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太陽從東京灣當中冉冉升起,這座國都又迎來了自己的一個繁忙的清晨。


    雖然已經告別戰敗足有一年半的時間了,但是這座城市目前仍舊保留有太多戰爭時期的慘痛痕跡。


    如果從空中俯瞰的話,就會看到被轟炸造成的廢墟殘骸,沿著皇居周邊構成了一個巨大的同心環,板橋區、足立區、品川區、目區、江戶川區……一個個原本繁華的街區劃都被轟炸機燒成了白地。隻有皇居所在的千代田區附近,因為合眾國在政治上的考慮而沒有被當成主要轟炸目標,成為了幸存於這片廢墟當中的孤島。


    就算這片幸運的土地,也沒有完全逃過戰火的劫難,幸橋門內的舊東京市政廳被轟炸後的大火所焚毀,就連皇居內,明治天皇曾經精心修建的宮殿也在熊熊火焰當中化為烏有,猶如這個國家曾經的野心一樣消失無蹤。


    眼下,雖然這一年半來,到處都在努力恢複,但是因為物資匱乏的緣故,這種重建工作的進展相當緩慢,到處都還能看到觸目驚心的焦黑痕跡。


    同樣也因為戰後物資極度緊張的緣故,街道上大多數行人都是麵黃肌瘦,他們行色匆匆地奔波在街道上,打算用一天的辛勞來獲取勉強果腹的食物。


    無論男女,身上都穿著皺巴巴的青灰色衣服,在他們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任何朝氣,也看不到笑容,艱苦的生活已經磨滅了他們對帝國曾有的幻想,他們精神上的一切支柱都已經在天皇陛下宣告戰敗的那一天幻滅,現在隻是機械地按照習慣來活下去而已,忍饑挨餓的生活讓他們對未來失去了一切希望。


    但是不管怎麽樣,至少他們已經從戰爭當中活過來了,可怕的轟炸已經結束了,和那些默默死於烈火的人不同,他們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陽。


    當視角來到位於千代田區有樂町的一小片區域的時候,氣氛就和其他區域的壓抑完全不同了。這片地區幸免於殘酷無比的轟炸,也擁有著這座城市為數不多保存完好的建築,所以在占領軍踏上日本的土地之後,馬上就被司令部看中,征用過來作為自己的駐地。


    這一小片區域,其中心就是原第一生命保險會社的大廈,現在它是占領軍司令部司令官的官邸,是他對這個國家發號施令的中心,更是這個國家如今真正的權力行使地點。


    正因為位置如此重要,這片區域理所當然地戒備森嚴,到處都是占領軍設置的崗哨,普通市民根本無法接近這裏,來自異域的士兵們,以征服者的神氣看著不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在這個國家如今享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幾乎可以為所欲為。


    當清晨的陽光灑落到大樓的頂端的時候,一輛福特水星汽車停在了崗哨前方。


    衛兵們馬上走了過來,一絲不苟地檢查著乘客們的證件,在確認證件無誤之後,他們向車內的人們敬禮,然後打開了欄杆放行,目送汽車開到了占領軍司令部大樓的樓下。


    裏麵的乘客走出了車廂,然後在門口衛兵的敬禮下,大踏步踏入到了大樓內,然後走入電梯當中。


    電梯托著他們向上升起,向著位於高層的司令官辦公室而去。


    他們一走出電梯,一位早已經等候在這裏的秘書馬上就迎了過來。


    “早上好,先生們。”


    “早上好,溫蒂,看到你之後我的疲憊一掃而空。”喜歡開玩笑的米爾納少校向對方眨了眨眼睛,還吹了聲口哨。


    “你們最好快點,將軍的時間不多。”這位秘書板起臉來,無視了米爾納少校的輕佻舉動,然後她抬起手來指著默不作聲的桂永浩,“將軍要分開接見你們,這位先生先來。”


    “好的。”桂永浩點了點頭。


    “那麽將軍今天心情怎麽樣?”米爾納少校突然問秘書。


    “很不錯。”秘書終於微微笑了一下,“今天早上他喝了兩杯酒。”


    “看上去我們挺走運的。”米爾納少校笑看桂永浩。


    桂永浩沒有答話,而是跟著秘書穿過了走廊,然後一路來到了辦公室當中。


    被日本民間戰戰兢兢地稱為鬼公方的那個人,此時就坐在辦公桌後麵。


    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軍人,留著短發,穿著一套軍人襯衫,不過扣子鬆垮,顯示了自己身為高級將領可以不拘一格的特權,他的腰間係著腰帶,眼睛裏麵閃爍著刺眼的光芒,顯得精明強幹而又野心勃勃。


    麥克阿瑟將軍,光是坐在那裏,就會產生一種讓人不太舒服的壓迫力。


    他確實讓人很不舒服,無論是在自己人中間,還是在外國人中間。


    在自己人的眼裏,他桀驁不馴、追求虛榮,極度自戀,從來不相信自己會犯錯誤,而在外人的眼裏,他傲慢自大,狂妄到了近乎讓人無法理解的地步。不過也正因為這種離經叛道的性格,所以他敢於在這個被占領的國家為所欲為,無視任何人的意見,推行種種前所未有的政策。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但是隻要你向他表示恭順,承認他在自己之上的優越地位,那麽他就是一個好說話的人。


