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的夜晚啊,片倉優樹仰望著天空想到。從昏暗的東京灣吹來的風像刀割一樣。她豎起長風衣的領子,為了不讓帽子飛起而用手壓住。


    看到了距離大概二百米以外的現場。警視廳,大田區警,還有緊急捕獲部隊。眾多警察都在等待最終確定的指令。優樹是有權指揮中的一人,但即使她在現場,說出的意見也不會被人接受,於是她就這麽呆呆地眺望著大海和天空。


    “片倉巡查部長*1!”


    看到有人正向這邊跑來。是有進展了嗎。期待地按響指關節。接近她的是一個穿著緊急捕獲部隊戰鬥裝備的男人。


    (明明不用勉強自己跑過來也行的。)


    他們所穿的黑色護甲是為了應付近距離戰鬥而將nbc對戰用防護服加以改良的類型。隻是上半身就有十公斤,再加上褲子、靴子和帶防護麵罩的頭盔後就超過二十公斤了。優樹知道穿著那種東西跑步對常人來說還是很辛苦的。


    為了縮短他的跑步距離,由自己這方接近吧。放棄了繼續觀看那男人跑步,優樹向他走近。男人取下頭盔的額頭上滲出大量的汗水。即使如此他的呼吸還是沒有紊亂,應該是日常訓練的成果吧。這張臉她有印象,雖然不記得名字。不過優樹的臉和名字除了警視廳,連在警察廳和內閣府*2裏都廣為人知。


    站在麵前的緊急捕獲部隊隊員似乎也認識優樹,多多少少顯露出了緊張的神色。他行禮的手很不自然。優樹想起去年的聯合訓練,於是似乎找到了這位青年也在其中的記憶。那麽,他害怕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優樹向上仰視,男人戰戰兢兢地移開了視線。


    (麵對比自己還小的女孩子,怕什麽呢。)


    內心說道。


    “那個,隊長說想跟您商量今後的對策……”


    “說是對策,不是還要重視相關省廳的意見嗎。”


    優樹有些後悔自己表現出不耐煩的表情和語氣。青年流著急汗咬著牙。


    “……總之,我去隊長那邊就行了吧。”


    背對青年,向現場的方向走去。她早就習慣被人疏遠了,不過情緒還是有些低落。為了讓因為煩躁而上升的體溫降下去,她一邊長長地深呼吸一邊緩緩地走著。


    東京國際空港新c跑道被恰如其分的靜寂包圍了。是因為離空港局很遠,又在跟東京灣距離非常近的地方吧。因為沒有遮蔽物,空間很寬廣,比起往常有更多可以用來設立現場的空地。在以“目標”為中心半徑五百米的圓周外拉上繩子,外麵一圈還等距離地站著警察。緊張的氛圍在他們彼此之間流動。


    反正都派不上用場還不如給他們普通任務,優樹想著。浪費人頭費還不如轉入緊急捕獲部隊的預算,把他們的質量提升起來會更有效率。她一邊這麽想著,一邊用雙眼尋找緊急捕獲部隊的隊長。


    看到右手舉著電子雙筒望遠鏡,抱著左側噴有“eat”三個字頭盔的高大男人,優樹走過去搭話。


    “情況如何,赤川先生。”


    emergencyarrestteam(譯注:緊急捕獲部隊),簡稱eat隊長的赤川把視線從雙筒望遠鏡中移開,向下俯視優樹。是位表情冷酷的壯年男性。他有棱角的臉上密密麻麻地長滿了胡子,這更加增添了威嚴。優樹的身高一百五十公分有餘,但赤川擁有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長。為了不讓自己的眼珠上翻,優樹直直地仰視著赤川。


    “片倉巡查部長,敬禮。”


    “啊啊,是啊。”


    優樹很討厭敬禮。她沒辦法因為對方官階高,就不分事由地“給予表達敬意的敬禮”。隻有赤川很注重跟人正麵相對,所以優樹也隻對他發自內心地敬禮。剛才隻是忘記了。


    “捕獲的準備開始了。”


    優樹敬了禮,赤川則又舉起了雙筒望遠鏡。由紅外線受光係統組成,是無論近處和遠處都能看分明的物品。


    “委員會決定將其送回活動區域。在教育科學技術省采取樣本之後。”


    “因為是根據國際法決定的呢。但是在捕獲前就決定之後釋放是不有點蠢啊?明明奮不顧身的是赤川先生你們。”


    “巡查部長,你沒有對自己職務的榮耀感嗎?”


