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玄整理了一下衣衫,扶了扶麵具,這才走進饅頭清茶。


    還是熟悉的琴聲,熟悉的擺置,熟悉的茶香。


    來來往往的賓客、仆役們看到一個青麵怪人出現,雖然不免心生疑惑,可也沒有過於震驚。


    造訪饅頭清茶的,除了喝酒品茶的雅士騷客,就是谘詢人事、欲窺天機的江湖怪客。


    大家都不蠢,過來打聽情報的,除非是愣頭青,不然或多或少都會置辦一身寬鬆隱蔽的服裝、臉頰上戴個麵具。雖然饅頭清茶很遵守規矩,無論買賣談沒談成都要保守客戶的信息,可是這天底下終究沒有不透風的牆,牆裏牆外的秘密太多了,想要自保還是得靠小心謹慎。


    蕭子玄按照記憶中的道路,很快就來到了“七先生”所在的雅間。


    樓梯拐角,這不是一個好地方。拐角,乃是風水易學中的凹風煞。會形成強大氣流灌入房內,主不旺人丁,且帶有血光之災。


    蕭子玄確認自己渾身都被黑袍遮蓋後,這才輕輕敲了敲門。


    “咚咚咚”。


    無人應答。


    蕭子玄劍眉蹙緊,繼續敲門。


    “咚咚咚”。


    “進來吧!”一道沙啞低沉的聲音響起,蕭子玄的眼神一亮,有人!


    他推開虛掩的房門,走到了裏麵,才發現這裏居然別有洞天。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黑色的巨型紗簾,如同一道天塹,將房間劃分成了兩半。靠近房門的這一側,隻堪堪放置了一張木椅,一張花梨木小桌,桌上早已添置好了茶水,熱騰騰的冒著霧氣。


    蕭子玄深吸一口氣,不出意料,他果然見不到七先生的正臉。這也無怪,就連詢問天機的人都想要隱藏自己的身份,更別說知曉天機的包打聽了。


    令他困惑的是,桌上的茶水,雖然分辨不出是什麽品種,可看樣子完全就是新沏的第一泡,難道七先生算準了自己要來?


    他坐下來,眼神輕輕瞥向茶盞中的茶葉,飽滿的芽尖直挺豎立,雀舌含珠,數起數落,沉沉浮浮,簡直如同人生一般波瀾壯闊。


    “產自江南的君山銀針,金鑲玉色塵心去,川迥洞庭好月來。說的就是這種金鑲玉。”


    從黑色紗簾幕後傳來一道沙啞的嗓音,響徹在空曠的房間裏,甚至還有回聲。


    蕭子玄默默不語,片刻後沉聲道:“敢問閣下可是七先生?”


    “嗬嗬,你想清楚,若真想問我這個問題,現在就要開始收費。”


    蕭子玄撇了撇嘴:“多少兩銀子。”


    “一千兩。”


    蕭子玄猛地握緊雙拳,譏諷道:“我還道饅頭清茶裏的包打聽們是什麽陸地活神仙,原來無非一群招搖撞騙的烏合之眾。”


    沙啞的聲音響起:“饅頭清茶隻負責回答客人的問題,無論大先生、二先生直到九先生其中的哪一位出麵解答,都已盡職盡責。閣下若是想要詢問我的身份,那自然要額外支付銀兩。”


    蕭子玄端起桌上的君山銀針,輕輕喝了一口,著實甘醇甜爽、令人回味。


    他劍眉一挑,輕笑道:“七先生既然說到這地步了,小生也就不再無禮,我們不妨切入正題。”


    “晚輩今次前來,主要有三個問題想問詢。”


    “說來聽聽。”


    蕭子玄眼睛眯成一條縫,黑色的紗簾遮光性太強,根本看不清簾子後麵的景物。


    “第一個問題,柳府蕭子玄,和南陵有什麽關係?”


    “嗬嗬,你很聰明。”沙啞的嗓音輕笑道:“可你聰明反被聰明誤。你這個問題看似是一個問題,可實際上卻內涵了三個問題。第一,你想知道蕭子玄的身份,第二,你想知道南陵的含義,你三,你想知道蕭子玄和南陵的關係。”


    蕭子玄眼神陡然變得淩厲,冷聲道:“閣下莫非不願解答?”


    “無妨無妨,老夫自會解答,隻不過你三個問題一起問過來,要價自然要高一些。”


    “多少?”


    “五千兩白銀。”


    “先付錢還是先解答?”


    “先解答。”


    蕭子玄這下驚愕地皺了皺眉,他原以為饅頭清茶一定會先收費再解答,沒想到居然是先解答再收費。


    他輕聲說道:“那還望七先生不吝指點!”


    紗簾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聽聲像是在翻閱紙質書籍,想必是七先生在查找相關資料。


    蕭子玄內心的疑慮減輕了幾分,如果自己的問題七先生能夠脫口而出,那他肯定直接拍屁股走人,開玩笑,雍州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豈止千百?七先生憑一己之力怎麽可能將每個人的信息記在腦海。


    半晌後,翻閱紙張的聲音戛然而止。蕭子玄情不自禁地抬起頭,眼光中閃過一道深邃的光芒。


    “敢問七先生是否已經找到了答案?”


