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雅典。


    夜已經很深了,習習涼風從愛琴海升起,千裏迢迢吹到衛城山上,使得空氣也涼了幾分,不再是白天的幹熱。


    如果這時有人巡邏到伊瑞克提翁神廟的六女像柱前,定然會發現高大巍峨的女像柱腳底下有一個身影在來回地踱著步子,似乎很是焦急。


    稍有些奇怪的是,那男子身形有些瘦削,穿了一身道袍,手裏還抓著一把拂塵。


    他每次踱步到盡頭要轉身的時候,就往女像柱腳底下的牆根兒望一眼,那裏不知為何平白多了一個地洞,黑漆漆的,隱約能看見有一級一級的樓梯通了下去,地洞周圍貼著一圈黃紙,上麵畫著血紅色的歪扭符號。


    道袍男子望那裏一眼,發現依舊沒有動靜,歎口氣,便轉身繼續向另一個方向踱去,如此來來回回,雖然心中焦急,卻也隻能幹等。


    待他又一次走到離洞口直線距離最近的位置時候,似乎聽到了洞裏傳出奇怪的聲音,似乎是野獸的低吼聲。


    他有些欣喜,停下腳步興衝衝地注視著洞口。


    就一會兒,那怒吼的聲音更加清晰了些,中間還夾雜著些許人聲。


    聽著那人聲似乎中氣十足,他更加高興,手裏拂塵揮了揮,另一隻手抓著尾端的獸毛,又顯出緊張的神色來。


    這一喜一憂的當口,空氣裏的溫度又低了幾分,冷風從洞裏呼呼地吹出來,透著絲絲陰寒的氣息。凍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了上來,很快,神廟的外牆就結了薄薄的一層。


    男子雙臂抱著肩膀,摩挲了幾下,依舊不頂事,但關鍵時刻,又不敢運功取暖,生怕誤了待會兒的大事,所以隻能硬受著這寒氣。


    “噔噔噔”,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下一個瞬間就從門洞裏跑出兩個身影,一男一女,全都是獵裝打扮,男的頭上還戴著頂帆布迷彩冒險帽,帽沿上垂下來的帶子束在下巴上,女子馬尾紮在腦後,十分精幹利索。


    “快封住洞口!”獵裝男跟在女子後麵,剛從地道裏麵探出身體,就急急地衝道袍男子喊道。


    話剛說完,身後緊跟著出現了一團黑霧,從黑霧裏伸出一隻利爪,帶著萬鈞之勢,就要向獵裝男探去。


    眼看著那利爪就要抓住獵裝男的帽沿,卻“當”的一聲撞在了洞口的結界上,勢大力沉,連帶著神廟牆上的石屑紛紛揚揚不知掉下來多少。


    身形被阻,那黑霧很是憤怒,又伸出幾隻利爪來,握了拳頭一下下砸在洞口的結界上,“當當”的聲音不絕於耳,每次落拳的地方都會蕩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紋,可結界就是牢不可破。


    這邊黑霧的拳頭使勁的砸著,牆上的碎屑簌簌的掉著,洞口貼的那些黃符紙卻穩穩地沾在上麵,沒有一絲要掉下來的意思。這些就是那阻攔黑霧的結界源頭,想必那道袍男子用了什麽特殊的方法,將這些符紙定在了牆上。


    “這點禁製不夠,看我給它加點兒猛的。”道袍男衝一旁相扶著喘息的兩人說完,左手捏了個訣,右手一揮拂塵,獸毛搭在左臂上,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


    咒語念畢,他突然睜開眼睛,左手劍指向前,大喝一聲:“符篆有靈,離火降魔,篆靈離火陣,起!”