    對赤川責備的口氣,優樹聳了聳肩。


    “有還是有的。隻不過覺得有些不爽罷了。”


    赤川沒有再繼續追究優樹的行為舉止。


    “其他省廳沒有吩咐什麽勉為其難的事吧?”


    “……農林水產省說要做檢疫。”


    “還是老樣子……”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看向手表,已經是午後兩點了。


    “赤川先生,京濱急行的始發是幾點來著。”


    “在始發之前解決掉不就行了。”


    優樹以驚訝的表情看著赤川。赤川的視線沒有從“目標”上移開。


    “平時不是都要花兩小時以上嗎?要是對象鬧起來,還得用麻醉槍射擊,把人集合起來拉住,最後丟到救護車裏才算完。為了以防萬一才把我叫來的……對吧?”


    捕獲是徹底屬於緊急捕獲部隊的任務。特別是警視廳的eta,是即使優樹不介入也獨立完成了眾多捕獲的優秀部隊。這次優樹是因為警察廳的直接要求才來到這裏,但她沒有出手的意思。


    “……目標對麻醉有抗性。”


    優樹思考了一秒鍾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抗性……難道是走私生物……嗎?”


    “沒錯。走私販已經抓住了。是打入大量麻醉劑後從豪州大陸空運過來的。目標代號是幽微*3。到達羽田後,因麻醉效果變弱而逃走。破壞了一部分設施,現在正任性地熟睡在距我們五百米的前方。”


    “……那邊的海關在搞什麽啊。那日本國內是誰買的那隻幽微?”


    “這不在你我的管轄範圍之內。”


    “您說的是。”


    優樹輕輕地揚起雙手。赤川無視了她戲謔的態度,繼續說道。


    “說到嫌疑犯,似乎在豪州接受了檢疫,以確認是否得上了傳染病。特別是那一類的疾病好像沒被感染。”


    “啊啊,所以沒穿nbc對戰裝備的普通警察才那麽多啊。赤川先生也沒帶頭盔……話雖如此,還真是讓人為難呢。”


    優樹取出帽子戴在頭上。短短的劉海前端微微翹起,她的發色全白,沒有一根黑色的頭發。跟她看上去最多十五歲的外表相比較,顯得十分不協調。雖說赤川知道她的實際年齡是25歲,但有時也會搞不清楚她到底多少歲。


    “被趕到狹窄的地方,拚命地發狂衝撞,等回到寬闊的地方時已筋疲力盡,剩下的就是等麻醉劑產生效果陷入沉眠。不過,產生過一次效果的東西是無法產生第二次效果的哦。”


    “我知道。普通作戰不適用。所以這次的作戰才需要有你的全力配合。隻憑eat的力量,是不可能解決的。”


    赤川把視線從雙筒望遠鏡中移開,麵向優樹。他知道自己這群人的實力界限。而且為了組織的麵子,也要注意在早期解決事件。對優樹這種人來說,已經算是令人滿意的態度了。


    優樹最討厭的就是注重勢力範圍和麵子問題,把原本能解決的事件繞進迷宮裏的警察。


    “那麽來詳細談一談吧。這樣的風沒法使用催淚瓦斯吧。”


    風太強的話在室外會很快擴散掉,效果很差。雖然有液體瓦斯,但如果不接近到最近距離是無法命中的。


    “不隻是催淚瓦斯。因為有無傷捕獲的要求,特殊閃光聲響彈、捕獲網、捕獲專用特殊鋼絲網都不能用。獲得發射許可的隻有橡膠彈。”


    “說是無傷捕


    獲什麽的,是誰這麽亂來?”


    “在日豪州大使。豪州可是得到了大阪條約批準啊。當然有說這種話的權利……所以不要對我發火。”


    優樹長了一張略顯圓潤的可愛臉龐,即使生起氣來看上去也沒有魄力。盡管如此,她還是為剛才對赤川怒目而視而坦率地道了歉。


    “我不是對赤川先生發火。隻是在生那些亂說話的上層人的氣……那如果國家外交惡化的話,是我們的責任嗎?”


