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新任守將周辟出身武行世家,早年家中一位先祖曾任皇宮禦侍,因狩獵時救助過前朝皇子,便得當時帝王封賞賜為千戶,世襲罔替。周家便在都城立下門戶。


    隻是到了周辟父輩,因族中人才凋零,經營不善,搞的家徒四壁、外債累累。所謂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即便占著士族頭銜,卻已沒落到要與販夫走卒為伍。周辟在這種環境中出生成長,心中又怎會沒有重振世家的想法。


    他確為有心有誌,有膽有識之人。兒時拜投名家,多年學藝,學藝有成後抓住時機,一朝得到夜陸鳴王賞識。青年時在鳴王身邊兢兢業業忠心耿耿,現人到中年,終被委任做成鳴王的封地守將。


    可惜才在富蟄之地豐順城享了三年清福,便被改派來駐守這邊城小地。


    周辟跟隨鳴王多年,最是了解其多疑秉性。想那邊城前任守將幹得好好的,未滿四年便被鳴王調開,其中定有深意。而且自己赴任前麵見鳴王時,鳴王又說了一番別有深意的話……若發現邊城異動及時上報萬不可打草驚蛇……


    周辟心裏也便有了些計量……


    周辟官路亨通,於後代方麵卻顯艱難。雖從夫眾多,生下的兒子卻因種種原因大多夭折,現隻餘周博卿一滴血脈。


    獨生子從小被嬌慣長大,不明世事,年少輕狂。自打城主府宴上遇見漂亮的吳承旺,便心中驚豔,頗多奉承,每日登府邀請結伴遊樂賞玩……


    吳承旺知曉,周博卿為周辟獨子,深受其父寵愛,而周辟又是鳴王派來專門監視自己大父的,此人當然不能得罪。因此,麵對周博卿的示好,吳承旺便小心以待。


    隻是相處一兩日,吳承旺便認清這周博卿任性跋扈的個性。吳承旺骨子裏本就是個任性跋扈之人,現在出了個比他更任性跋扈的,所謂自私之人最難忍受別人的自私,這種情形他又如何受得了!饒是他心思深沉,小心翼翼這麽長時間,吳承旺基本也算忍到極限了……


    此時,在清道廳內等待多時的周玉博早已顯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隻見他手裏握著烏金馬鞭,神態陰狠,時不時瞄向隨侍在側戰戰兢兢的小廝。


    片刻後又惡狠狠問道:“你家小公子到底去哪裏了,你真不知道?”


    “稟告周……周少爺,小奴真不知道……”


    小廝背後冷汗直流。一邊不停念叨,今日好生倒黴,怎麽正好輪到他在多福廳當班服侍,一邊緊盯著那支烏金馬鞭,生怕周小公子稍不如意賞他一鞭。


    他曾聽說前一陣自家小少爺陪周公子遊湖,有一名仰慕小少爺的商人之子居然為了表現自己在周公子麵前出言不遜,被脾氣暴躁的周公子抽了一鞭直到現在還下不來床。


    又聽聞那烏金馬鞭乃鳴王所賜之物,是由一節金屬一節皮革交錯拚接而成,工藝複雜,而且那金屬之上布有倒刺,鞭子揮出時氣流可使倒刺打開,鞭打到誰身上,誰就立時會被撕扯下塊血肉。周大將隻有周公子一個寶貝兒子,寵愛的緊,這烏金馬鞭自然就流傳到周小公子手裏。


    小廝心裏焦急,不時望向廳門外,不住禱告自家小少爺快快歸來,救自己出水火。他這望著盼著,果然見遠處走來一行人,中間那道熟悉火紅的身影可不正是自家小少爺吳承旺。


    “回來了,我家少爺回來了……”原諒他聲音有點顫抖,實在太激動了。


    自己終於安全了……老天保佑!


    周博卿聞言,亦轉身望向自遠處而來的靚麗身影。這一望,陰鬱之氣不禁一掃而空。


    周公子努力調整一下自己的表情,踱到門口迎接來者。


    吳承旺來到廳堂口,帶著他一貫迷人的微笑對著周博卿率先躬身一禮,“怠慢了,今日幫從父去一品齋定製掛飾,又去書齋看了會兒書,倒叫博卿枉等這麽長時間,承旺在此賠禮謝罪了。”


    周博卿上前虛扶起吳承旺,“旺旺不必多禮,也是今日我考慮不周,沒有事先通知你行程,才弄出這種烏龍。不過這樣的熱天,的確未想到旺旺竟會獨自外出。若是旺旺下次再要出門,盡管等等我,或托人通知與我……”


    吳承旺聽的心裏直翻白眼。這周博卿也不知被怎麽教育出來的,霸道自私。自己堂堂城主之子,難道是專陪他玩耍的陪侍?需要聽他的調遣?


