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總有一天都會死。


    成為沒有力量也沒有意義的死者。


    可是,勇者即使死了,仍會等待著敵人踩到他尖銳的骨頭。


    屠龍族代代相傳的格言  成立年代不明。


    ◇ ◇ ◇


    在哲貝倫龍皇國、皇都琉內魯庫境內,高樓大廈櫛比鱗次。


    在大樓之山的穀底,設置了一塊廣闊的空地。陽光灑落而下,在這塊被翠綠樹木包圍的空地上,聳立著一座華麗的大音樂堂。


    琉內魯庫皇立歌劇院這棟建築物,以大理石柱和白色雕像做為裝飾,看上去如一座白牆砌成的宮殿。位於正麵玄關前方的大理石樓梯上滿滿都是人。穿著燕尾服的紳士,以及穿著禮服的淑女,正在登上鋪有紅色絨毯的樓梯。


    走到紅色絨毯底端、穿過 樫木大門後,就會看到一排排的觀眾席。


    一樓的觀眾席如波浪般連結在一起。坐在觀眾席上的紳士和淑女們,低聲地討論著接下來要開演的劇目。正麵有個寬廣的大舞台,紅色幕簾還沒掀起,正在等待開演。


    歌劇院左右兩邊設置了三樓跟四樓的座位。因為那些是包場預訂的座位,所以都是有錢人或者名人坐的地方。比較急性子的觀眾,已經拿起觀劇用望遠鏡眺望著下麵的情況。


    琉內魯庫皇立歌劇院的觀眾席,總共可以容納兩千兩百人,今天可說是座無虛席。


    位於歌劇院右方的四樓貴賓席,受到咒式幹涉結界的完全防護。


    裝飾板之下還隱藏著裝甲板,後方有位身穿僧服的人坐在貴賓席上。


    穆爾汀樞機主教的黑色眼眸,靜靜地眺望著劇場。左邊則是坐著身穿黑色搭白色服裝的大賢者優坎。


    穿著黑色套裝的萩菈索,佇立在她主君的背後。主君似乎正在享受著戲劇開演前的喧囂與興奮感。


    但是,萩菈索深知主君穆爾汀絕對不會對任何事物感到享受。他隻是表現得像是樂在其中而已。


    優坎的手肘放在扶手上,用手掌撐著下顎。虹色眼睛的藍色部分增加了。他的視線轉向坐在旁邊的穆爾汀身上。


    「距離開演好像還要很久。」


    「就快開始啦。」


    穆爾汀露出苦笑。優坎傲慢得像是沒把主君說的話聽進去。


    站在兩人背後的萩菈索,覺得每過一秒自己的壽命就縮短了一年。如果大賢者突然心情不好,想出手殺死穆爾汀的話,她就必須全力製止才行。


    萩菈索感覺自己主君的身旁,像是擺了一顆二千五百噸級的核子彈頭。而且,猶如核子彈頭引爆裝置的優坎,心情比起秋季的天空更加多變無常。這世上沒人能保證他不會說出「因為好像還要很久,我想殺了穆爾汀」。


    她非常希望有能力製住優坎的翼將,像是興繼刀堂、克洛普菲爾,或者巴洛梅洛歐就在身邊。


    「來玩一玩打發時間的好玩遊戲吧?」


    優坎說出口的這句話,讓萩菈索嚇得全身緊繃。


    這一刻終於還是到來了嗎?她一邊把手放到魔杖劍上,一邊全神貫注地思考。既然其他翼將都不在場,萩菈索就隻能自己上了。


    「呃、這個、那個啊,那個,」萩菈索試圖先轉移話題。「現在沒時間玩了,那個、這出劇的內容是演些什麽?」


    萩菈索拚命擠出話題之後,穆爾汀很配合地接著說下去。


    「對了,沒人向萩菈索解說過這出歌劇的內容。」他靠著回憶開始訴說。「這出戲是神樂曆二一三年左右滅亡的毛帝亞王朝中所實際存在的,名為富黎迪亞斯的英雄的故事。」


    樞機主教淡淡地繼續說道。


    「因為把主角身邊發生的悲劇故事寫成歌劇,所以劇名就叫作『富黎迪亞斯的悲劇』。這出歌劇是在毛帝亞王朝滅亡不久之後,由劇作家帕瓦諾撰寫而成的,另外,後來還有數十名編劇家各自加入了自己的創作元素。至於故事內容就是常見的愛與憎惡、背叛以及爭鬥的情節。」


    「哦哦,是富黎迪亞斯啊。」坐在穆爾汀左邊的優坎,紅色嘴唇上露出惡魔般的笑容。「我聽到讓人懷念的名字了。原來如此,他已經變成歌劇主角了。」


    大賢者說出口的感想,彷佛不是在遙遠的時代,而像是近在眼前的感想。


    「優坎對戲劇好像沒什麽興趣呢。」


    「穆爾汀對於看別人演的戲也沒興趣吧?」


    「沒那回事。劇本如果寫得好的話,可以當成參考。」


    「當成哪方麵的參考啊。」


    兩人交談時相互微笑,萩菈索倒是聽得一頭霧水。


    大賢者的視線從四樓座位移向舞台。


    舞台沉重的紅色布幕尚未揭起。


    「話雖如此,編劇和導演都是冒牌詩人瓦倫海德,實在有點……」


    「把沒意義的事寫得很有意義,沒人能比他更高竿了。」


    兩人進行著無害的交談,隻有萩菈索因為危機解除而感到安心。


    在貴賓席的角落放了張小桌子。桌上放了一台攜帶型計算機,計算機投射出小巧的立體光學影像,正播放著新聞報導節目。


    立體光學影像中的主播,正在報導匯率暴跌至一伊恩兌三八三皮耶索的新聞。穆爾汀瞇細了如黑曜石般的眼眸。


    「古伊那姆斯總統為了避免皮耶佐走向衰敗,似乎準備重組強力的內閣。同時,為了防止資本外逃,還祭出了超高利率的利率政策。可是,因為剛好碰上地底資源價格下跌的緣故,所以財政問題沒有獲得改善。」


    穆爾汀分析起皮耶佐的狀態。


    「當皮耶佐發覺每個月因為債務而必須要支付的利息比政府歲收更高的時候,他們終止對外發債九十天。即便如此,皮耶佐依然在走向衰敗。」


    就在他們觀看新聞節目的時候,立體光學影像的數字仍然在下跌。


    「如此一來,就可以預測出未來的趨勢。首先,皮耶佐國民會把皮耶索兌換成伊恩。皮耶索暴跌的情況將會更加嚴重。」


    穆爾汀繼續做出殘酷的預測。


    「政府雖然想凍結銀行的賬戶,但是以伊恩計價籌措資金的皮耶佐聯邦共和國的銀行就會破產,導致資金從皮耶佐外逃。皮耶佐甚至已經無力購買皮耶索支撐其幣值,於是他們將會被迫選擇違約,這相當於宣告國家破產,或者是被迫接受七都市同盟的援助,並且被迫政治上的壓力。」穆爾汀的眼神變得很冷漠。「古伊那姆斯大概也預測到這個結果。在陷入僵局之前,皮耶佐破產隻是遲早的事。」


    穆爾汀失去興致般轉回視線。


    「早在皮耶索兌換伊恩的匯率跌到一伊恩二十九皮耶索的時候,猊下就確信會有這種結果了。」


    萩菈索低聲說道。


    「穆爾汀一向都會自己預測未來,結果全部都預測中了。」


    大賢者笑著說。


    「皮耶佐的策略和『古巨人』的悲願應該都遭到阻止了。」


    優坎像是在試探穆爾汀一樣露出微笑。穆爾汀隻是淡淡地回答。


    「不過,戲劇會有些逆轉的情節。他們應該也會期待出現戲劇性的變化。」


    穆爾汀連手表都沒看就低聲說道。


    「戲也差不多開演了吧。」


    萩菈索先是確認舞台的狀況,然後確認手表的時間,接著她露出訝異的表情。舞台上的紅色布幕依然未升起。


    「距離開演隻剩一分鍾了。」


    「不對。」


    穆爾汀露出微笑。


    「最終幕已經開演了。」


    音樂幽靜地在劇院裏響起,悲傷的旋律是即將開幕的序曲。劇院裏的喧囂人聲,隨著音樂響起而平靜下來。


    音樂支配了整個劇場。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舞台的紅色布幕上。


    眾所矚目的紅色布幕緩緩升起。


    男子的悠揚歌聲同時響起,歌劇的第一幕開演了。


    英雄富黎迪亞斯出現在舞台中央。扮演英雄角色的演員引吭高歌,歌聲在劇院裏回響著。


    這首歌曲在悼念英雄達拉吉歐之死,但其實他是因為富黎迪亞斯的背叛而死。


    殺人者富黎迪亞斯向人們獻唱這首悲傷的歌曲,為的是隱瞞自己才是真凶的事實。


    同時也是他由衷對達拉吉歐之死感到悲傷的歌曲。


    富黎迪亞斯在舞台上引吭高歌。


    達拉吉歐背叛了祖國,與其他敵國暗通款曲。


    因此,富黎迪亞斯注定成為背叛者,殺死自己的摯友英雄達拉吉歐。


    無可救贖的悲傷,轉化為琅琅唱出的音符。


    遠方的皮耶佐聯邦共和國,位於首都南部的皮耶佐多軍事基地,陷入了一陣


    騷動。


    士官們和士兵們都很緊張。軍事訓練中止之後,他們接獲在宿舍和營地待命的軍令。每個人都全副武裝,手持魔杖劍與咒彈待命。他們了解這是一道非比尋常的軍令。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基地的辦公大樓。


