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世間盡頭的砂礫上,


    將沾滿了我們的血淚吧。


    我們將無法完整吧,


    我們將無法站在樂園中吧,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還是(以下絕筆)


    雷梅迪烏斯?利瓦伊?拉茲耶爾 出自日記遺稿 皇曆四九六年


    ◇ ◇ ◇


    五月二十七日,布魯古大佐繼承了被暗殺的杜伽塔將軍之政權,執行更高壓的統治,並開始肅清反對者。


    五月二十九日,砂礫食人龍茲歐?盧所率領的「新生曙光鐵錘」,暗殺了布魯古大佐。


    五月三十日,繼承布魯古大佐的哈吉司參謀長,與杜伽塔派的亞葛拉防衛大臣產生激烈衝突。


    新聞報導指出,烏魯穆終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內戰之中。


    我總覺得,似乎能聽到穆爾汀樞機主教的苦笑。


    若是我所知道的那個男人的話,他大概會笑著認為,比起和思想狠毒的杜伽塔連手,還不如協助下一個獨裁者並將其當成傀儡,這麽一來更能深入獲得礦山挖掘權。


    不對,他搞不好認為讓烏魯穆這樣持續混亂下去最好。


    龍皇國接著用為了周遭諸國的和平以及烏魯穆的人民,不得已要去解決事態的態度進駐,烏魯穆自然就會落入其手了。


    然而,我更加深入思考。


    如果是穆爾汀的話,應該會采取更輕鬆的手段吧。


    沒錯,那便是對烏魯穆那永續不斷的混亂,采取置之不理的計策。


    隻要放著不管,他們就不能進行大規模采掘含有稀少金屬及資源的礦山。


    然後各種產業製品即可維持住現在的價格,哲貝倫與大陸的經濟就能保持穩定。


    如此便不必花任何一毛錢,不需傷到一兵一卒,這種做法非常合理。


    就這樣置之不理,如果烏魯穆花了數十年才能收拾整場混亂的話,到時候的產業發展本身,肯定已經和現在完全不同了吧。又或者放任他們亂個幾年,然後再選用上麵所說的第一或第二個策略就好了。到那時候,烏魯穆這個國家已經變得很虛弱,侵占它肯定要比現在來得簡單。


    就記憶或演算這類智能知識方麵上來看,身為天才的雷梅迪烏斯是遠遠超乎人們之上的,穆爾汀根本無法與其相提並論。


    可是,雷梅迪烏斯卻從最初便失去了勝利的可能性。


    因為雷梅迪烏斯的棋盤僅是穆爾汀棋盤上的……不對,它隻不過是「世界」這個巨大棋盤上,令人感到悲哀的一個小小角落而已。


    連我都能理解這點,雷梅迪烏斯肯定也早就明白了吧。


    可是,他無法不采取行動。他無法光是看著這一切。


    我將報紙丟到垃圾桶,把背靠在窗檻上。


    從這裏可以看見被二樓窗檻等分的艾裏達那景色,以及事務所二樓的室內空間。


    而我的腳邊,也就是窗戶旁則放著椅子。我將視線停留在從外麵回來,坐在椅子上的吉吉那身上。


    坐在名為西露露嘉的椅子上,吉吉那開始保養起屠龍刀。看著吉吉那便會讓我覺得,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於是我也學起吉吉那,打算在約定時間到來之前保養一下魔杖劍。可是報紙已經被我丟進垃圾桶了。


    「吉吉那,也分我一點擦拭的用具。」


    吉吉那將報紙丟了過來。我把艾裏西翁報攤平在魔杖劍上。


    這份是晚報。在杜伽塔被暗殺的號外版麵上一角,我發現了認識的名字。那上麵刊登的是「砂礫食人龍」茲歐?盧的死亡消息。


    在呼籲民眾一同響應抗爭的演說中,茲歐?盧被前來的民眾丟砸石頭而逃走。翌日,茲歐?盧的屍體在烏魯穆首都的烏魯多尼亞郊外被發現了。由於屍體無頭,所以他似乎是被暗殺的。


    「新生曙光鐵錘」則開始了激烈的抗戰,報上附有他們和臨時政府軍強烈衝突過後的當地市街照片,盡是死者及被破壞的街道;我曾經看過和這照片相似的構圖。


    大概是說要去烏魯穆采訪的安潔爾拍下的吧。


    在遙遠的異國,安潔爾在想著什麽呢?而我又認為人是什麽呢?


