪下。


    “呼,真虧你有辦法詛咒這種人,真是了不起。”


    半透明的自己喜孜孜地這麽說。


    這次絕對不會錯。


    詛咒發動了。


    “你、你是什麽人……”我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


    “哦呀哦呀,你會不知道就奇怪了。我是你的一部分靈魂。接下來,我要帶中了詛咒的女人靈魂到地獄去。因為女人的抵抗太強,我花了點時問才出來。”


    “開什麽玩笑,放開物理!”


    我撐起搖晃的身體再次站起來。


    就算詛咒成功,要是物理就這樣死掉,又會回到原點。


    “放開?別說這種聽不懂意思的話。是因為你詛咒這個女人,我才出來的。你要為自己的


    行為負責。”


    半透明的我說的話,再合理不過。


    但是,我能不能服氣又是一回事。


    “你或許覺得矛盾,但在我心裏沒有任何矛盾……”


    我握緊念珠,瞪著敵人還以顏色。


    “我想救物理,所以詛咒了她。就隻是這樣而已!”


    我詛咒物理是為了讓她活命,絕對不是為了殺她。所以,我也必須摧毀眼前的自己才行。


    “真受不了,我的本體怎麽這麽囉唆。”


    半透明的我讓半透明的物理回到自己的身體,半透明的物理迅速與物理本身合為一體。


    然後,“我”拿著念珠,瞪著我。


    “那麽,我就先打倒腦袋有毛病的本體以後,再帶女人走好了。”


    “我就算死了也要妨礙你。”


    “哼,因為我出來的關係,你已經搖搖欲墜了吧。”


    被說到痛處了,詛咒會報應在自己身上。現在的我,因為一部分自己脫離的關係,變得非常虛弱。真要說起來,要是我殺了自己的一部分靈魂,我會沒事嗎?總不會直接上西天吧——不過現在沒空想這些。


    “連續三天特訓還比較像地獄。”


    “看來你是真的有毛病了,本體。你睡一下吧,我馬上就結束。”


    雙方進入備戰姿勢。


    我的嘴裏隱念有詞地念著真言,那是密教修驗道陰陽道統統混在一起的原創咒語。總之,我一心祈求手臂增加力氣。


    “道滿晴明,諸法無我,是大神咒,是大明咒……”


    “喂,你以為用那種胡鬧的咒語能贏嗎!”


    敵人吐槽,他想必是打算讓我一口氣昏過去。咒語果然太隨便了嗎?取各種咒訣或般若心經的片段拚拚湊湊也不是辦法。


    所以,我加上了威力更強的詞。


    “是大神咒,是大明咒……物理火磷、物理火磷!”


    物理火磷,這是我所能使用的最強詞匯。


    我感覺到力量增幅。就這樣,或許就能成功!


    我動手將念珠抵向敵人。


    “呋!你竟敢插手!”


    詛咒的“我”也同樣要揮出念珠擊向我的胸口。


    沒有防禦的反擊,獲勝的人是…………


    半透明的我。


    我的身體逐漸沒入地板。說來慚愧,我的力量不夠。反倒是詛咒的“我”盡管站不穩,意識依然很清醒。


    “哈哈哈!真沒出息!居然喊著女人的名字倒下,哪有人輸得這麽丟臉的!”


    就像他嘲笑的那樣,都到了這個地步,物理竟然還是落入他人之手,再淒慘也該有個限度。


    神啊,這樣絕望的落幕是不應該吧?


    這樣不道德的結局很傷腦筋吧?


    誰來幫幫忙……我真的隻能祈禱了。


    而詛咒的我就像在品頭論足般,一步一步地往像柱子般杵著不動的物理身旁走近。


    誰都好。


    拜托阻止他前進……


    “好了,你就乖乖地讓我送你下地獄——奇怪?”


    他停止前進。


    “咦,現在是怎樣?”


    詛咒的“我”似乎也陷入緊急事態,慌了手腳。看起來不像演戲。


    他就好像被釘在地板上一般,動彈不得。


    “——你中詛咒了。”


    喃喃開口的人,是恢複意識的物理。


    但是,那並不是先前的物理。


    她背後盤旋著有如濁黑濃霧般的東西。


    難道這是被我詛咒造成的影響?


    物咒一族的能力覺醒了嗎?


    “你……你是能力者嗎……?”


    “就在剛剛覺醒的。我好歹也是物咒的一員,隻要條件都具備了,這點程度還難不倒我。”


    麵對那雙捕食者的眼神,就連詛咒的“我”都不敢動彈。


    現在的物理,顯然是暗殺者——物咒一族的表情。


    “你想要我的靈魂對吧?來,過來拿呀,快、快、快、快、快!”