    在辦公大樓內部,高級將領們著急地在走廊上來回踱步。數人聚集在一起商討今後的方針。


    他們的視線全都落向指揮官室。在厚重的 樫木門扉後方,裏麵有人靜靜地掛了電話。


    「除了賈裏伯爵落敗之外,總統古伊那姆斯的狀況也非常危險。」


    掛電話的人身穿深綠色軍服,胸口懸掛著身經百戰的勇士勳章。那個人是白發蒼蒼的蓋雷斯少將。


    蓋雷斯背對著皮耶佐聯邦共和國的三頭犬青旗,坐在辦公桌後方。一位秘書官站在他身旁。


    「我絕對不同意同盟的協調路線。如果穩健派的伍拉爾變成繼位者,我們就會失去潘庫拉多這塊土地的領土與人民。這就相當於把國家三分之一土地割讓出去。」


    蓋雷斯少將正在分析現狀。


    「原本站在我們這邊的提波爾茲上議院院長,在態度上也開始退讓,打算要置身事外了。因為賈裏的死,讓議長感到害怕。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說那些沒戰爭經驗、隻懂得會出一張嘴的右派很麻煩。」


    年老的少將搖晃著白色的胡須,兀自下定了決心。


    「既然現在『古巨人』們已經全部陣亡,我們隻能自己上了。」蓋雷斯少將詢問身旁的副官。「羅西耶,現在在會議室裏麵的人,讚同我的看法的高級將領有幾個?」


    「從布裏尼爾少將閣下到卡雷納上尉,一共有三十三位將領。」


    副官羅西耶取出名冊。


    「包括首都防衛兵第五、第七連隊,重咒式兵的第九連隊,其中一共兩千兩百三十二名士兵可以調度。」


    「歐司多庫少將、艾利茲少將果然還是反對啊。」


    蓋雷斯體會到苦澀的現狀。


    「無所謂。隻需要動用兩千人兵力,就可以占領總統官邸、警察、電視台與報社、發電廠、水門跟首都。先把那兩個不聽話的少將關起來再說。」


    蓋雷斯的巨大身軀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伸出粗壯的手,拿起野戰用的外套。身旁的副官替他整理衣領。


    「我絕對不會把皮耶佐、不會把祖國交給那些賣國賊。」


    蓋雷斯的眼神綻放出義憤填膺的光芒。


    「我要用武力奪取政權,讓皮耶佐恢複原本該有的樣子。然後向邪惡的七都市同盟全麵開戰!」


    老人的視線落向懸掛在牆上的皮耶佐國旗,祖國的榮耀象征讓他胸口為之沸騰。


    「我們要繼承勇者沃爾羅德的遺誌,徹底抗戰。隻打持久戰,即使是強大的七都市同盟也……」


    就在蓋雷斯這麽說的同時,汩汩鮮血從他口中湧出。這位軍人的視線移往下方。發現銀色刀尖從自己的胸膛刺穿出來。


    這是從背後貫穿心髒的致命一擊。蓋雷斯本身也是高階進攻型咒式士,他卻完全沒發現有人行刺。他在劇烈的痛楚之中轉過身去。


    拿著魔杖劍從背後偷襲的人是他的副官羅西耶。蓋雷斯這位身經百戰的軍人,以顫抖的手握住魔杖劍。


    「為、什麽?」


    渾身鮮血淋漓的蓋雷斯大聲質問,他的秘書官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


    「很遺憾,蓋雷斯閣下的武裝叛變,將會讓皮耶佐麵臨嚴重的危機。所以,您必須死在這裏才行。」


    「羅西耶,你、你竟然忘恩負義,我把你從九○三部隊……」


    蓋雷斯的手在空中揮舞,他想用手去抓祖國的國旗。


    「你把祖國、把上司……」


    少將粗壯的手指不但沒能抓到國旗,結果什麽都沒能抓到。雖然他想抽出腰上的魔杖劍,但副官的手早就從他背後壓住劍柄。


    「為了報沃爾羅德大人的仇,我在這三年當中一直都在忍耐。等的就是替皮耶佐殺了你的這一刻!」


    羅西耶的唇角勾畫出苦澀的笑。


    「正如沃爾羅德大人所說的,我們是軍人,不是政治人物。我們隻要發動武裝叛變,或許真能奪得政權。但是,我們沒有能力治理國家。我們的獲勝,反過來說會造成政治層麵的被孤立、經濟層麵的破產,可能會帶給人民長達百年之久的痛苦。」


    副官淡淡地訴說。


    「不對,與七都市同盟的戰爭,可能會讓皮耶佐這個國家從地圖上消失。無論如何,一定會輸的戰爭絕對要避免才行。」


    「真是、愚蠢。戰爭還沒打是不會知道結果的……」


    少將感覺自己眼前的視野逐漸染紅,羅西耶悲傷地低聲說道。


    「在軍事上冒險之後,國家不可能還會有好下場。」


    羅西耶握緊魔杖劍的劍柄。


    「蓋雷斯少將閣下,您是一個充滿愛國心的偉大軍人。盡管您被發狂的副官殺了,您仍是個英雄。您不是個趁著國家危難發動叛亂,讓皮耶佐陷入危機的人。沒錯,您就跟沃爾羅德大人一樣。」


    「你、直到現在還是、效忠於、沃爾羅德……」


    羅西耶讓魔杖劍的前端發出雷電。雷電貫穿蓋雷斯的身體。內髒遭到雷電燒灼,沸騰的血液從鼻孔、耳朵、嘴巴及眼窩汩汩流出。蓋雷斯少將隨即翻了白眼。


    為了不讓蓋雷斯死亡時難看地倒下,副官扶住了他的身體。拔出刀刃之後,小心翼翼地讓他慢慢坐到椅子上。


    羅西耶從懷中掏出一塊布,仔細地擦掉上司的鼻子、耳朵、眼睛和嘴邊的鮮血,屍體就這麽端坐在椅子上。羅西耶繞到旁邊,替翻白眼的蓋雷斯闔上眼皮,並且仔細地整理弄亂的製服衣領和下襬,然後再把手擺到扶手上。


    羅西耶讓蓋雷斯擺出充滿威嚴的軍人姿勢之後,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所謂的勇者,即使死了也不會消失。勇者死後也可以帶給人們勇氣。所以我鼓起勇氣采取了行動。」


    羅西耶仰望著天花板。


    「換作是您的話,即使會讓自己背上汙名,您也會為了拯救皮耶佐而這麽做吧?正因為您是重感情的人,所以才要為了被留下來的人而這麽做,對吧?」


    羅西耶的臉轉了回來。


    他的眼中沒有一絲迷惘。


    「永別了,抱歉。」


    他反手握住魔杖劍,毫不猶豫地刺入自己的心髒。


    「如果還有另一個世界存在,我還想在您的身旁奮戰。」


    雷擊咒式發動之後,副官的心髒跳動隨之停止。


    副官往前倒落而下,屍體橫臥在絨毯之上。


    沸騰的血液緩緩地在絨毯上擴散。


    死者側臉的表情顯得非常滿足。


    舞台上的歌劇依然在演出當中。


    劇中的英雄富黎迪亞斯非常煩惱。


    他得知妻子蔻劄伊雅與摯友庫涅羅佩司,已經將他視為國家之敵,而準備采取鏟除行動。


    而且,富黎迪亞斯還知道他們兩人有奸情。


    富黎迪亞斯因為痛苦與懊惱而轉過身去,以歌唱的方式高聲咆哮。


    就像富黎迪亞斯為了祖國以及保護自己而背叛達拉吉歐一樣,如今妻子與摯友也打算除掉他。


    富黎迪亞斯是為了妻子與摯友才殺死達拉吉歐,如今自己卻變成他們兩人最大的敵人。曆史的悲劇不斷重演。富黎迪亞斯的聲音與幽暗聲音重迭在一起。


    一襲黑色服裝的蒼白亡靈,身影浮現在舞台的布幕上。


    達拉吉歐的亡靈,詠唱著嘲諷與悲傷交織的歌曲。


    車輛與人群在街道上來來往往。


    我走在一如往常的艾裏達那街角上,吉吉那則走在我身旁。


    盡管在慈姍診所治療之後才出院,但是我的衣服底下還是纏滿了繃帶和咒符。吉吉那的手腳也恢複正常了。我深深地歎了口氣。


    「光是想到治療費的總金額,我就感到一陣暈眩。」


    「追蹤吉薇妮雅的懸賞獎金也用光了。」


    吉吉那在旁邊露出苦笑。我隻能回答說。


    「雖然之後可以拿到賞金,可是我們立刻就需要現金啊。」


    我繼續說了下去。


    「接下來就是晚餐怎麽解決了。」


    我們走在正在修複的歐爾香大道上。遭到「古巨人」摧毀的道路,目前已經開始施工。工人們操作著機器進行道路修複工程。


    雖然車道毀壞,但人行道上的行人依然來來往往。上班族忙碌地拿著舊式手機邊走邊講,情侶們挽著手愉快地散步。


    即使經曆過大規模的破壞,這座城市還是很快就恢複原來的樣貌。


    我和吉


    吉那走在歐爾香大道的人行道上。我們走進位於坎那特飯店旁邊的「摩宗亭」。雖然「摩宗亭」是一間很受歡迎的店家,平時要預約才能吃得到,不過中午時間倒是不會客滿。即便如此,這家店也不是我能隨便進去的店。


