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逐漸散開,大家夥早就知道,蕭子玄和劉德度這狗官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背地裏不知道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


    他們雖然憤恨李婉兒一家所遭受的屠殺和淩虐,可自己不過是升鬥小民,終究沒有勇氣站出來為李婉兒撐腰。


    衙門公堂上的斑斑血跡逐漸被擦幹,就如同剛剛出席過的陰謀一樣,來得驚醒動魄,走得悄無聲音。


    一位肌肉遒勁的中年壯漢、一位賊眉鼠眼的年輕人,還有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子笑吟吟地走了過來,正是剛剛慫恿民眾抗議的為首幾人。


    “劉大人,我們幾個不知道演得怎麽樣啊?”頭發花白一臉正派的老人捋著胡須,朗聲笑道。


    劉德度眉毛一挑,冷冷道:“你們三個,現在就給我滾出衙門!還想在我麵前放肆,滾!滾啊!”


    三人麵色齊齊一變,壯漢尷尬地笑道:“劉大人,是我們三個啊,您親自找我們的,您這是忘了嗎?”


    劉德度在心裏麵怒罵一句廢物,滿臉寒霜如同嚴冬臘月的冰雪:“爾等狡詐小人,居然敢誆騙朝廷命官。本官什麽時候找尋過你們?你們休要血口噴人,本官會審一日,已經倦了,恕不奉陪!”


    說完,他一撩衣袍,就走出了衙門,倒是叫三人摸不著頭腦,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算了,劉德度這狗官反正也已經給咱們付過錢了,咱們也沒必要再看他這張狗臉了……”壯漢不滿於劉德度的冷落,忿忿不平地罵道。


    “就是,劉德度算什麽東西,咱們走吧!”賊眉鼠眼的那一人抱著肩膀,冷冷附和道。


    三人即便留在衙門中也得不到接見,隻好各自離開,回家去了。


    另一邊,剛剛脫下鸂鶒補正七品官服的劉德度氣得連連跳腳,這三個潑皮無賴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居然敢在公堂之上同自己會麵,就不怕被有心之人發現?


    前些時日,雍州城通判曹先魁找到自己,想要自己出麵演一樁戲,報酬是八千兩銀子!


    劉德度能被百姓罵為狗官,想必也不可能是一個兩袖清風的清吏。納賄攬權、顛倒是非、栽贓嫁禍的事情他早就已經幹得輕車熟路,隻不過這一次事情重大,所以他才不得已尋找了三個潑皮無賴當群眾演員。


    這麽做的目的隻有一個,激起民眾對蕭子玄的怒火,不需要他們做什麽,隻需要他劉德度順水推舟,百姓自然會成為劉德度的槍手,將蕭子玄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此番事畢,劉德度便會告老還鄉、徹底隱退,畢竟他的官聲這些年也著實醃臢了點,隻能趁著自己手中的最後一點權力,趕快撈更多的銀兩,將來迎娶幾房嬌豔如花、溫潤如玉的小妾,去鄉下過他那舒心愜意的晚年生活。


    他打量了一下外麵,發現一輪紅日眼看就要要落山,事不宜遲,他呼喚了兩名衙役,就匆匆往雍州城教坊司走去。


    前朝禮部尚書範止曾雲:“樂籍既棋布於京師,其中必有資質端麗、桀黠辨慧者出焉。目挑心招,捭闔以為術焉,則可以鉗塞天下之遊士。”


    範止此言實為諷刺,他說京師有官妓,用媚俗的姿態腐蝕讀書人的心誌,花費他的資財,耗廢他的才華,這樣議論軍國、臧否政事的文章可以不作了。


    由此可見,教坊官妓在前朝已經風靡到禍國殃民的地步,即便到了大衍王朝,教坊司依然是文人墨客經常出沒的勾欄場所。


    除了帝都朝歌以外,南京江寧、西京定州府等幾個大型的城鎮都設有官營教坊司,當然了,雍州城也不例外。


    此時此刻,教坊司內一派歌舞升平,香煙繚繞。


    彩衣翩翩的清倌女伶,執紅牙板,高唱低吟“楊柳岸曉風殘月”,我見猶憐,一時醉倒多少白衣卿相,一時迷暈多少青樓詞人。


    羅衫半解的花季少女倚靠在香床薄幔間,溫潤香酥的胸脯成了文人墨客的案幾,飄飄欲仙的翻雲覆雨成了靈感的源泉,這般紙醉金迷不僅是詩人詞人的專屬,有時甚至能引來士林人士的爭相前往。