    我看著自己的詛咒與物理,心裏想著——


    等級不一樣。


    居然一下子就束縛住不是人類的東西,太亂來了。


    “怎麽了,不過來嗎?…………嗚!”


    但這時物理搗著嘴躍下了。


    不妙,那家夥畢竟剛中詛咒,不可能一點事也沒有。


    “物理!”


    我知道就算大叫也無濟於事。


    但我還是不由得想喊。


    “物理、物理、物理、物理、物理!”


    “哼,我就如你所願,奪走你的靈魂吧。竟敢害我費了這麽多工夫!”


    束縛之咒大概也解開了,隻見“我”再度接近物理。


    可惡,這次真的要結束了嗎…………


    喀嚓一聲,有如瓦斯噴槍的東西,對準了詛咒的“我”。透過之前本來蹲下的物理之手。


    “咦?”半透明的“我”的臉僵住。


    “我不是說過我有對付詛咒的武器嗎?對喔,我沒跟詛咒小弟弟說過。”


    物理按下按鍵。


    “我是科學家,要以科學家的身分打倒你。”


    之前蹲下是演技嗎?甚至還來不及理解這點,


    火。


    “嗚哇!要燒掉了!”


    “我”就被那個機械放出的某種東西引燃起


    “我想也是,這是用來殺掉像你這樣的東西的機械。好了,再不趕快逃,就無法挽回了喔?”


    “救、救救我!”


    隻見詛咒跳進我這個本體的身體裏麵——消失了。


    我們贏了。


    “學長,謝謝你!”


    物理朝倒在地上的我快活地伸出手。


    我幾乎是被她硬拉起來,再被她緊緊抱住。


    “喂,我不能呼吸了!”


    “有什麽關係,因為學長是我的救命恩人!”


    物理已經沒有暗殺者的表情。


    隻不過,她身後一直彌漫著黑影。


    這恐怕是物理的本性,在這座學園裏麵隻有我看得見。


    這個女人是科學家,同時也是詛咒高手。


    隻有我知道的秘密,這也不壞呢。


    “可是,因為我中詛咒了,所以這場較量是學長贏了~”


    “這麽說來,當初確實還訂了處罰遊戲。可是,那種事怎樣都無所謂吧?”


    “不行、不行,因為這場較量是認真的。來,學長要下什麽命令?”


    我緊張地吞口水。現在不管要求任何事,物理一定都會答應吧——喂,不許起色心!


    “這個嘛,我想想……”


    真要說起來,要我在被人抱住的狀態下動腦筋是強人所難,實在想不到什麽主意……


    “這樣好了,我的命令是——”


    “咦~那應該是學長要出錢的吧!”


    聽到身旁傳來的抗議聲,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三張千圓鈔票買了兩人份的票。畢竟要是在售票口起爭執,會引來後麵排隊的客人反感。


    “為什麽我非得幫你出錢不可……”


    我不服氣地抗議。


    “因為這本來就應該是男生要付的,而且學長是前輩。”


    物理說得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可是贏的人是我吧!”


    “可是,學長又沒說錢要折半~我接到的命令隻有‘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而已。”


    這家夥真的是吃定我了……


    我以勝者的特權向物理下的命令是,‘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身為人,要錢太小氣,要身體太下流,也就是說,雖然什麽命令都可以,但其實能夠做的事有限。


    更何況總不能要她當我的女朋友。


    物理突然勾住我的手臂。


    這樣在他人看來像是情侶嗎?


    “學長,買爆米花好不好?”


    “你自己買!”


    再繼續被她敲竹杠還得了!


    這時有人扯了扯我的衣服。想動粗嗎?我一臉嫌惡地轉頭。


    “小瘟也要買爆米花。當作調教費算很便宜了。”


    隻見同居人少女站在眼前。我張大嘴巴,下巴沒掉下來堪稱奇跡。


    “喂,你怎麽會在這裏?”


    “小瘟跟沙門來看電影,偶然碰到而已。在這裏相遇也是某種緣分,你要請客。不然小瘟又要放寄生蟲喔。”


    “好啦,我請客——”


    這次換反方向有人扯衣服。


    “我問你,這個女孩是誰?”


    物理浮現久違的冰冷表情,但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雖然不是很知道原因,不過那是快要生氣的神情。


    而且,黑霧比平常更加清晰……


    “啊,這家夥叫做小瘟——”


    “小瘟跟龍太朗同居。”


    “噗!你啊,就算是事實,也有不會招來誤解的講法!”


    這次物理連同衣服擰我的肉。


    “學長,我之後再慢慢聽你解釋。而且我好像聽到了‘調教費’這種奇怪的字眼。”


    “你也不要光留意奇怪的地方!”


    不料我的手擅自舉起——打了我的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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