    我將報紙折了起來。用它擦了擦魔杖劍優爾加機關部上的油汙,手便停住了。我用像是隨口說說的語氣,將消息轉達給吉吉那聽:


    「雷梅迪烏斯好像死了。」


    「這樣子啊?」


    吉吉那隻是漫不經心地回了我一聲而已。當我打算繼續進行作業時,卻聽見了呢喃聲。


    我抬眼一望,似乎是吉吉那一邊在拆解屠龍刀,一邊無意識地哼著歌。那是在墓園會聽到的鎮魂歌。


    「吉吉那,你在唱歌嗎?」


    被我這麽一問,吉吉那的手停住了。他帶著超然的表情,再次開始進行作業。


    「這不過是為龍而唱的鎮魂歌,曲名是『庫都』。我想,那個雷梅迪烏斯和龍也差不多。」


    吉吉那的鋼色眼睛看往了刀身上。


    「無聊的感傷並不適合我吧?」


    「不,那倒不是。」


    我並沒有否定吉吉那的行動。吉吉那則像是要揮去傷感般,左右地甩了甩頭。屠龍族戰士又回去進行著作業,歌聲則停止了。


    我拆下彈匣,擦拭過內部的接觸端子後再將它裝回去。接下來就要做機關部的正式拆解了。


    突然間,我看到位在護手(注14)處機關部上的雷梅特肯iv型。


    我聯想到了製造出這個的天才咒式師。


    雷梅迪烏斯?利瓦伊?拉茲耶爾咒式博士,你太過溫柔了。


    那份溫柔,使你為了正義與民眾而不惜賭上生命奮戰。


    你想讓人民自高壓統治者手中解放,想排除外國的幹涉與榨取。於是,你打倒了獨裁者杜伽塔,也打倒了之後模仿獨裁者的人們。


    雷梅迪烏斯的那種思想,並沒有任何一點錯誤。


    可是,民眾根本不在乎你那崇高的正義或理想,甚至於複仇。


    不管是多麽邪惡苛刻的獨裁政治,隻要能維持每天的安寧,對人們而言即使是偽政治家也好、支配者也好,任何人都可以。


    每個人並非都跟你一樣,能夠詳實的記憶著一切。不論是汙辱也好、懊惱也好,我們都能夠全部忘掉,並且無力地笑說「這世界是不會改變的」,伴隨著如此的惰性慢慢地習慣。


    不知不覺間,吉吉那的歌聲又響起了。


    我把臉轉向事務所的窗外。


    外麵理所當然地,呈現出繁雜街道的日常風景。大樓林立於街角,汽車在車道上往來,人們很忙碌地走著。


    即使在這個星球上的某處,有某人正流著血、抱著親愛的人的屍體痛哭,那也都會被我們遺忘。


    軟弱的我們除了自己的哀傷之外,不對,就連自己的哀傷也無法承受。


    就在這個當下,對於所有初生之犢和革命家的思想,人們會覺得很好笑吧。


    對那些明知這世界毫無慈悲、毫無意義,卻依舊不願屈服並反抗著的人們,我無法笑他們。隻會聰明地說著愛啦、和平啦之類的人,又有什麽資格去責備任何人呢?


    任何人、甚至是說話的他們自己,都不需要那種虛幻的話語。雷梅迪烏斯所想要的,隻不過是現實性的方法而已。


    即使是兼具崇高的理想與人類的溫柔,並且擁有天才頭腦的雷梅迪烏斯,麵對這世界的悲慘,他同樣是無能為力。


    偉大卻又愚蠢的雷梅迪烏斯啊。若是可能的話,我很想再問你一次。


    你應該能夠預測到自己淒慘又落魄的死亡才對。既然如此,你為何要戰?


    你的失敗,並不隻是源於力量不足才對。若是如此,原因是什麽?