    沙啞的聲音艱澀難聽,可在蕭子玄看來,卻如同天籟之音一般動人。


    “嗬嗬,饅頭清茶的規矩是,一切情報不能以文字的形式帶出酒樓,因而每個問題的答案我們都會口頭傳述,並且隻說一遍,閣下一定要好好聽著!”


    “南陵由大夏王朝遺民組建而成,存在的目的就是顛覆西北蕭家,奪回一千五百裏方圓的西北土地,而蕭子玄,就是南陵的黨魁。”


    “幾年下來,蕭子玄指揮南陵的部下造就殺孽無數,因此在南陵被奉為‘殺星’。”


    蕭子玄的雙拳猛地握緊,七先生的回答雖然令人震驚,可在蕭子玄的潛意識裏卻十分認可,因為按照他殘存的“記憶”,自己曾經的確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莫非蕭子玄是大夏王朝的子民?


    一百二十年前,神功西北王蕭寒衣橫刀立馬、氣衝霄漢,他從草野馬夫做起,經曆了四十多年的南征北戰,為大衍王朝立下了不世之功。就在他帶兵攻占了曾經大夏的帝都樓蘭之後,大衍明皇葉恒宇龍顏大悅,破了祖宗不允許立異姓王的規矩,直接封蕭寒衣為“神功西北王”、世襲罔替,並賞賜縱橫五百裏的整個樓蘭行省為其封地。


    如果蕭子玄來自大夏,那麽他屠殺大衍百姓的事情就不再奇怪,可是他為什麽沒有躲在西北,而非要潛入中原呢?


    “蕭子玄為何要潛入中原?屠殺雍州城的百姓對他有什麽好處?”蕭子玄忍不住脫口問道。


    “嗬嗬嗬,這就是你接下來的兩個問題嗎?”紗簾之後的人輕輕笑了幾聲,嗓音倒不再像之前那般沙啞。


    蕭子玄身軀一震,嘴角忍不住抽搐,試探性地問道:“這兩個問題多少錢?”


    “攏共十萬兩銀子。”


    蕭子玄倒吸一口冷氣,十萬兩銀子,開玩笑,他雖然的確有錢,可傾其身家也不過萬餘兩,怎麽可能拿得出十萬兩銀子……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他苦澀地搖了搖頭:“這不是我的第二個問題……”


    他忽然玩味地勾起嘴角,戲謔地說道:“我的第二個問題是,敢問閣下——”


    “我是誰?”


    “噗嗤!”簾後人一口茶水噴到了紗簾上,緊接著就是劇烈的咳嗽。片刻後,他止住了咳嗽,無力地說道:“還望閣下見諒,方才老夫喝茶水嗆到了……”


    簾後人此時臉已經綠了,這人有病啊?你他娘的是誰你問我啊?媽的,還真以為我們饅頭清茶能包打聽啊,臥槽,你要是問我今天你穿了什麽顏色的褲頭,老子怎麽可能答得上來?!


    他抖了抖山羊胡子,正色道:“閣下這個問題,價值一百萬兩銀子。”


    蕭子玄不禁失笑,語氣嘲諷地說道:“看來你們不知道咯……”


    簾後人麵不改色,肅然道:“天底下沒有饅頭清茶不知道的事,隻要你能出得起價碼。”


    蕭子玄頗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內心裏已經有了算計。


    他說道:“一百萬兩銀子的價錢在下固然出不起,故而我直接問我的第三個問題了。”


    “第三個問題就是——”


    蕭子玄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差點就要吐出來,可他卻突然間意識到什麽問題似的,神情猛然一變,改口道:“我的第三個問題是——”


    “我方才問的第一個問題,對於雍州城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同樣的價格嗎?”


    簾後人久久沒有回答。


    半晌後,他輕笑道:“這個問題不收錢,我可以直接告訴你!”


    “同樣的問題,無論是誰問出來,都是同樣的價格,在饅頭清茶,永遠沒有折扣……”


    蕭子玄失魂落魄似的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張五千兩麵值的銀票,輕輕放在桌上:“這張銀票,交給誰?”


    “放在桌子上就好。”


    蕭子玄深吸一口氣,端起桌上還未飲盡的君山銀針,咕嘟咕嘟全部喝完,然後他隨手將茶碗扔到地上,轉身離去。


    ……


    “有趣,有趣。”


    黑色紗簾後麵,留著山羊胡子的老頭饒有興致地看著麵前的銀票,五千兩,即便對於饅頭清茶來說,也不算一筆很小的數目了。


    “這青麵怪人好生奇特,居然問我自己是誰,莫非他擔心自己的身份泄露?


    不過,無論如何,他畢竟詢問了關於蕭子玄的問題,我必須將其上報給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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