    不過,眼神銳利的店員發現了我跟吉吉那走進店裏,卻沒有拒絕我們進入。他先帶著我們往店內走。


    我們走到麵向道路的露天座位,為了找位子,我們在陽傘和餐桌之間來回穿梭。


    大約有二十席左右的露天座位上,坐滿了紳士與淑女、有錢人和企業人士。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優雅的下午茶時間吧。


    我繞過一個攤開報紙看的男人後麵,然後在前麵的座位坐了下來。吉吉那則是在我的對麵坐下。我向服務生點了杯紅茶之後,往後躺在椅背上。


    我歎了口氣之後說。


    「說起來真是糟糕,賈裏伯爵自殺了,蓋雷斯少將也被他的部下殺死了。」


    我向坐在背後的男人搭話。側眼一瞥確認之後,發現那男人還是在看他的報紙。他右手拿著一杯紅茶。


    無論再怎麽等,那男人依然不發一語。側臉的表情顯示他覺得突然被搭話很困擾,於是選擇裝作沒聽見。


    「我以前和你見過麵呢。」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男人啜飲著紅茶回答。


    「第一次是在艾裏達那的街角。」


    我繼續說了下去。


    「第二次是在憂國騎士團總部碰麵,你當時用的是羅西梅亞這個假名。」


    我繼續說了下去,這種感覺真的很糟。


    「第一次是無可奈何。若能知道偶然相遇的人在想什麽、了解之後會發生什麽事的話,那就是擁有超能力的人或者預言家了。應該要排除現實中不可能發生的事。」


    就算知道也會很痛苦。即使是偶然也好,在第一次相遇時,如果因為意外或者吉吉那的暴走而殺死了這家夥,或許就能阻止後來發生的悲劇。雖然沒辦法說這樣就不會有任何人死亡,但至少能降低犧牲者的人數。


    不過,我必須把讓人更痛苦的事實說出來才行。


    「你報上羅西梅亞這個名字的時候,大概是為了最後誘導憂國騎士團才會待在那裏,結果你偶然碰到我們入侵。這件事對你來說是真的很不走運,對我們來說,則是幸運到了極點。」


    對方繼續看著報紙。他把我當成自言自語的怪人,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


    「第二次就不一樣了。我注意到了。」


    我說出了最糟糕的失敗之處。


    「現在回想起來,因為我們意外的、最糟糕的相遇,你即興發揮的演技出現很多矛盾。首先,激進派團體不可能把資金管理這麽重要的事,交給外部會計去做。」我說出那些令人不堪的失敗之處。「而且,你居然有權進入充滿機密的騎士團辦公室。對憂國騎士團來說,你是一個謎樣的外國投資家,在與你這種棘手的對手交涉的時候,居然會讓你和他們的內部人員一起列席,這更是不合理加三倍了。」


    我繼續說了下去。


    「在那之後,我們打倒了『貝赫裏嘉』的殘餘部隊,你這家夥在更換『貝赫裏嘉』的指揮官後,便掌握了所有狀況,而且出手幫了他們,也讓他們被卷入你設計好的事態裏。如果我在騎士團大樓就看穿你的真實身分、把你抓起來,就可以阻撓你的計劃,避免艾裏達那的悲劇發生了。」


    「所以我當時才說要宰了他。」


    坐在餐桌對麵的吉吉那,一臉不悅地這麽說。


    吉吉那在那個時間點上當然還不知道任何真相,但那卻是有史以來屠龍族的野蠻舉止唯一一次正確的案例。


    「要引發一連串的事件,單靠皮耶佐是力量不足的。若是要讓皇國與七都市同盟互咬,隻有靠第三國的力量。你的、佩迪翁到底是哪一國派來的刺客?」


    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但對方卻將報紙折起來了。


    「民間人士調查到這種程度算是極限了吧。沒問題,就讓我自我介紹吧。」


    金發碧眼,沒有特征的側臉。他之所以完全沒有否定我說的話,大概是因為覺得很有趣吧。


    依然坐在椅子上的佩迪翁露出微笑。


    「我是巴赫魯巴大光國的情報活動局局長,就跟最初庫力歐透露出來的一樣,我的名字叫佩迪翁?索涅爾。這當然是假名,但我對外都是用這個名字。」


    我對他回答得如此坦率感到詫異。


    「在國際政治上,巴赫魯巴大光國想暗中活動是能夠理解的。」


    詫異的情緒稍退之後,我繼續說了下去。


    「可是,我認為你的行動有著別的考慮。」


    「還有時間。」佩迪翁看著戴在右手上的手表。「你可以為我解說一下你的推測嗎?」


    「你主導過那麽多活動,本來就是個危險人物。你應該是那種為了策略而進行策略的人吧?」


    佩迪翁笑了出來。


    「你對我的過去也沒興趣吧。」


    佩迪翁深深地靠在椅背上,眼神露出了疲態。


    「長年以來,我對巴赫魯巴大光國可說是鞠躬盡瘁。就像賈裏伯爵和勇者沃爾羅德一樣。我為了祖國搜集敵國的情報、竊取企業機密;暗殺重要人士,破壞重要設施。諸如此類的事我已經幹了二十二年。」


    佩迪翁的臉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而且也沒什麽特征,但他其實年事已高。參與諜報活動的期間也長得很可怕。吉吉那對此完全不感興趣,冷冷地哼了一聲。


    佩迪翁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上麵的命令,我煽動皮耶佐的潘庫拉多虐殺事件、協助烏魯穆的杜伽塔取得政權等等。」


    「那些事你都參與了?」


    我在意外的情況下得知部分曆史的真相,連吉吉那也露出極為不悅的神情。


    各國在表麵上看起來很和平,在水麵底下卻仍然不斷打著激烈的情報戰與諜報戰。其中有比我們所想象的,還要驚人的利害關係存在。


    「不過,近年來,祖國開始出現變化。有利害關係的國家與以前不一樣了。因此,就像勇者沃爾羅德成為虐殺者一樣,因為我知道巴赫魯巴太多內幕,所以他們準備要把我除掉。」佩迪翁無聊似地繼續說道。「巴赫魯巴為了跟新的交易對象合作,所以把一切的謀略和暗鬥,都說成是我一個人的獨斷獨行。推掉一切的責任,就好像那些謀略和暗鬥不存在一樣。」


    佩迪翁凝視著我,藍色眼眸流露出悲哀的神色。沃爾羅德和賈裏都曾經有過那種眼神,是自己的信念和一切奉獻都遭到背叛的深沉哀傷。


    「所以我變更計劃。為了我自己而變更計劃。」


    為了祖國,他們遵照命令,忠誠地執行了殺戮行動或者破壞行動,而祖國卻為了自身的利益,打算除掉他們。佩迪翁奇妙的背叛行為,原來全都是為了要報複祖國的背叛。


    我進一步向他追問。


    「那麽,你引發違反原本計劃的一連串事件,到底目的何在?」


    我丟出了問題。佩迪翁把杯子湊到嘴邊,啜飲起紅茶。


    男人的藍色眼睛凝視著艾裏達那的街道。


    「在你們見過的咒式當中,最恐怖的咒式是什麽呢?」


    佩迪翁突然之間改變話題,反而問起我們問題。實在是莫名其妙。我本來想在這裏出手突襲佩迪翁,然後直接把他交給警方。


    但是,我決定繼續跟佩迪翁對話。要是不耐著性子聽完,真相就永遠石沉大海了。我思考著那男人提出的問題,坐在餐桌對麵的吉吉那也在思考。


    我做出了結論。


    「那當然是差點炸毀艾裏達那、在烏魯穆炸裂的『六道厄忌魂疫狂宴』吧。」


    吉吉那也對我說的話點頭表示同意。


    「效果範圍之廣,讓各種防禦失效的『六道厄忌魂疫狂宴』,真的非常驚人。在春初的時候,因為刻意縮減威力,所以波及的範圍隻有一個小島或者競技場大小,但如果加以調整,就可以毀滅一整座城市。」