    “到時候就交給外務省。那麽,我們就根據允許使用的人員和裝備來考慮作戰計劃吧。”


    “這倒沒什麽,不去跟那邊的隊員們講講不要那麽怕我嗎?我們姑且算是站在共同戰線上啊。”


    “……很遺憾,這我做不到。我有時也會畏懼你。我無法逼迫部下做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你這種坦率,我很喜歡哦。”


    優樹的話不是客氣的說辭。優樹至今為止認識的人類都超乎尋常地害怕她,隻是因為她“存在於此”這種理由而已。但赤川有時會害怕優樹的理由,是她可以理解的理由。


    “我是有老婆孩子的……”


    “呃,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


    緊急捕獲部隊第一班所屬的山崎太一朗通過視線的一角看著隊長與白發頭少女以認真的表情談話。他本來不得不看的應該是五百米以外的“目標”。頭盔的盔沿上附有紅外線受光係統,但沒有望遠鏡裝置。被寒冷的海風吹著,還要一動不動地為了注視停止移動的目標熱源而一直站著,是很需要毅力的任務。總動員出堅持到這一步的忍耐力,也是自今年參加成人儀式時聽了大人物講話以來。對於急性子的太一朗來說,他需要早點下決定。


    多虧了特遺生物對戰用防護服,他基本上感覺不到寒冷。雖說他也覺得這防具又沉又大還活動困難,但冬季待在外麵一動不動時還是有用的。除了冬季不想再體驗這套裝備的太一朗,想到夏天還要穿這身時有些破滅感。


    “山崎,交班了。”


    資深兩年的前輩木島向赤川等人所在的方向走來。太一朗揚起盔沿,放下了雷明頓m870霰彈槍。


    “怎麽樣,是需要毅力的工作吧?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會動起來,畢竟是在盯梢未知的目標啊。eta不需要會覺得委屈或無聊之類的人。這是你第一次實戰吧。要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務啊。”


    木島是個很好的前輩,但喜歡對後輩說教這一點是他的美中不足。他說的話跟教練灌輸給他們的東西基本上內容相同,不過太一朗還是坦率地給出了回應。


    “不過,雖然說了這麽多,這回你的射擊技術也用不上了。不,是很快我們全體都不需要出場了。畢竟那個白發頭來了。”


    木島指了指正跟赤川說話的少女。雖說任務中要避免私人談話,但是很感興趣的太一朗還是提出了問題。


    “那孩子……是什麽人?”


    “你才入隊一個月所以不知道吧。”


    木島的全身都在顫抖。那不是因為寒冷。


    “那是內閣公認的怪。搜查六課的巡查部長。”


    太一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怪與人產生聯係是從二十世紀中期,在歐洲某國發現了擁有奇特外觀的生物後給予抓捕時開始的。那是有史以來最嚴重的非常事態。二十世紀後半期,世界各地都在進行大規模的實地考察,發現了大約五十匹擁有人和動物沒有的力量與外形的生物。研究結果表明,它們持有跟普通生物完全不同的dna,被統稱為特異遺傳因子保持生物。隻有在日本,把這種奇特的生物稱為“怪”。


    盡管日本的國土麵積不大,但僅怪的發現報告就有上百件。被發現的怪可能出自智能地總是跟野生動物一同出現,所以襲擊調查隊或運氣差的普通人造成死亡的案件不斷。連出現在市中心,引起居民混亂的事件都發生過。事件本身的數量並不多。但是,隻要發生一次,就會造成物品和人員的損害,這給國民帶來的不安感甚為巨大。


    為此才在警察內部創設了針對怪的特殊部隊,緊急捕獲部隊。太一朗也是新人中的一員。


    “那女孩子是怪……?真的嗎?看上去是人類啊。”


    他有看過怪的資料,但那些都是擁有非人型,可以說是“怪物”的生物。


    “你有好好學習過嗎?那是甲種。”


    在日本國,怪有甲種和乙種的區別。擁有和人一樣的外觀與智能的是甲種,除此以外都是乙種。甲種是比乙種更為稀少的存在已得到了立證。而得到日本行政部門內閣府公認存在的甲種,享有日本國憲法中承認的公民權利,也負有義務。允許擔任公職。刑事部搜查第六課就是聚集了甲種的部門。關於這些,也被明確地記載在關於特異遺傳因子保持生物的法律,簡稱特遺法中。


