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韓家現在的意思是在觀望,英奇目前還沒有危險?”夜裏,銅製燭台上的火發出淡淡的光,孟老太太坐在燭火的陰影裏,臉色有些發黃。


    孟慶瀾看著長嫂明顯疲憊的神情,微微歎了口氣,道:“是的!嫂子,您稍安勿躁。英奇目前沒有危險。現在著急的,是傅尚書一黨。”


    孟老太太看著他關切的眼神,想起這幾天他一直都在外麵奔波,應該也已經很累了。便強撐起精神,對他微笑道:“九叔,幸好有你。時間也不早了,你在外麵一天也累了,就早點去睡吧!”


    孟九點點頭,另一邊,何媽媽已經吩咐人幫他準備好了熱水。


    孟九見老太太的神情,知道她定然這一天也都沒有定心。自己還是讓她早點歇下的好。便很快起身告辭了。


    院子裏,有風吹動樹梢的輕響。走在空蕩蕩的院子裏,就著廊下暗沉沉的氣死風燈,他忽然看見前麵回廊裏一個纖瘦的身影。


    “是誰在那裏?”他大聲問道。最近家裏事情多,下人們想必也各懷心思。這麽晚了,還有人在外麵走動,長嫂年紀大了,可能管不過來。他不能再疏忽大意。


    那人聽見他的喝問,便站在原地,對他俯身施禮:“九叔公,奴婢是小姐身邊的阿碧,剛剛從夫人那裏過來。”


    聽見少女清脆的聲音,孟九鬆了口氣。“這麽晚了,你快點回房吧!安娘想必也該歇下了。”對這個女孩子,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心裏總有一些憐憫。


    “是!”女孩子恭敬地回答。之後便側身立在道旁,讓他先行通過。


    他走過去,看見燈光下,少女潔白的額頭,明亮的眼睛,還有瑩潤的雙唇。真是個很好看的女孩子。若是沒有遭遇家變,此刻,她應該還是嬌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吧!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再怎麽樣,他似乎也不應該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她吧?


    孟九轉過頭,感到臉上一熱,隨即掩飾性的清了下嗓子,對著那女孩子說道:“夜間風涼,下次出來,多披一件衣服!”說完,便大步走遠了。


    周青玉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感覺到他說話間的那一絲憐憫的意味,心中覺得微微一暖。


    這個孟九,之前與自己並沒有什麽交集,不過他應該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能夠有這樣的一絲憐憫,之前見慣了人間冷暖的她覺得已經很是難得了。


    待孟九的身影走遠,她才快步走回安娘的睡房。


    翠環已經服侍安娘歇下了。看見她,知道她是被太太叫過去了,所以翠環也沒有多話,隻是跟她簡單交接了幾句,便回自己的屋子裏睡了。


    她等翠環走了,方才熄了燈,獨自在安娘床下的踏腳上鋪好了的褥子上躺下來。


    雖然褥子鋪的很厚,可是她還是感覺到踏腳上的木板生硬生硬的,硌得她背上發疼。一連翻了幾個身,她都無法入睡。


    或者,可以說是今天方明珠給她的刺激太大了。父親的事情,之前也是她的困擾,不過,她之前一直都苦於沒有機會。到孟家,她以為不過是個過渡。誰知道現在,她的命運居然跟孟家連在了一起。確切的說,是跟孟家的主母連在了一起。


    她必須要去江南,找到當年送寧氏進京的那些人。隻有那些人,才知道趙鳳遺的事情真相。當然,若是事情果然和寧家的那個大小姐帕子上繡的一樣,那些人還在不在這個世上都很難說了。


    不過,無論如何,她都要去試試看。這個世間的公道,早晚應該都是會還的。


    不過,從京城前往江南,路途遙遠,她一個孤身弱女子,沒有一番籌謀,隻怕連京城都出不了。


    她在腳踏上反複思量,一連想了好幾種方案,都又被她否決了。現在,她的身份是安娘的丫頭,這是最大的障礙。


    當初賣身葬父,是無奈之舉。也是為自己找一個安身之處。現在她不能就這樣說走就走,不然,她和那些見利忘義的小人有什麽區別?