    在許多咒式當中,屬於超定理係的「六道厄忌魂疫狂宴」的威力果然還是壓倒性的強悍。


    從雷梅迪烏斯方程式產生的咒式,表麵上像是要破壞一個小島,但實際的目的是殺害一國的獨裁者和領導階層,改變國家與大陸的命運。


    餐廳露天座位區其他餐桌的客人,聊的是周末的行程或者職場上同事的八卦之類的無害話題。


    隻有我們在談論與殺人和咒式有關的聳動話題。


    「現在


    的大陸諸國紛紛開發出威力強大的戰略咒式,在相互牽製的情況下,反而都不敢用了。」


    佩迪翁又無視我說了什麽,繼續說了下去。


    「根據賽局理論,如果政治上彼此產生製衡,基本上可以暫時維持和平狀態。當然啦,各國不希望在未來引起大戰的政治判斷、以及彼此依賴的複雜經濟關聯性,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佩迪翁繼續說道。


    「然而,各國其實都想超越對方,都想擁有比對方更強大的咒式兵器,好讓自己稍微安心。這種國家的惡習無法根絕,所以才會有代理戰爭(proxy war)的發生。」


    男人一臉遺憾地訴說著。


    「此時,我們的祖國看中了在數年前證實實際存在的『六道厄忌魂疫狂宴』咒式。當初在艾裏達那和烏魯穆的發動的時候,基礎式幾乎已經解析完成。」


    「基礎理論和最後階段的程序,雷梅迪烏斯博士不是都完成了嗎?」


    春初在艾裏達那發動的「六道厄忌魂疫狂宴」,似乎成了決定性的關鍵。不過,巴赫魯巴的野心並未實現,但即使實現了也毫無意義可言。


    「唯有雷梅迪烏斯博士的方程式才能發動並且駕馭『六道厄忌魂疫狂宴』咒式。況且,連結到其他世界、讓特定範圍化為煉獄的咒式,應該會被國際條約禁止。光是使用就會遭受國際性的譴責。若是恐怖組織那就算了,但是如果是國家的話,應該不可能使用這種有問題的武器吧?」


    連在和他交談的我,都不知道佩迪翁接下來會講什麽話題。


    「『六道厄忌魂疫狂宴』與艾裏達那事件有什麽關聯?」


    「有趣的是,成為咒式關鍵的雷梅迪烏斯方程式,無論是在國際條約上還是皇國法條文中,都沒被禁止使用。」


    佩迪翁笑著說。


    「雷梅迪烏斯方程式被當成皇國的重要機密加以保存,因為其他國家幾乎都不知道,所以也沒受到國際條約束縛。此外,為了咒式技術的革新,對這個多半會支配下一個世代的關鍵技術,皇國自然不會透過本國法律禁止。」


    國力逐漸衰退的皇國,對於超越同盟及其他大國,進而稱霸大陸這件事,依然沒放棄。


    另外,雖然雷梅迪烏斯博士本身有許多非殺不可的理由,卻又因此追加了一個。那就是發動者雷梅迪烏斯如果還活著,皇國還在繼續實驗的事情可能就會曝光。所以,在他的死亡的同時,危險的咒式兵器技術也必須暫時消失。


    在餐廳的露天座位上,我跟吉吉那兩人都麵露不悅。所謂的政治,真是無可救藥。


    佩迪翁抬起右手給我看。


    「如此一來,『六道厄忌魂疫狂宴』可以用來毀滅那些不被需要的人類,成為一種非常方便又完美的武器。就算使用了,敵國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此外又不受國際條約禁止,在威力的調整上還可以做得非常細膩。而且,開啟異次元洞穴的威力之巨,核融合的力量根本比不上。」


    佩迪翁張開右手五指,彷佛在展示征服世界的欲望。


    「這就是那些愛玩戰爭遊戲的人的思考模式,在羅帝瑪斯被拔掉『貝赫裏嘉』指揮官的官銜之前,也對這樣的幻想深信不疑。」


    在依舊舉著五指的情況下,佩迪翁繼續說了下去。


    「現在隻有極少數的超超高階咒式士,有能力發動開啟異次元洞穴的咒式,人數真的屈指可數。不過那並非是科學技術,而是強行借用龍或者王侯級的大禍式、巨神之類的力量使其發生,沒辦法用在別的地方。」


    我們對佩迪翁的解說聽得入神。


    「可是,如果能建立起開啟異次元洞穴的科學技術,不隻在交通運輸這種的經濟層麵上,連現代人的距離概念或者是世界觀也會隨之改變。就像是人類取得火、文字、近代資本主義以及咒式一樣,應該會引起內在變化的吧。」


    那男人的手的彼端,彷佛能看見新世界。


    在這個新世界,大陸各國的國力強弱將產生急遽的變化,而且人類因為科學技術而產生內在變化。


    那是個以新科學技術為基礎,進而建構起新秩序的世界。


    「我是受巴赫魯巴大光國之命而行動。我聘雇皮耶佐聯邦共和國亞基涅伊翁學派的研究人員,假裝在研究『古巨人』咒力和技術,但其實是在找尋雷梅迪烏斯方程式在其他用途上的可能性。」


    佩迪翁放下了手,讓我們可以看見他的臉。


    「結果非常成功。當時,達利歐涅特、『古巨人』、『貝赫裏嘉』以及各國的狀況,在我的腦中成形,靈光一閃想出了某個點子。」


    男人讓椅子反轉過來,與我麵對麵。


    佩迪翁話鋒一轉,話題總算回到我提出的疑問上,也就是他本人的意圖。


    「『古巨人』們拿到的戒指雖然並不完全,但已經用北方的儀式構築出戒指的輔助式。」


    佩迪翁笑得更開心了。


    「現在這個瞬間,『古巨人』之帝也差不多該在北方複活了。」


    在毗鄰的大樓前方,可看見遠處被雪覆蓋的巴劄亞山。雖然相距數十公裏之遠,也能夠確認山腰開了個大洞。


    遭到舍棄的都市,玻璃碎裂的大樓群形成巨大的墓碑,那是戰場的遺跡。


    以山峰為遠景的大樓群之間,緩緩飄起了細雪。


    一陣像是要將雪吹散般的沉重腳步聲響起。


    銳利的魔杖槍槍尖並排在一起,盔甲踏在霜雪覆蓋的大地上,奏出厚重的聲音。銀色甲冑戰鬥部隊,陣形拉得很長。


    後方傳來了轟然作響的履帶聲。搭載著主炮大魔杖劍的咒式戰車,正在往前推進。


    巨大的鱗爪踩踏著雪之大地,火焰從軍用火龍被封住的口滴落而下,軍用冰龍則是吐出冰冷的液態氮氣。


    扛著大長槍與巨斧,身高三到六公尺左右的巨人兵緊跟在後。在降下紛紛細雪的陰天,空中有數十道黑影。軍用飛龍展開蝙蝠似的翅膀,騎乘於其上的飛龍兵,正在搜索周圍的敵人。


    覆蓋著薄雪的荒野之中,滿布著擁有咒式文明的軍團。數千名全副武裝的將士都聚集在此。


    在如銀色鱗片的咒式兵之間,有兩種戰旗隨風翻飛。


    黑底上繪有黃金龍與神劍的龍皇國戰旗以及白龍旗幟,在旗海中央交錯的旗幟上印有第八旅團的文字。


    在鎮守哲貝倫龍皇國四方的五王家各軍隊之中,北方軍第八旅團由歐傑斯王所率領。


    由於哲貝倫龍皇國與神聖伊傑斯教國相互對峙,即使麵臨這種危急的事態,第一到第三本隊依然無法調動。因為第八旅團離敵人距離最近,所以折返到寇戈魯廢城裏布陣。


    駐守北方的北方軍第八旅團,戰力雖然沒有興繼刀堂的旗本武士團,或巴洛梅洛歐的人偶騎士團那般強大,但也是僅次於二十八山嶽龍兵連隊、第十四突擊槍兵連隊的精悍部隊。


    這支精銳部隊每天都要巡視國境,而且必須不斷地與信仰狂熱又不惜自爆的神聖伊傑斯教國僧兵團,以及北方強大的「異貌者」交戰。


    第八旅團離開都市之後,展開複雜的行軍路線。他們要去包圍戰場遺跡廢城前方的那座小山丘。


    呈梯狀排列的山丘,上方有許多房屋並排。在這個邊境傳統城鎮,建築物的螺旋狀屋頂排列在一起。在這座飄著雪的山城頂上,有一棟地形孤立的教堂。


    一道孤影佇立在有十字架的鱗狀屋頂上。


    佇立在屋頂上的人影身穿黑色大衣。他正是「古巨人」主戰派幸存下來的劄穆劄?劄。


    原有的五隻眼睛如今隻剩下三隻,而且他也失去了右腳和左手。黑色大衣下襬裂成碎布條。因為沉重的傷勢和咒力枯竭的緣故,他已經無力維持巨大的身體,然而,即使將身體縮成人類大小,大概也無法再讓失去的肢體或器官複原。


