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中,煙塵四起,一片狼藉。


    玄冰如風吹野草一般迅速鋪滿地麵,卻又被一股春風辦的暖意化開,如此反複,直到兩道空中交錯的光影驟然分開,分別落在石室的兩側。


    正是柳七和秦慎。


    “能破了我的縛仙陣,是你小子有運氣。”柳七臉色蒼白,捂著胸口,恨恨地盯著秦慎手中的流妖石,罵道:“清微這個老牛鼻子,竟將流妖石穿給你一個無名小輩,難道青陽宮後繼無人了嗎?想當年你七爺我縱橫四海……”這一開口便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說起青陽宮更是髒話連篇,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秦慎一身黑衣已有多處破損,似乎還受了不少傷,鮮血染在他一身黑衣上,如同一塊一塊被沾濕的水印,薄如蠶翼的藍色光幕罩在他的身上,看起來雖然脆弱,卻十分堅定。


    隻是他雖然麵白如紙,好像隨時都會力竭倒地,神情卻依舊淡然,任憑柳七如何謾罵侮辱,也不動氣,隻淡淡打斷柳七的謾罵,“那就速戰速決,別浪費時間了。”


    柳七被噎了一句,不禁惱羞成怒,想他修行深厚,在妖界也算有點兒名氣,這次來到贏水鎮就是他向家主請命的。


    要對付尚弦這個執掌仙冥令的真仙,柳七也下了不少的功夫,還特地借來了縛仙陣,誰曾想半路殺出來秦慎這麽個不知所謂的路人甲來,平白耽誤了不少時間。


    這個青陽宮的年輕弟子不知道是什麽來頭,雖說修為資質不錯還帶了流妖石,對付起來要花些功夫,但柳七怎麽也沒想到,對方在自己一輪攻勢下,不僅能全身而退,竟然還有餘力反擊。


    一個小小修真弟子,竟不能信手捏死,這叫他的麵子往哪擱?


    最讓柳七憋屈的是,自己引以為傲的媚心術對秦慎絲毫起不到作用,每當他水波瀲灩的眸子與秦慎對視時,對方隻掃一眼又兀自專心打鬥,一副“你很白癡”的表情。


    媚術失效的情況,隻出現過一次,就是在瑰畫身上。


    不能再拖下去了。


    柳七看著秦慎和縮在牆角的瑰畫,冷哼一聲,長發糾纏著錦袍無風自舞,粉色的光暈自他身上亮起,從鮮嫩的桃花色變成了豔麗的玫紅,幽綠的眼眸發出滲人的綠光,顯得十分詭異。


    九道純白的光影霍然從他的身後竄出,如同水草一般搖曳著,帶起陣陣罡風,石室中霎時寒氣大盛。


    柳七身後的牆壁瞬間鋪滿了厚厚一層玄冰,冰藍色的晶體映襯著他桃紅色的身影,瑰畫清清楚楚的看到,九道光影化作九條潔白的巨大尾巴。


    柔和的白光包裹著潔白如雪的尾巴,如孔雀開屏一般展開,擺動著,美得動人心魄。


    可是此刻,卻沒有人有心思欣賞這美麗的畫麵。


    瑰畫目瞪口呆地看著氣勢洶洶的柳七,震驚之餘頓覺一股涼意滲入骨髓,心沉到了穀底,生出一股絕望來。


    柳七竟已有九尾的修為!?


    他不是尚弦猜測的六尾靈狐,而是九尾天狐!


    天狐的力量便不是凡人可以一較高低的了,若尚弦紫黎不能及時趕到,那麽今日,她便要與秦慎葬身在此了。


    九條尾巴舞動著,柳七麵露得色,森然說道:“今日我便給你個痛快,若你肯將你身後的小女娃交出來,七爺還可以留你具全屍。”想來連他自己也沒有細想,為何對付一個凡人,竟連尾巴都露了出來。


    瑰畫看不見秦慎的表情,卻能看到他的背影沒有絲毫顫動,從見到柳七亮出尾巴那一刻到現在,也沒有半分想要退讓的意思,也不知他一個小小的青陽宮弟子,如何能在變身的九尾天狐麵前仍維持這樣的氣魄,聞言,他身形微微一動,卻是向前踏了一步,平靜淡漠的聲音響起。


    “動手吧”


    短短三個字,如平地驚雷一般將瑰畫腦海炸得一片空白。


    他為什麽不走?