    還有安娘,這孩子莫名的和自己投緣。說是自己一直在伺候她,其實她一直都對自己推崇備至。對自己的態度,與其說是對待丫頭下人,不如說是對待一個姐姐。自己也不能一走了之。她必須給安娘一個合理的解釋。


    另外,孟老夫人那裏,她也要好好的跟她說明。既不能透露趙鳳遺的事情,又要有合理的離開的理由。


    諸多為難,讓周青玉一夜難眠。


    同樣沒有睡好的還有方明珠。自己的身世,在看到那塊絹帛之後,就開始讓她糾結了。


    現在她也在思考,該如何去驗證那副絹帛上麵說的事情的真實性。盡管她認為,那上麵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隻是,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她還不能就這樣下結論。


    方家,到底是她成長的地方。盡管在那裏,她並沒有得到太多的溫情和關愛。可是,她也絕不是一個完全冷血無情的人。


    她不能任性行事,也不由她任性行事。如果那絹帛之上所說的事情都是真的,那麽,她嫁到孟家來,陪嫁的這些人,對她忠心的肯定不多,甚至還有許多是方相爺的耳目,專門監視她的一舉一動。盡管本來,在方府,對她忠心的人就不多。不過,之前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這些人可能永遠都不過是一個擺設。她想做的,與現在她會做的,完全都不一樣。所以這些人不會成為她的威脅。現在,卻是她身邊致命的威脅。


    她甚至再沒有辦法信任方府的任何人,包括貼身丫頭小環。對於小環,她的感情是最矛盾的。在方府的這些年,小環跟她名為主仆,其實情意卻不下於姐妹。之前若說小環會對她不忠,或者對她不利,她一定會覺得是無稽之談。但是現在,她不這樣想了。正因為小環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所以她才最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方相爺若是對自己起疑,必然第一個會找的人就是小環。


    即便小環並不想背叛她,可是她的父母親人都在方府,若是方相爺以此為要挾,小環很難抗拒。


    她現在,一點風險也不能冒。所以,她現在要做的最要緊的一件事情,是慢慢的,不露聲色的把小環從自己的身邊調開。這樣做,既可以保護小環,也可以迷惑方相爺。她不願意跟小環這麽多年的情分,就這樣輕易消失。所以,隻有小環不知道內情,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釵子的事情,小環已經知道了。不過,她並不知道那絹帛上的具體事情。而她生母早逝,是在方府的每一個人都知道的。也正因為這一點,小環對她,一向都是同情的態度。之前出於同情,出於對她這個方府四小姐被不公正對待的義憤,所以對她一直很是忠心。現在,若是知道她要做的事情是對方府不利的,對方相爺乃至對她自己的父母親人都會造成巨大的傷害,那她還會站在自己這一邊嗎?方明珠不敢確定小環的忠心,也不敢輕易試探人心。


    天色微明,她便開口喚人:“小環,小環!”


    之前她沒有出嫁的時候,小環每天都是睡在她的腳踏上,為她守夜。自從到了孟家,她的四個陪嫁大丫頭包括小環,就輪流睡在她房外的隔間裏守夜。這幾天因為孟英奇不在家,小環擔心她心裏鬱悶,沒有人可以為她排遣苦悶,便自告奮勇天天由她守夜。


    她向來是方明珠身邊的第一人,由她這樣安排,那另外三個原本被當作陪襯的丫頭自然沒有異議,也樂的輕鬆。


    不過,小環向來睡的比較沉。不比方明珠的一向淺眠,小環屬於頭沾到枕頭就著的那種人。而且輕易不容易驚醒。之前方明珠對她這一點,是很寬容的,有時候甚至會故意看著她無憂無慮的酣睡,感受她的沒有煩惱的幸福。


    此刻,在喚了幾聲無果的情況下,方明珠卻似乎著了惱,房間裏響起杯子摔碎的聲音。


    這聲音很快把另外幾個丫頭驚醒了。她們雖然不在值夜,不過睡覺的地方離方明珠的房間並不遠,再說孟家本來就不大。


    一個年紀稍長的丫頭叫芝蘭的比較穩重機靈,聽見聲音不對,立馬就起身來到方明珠屋外。


    “太太,有什麽事情?”出於謹慎,她沒有立即推門進去。怕小環被太太責罰,自己看見了她麵上不好看。再者,自己立馬進去,也有爭寵的嫌疑。


    卻聽見方明珠的聲音:“蘭芝,你進來!”


    端茶倒水,一向是小環親自做的。此刻太太屋子裏的茶杯都碎了,想來是小環做事不留心,被太太申斥了。她不敢怠慢,立馬推門進去。


    看見屋子裏的情形,她不由愣住了。方明珠披衣坐在床上,一隻手扶著另一隻手,那隻被扶的手上鮮血淋漓,顯然是被割破了。


    “太太,您這是怎麽了?我還是快點為您找傷藥吧!”蘭芝慌忙的聲音有些尖銳。


    這尖銳的聲音讓原本那兩個持觀望態度的丫頭不敢再怠慢,立時三刻都衝了進來。


    一片嘈雜聲中,沉睡的小環終於被驚醒了。看見另外三個丫頭圍住了方明珠問長問短,驚慌失措,她不由大驚。


    “太太,您這是怎麽了?你們怎麽都進來了?”小環匆匆趕過去。


    看見方明珠手上的血,她嚇了一跳。“太太,怎麽會出血了?”