    不可能會有答案的。窗外吹來了幹燥的風,告知著初夏的來臨。


    我總覺得那像是不可能吹來的、自遙遠的沙漠之國而來的熱風。


    被記憶的火焰燃燒殆盡,最終成為灰燼的龍啊。


    我並不想將那殘渣,當作是一般的灰燼。


    我祈禱雷梅迪烏斯那希望人們能真正幸福的誌願,將遍布在大家的沙漠之心上,成為製造出大地的一把塵土,然後總有一天會發出新芽。


    設計粗獷的機關部,外殼看起來鈍了。


    我再次將視線停留在手中握著的號外報紙。內部版麵裏有文章寫到,在雷梅迪烏斯的無頭屍體上,有被高階的電磁雷擊係咒式擊中的痕跡。


    這讓我想起來了。


    我想起雷梅迪烏斯離去後,與我擦身而過的甜甜香水味,以及昔日戀人庫耶羅那令人起雞皮疙瘩的雷擊係咒式能力。還想起拯救了拉茲耶爾的,那令人畏懼的電漿彈。


    我像是要甩開自己無聊的猜測,丟掉了報紙。抱著魔杖劍,背靠在窗檻上,我閉上了眼睛。


    房間裏隻聽得到吉吉那彷佛低喃般的歌聲。


    再過不久,吉薇就要過來了。我會按照約定,和她一起去海鳥亭吃飯。


    我打算在吉薇來之前小睡一下。


    這是雷梅迪烏斯所無法擁有的救贖。


    這平凡無奇的忘卻,將會把我的記憶和傷痕都一並帶走吧。


    那是在遙遠的沙漠之國中,沒有姓氏、名喚娜莉西雅的少女,還和雷梅迪烏斯?利瓦伊?拉茲耶爾咒式博士並肩走著的時代。


    少女望著沙漠中的城鎮。並列的砂岩建築,神情疲憊的人們來來往往;遠處還能聽見孩子的哭泣聲。娜莉西雅的眼中染上了寂寥。


    「如果有一天,所有的紛爭都能從烏魯穆、從世界上消失,讓大家都過得安穩又幸福的話就好了。」


    娜莉西雅在口中小聲地說著。聽到少女的話,走在她旁邊的青年咬了咬下唇。


    「那是不可能的,人們無論如何都會爭吵。」


    「我知道啊。」


    少女很寂寞地說著。她抬起低著的頭,望著青年。


    「可是,如果從最初就不抱希望、不願祈禱的話,那什麽都不會開始。」


    仰望著他的黑色眼神,讓青年的心中升起了一絲溫暖。青年無法將少女那單純的想法,當作是愚蠢之物舍棄在一旁。


    「或許是這樣吧。」


    在青年柔和的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但我首先希望的是,不管到什麽時候,娜莉西雅都還是能夠這麽想。」


    「你好怪。」


    少女笑著回看青年。那是彷佛沙漠的陽光般,不帶有一絲汙垢的清新笑容。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喔。」


    青年目眩似的直盯著少女,脫口而出自己最真摯的想法。


    「即使我死後變成了灰燼,將這個願望,不對,將這個祈禱傳達給妳的這件事,對我而言依舊會比任何事都來得重要。」


    兩人在沙漠的街角停下了腳步。少女和青年互相凝視著彼此。


    「那我們就兩個人一同許願、祈禱,然後再彼此傾訴吧。」


    「嗯。」


    雷梅迪烏斯微笑著,娜莉西雅也笑了。兩人的視線一同看向了烏魯穆的城鎮。


    兩個人都知道,這個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但是,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人還是會許願,還是會反抗的吧。


    人們會用言語許願,用行動許願,用心許願;然後在沙漠中起來反抗,在街角起來反抗,在屏幕前起來反抗。


    在徹底的絕望過後,再度萌生出希望。從灰燼中萌生出祈禱。


    兩人的想法就這麽乘著沙漠的幹燥之風而飛。


    飛過了人們的胸口,飛過了街道,最後便不知飛往何處了。


    ——————————


    注14:護手,指連接劍身與劍柄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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