    劄穆劄?劄似乎無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他用右手的杖撐在屋頂上,支撐身體平衡。


    劄穆劄?劄的三隻眼睛,睥睨著在山丘下與其對峙的部隊。


    以對付幾乎失去所有力量的劄穆劄?劄來說,人數高達四千人的旅團,似乎是一支兵力過於強大的大型部隊。


    即使如此,在雪原中布陣的部隊,卻沒有一絲鬆懈。在旅團本隊集結的期間,具有速度優勢的飛龍部隊在空中加速飛行。地麵上還有手持魔杖槍的音速騎士隊,利用噴射引擎進行高速移動。


    盡管身受重傷,渾身無力,屋頂上的劄穆


    劄?劄依然認為自己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他扔掉了拐杖,舉起鋼之右臂。從手臂到手肘、甚至指尖,都有著螺旋狀的多層藍白色磷光。


    組成式的結尾完全匯集於指尖的綠色戒指上。


    「三枚戒指都到齊了,而且,在帕帕路山脈上,導師嘉尼休齊那?那等五人犧牲自己構築出代替式。」


    劄穆劄?劄苦澀地低語。


    「戒指與代替式結合時,成功發動機率是四九?六五六二%。」


    龐大的啟動式正在組合當中。擔任前鋒的突擊部隊緊急停止,感到膽怯的飛龍在大雪紛紛的空中轉頭折返,騎士團也迅速停止前進。戰鬥隊伍在山丘前麵分成左右兩隊。


    「既然如此,那就賭賭看吧!『古巨人』之帝啊,請率領我等,現在再次召喚出遠古時代吧!」


    劄穆劄?劄編織完咒式之後揮動右臂。


    綠色戒指以拋向陰暗天際的氣勢被擲向上空。


    它飛越教會屋頂上的十字架直達高空。


    戒指在天際光芒大作。像是要抹去劄穆劄?劄眼中的不安神色似地,蘊藏著龐大咒力的組成式在空中爆發。


    「發動了!」


    從山丘上綻放的光束,疾速穿越雪原與天空。足以掩沒雪原天空的巨大、多重多層咒印組成式,在全軍的前方上空組合完成。在強大咒式的幹涉之下,周圍的大氣組成產生變化,形成一陣狂風橫掃雪原。


    在飄著雪的天空中,飛龍發出哀戚的鳴叫聲,飛行姿勢失去了平衡。在地麵的雪原上,咒式強化馬因為害怕而嘶吼,騎士們拚命地握著韁繩。進攻型咒式士們抵抗著狂風的吹襲。


    山丘和雪原上空為之丕變。


    隻見黑暗洞穴因為咒式而開啟,直徑高達三百公尺的巨大洞穴破空而出。


    洞穴深處隻有漆黑的陰暗。即使在光線照射之下,闇黑也無法變亮。


    空中洞穴之牆豎立起異樣物體。那是兩根朱紅色的巨柱,粗大如數千年神木,高度則有三十層樓高。


    兩根巨柱上方分別橫放著笠木、島木與貫木。下方的水平貫木,則是懸掛著框狀的額束。


    整體造型酷似東方宗教建築的入口——「鳥居」。


    讓人產生詭異距離感的巨大門扉後方,還有一連串大小與形狀相同的鳥居。無數朱紅色之門,沿著洞穴之牆,呈螺旋狀不斷延伸到深處。


    洞穴和門都深不見底,隻看得見永恒的死寂。


    所有人抬頭望著因咒式產生的巨大洞穴與詭異鳥居。


    在綿延不絕的朱紅色之門綻放藍色光芒。光芒之中帶有虹色,在近處的門扉連環輝映。四角形空間出現虹色扭曲,在最近的門扉產生連鎖。


    光芒射穿最前麵的門。扭曲的空間頓時彈開,虹色碎片四處飛濺。隻見藍黑色的塊狀物穿出鳥居。


    門間探出一張如摩天大樓般龐大的金屬麵孔。


    血盆大口裂至耳際,臉孔上鑲嵌巨大的寶石。那些發光的寶石其實是八十八隻遍布臉孔的眼睛。


    仰望上方的數千名軍團將士、被駕馭著的軍用龍及「異貌者」,霎時全部呆立在原地。


    頭部從門後探出之後,接下來出現的是肩膀和手臂。


    放下的左臂撞碎了建築物和山坡,落至雪原之上。五根手指粉碎了岩盤。由於上半身的質量都壓在手臂上,因此引發雪原產生小地震。


    平原上的震動使得山城開始崩壞,在雪原上布陣的第八旅團,陣形因此出現混亂。


    站在教會上方的劄穆劄?劄抓住尖塔,拚了命不讓自己摔下去。


    撐在地麵上的手臂實在太過巨大,彷佛像是一座四十層高的巨塔,一旁教會屋頂上的劄穆劄?劄,因為體型隻有人類大小,所以連一根手指的大小都比不上。


    高聳如巨塔的手臂,再加上肩膀與背部,還有位於更高處的頭部,顯現出參天巨人的威容。陽光被擋住之後,山丘和雪原上有些部分顯得昏暗一片。


    眼前的光景讓人的距離感變得詭異。沒人能相信如此巨大的質量能夠化為人形。


    巨大的顏麵產生龜裂。在不斷擴大的龜裂之中,可看見一排如長槍槍尖的利齒,以及不斷搖晃的強酸性唾液絲線。


    原來是巨人張開了口腔,讓人看不見他的臉龐,那口腔猶如洞窟般巨大、深淵般陰暗。呼出的氣息形成高溫蒸氣,使得從上空降落的白雪隨之蒸發。


    接著,藍黑色軀體從朱紅色鳥居伸出,腰部伸到洞穴之外。


    雪原上霎時出現一座巨山,由藍黑色金屬構成的人形山脈。


    背後的光環綻放光芒,光芒的亮度讓雲隙照射而出的陽光為之失色。


    劄穆劄?劄因為喜悅而顫抖,他用殘留下來的膝蓋跪在教會屋頂上。


    「佐艾迪斯陛下,啊啊,真沒想到我有生之年有機會拜謁您!」


    這位「古巨人」幸存者發出歡愉之聲。十三位古巨人都未曾見過佐艾迪斯本尊。因為最年長的索雷伊索?索也隻有一千兩百歲。


    其他古巨人都隻聽說過傳說中的佐艾迪斯。


    劄穆劄?劄拜謁著統率「古巨人」和巨人們的傳說之帝。


    「我們『古巨人』的時代終於回來了。隻要我們有佐艾迪斯大君,就能進一步召喚其他帝王與巨神!」


    大巨人維持著從洞穴中伸出手臂的姿勢,在一百五十公尺的高空張開血盆大口。


    然後他縱聲長嘯,不成聲的聲音化為各種波長的電磁波發射出去。


    大巨人複活的吶喊響徹整片大陸。


    穆爾汀從四樓的貴賓席眺望著舞台。


    「情況有出現新的變化。佐艾迪斯似乎在北方複活了。」


    萩菈索低聲報告此事。即使是事態緊急的報告,穆爾汀依然麵不改色,仔細聆聽舞台上傳來的歌聲。


    「差不多是時候了。」


    他說出了跟冬天下雪時同樣的感想。


    「一切都是巴赫魯巴大光國暗中策劃的吧。」


    「您是說巴赫魯巴嗎?」


    萩菈索不由得開口反問,穆爾汀一邊看戲一邊苦笑。富黎迪亞斯與妻子蔻劄伊雅、摯友庫涅羅佩司之間的激辯,正以歌曲的形式在舞台上持續。


    穆爾汀握住扶手的指頭,隨著歌曲的節奏輕輕敲打。眼前的場景似乎是他喜愛的場景。


    「哲貝倫龍皇國與拉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處於危險的平衡關係之上。目前雙方在貿易和軍事協議上當然都有合作關係,但過去曾經結下梁子。」


    穆爾汀認真傾聽著舞台上傳出的高亢歌聲。他一邊欣賞歌曲,一邊繼續說明。


    「皇國因為同盟的獨立而失去三分之一的國土。同盟同時也合並了東方的國家,成為一個泱泱大國。而且,兩國在六十年前還打過席卷整片大陸的戰爭。雙方之間的衝突一觸即發。因此必須不斷努力協調,讓兩國的關係維持平衡。」


