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店退了房後,兩人打車回工體那邊取車,結果碰上臨時交通管製,原本隻要十來分鍾的車程,愣是在路上堵了快半個小時了。當然,在北京堵上個半小時真算不了什麽。


    代善本來心情就因為要回家的事惆悵不已,這麽一堵更是煩躁,便對著黨旗發牢騷:“工體那兒又不是沒酒店,幹嘛非得上這兒來住,來回折騰個什麽勁?”


    “再住幾次,我就可以升級到白金會員了。”黨旗低頭翻閱著手機新聞,一點兒也不著急,天子腳下皇城根,交通管製司空見慣,堵車更是家常便飯,堵堵就習慣了。


    代善被她這麽不鹹不淡的一句話給堵了回來,氣鼓鼓地問司機:“師傅,這得什麽時候才能動啊?”


    司機師傅聽了笑嗬嗬地說:“喲,這可說不好,您趕時間嗎?要不就在這兒下了走過去,說不定還能快點兒。”


    代善一聽,二話不說就下了車,扶著車門彎下腰對黨旗說:“等會兒你要取了車,又給堵路上了,那我得多糟心呐?您自個兒慢慢等吧,我也不用你送了,走幾步去地鐵站直接坐地鐵回去了,我怕再等下去,我回家受死的勇氣又沒了。就這樣吧,回見。”


    就在代善走後沒幾分鍾,交通管製撤了,道路又重新恢複順暢。


    黨旗獨自去取車,打開包翻車鑰匙的時候,看見包裏的那個紙袋,頓了一下,隨後打開車門坐了進去,按下中控鎖。


    這枚耳釘的另一隻至今仍被她收在家中的抽屜裏,隻是已經很久沒有再拿出來過了,久到她都快要忘了原來她還丟失了其中一隻。而現在,六年前遺失的這枚耳釘始料未及地重新回到她的手裏,隨之塵封的記憶亦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高考結束後,黨旗一個人跑去穿了耳洞,跟情啊、愛啊沒什麽關係,就因為她的同桌陳瀟跟她說,如果女人一輩子不穿耳洞的話,下輩子就可以做男人。黨旗覺得,假如真有下輩子,她還是想做女人。


    回到家後,媽媽一眼就發現了她又紅又腫的耳垂,上麵還插著兩根耳針。她已經做好了被訓的心理準備,但媽媽卻隻是笑著問她為什麽突然想到去穿耳洞,她如實說了,媽媽聽後忍不住笑了,隻說了句“傻丫頭”。


    可最後黨旗還是挨訓了,是被她爸黨國富給訓的。


    黨國富是個商人,做生意的最講究誠信,這沒錯兒,可中國的商人有個共性,就是通常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講風水,愛算命,忌諱也多。


    他一直就耳提麵命地交代過黨旗,不要趕時髦學人家穿耳洞,把福氣都穿沒掉。還舉例,說當年朱元璋和陳友諒爭天下的時候,二者皆有帝王相,但陳友諒從形勢上來看更勝一籌。於是陳友諒請了位算命先生來替他算命,算命先生算出種種利好情況,臨走時卻發現陳友諒的耳朵上有一耳眼,便歎息道:此眼紮破帝王相。幾年之後,天下之爭,以陳友諒的兵敗告終。


    黨旗一直很質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況且古代的女人幾乎個個都穿耳洞,那時候那麽封建迷信,若真是穿耳洞就把福氣穿沒了,誰還願意穿呢?


    總之,黨國富對於她私自穿耳洞的行為很生氣,連著兩禮拜看見她都沒跟她說一句話。之後高考成績出來了,她考了六百五十多,黨國富終於喜笑顏開,樂得不行,這是他們家出的第一個大學生,能不高興嗎?


    可填誌願的時候,黨旗一意孤行,第一、第二誌願全部填的是北大,第三誌願隨便填了個北外,差點沒把黨國富氣得心髒病發。


    黨國富和黨媽媽都希望黨旗能留在省內讀大學,或者報個複旦、交大也沒問題,北京太遠了。而且黨旗的分數雖然漂亮,但沒有漂亮到北大百分百會錄取,到時萬一被刷掉了,作為第三誌願的北外,也不一定能瞧得上她。黨旗的做法是在太冒險、太衝動。


    對於黨國富的暴跳如雷,黨旗卻老神在在,說考不上北大就複讀,無論黨國富怎麽勸都不聽,隻能偷偷托關係,把黨旗的第二誌願改成了南大。


    不過黨旗最後還是被北大錄取了,拿到通知書的當天,黨媽媽就送了這對香奈兒的山茶花耳釘給她作為獎勵,黨國富直接給了她一張副卡,讓她想買什麽就去買。


    戴了兩個月的茶葉梗,在她十八周歲生日那天,黨旗終於換上了媽媽送的耳釘。黨國富在酒店宴請了八十八桌,把謝師宴和生日宴放在一起,大張旗鼓地辦了一回。


    那一晚,黨旗隻在宴會開始時出現過一次,之後去了哪裏誰也不知道。黨國富和黨媽媽一直忙著招待客人,直到讓人找黨旗過來給她學校的領導和老師敬酒答謝的時候,才發現她人不見了。