    公布了公然認可“怪物”的存在並予以保護的法律。這是日本領先於世界的英明決斷(也有人批評是愚蠢的行為)。雖然也有國際法,但裏麵隻把“怪”當作動物看待。


    在進入二十一世紀後已過了數十年的現在,日本一直以來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承認“怪”的“人權”的國家。話雖如此,這個事實並沒有深入日本國民的人心。根據最近的民意調查,日本人聽到怪時想起的話隻有一種,就是“可怕的怪物”。


    “雖說除了白發以外沒有其他顯眼的特征。但那家夥可是很可怕的。跟語言相通的人類不同,是不同的生物。”


    太一朗再次看向白發頭。怎麽看都看不出“可怕”這個詞。


    “剛才隊長叫我過去找那家夥時我怕死了。被那雙威懾人的眼睛一瞪時,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呢。”


    “前輩,你是不是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啊?”


    “我可什麽都沒做。這次是個好機會,要好好看著。那家夥很少出現場,下次再看要等到夏天的聯合訓練了。”


    “今天我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乙種,甲種也是。”


    “在首都圈內,公認的甲種隻有白發頭一人。我也沒見過那家夥以外的甲種。”


    太一朗覺得連白發頭看都不敢看一眼的木島很奇怪。


    “前輩,你就那麽怕那孩子嗎?”


    “……很怕。”


    木島很明顯在害怕。緊急捕獲部隊的任務是捕獲甚至捕殺威脅到國民以及國家和平的、可怕的乙種指定生物。既然配屬於這個特殊部隊,他也接受過相應的克服精神動搖的訓練。不是隨隨便便就會屈服於恐懼的人。


    “那個不隻是普通的怪物。是怪物中的怪物。”


    “怎麽了,片倉巡查部長。”


    “不,沒什麽……”


    優樹一邊應付著赤川,一邊聽到了大約二十米以外兩個eat隊員的對話。她的聽力遠比人類優越。優樹對自己的存在不感到羞恥,也沒有劣等感,但被稱作“怪物”還是會讓人感覺不舒服的。


    “哈啊啊……”


    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歎息。


    “籠子已經準備好了。作戰至今也很順利。可能不需要我們出場了……”


    優樹的臉緊繃著。那並不是因為赤川所說的話,但他像是誤解為是自己的錯了。


    “把危險的任務推給你我也很抱歉。但是,我們和你比起來實在是太過無力。讓人覺得日常訓練毫無意義的程度。”


    “啊,我這副表情不是因為赤川先生哦……你是個了不起的警官,是少有得到我尊敬的人類。請拿出自信來。”


    優樹脫下長風衣,卷起短外套的袖子。把帽子取下來交給赤川。雖然寒氣正在入侵體內,但她可以自行調節體溫。


    “需要什麽就告訴我。防護服、手榴彈或氣槍


    之類的我可以拿給你。”


    “我不知道武器的使用方法所以就算了。防護服太重了沒法伸展手腳。真不知道製作它的人是怎麽想的。”


    “裝甲與密閉性能吧。”


    “……也是。”


    對這個理所當然的回答,優樹也予以認同。


    “那麽,差不多開始吧。這樣下去飛機就沒法著陸了。國土交通省會來抱怨的。”


    “是啊……三點整開始作戰。”


    這算哪門子作戰,太一朗在心裏嘟囔著。


    “從白發頭身後五十米逐漸接近目標並包圍。直到白發都將目標引入護送車為止,保持警戒狀態。有射擊的可能性。隻是需要無傷捕獲,不可使用普通彈藥。可以使用橡膠彈。”


    班長所說的話要點就是這些。


    (我們是為了什麽來到這裏的?)


    他盯著手裏的霰彈槍。雖然為第一次的任務感到緊張,但太一朗的使命感也在熊熊燃燒。本來是用來獵殺野豬的一發式子彈,現在被eat用作精密射擊。普通霰彈槍的有效射程差不多是三十米,但這種子彈可以狙擊一百米以外的目標。


    太一朗對自己的射擊很有自信。距離五十米的話,即使在視野不好的夜間,他也能射中那個乙種的眼睛。他知道會違反服務規定。但如果那個白發頭真的有生命危險,那還怎麽能說是“無傷捕獲”呢。


    在知道違反命令的基礎上,太一朗把橡膠霰彈退了出來。


    “山崎,你在幹什麽?”