    富黎迪亞斯決心殺死妻子和摯友,但他卻未揮下利刃。


    「巴赫魯巴最大的目的,就是讓皇國跟七都市同盟的危險平衡破裂。」


    穆爾汀繼續說了下去。


    「對巴赫魯巴大光國來說,皇國與七都市同盟的合作路線並不是件有趣的事。但他們也不能在台麵上有什麽動作,萬一與這兩國為敵,巴赫魯巴就會走向毀滅。」


    穆爾汀依然目不轉睛欣賞著戲劇。


    「因此,巴赫魯巴大光國的行動必須非常慎重。那個國家的情報局,有個叫佩迪翁?索涅爾的男人負責啟動計劃。他的本名當然沒人知道,就算有也沒什麽意義。」


    穆爾汀彷佛在解釋劇本似地繼續說。


    「佩迪翁認為,既然不能在台麵上有所行動,那就在幕後策動。雖然這是每個國家都會做的事,不過這次的計劃非常複雜。他的手段不隻是計中計而已,而是環環相扣的連環計。」


    富黎迪亞斯的悲傷歌聲之中摻雜著慘叫聲。


    「佩迪翁不斷尋找能完成巴赫魯巴大光國目標的適當人選。因此,他找到了具有投機客性格的個人投資者,但實際上是機構投資者的達利歐涅特。然後,他想到可以利用兩國以前結下的梁子。」


    穆爾汀的視線並未從舞台上離開。


    「佩迪翁深知達利歐涅特喜歡操弄市場的性格,於是從中煽風點火,讓他對皮耶佐聯邦共和國的貨幣皮耶索發動攻擊。走投無路的皮耶佐,隻能被迫采取行動。」


    穆爾汀的聲音夾雜在歌聲的間奏之中。


    「而且佩迪翁在事前已經接觸過另一方的人馬。他與皮耶佐聯邦共和國的強硬派進行接觸,通知對方皮耶索的幣值


    將因為策劃好的攻擊而暴跌。」


    穆爾汀聚精會神欣賞即將死去的英雄發揮演技。


    「佩迪翁心裏很清楚,光是靠皮耶佐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對抗強大的同盟。因此,他鼓吹那些強硬派人士利用『古巨人』。讓巨神的子孫佐艾迪斯複活的技術,也是由佩迪翁主動提供給皮耶佐,讓他們有能力製造那三枚戒指。」


    富黎迪亞斯的悲哀歌聲持續著。


    「然後皮耶佐便與『古巨人』們接觸,以提供佐艾迪斯複活的技術做為交易條件,於是雙方展開了危險的合作關係。」


    萩菈索已經沒在看歌劇了,因為主君穆爾汀提到的事件經過實在太重要。


    「你的意思是說,佩迪翁總是在下完第一步棋之後,接下來的部分就丟給別人去了吧。」


    穆爾汀舉起左手,肯定了翼將的回答。


    「巴赫魯巴和佩迪翁擬定的計劃,就是讓一切像是皇國的愛國者幹的好事,」說到這裏,他豎起了食指。「然後再暗殺達利歐涅特和同盟的重要人士,」然後從旁橫出大拇指和食指碰觸。「因此,皇國與同盟彼此之間就會互相猜忌,疑心生暗鬼。即使發生很小的事件,兩國還是會不和,隻要讓兩國的強硬派情緒沸騰起來,或許就會引發戰爭。」


    豎起來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分離了。


    「這樣一來,同盟就必須傾全力防止與皇國發生戰爭,於是便沒時間去管皮耶佐的潘庫拉多問題。皮耶佐就能再去吸收已經獨立建國的潘庫拉多。」


    穆爾汀用大拇指和無名指圈出一個環。


    「隻要皇國與同盟鬧翻了,巴赫魯巴大光國就達成了目的。另外,就是和自己國家息息相關的皮耶佐聯邦共和國這根木樁,深深打入大陸北方。於是,在被誘導的情況下,皮耶佐的目的就和巴赫魯巴的目的重迭了。」


    中指穿過大拇指與無名指圈出的環。


    「說到這邊,都隻是巴赫魯巴大光國最初的目的。」


    萩菈索對穆爾汀的解說一臉狐疑。


    「難道巴赫魯巴大光國的目的還不是一切?」


    「佩迪翁?索涅爾本人的目的又不一樣了。」


    穆爾汀張開左手。


    原本用手指比出來的複雜關係圖消失了。


    「那男人的個人目的讓事態變得難以理解,他還打算操弄大陸國家的未來命運。」


    明明是夏天時節,摩宗亭裏的空氣卻凍結了。


    依然坐在椅子上的佩迪翁,從正對麵盯視著我。


    「複活之後的佐艾迪斯,將擁有足以粉碎山脈、開辟湖泊的龐大力量,應該能造成大規模的破壞與屠殺。隻要讓『古巨人』和巨人集結到佐艾迪斯身旁,皇國與同盟的北部就會成為殺戮戰場。」


    我和吉吉那轉頭望向北方。視線在大樓遮擋之下當然什麽都看不見。然而,現在這個瞬間,古代的噩夢正在北方複活。


    佩迪翁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雖然組合後似乎隻能發動一次,不過那已足以向大陸各國強力宣傳。」


    男人繼續說了下去。


    「隻要有更大規模的破壞,更大規模的屠殺,雷梅迪烏斯方程式的價值就會越高,我也會因此受到保護。」


    「你居然說價值?」


    藍色眼珠凝視著我。其實佩迪翁根本不是在看著我,映入那男人眼中的是更廣大的世界。


    「接下來,」


    佩迪翁舉起左手。隻見他的無名指、中指和食指之上,分別戴著不同色調的綠色戒指。


    「就是看我要把這三枚真正的戒指、次元移動的技術,高價賣給哪個國家了。」


    三顆綠色寶石閃閃發光,看上去就像是三隻眼睛一樣。


    「到處都有想成為下一代霸主的國家。我早就與打算高價收購的對象聯係好了。」男人眼中充滿著冰冷的鬥誌。「神聖伊傑斯教國、後安普森裏耶爾公國、東方諸國跟普林斯多利雅女王國、南方大陸諸國跟央華帝國,還有同盟或皇國也都可以。啊啊,條件就是必須與準備幹掉我的巴赫魯巴大光國為敵。」


    佩迪翁吐露了他被迫選擇的路。


    「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明哲保身,避免自己遭受祖國的毒手,所以讓平時玩的愛國遊戲延長下去。可是,光是靠這些戒指和計劃,我就有能力決定下一個稱霸大陸的國家,創造出新的世界。」


    單純的經濟利益與淡淡的惡意。


    他的聲音和表情充滿了有能力影響下一個世代的喜悅。


    「難道你不認為,這種知識的喜悅連獨裁者或暴君也得不到嗎?」


    「就為了這個!」


    我緊緊地咬著下唇。


    「你就為了這個讓富勒、憂國騎士團、咒式士、『古巨人』、沃爾羅德都死去嗎?就隻為了這個!」


    那些死去的男男女女,原本都好好的活著,佩迪翁卻無意義地加以踐踏。就如同達利歐涅特一樣,一味地遵從殘酷的法則。


    「我什麽都沒做。我隻是在背後輕輕推了一把,讓他們發泄原本的欲望、憎惡及殺意而已。」


    佩迪翁一臉遺憾地說。


    「難道為了大義或信念而戰就能滿足了嗎?假使如此,那不就和憂國騎士團或賈裏伯爵沒有兩樣?」


    我不發一語。在我旁邊的座位上,一對青年男女坐了下來。他們平和地討論「今天晚餐要吃什麽」的話題。


    在這片平和的光景之中,唯有佩迪翁臉上露出不祥的笑容。


    「為了大義或信念而戰的時代,老早就已經結束了。訴諸民主主義的不流血革命、以脫離君主製度為目標的同盟獨立戰爭,都已經走上了末路。在現代留下來的隻有為大義而戰的幻想,或者為了冰冷的利益而戰的經濟戰爭。」


    佩迪翁淡淡地作結。我看到的是殘酷的政治與經濟理論,無論是妮多沃爾克、茲歐?盧、賈裏或者沃爾羅德,每個人都是為了各自的信念而奮戰。


    然而,時代終結後的戰爭,卻將他們和我們壓得粉碎。


    「故事說得好長,而且真的很無聊。」


    我從位子上站起了起來,靜靜地拔出魔杖劍。


    「你的那些戒指和計劃,都要請你留在這裏了。」


    我旋轉刀刃,劍尖指向佩迪翁的鼻尖。早已起身的吉吉那,也拔出了屠龍刀扛在肩上。


    周圍一陣騷動。因為我們是在高級餐廳的露天座位區拔刀,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吉吉那卻毫不在意,他氣勢洶洶地擺出了架式,為了在瞬間逼近對方,他的腳用力踩在地麵上。


    「你的頭顱也留下好了,我要拿到沃爾羅德和賈裏的墳前祭拜。」


    坐在椅子的佩迪翁淡淡地笑了出來。


    他抬起戴著戒指的左手,像是在使用魔法般的轉了轉。我向他回以微笑。


    「你的咒語不靈囉,沒人能看到你的暗號了。」


    佩迪翁悠哉的表情第一次變得僵硬。那男人的視線落向附近的大樓。但什麽事也沒發生。


    「為、什麽?」


    「我們早就壓製路普非特那混賬委托的部隊了。」


    坐在隔壁的男子站了起來。這位有著橙色頭發,以及亞爾利安係雙耳的青年是伊吉,他手上已緊握雙劍。接著,坐在對麵的女子也站了起來,那名女子是嘉貝菈。


    「你之所以一直沒在座位上起身,是因為你在附近部署了能夠立刻行動的戰力——『貝赫裏嘉』狙擊部隊,我們早就發現這一點了。」


    女子的魔杖劍指向附近的大樓。在離餐廳有一段距離的四棟大樓,屋頂上或窗戶邊都有小小的人影。進攻型咒式士舉手回應嘉貝菈。


    「所以,這樣就『將軍』了。」


    在露天座位深處背向我們的男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那名轉身的巨漢是拉爾豪金。另外,坐在他身旁的僧服男子則是亞庫托。