    如果你不承認,那麽他就會壓迫你,攻擊你,直到你承認為止。


    桂永浩自然是承認這一點的,畢竟對方如今就是占領軍司令官,名字不叫總督的總督,自己也不過是他的一介下屬而已。


    因為不是軍人,所以桂永浩則隻是按照日本式的禮節向他躬了躬身。


    “早上好,將軍。”


    “早上好,桂。”將軍抬手對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先坐下來。


    桂永浩順從地坐到了辦公桌對麵的沙發上,等待著將軍的進一步指示。


    “你們的報告我已經收到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將軍簡短地說,“但是很遺憾,這也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故事中的兩個關鍵人物,一個去了地獄而另一個不見了。”


    “是的,我們也很遺憾,那個德國人已經在戰敗前夕不知所蹤了。”桂永浩點了點頭,“不過我們接下來找出來的。”


    “我恐怕事情沒有這麽容易。”將軍搖了搖頭,“戰爭已經結束一年半了,我們如何確定他還在日本?如果他夠走運的話,一年半的時間足夠他在地球上打幾個來回了,現在說不定他就在某個無人在乎的角落裏享用他搞到的大筆財富。”


    “我認為他現在還在日本。”桂永浩回答。“老實說我認為以現在日本的情況,一個人想離開它都不是很容易畢竟在戰爭當中日本的海運已經基本斷絕了,商船都被海軍送到了海底裏麵。”


    “有意思,難道你也成為了一個預言家了?”將軍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好吧,那麽也許你是對的。你可以繼續去追查他,我既然賦予了你這種權限,那麽你可以盡情地使用”


    接著,他話鋒一轉,“但是,目前有一件事恐怕優先級要超過這個德國人了。”


    “什麽?”桂永浩有些疑惑。“您有新任務要交代給我嗎?”


    這位名叫桂永浩的青年人,是麥克阿瑟將軍所統領的占領軍司令部的一位特設顧問。


    他的任務,就是幫助占領軍司令部收集一切有關於戰爭期間日本政府進行的秘密活動的情況,不管是武器計劃還是更加神秘的活動。


    根據合眾國高層下達的指示,這些戰時日本帝國政府所推進的計劃都處於必須嚴格監控的範圍內,如果有必要的話,還必須收集詳細的資料和相關人員,然後把他們送到國內進行審查。


    對占領軍來說,這項任務當然必須依靠熟悉日本情況的人來經辦,而桂永浩正是他們眼中的理想人選。


    前往青澤村清查花山院親宣伯爵的種種劣跡,也正是這項任務的一環。


    桂永浩對這個任務也充滿了熱情,在他看來,這是清除掉這個國家過往汙垢的必要之舉,所以當聽到將軍打算給他新的任務的時候,他忍不住有些遲疑。


    “是的,一項新的然而重要的任務。”將軍點了點頭,“我已經決定盡快頒布法令,廢除這個國家所有的貴族封號和特權,我希望你盡快去統計相關人員的名單,包括他們的土地和有價證券等等財產狀況。”


    “這麽快?”聽到了這個意外的消息,桂永浩頓時大喜過望,“之前您不是說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嗎?”


    “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俄國人在他們的占領區實行了十分嚴厲的政策,廢除了所有貴族封號和他們所擁有的莊園,,蘇聯人的行動在國際輿論上給予了我們非常大的壓力,所以元老院決定盡快推動我們的相應政策,以便讓我們的形象不至於落後於人。”將軍仍舊微笑著,“德意誌那邊已經開展了這項行動,日本這邊也不能再有所延誤了這下你應該滿意了吧?你一直希望看到的情況就要成真了,桂。”


    “太好了……是的,我非常滿意。”桂永浩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笑容,“不管他們和你們的動機如何,至少這一次正義得到伸張了。”


    “我的朋友,你不應該這麽想。這個世界上存在正義,但是正義的基礎是暴力,沒有暴力作為保證的話正義隻是虛無縹緲的笑話而已。”將軍聳了聳肩,然後抬起手來指向了窗外,似乎對桂永浩的話不以為然,“為什麽我們能夠在日本貫徹正義?沒錯,我們是受害者,我們占有道義優勢,但更重要的是,我們把這個國家炸得稀巴爛,光是在這個城市我們就投下了上萬噸燃燒彈,把城市,把建築,把居民都燒成了焦炭,這樣他們才明白了正義的威力,明白他們隻能任由我們為所欲為。所以很明顯,正義是依靠暴力作為後盾的,同樣的,俄國人也依靠刺刀得到了他們的正義,我對他們很欽佩,但是我有時候會忍不住去想……到底哪一邊的正義更具有威力……”


    “這個最好還是不要貿然去試吧。”桂永浩忍不住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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