    言罷,洞前的地麵上忽然亮起了一個類似蛛網的圖案,細看之下,才能辨別出那組成蛛網的線其實是一個個古怪的符篆圖案。這些符篆亮了之後,竟像活了一般在地上遊動起來,繞著蛛網中心轉了幾圈,便向洞口蠕動了過去。初時很慢,待第一個符篆圖案爬上牆壁後,速度突然加快,瞬間便將洞口圍了一圈。


    篆靈離火陣一成,本來無色無形透明的結界也跟著一起亮了起來,將洞口連同三人一起照的明晃晃,顯出中間微凸的形狀來。


    獵裝男矜持地點點頭,揶揄道:“有點兒大片的酷炫視覺體驗,就是不知道效果怎麽樣,厲害嗎?”


    道袍男子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說道:“厲~害~嗎~?方哥,你把嗎字兒去了,這陣要是治不了這團指數爆表的霧霾,我跟你姓。”


    黑霧似乎聽懂了道袍男子的話,對他將自己比做霧霾很是憤懣,怒吼一聲,那些個利爪全部匯在一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拳頭,狠狠砸向閃著微光的結界。


    “咚~~”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黑霧的這一拳帶著地麵也震了一震,可是結界依舊巋然不動,那神廟也不知是用什麽材料修的,竟也承受了這一擊,依舊隻是簌簌地往下掉渣。


    倒是道袍男子因為氣機與結界相連,多少受了些力,身體震了一下,喉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


    “易舟!”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兩人大駭,失聲叫了出來,獵裝男反應更快,跑到男子身邊,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沒事,列陣時候的反噬,吐出這口血就好了。”叫做易舟的道袍男子借著獵裝男的胳膊站直了身體,用廣袖口擦了擦嘴角的殘血,看著一臉關心的兩人,笑道:“方哥方嫂,我這陣仗也不是第一次了,還這麽緊張啊?”


    獵裝男別過頭,不看道袍男子,輕聲說道:“江易舟,嘴沒擦幹淨,很惡心。”


    道袍男子的身體又晃了晃。


    穩住身形,他指了指牆上的洞口,叉開話題:“你們看,起作用了。”話剛說完,就聽到洞裏傳來一聲痛吼,三人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團黑霧砸在結界上的拳頭末端燃起了青色的火焰,它吃痛想要收回,拳頭卻被牢牢地吸在了結界上,動彈不得。


    青色火苗緩緩漫延,越燒越旺,黑霧痛呼不已,但是怎樣掙紮都無濟於事。


    “哼,離火粘身,不把你燒完就絕不會熄滅,你剛才不是很囂張嗎?再囂張一個給爺看看啊。”江易舟麵露得色,一把拂塵甩得有模有樣,卻還在對剛才受了黑霧一拳耿耿於懷。


    黑霧沒有理會江易舟的挑釁,而是一陣極速地湧動,將著火的部位同主體分離了開來。


    分離出來的部位很快便被燒完,翻轉飛舞在空中的黑霧上麵的青色火苗掙紮了幾下,不甘心的滅了。


    江易舟的嘴巴好像卡了一顆鴕鳥蛋,好半天也合不上,他扭頭看著獵裝男,愣愣地問道:“方哥,這貨真是團霧?”


    獵裝男聳聳肩:“不然呢?”


    “我以為那隻是障眼法,怪物不想讓我們看見它的真麵目罷了。”江易舟從廣袖裏探出手,摩挲著下巴,神情裏頗有些嚴肅的意味“道爺我縱橫江湖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pm2.5成精的,這國外的靈氣就這麽奇特?”


    “應該隻是散發出來的妖力,地宮裏有一個很龐大的意識,但是被封印了,隻有一部分妖力溢了出來。”一直沉默的女子想了一下,開口說道,聲音很是好聽。


    “乖乖,那這妖該有多厲害。”江易舟歎道。


    三人還在糾結這團黑霧的來曆,洞裏的景象卻又有了一番變化。因為畏懼那陣,黑霧不再貿然上前,而是又一陣極速翻湧,生處一個巨大的眼睛來,冷冷地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便閉上了眼睛,連同給予一起,緩緩消散了。


    “我怎麽感覺它那最後一眼要表達‘我記住你們了,有本事別走,我去叫人’的意思?”道袍男子張嘴問道。


    女子點點頭表示有同感,獵裝男卻一臉無所謂,盤腿坐下:“累死了,我得歇歇。”又對道袍男說道:“怎麽,怕了?”