    殘存的理智告訴她,與柳七硬拚隻有死路一條,自己此刻衝出去無疑是給秦慎添亂,她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自己就等於為秦慎多爭取一分勝算,她不想死,不想再做回孤魂野鬼。


    可看著秦慎單薄的身影,那麽孤零零的站在那裏,她忽然問自己,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他為了救自己,搭上了性命嗎?


    瑰畫心中滾滾而來的悸動與恐懼糾纏在了一起,仿佛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勇氣。


    鬼使神差的,她站了起來。


    柳七化作一道粉色的光,衝向秦慎。


    秦慎向右急退,掐印將寶劍一橫,劍身白光大盛,堪堪擋住柳七的一抓,隻是一來方才柳七輕視秦慎並未出盡全力,二來此刻天狐露出尾巴功力更上一層,又沒有絲毫留情,他這麽一擋隻擋住了攻勢,整個人仍被餘力震得後退數尺。


    未等秦慎喘口氣,柳七又向他背後襲去,道道粉光狠狠砸向秦慎護身屏障,秦慎狼狽地躲過秦慎的掌風,卻沒有躲過粉光的偷襲,隻聽一聲骨頭裂開的悶響,鮮血自他口中噴湧而出,藍色的護身屏障也如狂風中的燭火,驟然熄滅了。


    “啪嗒”,失去光澤的流妖石掉在地上,滾了幾圈,無力地停了下來。


    這才是九尾天狐與凡人之間,真正的差距。


    秦慎一抹嘴角的鮮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光澤暗淡的長劍,仍舊漂浮在他身前,忠心耿耿地護著自己的主人。


    柳七的身影再次撲了上來。


    無法啟動流妖石,便失去了可以抑製妖力的優勢,也沒有了護身屏障的保護,秦慎如一顆被剝光了殼的核桃,隻要輕輕一捏,便會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心誌堅定如他,也有了片刻的恍惚。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了嗎?


    那一刹那,時間都仿佛慢了下來。


    劍身亮起耀眼的白光,仿佛最後的掙紮一般,拐了一個方向,向著柳七的背後狠狠刺去,秦慎雙手結印,凝聚所剩無幾的靈力,不擋不退,以命相抵,竟是自損七分也要傷敵三分的架勢,蒼白的臉上依然是淡然之色,隻是眼眸深處閃過一絲狠絕。


    一道紅影遮住了柳七越來越近的臉。


    有什麽溫涼的觸感,輕輕地劃過秦慎的臉頰,帶著一縷似有若無的馨香,少女溫軟的身體就這麽毫無預兆地貼在了他的胸口。


    一隻白皙纖細的小手,堅定地握在了秦慎結印的雙手上,青絲如綢擦過他的皮膚,又柔又軟。


    柳七沒想到瑰畫竟突然擋在前麵,大驚之下已來不及收手,下一刻,凝聚了他七成功力的一擊便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少女的背心上。


    “嘭”的一聲悶響,朦朧中似乎有道金光閃過,一股巨力如浪潮猛撲而來,秦慎用最後一絲力氣伸手將瑰畫牢牢地抱住,然後,任由這股力量將他們的身體向後推去。


    後背狠狠地撞在石牆上,秦慎痛哼一聲,終是承受不住,昏了過去。


    他的手,仍緊緊地摟在瑰畫的腰上。


    柳七如一道斷線的風箏,向著秦慎相反的倒飛出去。


    緊接著,石室忽然劇烈的顫動起來,仿佛有野獸低低的嘶吼回蕩在耳邊,剛衝進來的紫黎見到室中景象,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一道耀眼的金光晃了眼。