    坐在露天座位區的青年和中年男子、老人和中年女性、少女和少年,紛紛都站了起來。他們分別拔出藏在餐桌下的魔杖劍;取出藏在懷裏的魔杖短劍;偽裝成陽傘的魔杖劍;藏在花盆裏的魔杖槍斧。服務生從圍裙底下拔出魔杖劍;廚師從廚房窗戶舉起魔杖弓瞄準佩迪翁。


    摩宗亭的露天座位區超過五十人的客人和店員,全部都是我預先安排好的進攻型咒式士。這是靠拉爾豪金的人脈與摩宗亭交涉後,召集人馬所設下的陷阱。


    「懂得用計的人不隻有你而已。」


    我將手指扣到魔杖劍的扳機上。


    佩迪翁呆坐在原位上。


    「『貝赫裏嘉』可是皮耶佐的特戰部隊耶?你們怎麽找得到他們、是怎麽


    會……」


    「單純是你太小看艾裏達那的進攻型咒式士罷了。」


    我舉起魔杖劍向前走了半步。因為尋找吉薇下落的賞金,在中途就變得沒有意義了,所以我把所有錢都用在找來高階的進攻型咒式士上麵。


    即使佩迪翁的私人軍隊「貝赫裏嘉」殘餘部隊實力再怎麽強大,人數也隻有十幾個人。根本沒能力對抗花費數千萬伊恩以及拉爾豪金的人脈從艾裏達那找來的百名高階進攻型咒式士。


    拉爾豪金依據經驗預測,亞庫托使用探查咒式搜尋,找出了一個個佩迪翁暗藏人手的地點。隨後,伊吉帶著拉爾豪金事務所的咒式士們衝進這些地方,嘉貝菈負責幹掉狙擊手,然後他們就會來向我報告。


    偽裝成客人在我旁邊坐下的伊吉,他所說的「今天晚餐要吃什麽」這句話,就是我方已成功製住狙擊手部隊的暗號。


    我把劍尖指向佩迪翁。咒式早已編織完畢。


    「所以,一切就此結束。你那個建立在犧牲之上,想讓大陸國家勢力重新洗牌的計劃,現在宣告失敗了。」


    「原來如此。」


    依然坐在椅子上的佩迪翁歎了口氣。


    「這個世界無視於人類的意願,依照殘忍的法則運作著。根據熱力學第一定律,封閉係的能量總值不會變化。根據第二定律,永久機關是不可能實現的。但,即使是在現代,人們依然在反抗那些不變的法則,追求神、國家、金錢、愛情之類的假想力量。」


    男人寂寞地訴說著。


    「正因如此,我研發出來的,讓奇跡化為現實的技術,才會受到各國的渴求。人們總是想要扭轉無情的現實、想獲得符合需求的力量。」


    佩迪翁的左手擺在臉部前方。三枚綠色戒指上出現咒式,雷梅迪烏斯方程式啟動了。


    「已經完成一部分囉。」


    光芒綻放。我手中的刀刃揮舞而下,佩迪翁踹開椅子往後退。那男人用右手的魔杖短劍擋下鋼之槍。吉吉那瞬間從一旁縮短了攻擊距離,隻見屠龍刀刀光一閃。周圍的咒式士施放精密的咒式。


    打算脫逃的佩迪翁,身體被吉吉那一刀切成兩段。雷電、紅外線和標槍都貫穿而過。計算過射線的咒式,粉碎了摩宗亭的牆壁、地板和餐桌。而且鋼及綠色觸手,抓住了那男人的身體。


    那是佩迪翁的殘像。


    虹色光芒微微溢出之後消失。被踹開的椅子,椅腳轉了轉之後停下。


    佩迪翁的身影完全從摩宗亭的露天座位區消失。光速的雷擊和紅外線似乎掠過他的身體,因此有數滴鮮血噴濺到椅子上。


    正在逼近的咒式劍士們連忙停下腳步,瞄準他的後衛係咒式士們也放下了魔杖劍。全副武裝的進攻型咒式士發動攻擊之後,店鋪所產生的破壞與硝煙,引起露天座位區外的路人駐足觀看。


    「難道說,他已經將個人專用的轉移咒式發展到實用階段了?」


    我楞楞地自言自語。伊吉用力地咬著下唇,嘉貝菈也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拉爾豪金把巨大魔杖槍斧握柄立在地麵上。


    所有在場的進攻型咒式士們,臉上都露出懊悔的表情。設下完美的圈套、找來這麽多人,卻還是讓那個帶給艾裏達那災厄的男人逃走。


    戒指與雷梅迪烏斯方程式,就跟佩迪翁本人說的一樣,展示出不合常理、正好符合其需求的力量。


    「別一臉無精打采的。」


    隻有吉吉那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向吉吉那,眼神像是在看搞不清楚狀況的人。


    「你在說什麽,這下子……」


    聽到我的感歎,吉吉那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屠龍族的戰士單手旋轉屠龍刀,巨大的平行四邊形刀刃插在我麵前。


    我不禁張大了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發出鈍光的刀尖上。


    銳利的刀刃上有著「悲歎之戒」的綠色寶石。寶石整齊地砍成兩半,指環穿在刀尖上。


    「其中一枚戒指已經被破壞,佩迪翁的計劃不可能成功了。」


    摩宗亭內先是一片寂靜,然後爆出一陣歡呼,如怒吼般的吶喊響起。無視於感到膽怯的路人,店內的數十名進攻型咒式士都轉向吉吉那。


    「意思是說,吉吉那揮刀的速度比雷電和紅外線都更快!」


    「不對,是他動得比佩迪翁和我們的反射動作都還要快啦!」


    「艾裏達那最強劍士果然名不虛傳!」


    即使在進攻型咒式士之中,吉吉那的身材也算是很高?的,即使被人群圍住也可以看到他的臉。佇立在原地的吉吉那,甩開所有伸過去摸他的手。


    「別為了這種小事碰我,不要吵。」


    真是個怎樣也無法對人和善的男人。


    我無力地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破壞掉三枚戒指之一的事實確實非常重要。想再構築雷梅迪烏斯方程式又必須耗費龐大的功夫了。


    當然,皇國保有的移轉技術並未因此消失,但隻要能拖延佩迪翁煽動戰爭的計劃,應該就已經足夠了。雖然或許不足安慰富勒、沃爾羅德、賈裏跟艾裏達那人民的在天之靈,但我們這些平民已經盡力了。