    聽到背後木島的聲音,太一朗差點扔掉了霰彈槍。


    “啊、啊啊,前輩……我在進行最後的檢查……”


    “是嗎,不過我覺得沒什麽用。畢竟白發頭要出手啊。我們要做的差不多隻是準備籠子和運輸捕獲後的目標。”


    太一朗感到了疑問。木島明明很怕白發頭,卻不介意她搶走自己的工作。


    “前輩覺得沒關係嗎?那個……讓白發頭去捕獲什麽的。”


    “怎麽了,山崎。你在想這個嗎?”


    木島嘴角一撇,笑了。


    “如果是陸上自衛隊或在日美軍出現,我的確會生氣。捕獲是我們的工作,以此為榮耀的不僅是身為隊長的我,你也是……的吧?”


    “是,當然。”


    正因為如此,才無法允許自己什麽都不做的作戰。


    “好的,這才是警視廳可向全世界自詡的eat一員。但是,白發頭是在我們之上的專家。因為有要求,這次絕對不能進行捕殺。而且又不得不捕獲。捕殺與捕獲,哪邊比較困難,你也知道的吧?”


    他看過拍攝捕殺的vtr,那對自己來說不是什麽難事。進入距離範圍後用擲彈發射機投出催淚彈或特殊閃光聲響彈,可以讓目標在數十秒內無力化。在那之後,以霰彈槍進行掃射,同時接近到最近距離,向眼窩、鼻孔、耳內、口腔等等,表皮上看起來相對比較薄弱的地方射入軟尖彈,直到致命。


    與此相對的,捕獲可以使用的武器很有限。以非致死性武器和捕獲網進行驅趕時,要細心注意不把目標殺死。所用手法不像捕殺那麽簡單。


    “對那家夥的支援就已經是了不起的工作了。雖說不能實習那種手法了,我們還是要好好完成工作。”


    “第一班,集合!”


    聽到了班長的號令。


    “走了,山崎!”


    走在山崎身後,太一朗填入霰彈單發式子彈。這種子彈根據子彈射中的部位,有殺死目標的可能性。不過這就與緊急捕獲部隊的使命背道而馳了。太一朗想要進行早期捕獲,但不管怎麽說也沒準備殺掉對方。與此相對的,太一朗把特殊閃光聲響彈放入了平時取出的位置。將延遲發射導火線設定為五秒。拿擲彈發射機的是其他隊員,但他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不能隻靠那個白發頭。我也是緊急捕獲部隊的一員。捕獲怪物應該由人類來完成。)


    這個決定,成為了山崎太一朗和片倉優樹命運的轉折點。


    “那麽,出發吧。”


    優樹向掛在頭上的無線式耳機宣言,跨過繩索,沒有消除腳步聲和氣息,就這麽向前走去。躡手躡腳接近的言外之意就是含有敵意。正因為如此,她才邊暴露出“我在這裏”邊前進。


    配合著自己的腳步,舉著霰彈槍和擲彈發射機的緊急捕獲部隊也整好隊列隨之前進。雖說赤川已經要求盡可能不發射,但根據情況,他也可能會下達發射命令吧。雖說信任他的判斷力,她還是有些不安。


    即使是橡膠彈,也擁有會讓普通人類昏迷程度的衝擊威力。對優樹來說雖然沒有危險,如果打中還是會疼的。特殊閃光聲響彈的閃光和巨響也沒有實質性損害。但隻是感覺到那光亮和聲音就足夠讓人抓狂了。雖說沒有後遺症,那還是她想盡量不去體驗的武器。


    (為了不進入發射事態,加油吧。)


    前進了差不多二百米左右,優樹皺著眉頭將力量集中在視線上。優樹的眼睛能看透黑暗,也可以像望遠鏡一樣感知遠處。


    “唔哇……”


    見過大量乙種的優樹忍不住對目標幽微的異形外觀發出小小的感歎。第一眼看去像是一隻巨大的蜥蜴。因為對方正蜷著身體睡覺,所以看不大清楚,不過身長恐怕在五米以上吧。皮膚上是散發出黑色光澤的鱗片,沒有普通蜥蜴的尾巴。不過隻是這種程度的話,是無法使在搜查六課整理了近七年材料的優樹感到驚訝的。