    紫黎抬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飛身衝到秦慎身旁去拉他懷中的瑰畫,可是秦慎雖暈了過去,手卻扣的很緊,這一拉竟是沒拉動。


    眼見石室頂端的裂縫越來越大,碎石開始掉落,幾塊石塊砸在了紫黎的腳邊。瑰畫緊閉雙眸,嘴角一絲鮮血流出,看樣子是重傷在身,不能硬拉硬拽,紫黎神色複雜地看了昏迷的秦慎一眼,終究咬牙結印在三人周身布下屏障。


    “轟隆”一聲巨響,石室頂端瞬間出現一個大洞,萬丈金光如火焰般點亮夜空,滾滾沙塵隨風散落,將石室中的一切籠罩在灰蒙之中,卻再也不見半塊落石,想是金光力量太過於強大,直接將石頭碾成了飛灰。


    紫黎神色一變,目露驚疑之色,但見一片塵埃當中,尚弦從天而降,月華般明亮的白衣鑲著金邊,額上一抹銀白的束帶隨風舞動,描金的玉骨扇在他手心徐徐展開,發出明月一般的皎皎白光,熠熠生輝。


    耀眼的金光中,他足踏金蓮,周身被金色的光幕籠罩,壓力如潮滾滾而來,讓人望而生畏。


    “你找死。”


    冰冷的三個字自那張薄唇中吐了出來,尚弦霍然睜眼,瞳孔竟是金色,仿佛有斑斕琉璃滾落其中,細細看去,像要將人吸了進去。


    話音剛落,玉骨扇化作一道光環,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向著狼狽伏地的柳七劈去。


    紫黎見尚弦神色有異,麵上驚懼,再看到他金色的瞳仁,便再也顧不上其他,飛身化為妖龍,凝聚畢生功力去擋玉骨扇這一擊。


    金紫兩道光相撞,悄無聲息,玉骨扇如銀月般又飛回尚弦的手中,紫黎一聲龍嘯,化作人身在地上打了個滾,身子落定時,隻見右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汩汩冒著鮮血。


    紫黎忍住劇痛,朝著尚弦大吼一聲,“仙尊,先救青畫要緊!”


    青畫,青畫。


    風,好像忽然停止了。


    尚弦周身金光霍然消失無蹤,錦袍光華流轉的金邊暗淡下來,足下金蓮化作金色火焰,燃燒片刻又融入他的身體。


    他緩緩地落在地上


    那雙金色的眸子,又漸漸地染回了如墨般的黑沉。


    “仙尊。”、


    紫黎忍痛起身,走上前去,伸手指了指,示意秦慎瑰畫在另一邊。


    尚弦麵無血色,連嘴唇都幾乎隻餘青白,他冷冷地掃了柳七一眼,輕甩衣袖,一道金光便如軟鞭一般纏上了柳七的身子,緊緊勒住,越是掙紮,這捆妖索越緊。


    壁瓊湖畔,紫黎也享受過這般待遇。


    柳七似乎受到重創,嘴角鮮血直流,此刻似乎也沒有力氣去掙脫逃跑,隻是狐族向來狡猾,他知自己大勢已去,可尚弦的表現如此之奇怪,當下心裏有了計較,便忍痛開口道:“想不到堂堂蓮池四仙之首,竟不能破了小小的縛仙陣,叫這個凡人小子搶先破陣,傳了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了大牙?”


    尚弦轉身向著瑰畫走去,聞言並未回頭,隻是他的身影,似乎幾不可見地輕輕一顫。


    紫黎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抽在柳七臉上,“閉嘴。”


    尚弦停住了腳步。


    牆角邊,黑衣男子靠著石壁昏迷著,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流出的血跡,將身後的石壁都染上了紅色,可是,他仍緊緊摟著紅衣少女,如若緊抱著一件珍寶一般,那麽用力。


    少女就這樣靜靜地閉眼躺在他的懷中,紅衣都失去了跳動的色彩,蒼白的臉上,嘴角的豔紅如此觸目驚心。


    那麽安靜,像沉睡著,又好像……就這樣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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