    方明珠看了她一眼,道:“我有點口渴,叫了你幾遍,你沒有醒,我就自己起來倒。不小心弄破了茶杯,割到了手!”


    幾句話說得小環無地自容。她立馬跪了下來:“都是奴婢太大意了!請太太責罰!”


    方明珠沒有應聲,而是指揮蘭芝:“傷藥就在多寶格頂上的那個匣子裏。你取出來一些,再放好!”


    又指派另外兩個丫頭:“杏兒,你去打盆清水過來。桃兒,你把我妝台上的帕子拿過來。”


    三個丫頭聽了方明珠的指派,忙的熱火朝天。隻有小環,跪在地上,沒有人理會。


    小環覺得自己又難堪,又委屈。之前太太也有過半夜裏自己起來倒水的時候。不過,她從來都沒有責難過自己。那幾次,自己跟她道歉,她還笑著說沒事,就喜歡看自己懶貓一樣的睡姿。


    這一次,自己本意是不放心另外那三個丫頭,怕她們不如自己用心。誰知道這會兒打臉打在人前。那三個丫頭,背地裏不知道要怎樣笑話自己呢!


    她不敢也想不到責備方明珠,所以也就隻好自責了。都怪自己不好,怎麽就那麽貪睡。明明知道太太這幾日心氣不順,居然還睡的這樣沉!


    眼淚在她的眼睛裏一點一點凝聚,順著眼角慢慢地淌下來。她不敢抽泣出聲,隻敢偷偷用袖子抹一抹。


    方明珠一眼看到小環委屈的形容,心底裏有幾分不忍,想到自己的事情,到底還是硬起了心腸,裝作看不見。


    待她的手包紮好了,看著恭敬肅立在身邊的三個丫頭,她對著小環冷聲道:“你也算是我身邊服侍的老的,我一向都隻信任你。萬想不到你居然就這樣懈怠了。以後值夜這種事情,你就不要參與了。讓蘭芝和杏兒,桃兒她們負責吧!”


    小環不敢申辯,隻有點頭應是。另外三個丫頭,見一向在她們麵前趾高氣昂的小環一下子這樣灰頭土臉,都說不清自己心裏到底是快意多一點,還是同情多一點。


    看起來一向隨和親切的方府四小姐,居然也有這樣冷麵無情的時候。她們暗地裏,都悄悄警醒,以後要在太太身邊的時候多了,不能太掉以輕心。


    而對著蘭芝,方明珠又擺起了日常親切的笑臉:“蘭芝今天很好!我這裏一出聲,她立馬就來了。說明她對自己的事情上心!以後蘭芝你就跟小環一塊兒,負責我屋子裏的事情。”


    蘭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們幾個陪嫁的大丫頭,除了小環,其他都是方夫人薑氏臨時找出來應付的。本來在府裏,都是不怎麽有地位的。隻不過,容貌上看得過去罷了。原本她以為,到了這邊,方明珠有了小環,肯定是正眼也不會看她們的。她們不過是來幹熬著,到了年紀被隨便配人罷了。反正之前也是這樣的命運。誰知道,居然她還有這樣的好運氣!


    能夠做方明珠身邊的人,那地位自然不同於一般的丫頭,將來配人的時候,說不定也可以提高一個檔次。這可是她想也想不來的好事!


    於是她立馬喜滋滋地答應了,又表忠心:“太太,您有什麽吩咐,蘭芝一定盡量為您做好!”


    方明珠讚許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要是人人都向你這樣忠心,我就不用愁了!待會兒,你陪我去給老太太回話吧!畢竟,剛才的事情,你是第一個到場的!”


    蘭芝立馬脆生生地應了,便開始張羅方明珠到孟老太太那裏去的行頭。


    一早上,凡是她挑選的衣衫首飾,方明珠都沒有駁回。就連發式,也是她替方明珠親自梳理的。一時間,蘭芝頗有將小環取而代之的架勢。


    小環心裏很不服氣,可是自己的疏忽大意是實實在在的,所以她沒臉湊到方明珠麵前去。隻是默默地把往常蘭芝的事情都接手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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