    黨旗其實並沒有離開酒店,她覺得這樣的十八歲生日過得實在太無聊,她的成人禮不應該是這麽無趣、令人乏味的。可怎麽樣才叫有趣,她自己也不清楚,反正不該是這樣。


    她去酒店內的休閑吧轉了轉,裏麵的客人並不多,她要了一杯龍舌蘭,服務生見她一副好學生的裝扮,便問她成年了沒有,她說,當然,過了今天她就滿十八歲了。


    服務生笑著說恭喜,隨後送來了一杯龍舌蘭,還附贈了一枚小蛋糕,說是免費的,祝她生日快樂。


    五星級酒店的休閑吧並不像外麵的酒吧那樣龍蛇混雜,這裏大多都是外來出差的成功人士,很少有人前來對她這麽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搭訕。


    在休閑吧聽了一會兒小提琴演奏,又喝了兩種不同的雞尾酒,味道很不錯,她想再試試別的,那名送她小蛋糕的服務生笑著拒絕了,說再喝就會醉了,女孩子醉酒很危險。


    有的人酒量越練越好,有的人不需要練,天生酒量就好,黨旗屬於第二種。但她並沒有反駁,點頭道謝。


    從休閑吧出來後進電梯,本想再回去宴會大廳,但手指停在那個樓層的按鍵前猶豫了片刻,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到了十八樓的按鍵上,然後按了下去。


    上到十八樓,出來便是長長的走廊,很安靜,這一層大概是客房部,每扇門都緊閉著。


    黨旗沿著走廊一直走,她隻是想數數這層樓究竟有多少間房。到了走廊的盡頭,卻發現了一個t型轉角,轉角的兩邊又是長長的走廊。


    她選擇先走右邊的走廊,走到一半的時候她發現後麵都沒有門了,中間的這道門明顯也和其他的房門不同,別的都是單扇門,這兒卻是雙開門。


    她想,這應該是個會議廳。正要往回走,她聽到門內傳來一陣水聲,似乎有人在遊泳,可她明明記得這家酒店的室內泳池並不在這一層樓,而且這地方明顯很隱蔽。


    好奇心作祟,她伸手推了推,沒想到門居然沒鎖,就這麽輕易地被她推開了,裏麵的確是個泳池,但並不是酒店對所有住戶開放的那一個。


    黨旗躡手躡腳地進去了,波光粼粼的泳池裏隻有一個男人在遊泳,她看不清他的臉,無法判別年齡,隻是從這男人的身材上來看,應該是個年輕的男人,如果是大叔的話,隻能說,這位大叔身材保持得真不錯。


    剛剛喝了點酒,黨旗覺得臉有些燙,看到這清涼的水池便忍不住蹲下來,伸手舀了點水撲在臉上。


    就在她蹲在泳池邊上舀水的功夫,男人一個轉身已經遊了回來,水花濺在黨旗的身上,男人站在泳池裏看著她,“你是誰,怎麽進來的?”


    黨旗先是一愣,當看清這個男人的長相時,腦袋中隻有兩個字不停盤旋——禍水。


    男人不耐煩地再次問了一遍,黨旗這才回答:“門沒鎖,我就進來了。”


    這時,酒店工作人員端著盤子進來了,上麵放了一瓶紅酒和一隻酒杯,見到泳池邊上蹲著的黨旗,又聽到兩人的對話,嚇得手一抖,好容易才穩住盤子,匆匆上前來,對那男人說:“對不起,我工作失誤。”說完又朝黨旗擠眉弄眼,示意她趕快出去。


    黨旗將要起身,男人卻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腳踝,一把將她拉了下來,然後對工作人員說:“再拿個杯子過來。”


    工作人員有些猶豫地看了眼倒黴的黨旗,但在男人咄咄的視線之下依言離開。


    由於事先沒有任何征兆,所以措不及防之下,黨旗連著嗆了幾口水,像個旱鴨子似的在泳池裏掙紮。


    男人一個手臂將她攔腰提起,黨旗立即像樹袋熊一般手腳並用地纏在男人身上,大口咳嗽喘氣。小命差點都沒了,哪還顧得上男女授受不親。


    因為生日宴會的緣故,黨旗那天穿了一條白色的雪紡連衣裙,經水這麽一泡,裙子完全濕透並貼服在身上,顯現出少女的曼妙曲線。


    男人眉梢微挑,不經意間已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這具青澀的身軀現下竟隱隱顯現出成熟之姿。


    他帶著渾身濕透的她上了岸,用浴巾將她裹住,領她坐到池邊的椅子上,盯著她看了半天,驀地笑了,“你好像並不害怕。”


    黨旗確實沒害怕,她也說不上為什麽,大概是被這男色給迷惑了,潛意識中還覺得有些未知的刺激。


    “會喝酒麽?”男人問。


    黨旗點點頭,看到桌上那瓶工作人員拿進來的紅酒,忽的笑了,“82年的拉菲,我喜歡。”


    男人有些意外,卻不動聲色,倒了兩杯酒,遞給她一杯,“那就陪我喝一杯。”


    黨旗歪頭看著他,“隻喝一杯?”


    男人不置可否地舉起酒杯,與她碰杯。


    兩人就坐在泳池邊上對飲起來,男人問她叫什麽名字,她脫口而出:“吳紅旗,五星紅旗的紅旗。你呢?”


    他沒說話,隻是轉著手中酒杯,玩味地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紅旗,名字不錯。”


    後來,她忘了究竟是誰先親的誰,她被他帶去了他的房間,四肢纏繞,紅唇相依,口中彌漫著紅酒的香鬱。她記得,在意亂情迷當中,他讓她叫他的名字——宋玉。


    這一晚,黨旗人生中第一次夜不歸宿。這一晚,黨旗迷失了自己,癲狂了她的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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