    幽微的腳有六隻。不是爬蟲類,而是像節足動物一樣細長的節狀腳。腳上密密麻麻地長著鋼絲一般的剛毛。


    配合著黑色的身體,那家夥看上去就像是長著蜥蜴頭的獨角仙。


    “怎麽了,巡查部長。”


    從放在耳內的微型揚聲器裏傳來赤川的聲音。


    “已對幽微進行了肉眼確認。是第一次看到的類型,讓我有些吃驚。請做好視覺確認後不產生動搖的心理準備。看上去是蜥蜴,但腳像昆蟲,可能會造成生理上的不適。”


    “知道了。”


    優樹繼續前進,接近到距離幽微大概百米的位置。這時,幽微的尾巴微微一動。眼睛雖然還閉著,但何時睜開都不足為奇。


    “看來差不多要醒了。”


    長長地出一口氣,將視線凝聚在幽微身上,繼續直行。靠近之後,能發現幽微的身體在小幅度地顫動。蜥蜴是變溫動物,所以很怕冷吧。


    走近到距離五十米時,幽微抬起頭,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爬蟲類特有的金色眼球出現了。無機質的眼睛雖然顯得有氣無力,卻懷有敵意地盯著優樹。


    “似乎恢複了意識。不過還在發愣。請不要發射。我認為會造成負麵刺激,引發對方的狂暴。”


    “了解。小心點,巡查部長。”


    優樹將手放在身後,變成直立不動的姿勢。


    “你好。我是日本內閣總理大臣公認的甲種指定生物,公認編號010018,警視廳刑事部搜查第六課所屬的片倉優樹巡查部長。”


    “巡查部長……你在說什麽?”


    傳來了赤川帶有疑問的聲音。


    “請保持沉默,赤川先生。先不管語言是否相通,我必須心懷誠意地接近……”


    優樹轉而麵向幽微。他(這麽說也行,不過這還是個疑問)一如既往地用懷疑的眼神(感覺像是)盯著自己。


    “呃~根據特異遺傳因子保持生物相關法律,你被認定為乙種指定生物。此外,日本國政府與你的活動區域豪州國政府,批準了特異遺傳因子保持生物的保護與研究相關的國際條約,通稱大阪條約。根據此法,你的生命得到了保障。”


    說到這裏


    ,她想起了重要的事。


    “這裏應該出示捕獲令並宣讀出來吧。”


    “這的確是正式捕獲……但平時都一直輕視法律手段,而且這種時候用也太過麻煩。雖說我拿著令狀,不過沒法送到你那裏去。還是說要我來讀?”


    “……算了。那麽令狀就省略掉吧……雖然手邊沒拿,但我擁有日本國內閣府外事局特異遺傳因子保持生物管理委員會發放的捕獲令狀。我期待你可以遵從我的指示。”


    終於說完漫長台詞的優樹,暫時觀察著幽微的反應。但是他的態度沒有變化。隻是看著優樹。


    “哈哈,好像不管用啊。啊,說不定用豪州的通用語他就能聽懂了。不過,我隻會說日本語。”


    “我本來不怎麽想說的……你的行為有點犯傻。”


    “……我也有些這麽覺得了。”


    優樹緩緩地轉過頭去,在幽微的正麵蹲下。在這期間,幽微大大地張開了口。從那排列著鱷魚般淩亂牙齒的嘴裏飛出兩根紅色的細長舌頭。從他的喉嚨裏漏出又低又長的奇異聲音,響徹四周。


    優樹就這樣與對方視線相對著一動不動。隻是靜靜地盯著他金色的眼睛。幽微也再次盯住優樹。優樹知道向言語不通的對手表示出沒有加害之意,需要一定的耐性。這一點赤川也明白,所以他什麽都沒說。


    這種狀態持續了二十分鍾吧。幽微終於放鬆了威嚇的姿勢。縮起舌頭閉上了嘴。優樹覺得稍微得到了一些他的信任。靜靜地向他旁邊接近。即使近到達了觸手可及的距離,幽微也沒有表示出威嚇,隻是看向這邊。


    “接下來將目標帶往護送車。”


    對麥克風小聲說道。回答的赤川聲音也很小。離近看,幽微確實是個異形。先不提蜥蜴的頭部,身體和長在上麵的腳之間的不協調感就讓他的外觀顯得尤為奇怪。


    不過優樹沒有蠢到根據外表推斷其本質。


    “沒事,不會發生危險的哦。”