    “隻是去為大父走一遭,叫博卿掛心了……”


    周博卿長的瘦高,低頭就能看見吳承旺雪白的脖頸,桃紅的臉蛋,含水的鳳眼,小扇子般濃密的睫毛,這人真是無一處不俊美動人,難怪隻有兩日沒見自己就有點想念了。


    周博卿正沉迷於吳承旺的美貌,竟也不吭聲,隻是盯著吳承旺看。


    這目光就如大多數見過他的少年一樣,帶著吳承旺所熟悉的對自己美貌的癡迷,卻又比其他人更多一些肆意、貪婪。


    吳承旺不喜歡周博卿的目光,此人表麵霸道妄為,實則性格陰沉難測,裏外都讓人不舒服。偏他是駐城大將獨子,為了大父,自己才不得不應付。不過今日實在沒有心情,剛在馮逸那裏碰壁,回來又見最難應付的小霸王等著自己,吳承旺小小年紀頭一次體會到什麽是心累……


    忽然,吳承旺隻覺的腦子一空一沉,眼前一白,身子就不受控製向後倒去。周博卿離他最近,正入迷看著那張俏臉,就見這人臉色一白眼睛一閉,頓覺不對,及時拉了一下。就這麽一會兒,吳承旺那駐守門前的高大侍衛已經飛速上前抱起吳承旺,拐進多福廳右側隔間,把人放到隔間內的羅漢床上。仆從吳更也早已跑著去找府內醫師,並囑咐小廝趕緊通知從夫大人。


    ……


    多福廳側室,府內醫師正小心為吳承旺診斷。吳承旺此時已幽幽轉醒,隻感頭痛欲裂。


    城主從夫聽聞小兒子昏倒,也是嚇了一跳,急忙趕到。好在醫師診斷隻是暑氣入體所致,這兩天注意休息,食些解暑的食物即可。


    事出突然,吳承旺又是在見周博卿時暈倒,周公子也是嚇了一跳,但見吳承旺病弱扶柳的樣兒又別有一番風情,心裏不免又生出些斜思。


    城主從夫當年豔冠都城,又先後從於兩個主家,世俗心思最是通透。這暑氣入體也不至於當即暈倒,況且聽醫師之言並不算嚴重。小兒子樣貌隨他,性格也隨他,向來狡詰,這暈倒多半也有其他因素在。


    想到這,城主從夫便望向身後站立的周博卿。周玉博此時正巴巴望著床上吳承旺嬌弱無骨的媚樣,到底還是半大孩子,不太懂收斂表情。落在城主從夫眼中就是個色坯猴子,那臉上半點擔心關懷都沒有。


    雖然有些生氣,不過他一介成人自不會和小孩子計較,況且還有周大將的麵子在裏麵。


    遂轉身對著周博卿柔和一笑:“小周公子是吧?久聞大名,我是承旺的從父。”周博卿一直在貪看吳承旺的病態美,並未注意周遭變化,突然聽聞這清朗悅耳的聲音,隻覺頭腦一震,循著聲音抬頭一看,卻是一張絕美無雙的麵孔印入眼簾。


    周博卿不算第一次見城主從夫,不過上次是在吳承乾的成人禮上,隔著典禮台距離有些遠。今日兩人麵對麵,周博卿是徹底被城主從夫的美色震懾住了,半天才吭吭哧哧說出句完整話:“拜……拜見從叔父大人,小侄正是周玉博……”


    城主從夫見他那滿麵通紅的傻樣甚是好笑,溫柔道:“適才你也聽到醫師的話,承旺入了暑氣需要靜養幾天,今日隻能怠慢了。想來這幾日也不能陪公子遊玩,還請小周公子體諒……”


    體諒,哪能不體諒!提起遊玩周公子才反省,雖說今日才病發,許是前些日子陪自己遊湖時就熱著了?想到這兒便不免有些心虛,忙匆匆告辭走了……


    知子莫若父。吳承旺果然有一半是裝的,起先是心情煩躁加之暑熱之症才暈了一下,轉瞬一想正好可以用此招擺脫周博卿的騷擾,也就順勢真倒了,所以從父的話他聽的是一清二楚,心裏為能擺脫周博卿幾日而高興。


    待周博卿告辭離去後,吳承旺才幽幽睜開雙眼,此時他臉色還不太好,一雙桃花眼卻明亮有神。


    城主從夫撫了撫吳承旺的額角。“旺兒,感覺好些了麽?”