    隻不過,平日裏足跡踏遍青樓妓院,常常夜醉不歸的推官劉德度,今日前來卻不是為了狎妓尋歡。


    他陰沉著臉甩開幾位官妓的酥手,一路直接走到了教坊司的後堂。


    “劉大人?您怎麽跑到後堂來了,不知您大駕光臨,小的居然沒提前擺設一番,真的是罪該萬死。”雍州城教坊勾管陳國賓腆著臉迎了上來,他雖然隻是不入流的小吏,可畢竟也是在籍官員啊。


    他可不像那些名士清流一樣,不肯與明娼暗妓同流合汙。他花了數百兩銀子才買來這麽一個教坊勾管的職位,可不能因為伺候不當而丟了官帽子。


    劉德度麵沉如水,捋著自己的山羊胡,冷言道:“今日是不是新添了一位女犯李氏,因謀殺罪被本官押入教坊司。”


    陳國賓忙不迭地點頭:“沒錯,的確有一名女犯,小的沒仔細看身材樣貌,隻記得當時身上一團血汙,小人正派人給她擦洗身體呢。”


    劉德度抿了抿嘴,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陳國賓,本官問你,在你這教坊司中,如果始終不聽調教的犯女,會是什麽下場?”


    陳國賓看到劉德度陰冷的眼神,不禁渾身打了一個哆嗦,他顫顫巍巍地說道:“下、下場就是打罵一頓,也、也不會過多為難……劉大人,小人一直遵紀守法,絕對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還望您明察秋毫啊!”


    陳國賓嚇得跪在地上,涕淚橫流,還以為推官劉德度要治他的罪。


    劉德度看到陳國賓膽小怯懦的樣子,憤憤然一甩袖袍:“真是廢物!”


    他本來想使一些手段,叫陳國賓暗中把李婉兒整死,這樣的話他的計劃方才能天衣無縫。可如今一看,陳國賓根本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斷然做不了大事。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精光爆閃:“陳國賓,你聽好!女犯李婉兒,因為屢教不改,不服教化,故而不得授教坊籍。明日起,賣入傾月坊,世世代代為娼為妓,不得脫身!”


    陳國賓大吃一驚,同為妓女,官營的教坊籍妓女也要比民營的娼妓高貴許多。很多窯姐兒一輩子都想入教坊籍,這樣好歹也能和文人墨客牽扯些關聯,說不得有一日就能脫身。


    如今劉德度居然要把李婉兒逐出教坊司,賣入傾月坊,是何用意已經昭然若揭!


    陳國賓倒吸一口涼氣,覺得手臂隱隱有點發麻,他豈敢違逆七品大官劉德度的旨意?隻好吩咐下人去著手準備改籍的事情。


    世事變化太快,李婉兒連一天的官妓都做不成,就要淪為傾月坊裏的娼女了。都是同行,陳國賓當然知道外表光鮮亮麗的傾月坊,實質上有多殘酷無情。


    在他手下的娼妓,即便生性剛烈,也最多就是一頓鞭抽杖打,可是要到了傾月坊,萬般花樣能將人活生生淩虐致死!


    他借著跳躍的燭光打量了劉德度一眼,卻發現劉大人正閉目養神,一臉無所事事的模樣。


    陳國賓不禁在心裏暗探:早就聽聞劉德度人麵獸心,如今一見,即便罵他是“獸心”猶有不及啊!


    ————


    “公子!你回來啦!”小丫鬟旺仔那一對亮閃閃的大眼睛就跟照妖鏡一樣,還沒等蕭子玄發出任何動靜呢,就率先把他照得原形畢露。


    蕭子玄沮喪地摘下麵具,擺出一副張牙舞爪的猙獰模樣:“臭旺仔,你眼睛為什麽那麽尖!”


    旺仔圓嘟嘟的小臉一陣搖晃,嘚瑟地說道:“公子,奴家早就聞出來你身上的味道了,不管你換上怎樣的行頭,奴家都能把你認出來!”


    蕭子玄劍眉微蹙,沒有作聲,神情有點凝重。


    旺仔屁顛屁顛地湊過來,腆著小臉問道:“公子,你怎麽啦?為什麽一臉悶悶不樂?”


    蕭子玄伸手摸了摸旺仔的青絲,沉聲道:“旺仔,你果真能聞出我身上的味道?”


    旺仔眼神裏閃過一絲狡黠,嘿嘿笑道:“公子我隻是在逗你玩啊,我又沒有長了一副狗鼻子,怎麽可能聞出來你身上的味道!”


    蕭子玄啞然失笑,攔腰抱住旺仔,一把將她扔到床上:“你這賤奴,想要造反是嗎?!啊!”


    “不要啊,不要啊,奴婢錯了,嗚嗚嗚,公子你饒了我吧……”


    蕭子玄寵溺地笑了笑,拎起桌上的麵具,嚴絲合縫、精美別致,理論上不可能被別人發現端倪。


    除非,有的人真的長了一隻狗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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