    以溫柔的語氣說著,將手臂伸入幽微兩隻前腳的下方。在外骨骼的腳部和內骨骼的身體交界線處。正如所見般又硬又冷。他發出輕微的聲音,但沒有亂鬧。果然是還殘留有麻醉的效果嗎。看到他這副樣子,優樹對胳膊發力,舉起了幽微。


    (好、好重……)


    超過五百公斤了吧。是優樹能舉起的極限重量。她把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手臂上舉著幽微,又想辦法把他放在背上。下半身和尾巴拖在了地上,但沒法注意那麽多了。


    “已背負目標。請讓護送車向這邊靠近一些。請盡可能安靜地行駛。”


    “巡查部長……”


    赤川的回答被突然傳來的直升飛機轟鳴聲抹消了。


    “什麽,那是……!”


    抬頭看去,一架直升飛機正懸停在空中。雖然優樹擁有遠超常人的聽覺,但因為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幽微身上,所以漏聽了直升飛機接近的聲音。


    在優樹的背上,幽微開始發出呻吟聲。可以感覺到是滿懷著警戒和猜疑的聲音。如果對突然的刺激或大音量產生知覺,乙種大多會采取對周圍的物品和生物的敵對行動。


    “赤川先生,怎麽會有這種蠢事!發出那麽大的聲音!難道是陸上自衛隊或在日美軍……!?”


    優樹壓低聲音怒罵著。雖說對赤川生氣也沒什麽用,她還是忍不住要發火。


    “不是的……!那是民用直升飛機!明明進行了管製,新聞社還是飛過來了!擅自做這種事……!”


    赤川的口氣罕見地混亂。他也對突然的闖入者很是生氣。優樹凝望直升飛機,一個男人正把照相機對準這邊。如果她手裏拿著什麽東西的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丟過去吧。


    吵得她都想把耳朵塞起來了,幽微也一樣。他因為聲音而興奮起來,將身體整個爬上了優樹的背。至今為止好不容易支撐住幽微的優樹,因無法承受而跪倒在地,忍耐著快要將自己壓垮的重量,她再次腰上用力想要站起來。


    “嘎啊啊啊啊!”


    忽然左肩一陣劇痛,優樹不由自主地發出慘叫。咬著牙向左麵看去,自己的左肩已經完全被幽微巨大的嘴吞入其中了。陷入恐慌狀態的幽微為了從優樹手中逃開而咬了她。優樹的皮膚連子彈都能擋住,但卻被幽微的一口爛牙咬穿了。


    已經沒空在意上方的噪音了。


    “第一班,準備射擊!”


    “先別打!”


    一邊感覺到血正在噴出,一邊製止通過揚聲器聽到的赤川的號令聲。雖然疼痛異常,她還能忍受。她的手臂用力握住幽微的前腳。


    接下來的瞬間,幽微的尾巴掃向自己的腿。將注意力集中在它上半身的優樹馬上就邁開步子,但還是笨拙地向前倒下。因為手還抓著幽微的腳,她的臉直接撞向了地麵。為了保護鼻尖,她伸出額頭。


    “……咕……”


    雖說如果撞到鼻骨的話會更嚴重,但這樣猛撲向混凝土地,額頭也是會碰爛的。血流進眼睛,遮蔽了視線。不過,沒空管那麽多了。瞬間恍惚的優樹把手從幽微身上拿開了。


    得到自由的幽微燃起了仇恨的怒火。咆哮聲響徹四周。他轉向倒下的優樹,放低姿勢。幸好動作還很遲鈍。


    “射擊,開始!”


    隨著赤川的怒吼聲,一起射出的橡膠霰彈打中了幽微的背後。雖說是橡膠彈,打中時的衝擊也不小,不過他看上去沒有疼痛的感覺,視線也沒有從優樹身上移開。他的敵人不是上空的直升飛機也不是遠處的捕獲部隊,而是麵前動起來的優樹。


    “哈哈,連威嚇作用都沒起到啊。”


    沒有笑的空閑。與輕鬆的語氣相反,她的表情很認真。


    一口氣站了起來。與此同時,幽微的兩隻後腳也立起來,用巨體壓向她。優樹迅速地向後飛退約一米,避開了襲來的四隻前腳。揮下的腳氣勢凶猛,將跑道的混凝土地砸了個粉碎。就算優樹的肉體比一般人強韌,如果受到這種直擊也不可能毫發無損。


    “射擊方,暫停!我要上背了!”