    吳承旺撒嬌扮弱。“頭還是有些暈,不過感覺比剛才好多了!從父不用擔心。”


    城主從夫見他這樣,無奈歎口氣。


    “旺旺,從父知道你這幾日煩累,不過你也應該了解,周辟對你大父的態度非常重要,我們家必須與他交好。我不管你怎麽想怎麽做,但一定不能惹惱周小公子……你這幾日好好休息,從父先回去了,缺什麽使人來找我……”


    吳承旺乖乖點點頭。“我都懂,從父……”


    城主從夫愛憐地看了一會兒小兒子,吩咐仆從仔細照料,又使人吩咐廚房這兩日為小少爺做些消暑營養的飯菜,方帶人離去。


    吳承旺被隨侍抬回自己寢室,在寬大的床上舒展一下筋骨,然後抱著錦被找了個舒服姿勢陷入沉思……


    自己實在受夠周博卿的糾纏,卻又身不由己不得不假意迎合。主父雖也寵著自己,到底還是家族利益在他心中更重要。


    大哥是不可撼動的繼承者,而自己若想得到家族的庇護,則必須證明自己有被重視的能力。這種侯門貴臣家族成員中弱肉強食的競爭在他去都城祝壽的一個月中感受更深,一個無能的嫡子在府中的地位甚至低於一個有能力有靠山的庶子。


    提起這次都城祝壽之行,吳承旺不免想到從祖父提及要與馮家交好走動之事。以往馮逸與他親近總是極盡所能討好於他,馮大父也不過是名衙門書記,馮逸與同齡人一比也顯的膽小愚笨,要不是此人對自己言聽計從吳承旺根本不屑一交。


    卻未想到他那不顯山不露水的從父居然是當朝第一臣隋丞相的幼子,而馮大父更是當年都城名噪一時的大才子。傳聞兩人當年暗地結情,背父私奔,曾使得隋丞相一怒之下斷絕親情。


    不過這兩年不知是想念幼子,還是覺的木已成舟不想浪費馮紹這個人才,丞相府門客居然傳出消息說丞相有意招幼子夫夫會都城為自己分憂。


    現下世人都知若是能搭上丞相府這艘大船,仕途之路自然行的穩也行的遠。誰知回邊城後,屢屢與馮逸接觸,卻頻受挫折,教吳承旺心中鬱悶困惑。


    他怎麽也想不通一個人怎麽會在短短幾個月內,從性格到氣質再到待人接物會有如此大的改變。


    就如今日,要擱以往,馮逸必定受寵若驚跟在自己身後小心伺候,哪能如現在這樣巴不得自己趕緊離開。還有今日與他同案習字那兩人,一個書生儒氣,一個粗俗冷漠,均都不是往日馮逸欣賞的類型,卻不知他們何時相識,且相處如此親密。


    吳承旺並不承認自己有種被在乎的人拋棄的感覺,不過直到現在心裏還是憋悶的很。還有,要去秋試的事兒也從未跟自己說過,可恨!


    咦?等等……秋試?吳承旺眼珠一轉,靈光一現,自己正愁怎麽擺脫周博卿每日的糾纏,入學館可不就是個好契機……


    還有六日就到入館考試,吳承旺突然有點迫不及待。捋清思路以後,頭也沒那麽暈了,吳承旺好心情地吃了一碗廚房特製的降暑粥後,緩緩睡去。


    待到晚飯時分醒來是,吳承旺的狀態已恢複大半。


    晚間,吳承旺便跟著大父說了自己的打算。


    城主府本有供養教授之人,並不需要辛苦考學館,且貴族之家也一向自請教師做啟蒙。吳承旺有此想法,吳城主很覺吃驚。


    吳承旺早在休息時便想好說辭。隻道自己學習太過枯燥,且不易發現自己何為長處何為短處,有比較才有心上進,懇請大父同意他去。


    吳城主細想下,也倒覺的是件好事,沒什麽不妥之處。便大手一揮,同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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