    “怕毛!”江易舟拍了拍胸脯,看到獵裝男從兜裏翻出一塊石頭,硬生生把就要脫口而出的牛皮止住,好奇地湊過去:“這就是你們從下麵拿到的東西,不是說是金蘋果嗎,怎麽變成了一塊破石頭?”語氣裏難免失望的意味。


    也難怪他失望,獵裝男手裏把玩的,無論從顏色,形狀還是質地上來看,都隻是一塊普普通通的近似球形的石頭,可能是地宮裏濕冷的緣故,上麵還生了青苔。


    獵裝男將手裏的石頭翻了翻,白了江易舟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懂啥?說是金蘋果就是金的啦?這確確實實就是‘盜火者’碎片中的一個,收集齊七個碎片,就可以召喚盜火者了。”


    “那盜火者是不是可以實現收集者的任何一個願望?”江易舟咽了口唾沫,試探地問道。


    “易舟,你說實話,是不是又翻看我的筆記本了?”獵裝男收起石頭,神情故作嚴肅地問道。


    “那這不叫金蘋果,應該叫龍珠才對。”這回輪到江易舟翻了翻白眼。


    獵裝男沒收住,笑出聲來:“島國動畫看多了吧,腦洞開這麽大。以後少看點兒。”


    “你不也看?”江易舟表示不服。


    獵裝男沒有理他,重新拿出那顆被稱作金蘋果的石頭,歎了口氣:“能不能召喚盜火者我不知道,但它確實可以幫助我們解開那個一直在追尋的秘密。”


    “怎麽解開?”一直在旁的女子看他神情有些落寞,坐在他身邊,握了握他的手。


    “首先,我們需要一把鑰匙。”獵裝男臉上露出陰陰的笑容。


    江易舟對他這種變臉一般的無縫表情切換一直難以適應,看著他陰森的表情,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倒是女子心生警惕,直起腰來,擂了他一拳:“方想,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拿寶貝兒子做實驗,我可跟你沒完。”


    方想,也就是獵裝男換了一副討好的表情,哄道:“誰說我要拿兒子做實驗了,你別瞎猜。”


    “你發誓。”女子表示不信。


    “我發四。”方想舉起四根手指頭。


    “這還差不多。”女子說完,又重新靠在他身上。


    “我說方哥方嫂,雖說現在不是光天化日之下,但也是月明星稀啊,你們就這麽明目張膽地秀恩愛,不怕虐死我這隻單身狗嗎?”眼看著兩人相互依偎著,大有恨不能一直坐到海枯石爛的意思,江易舟輕咳了聲,出聲打斷了他們。


    方想扭頭看到他一臉悲憤的表情,比受了內傷還嚴重,便拍了拍女子的背,柔聲說道:“該回去了,要不就天亮了,對了老婆,紅棗還有吧?回去接著給易舟熬著喝,補血。”


    女子點點頭。


    “不是吧,還要喝?已經喝了一個月了,我現在放屁都是紅棗味兒。”江易舟苦著臉,一邊訴苦,一邊走到神廟的牆壁前將上麵的一塊兒磚拍了下去,牆壁應聲而動,緩緩將洞口合上了。


    “不喝?那你下次就不要跟著我湊熱鬧了。”兩人走在前麵,方想沒有回頭,一句狠話遠遠飄了過來。


    “別呀,咱們還可以商量商量嘛。”接下貼在之前洞口周圍的符篆,江易舟整了整道袍,小跑著追了上去。


    三人離開,神廟重新恢複了寂靜,卻又有一個身影從神廟後邊走了出來,看了看走遠的三人,又看了看神廟前麵的少女像,咧開嘴無聲的笑了起來,嘴角一直咧到了耳根。


    頂著神廟屋頂的女像無言,平靜地注視著遠方,一如千百年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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