    對麥克風進行宣言之後,優樹沒有助跑就筆直地跳上了大約五米的高度。跟丟敵人的幽微一瞬間停下動作。優樹膝蓋向前頂著下落。


    “……好痛……”


    猛擊在背骨上的膝蓋,因為對象太硬而陷入麻痹。


    (勒住脖子讓他昏迷吧。)


    優樹一邊緊緊抱住發狂的幽微,一邊抓住他的脖子。這時她才第一次考慮到“他有沒有頸動脈啊”這個問題。怪的體內構造有個體差異。即使有頸動脈,也不一定像常識中那樣繞著脖子。


    這份猶豫給她帶來了危機。爬蟲類的尾巴有彈性地伸出,打向她的後腦勺。這股衝擊將優樹的身體從他背上甩了出去。


    總算是想辦法安全跌倒了,但背部撞在混凝土地上還是讓她無法呼吸。一個側翻站起來後,與幽微之間的距離已經拉開到十來米。


    額頭的傷口不嚴重,但左肩的咬傷一陣一陣地疼著。連肌肉都被咬到了,所以無法用力。後腦勺的出血很嚴重,用手一摸粘上了大量的血。她命令神經遮蔽痛覺,阻止血液的流出。


    幽微的動作因為麻醉的效果決不能說是敏捷,但單純比較力量,優樹是不可能贏的。為了無傷捕獲而手下留情也相當困難。


    對重要器官的打擊。優樹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看上去就知道是最重要器官的地方。隻有一處,頭部。但是這需要接近對方。即使騎上他的背,那條活動自如的尾巴也會起到妨礙作用吧。


    雖然會讓神經係統產生負擔,還是用“那一招”吧。在她正要對大腦發出命令時。


    “抱歉,有個笨蛋過去了!”


    赤川的大吼聲在耳內響起。這件事十分突然。有個從優樹背後向這邊跑來的eat隊員扯下手榴彈拉環,向幽微丟了過去。


    “四、三、二、一、零!”


    在他的倒計時結束之前,優樹閉上眼睛塞住耳朵。手榴彈準確地在幽微麵前爆炸,驚人的閃光和爆炸聲向周圍散布。是特殊閃光聲響彈。先不提事前做好準備保持了距離的優樹,對從最近距離吃了一記的幽微來說可是不得了。他混亂地高聲嘶叫著。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


    優樹邊跑邊從腰間皮套裏抽出三段式特殊警棍。用力揮動,三十厘米的警棍變成了七十厘米的武器。與幽微之間的距離不到一秒就縮短為零。帶有助跑的優樹用力向地麵一蹬,那小小的身體就跳到了十米左右的上空。利用下墜的氣勢,她用警棍向幽微的後腦勺給出一擊。


    與優樹落地同時,乙種指定生物幽微那巨大的身體緩緩地倒向地麵。


    “……移動籠子,救護班,快點!……巡查部長,辛苦你了。”


    “哪裏哪裏,這不算什麽。”


    優樹用輕鬆的語氣回答赤川。


    準備三小時,從作戰開始用了近三十分鍾結束的東京國際空港捕獲劇,就這樣拉下了帷幕。但是比起捕獲,此次的事後處理卻讓有關人員更為頭疼。


    譯注:


    1巡查部長:日本警察的官階——階外:警察廳長官;第一位:警視總監;第二位:警視監;第三位:警視長;第四位:警視正;第五位:警視;第六位:警部;第七位:警部補;第八位:巡查部長(巡查長);第九位:巡查。


    2警察廳與警視廳:警察廳直屬於內閣,而警視廳是管轄東京都治安的警察組織,由警察廳直接監督管理,本部長為警視總監。都內各警察署被稱為“支店”,警視廳本廳被稱為“本店”。


    3幽微:即yowie,是傳說中的澳大利亞野人,據說隻要見到它們會襲擊小孩和沒有防範措施的單獨獵人,把他們扭斷脖子殺死。這種動物以腐爛的屍體和植物的根莖尤其是野百合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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