    我吐了口氣。接下來就交給高高在上,向人民收稅金的國家去做了。如果是我認識的那個男人,他應該會把這麽點小事處理好吧。


    身材魁梧的拉爾豪金,已經轉身離開了露天座位區。雙手交叉在臂後的亞庫托也跟著所長離開。


    「還好我們部署成功了。」


    對我這麽說的伊吉吐了吐舌頭。嘉貝菈一邊讓人看著她優美的臀部曲線,一邊揪著伊吉的耳朵離去。


    在刺在額頭與臉頰的青龍與火焰的刺青之間,吉吉那的銀色眼眸專注地聚焦於一點。


    扛在肩上的屠龍刀前端,遭刀刃貫穿的綠色寶石,在陽光的照耀之下閃閃發亮。


    「這樣一來,這顆寶石可以用來當西露露嘉的新裝飾品了呢。」


    隻靠劍技便阻止一樁大陰謀的屠龍族劍士,心情稍微變好了些。


    歌劇來到了最高潮。


    舞台的背景是宮廷深處,飾演富黎迪亞斯的演員舉起了劍。


    銀色刀刃的尖端直指妻子與摯友。富黎迪亞斯的摯友庫涅羅佩司,保護著他的妻子蔻劄伊雅。


    富黎迪亞斯打算殺死自己深愛的妻子。


    然而決心保護他妻子的人,卻是和他妻子有奸情的摯友。


    在高舉刀刃的富黎迪亞斯眼中,映照出決心保護所愛之人的庫涅羅佩司的高尚身影。


    以前他自己也曾經這樣決心保護妻子。


    握著劍的手正在顫抖,富黎迪亞斯猶豫了很久。


    庫涅羅佩司動了起來。


    想要殺人的英雄,心髒倒被妻子與摯友的刀刃刺入。


    演戲用的血漿,染紅了富黎迪亞斯的服裝。


    為了權勢與所愛之人而戰的勇者富黎迪亞斯,遭到他最親密的人殺害。


    與其殺人,不如被殺,這是富黎迪亞斯的抉擇。


    瀕臨死亡的富黎迪亞斯,臉上露出哀傷、憤怒、喜悅、好笑交雜的情緒。


    在雪原上出現的超巨大質量,正是大小如堡壘般的「古巨人」的大君。


    佐艾迪斯的八十八隻眼睛,眺望著廣大的世界。


    八十八隻紅色眼睛往同一個方向移動,他發現就在旁邊的劄穆劄?劄,巨大身體發射了電磁波。站在教會屋頂上的劄穆劄?劄收起下顎,點了點頭。


    「是的。從大君您開始沉睡起,已經過了大約一千兩百年左右。」


    劄穆劄?劄透過電磁波和聲音響應,佐艾迪斯繼續用電磁波回複。


    「不是的,現在的地上霸者,並不是傷害大君的龍族。現在是人類在蹂躪大地。」


    劄穆劄?劄繼續亢奮地說。


    「我們利用人類的計謀所拿到的戒指,力量受到了限製,隻能使用一次。不過隻要讓大君蘇醒就已經足夠了。」


    佐艾迪斯無言地聽取劄穆劄?劄的報告,全身放出電磁波、從八十八隻眼睛中射出放射線,探索著四周的狀況。


    彷佛現在才注意到似地,八十八隻眼睛俯視著下方小小點狀集合體。


    山丘下,在雪地平原上布陣的鎧甲武士、北方第八旅團,呈現呆立在原地的狀態。四千名將士、龍與巨人,完全束手無策,隻能一味地凝視著上方。


    以前遇上比人數多出數倍的敵人時,他們也不曾畏懼過。第八旅團曾經與信仰狂熱的伊傑斯軍隊,北方、西方、東方的各國軍團交戰,消滅過「古巨人」、長命龍,以及大禍式中最強的「異貌者」。


    近代咒式軍隊


    會依據戰略貫徹戰術,遵從指揮官命令展開咒式。盡管「異貌者」單打獨鬥的能力很強,但是因為彼此不懂得緊密配合,因此總是輕易地被打敗。


    理應無所畏懼的哲貝倫龍皇國軍團,完全陷入恐懼的情緒。


    如果對手身高僅有數十公尺,那麽還有辦法當成生物對付。


    不過,眼前這個數百公尺高的存在,簡直就像是天然形成的地形,讓人無法當成敵人看待了。以人類的感覺來說,就像是直接麵臨猛烈天災般的恐懼。


    各個隊伍指揮官正在拚命穩住動搖的全軍。陣形如果崩潰,那麽根本無法戰鬥。


    精悍的軍隊勉強地構築出陣形。但是,時間還是不夠。現在隻要佐艾迪斯一動,一切就結束了。就在指揮官們感到絕望的瞬間,在軍隊的前方,有兩道佇立於雪原之上,仰望著山城的人影。


    唯有身材魁梧的蘭多庫人與纖瘦的亞爾利安人——希薩利歐斯與鄔芙庫絲,毫不膽怯地站在那裏。


    在落雪之中佇立著的兩人,雙眼凝視著大巨人。


    希薩利歐斯的雙臂交叉在胸前,離得較遠的鄔芙庫絲,綠色眼睛中寄宿著陰鬱的光芒,抬頭仰望著聳立在前方的大巨人。


    「用照片推估身高是兩百五十到三百公尺,結果是錯的。這應該有三百五十公尺,不對,應該有四百公尺吧。」


    鄔芙庫絲沒有血色的唇瓣,說出感到詫異的話語。


    「真不知道該怎麽殺才好。那麽巨大的身體,我的細菌或病毒,不!嚴格說起來,人類的咒式對他真的有用嗎?」


    「說這什麽話,隻要融合努力、友情以及正義的力量,就一定能獲勝了!」


    站在旁邊的希薩利歐斯,不假思索地回答。


    「況且,時間與場所與對手的強弱無關!對對手有利時,因為會輸所以就撤退;對自己有利時,因為會贏所以就該出擊!」


    希薩利歐斯的側臉帶有剛毅的神情。他環在胸前的手臂放了下來,雙腳用力地踩在大地上。


    「那不是正義,單純隻是合理主義啦!」


    蘭多庫人的步伐持續往前邁進。


    「我們不能撤退。原因在於,在我們的背後,除了哲貝倫龍皇國的居民以外,而且還有大陸上的人民住在那!我管他是『古巨人』之帝或者是神,我絕對不允許他對人民有任何蹂躪!」


    鄔芙庫絲緊跟在希薩利歐斯腳步之後,臉上露出了苦笑。


    「原來如此,那些耍小聰明的道理,就交給將士或其他翼將好了。明明有那麽多人選,卻偏偏派我們過來,現在我終於能理解意義何在了。」


    綠色的發絲隨風飄逸,長靴用力地踏在大地上。腳下雪堆上的花草隨之枯萎了,昆蟲也隨之死亡。小小的生物死骸逐漸化為灰燼。鄔芙庫絲跟在希薩利歐斯的身旁持續前進。


    「生物隻要活著,就讓人感到煩躁、惡心,而且又臭!」


    隨著綠色女子的步伐往前邁進,地麵上的生命也逐漸毀滅。


    「所以,這生物如此巨大,實在是讓我不爽到了極點。看來隻能殺死他了。」


    綠色的唇瓣上帶有邪惡的笑。希薩利歐斯的厚唇上也勾勒出笑容。


    「我們是穆爾汀猊下的翼將,當然就是超越戰略、戰術、道理的存在。」


    在軍隊嚇得楞在原地的雪原上,隻有這兩名翼將悠然前進。兩人的全身上下充滿了強大的咒力。落下的細雪、雪原的寒冷,都在他們的磅礡氣勢之下被壓製住了。


    佐艾迪斯俯視下方的八十八隻眼睛不停閃爍。他從眼下兩個正在移動的小點,兩個渺小的人類,感受到非比尋常的咒力。


    佐艾迪斯因為久違的戰鬥預感而亢奮,開心得從巨大的身體放出直達陰暗天際的電磁波。


    光是電磁波就讓北方軍的戰車跟裝甲車的電子機械爆出火花,變得完全無法使用。透過電磁波咒式進行調查的百眼士,也因此口吐白沫昏倒。在空中飛行的飛龍,也因為喪失方向感而墜落。


    光是「古巨人」之帝與兩名翼將進入戰鬥態勢所產生的壓力,便讓雪原上的大軍陷入混亂。


    行走在雪原上的希薩利歐斯的步伐加快。鋼成係咒式的紅色裝甲覆蓋全身,在重力咒式下變成了炮彈。鄔芙庫絲的身體由腳下躍動的綠色波濤載送著。


    佐艾迪斯在全身上下編織出咒式。


    就在雙方一觸即發的瞬間。


    「別進行無益的戰鬥。」


    一陣響徹雪原的聲音,讓雙方的動作隨之停下。


    一道身影出現在大巨人與紅色暴風及綠色波濤之間。


    那是背著七把魔杖刀的鎧甲武者的背影,他展開雙臂阻止兩位翼將的前進。


    希薩利歐斯跟鄔芙庫絲停下來了。因緊急煞車而產生的重力反轉,使得岩盤往下陷落,讓花草枯死的細菌之波擴散開來。


    「興繼刀堂大人,你為什麽要阻止我們?」


    希薩利歐斯對著武者的背影發問。


    「這次優坎也竭盡全力了,所以讓我可以出差三分鍾趕過來。可以把這個場麵交給我解決嗎?」


    「三分鍾?你說三分鍾?」


    鄔芙庫絲發出了疑問之聲。無論興繼刀堂有多強大,都不可能在三分鍾之內解決佐艾迪斯。


    「如果能在三分鍾內解決,那就請讓我拜見一下您的功力吧!」


    希薩利歐斯先行退下,鄔芙庫絲也決定先觀望再說。


    首席翼將真田?興繼刀堂,隻是抬頭仰望著前方。視線的前方聳立著進入戰鬥態勢的佐艾迪斯。


    背後的光環編織出巨大的咒式,如同炙熱陽光般,雪花一觸碰到就會消失。


    位於參天巨軀頂點的八十八隻眼睛,凝視著不知何時出現在下方的興繼刀堂。在大巨人旁邊的教會屋頂上的劄穆劄?劄,對於興繼刀堂的現身也感到不知所措。雪原上的所有軍隊、翼將,以及「古巨人」們,全部都楞在原地。


    集所有人目光於一身的興繼刀堂動了。


    東方武者左腰上的兩把魔杖刀正在搖晃。長鞘之中的「鬼丸國綱」,刀柄上刻著「玖」字;短刀「骨喰國吉」刻著「拾」。右腰上佩戴的微彎刀鞘上刻著「三日月宗近」。背上背的四把魔杖刀,也各自在刀鞘內部發出聲響,彷佛正在呼喚興繼刀堂使用它們。


    東方的武者彎下膝蓋,然後在雪原上坐下。在東方,這稱之為盤腿。


    「這場戰鬥毫無意義。」


    興繼刀堂發出了宏亮的聲音。在雪原及軍隊上方、山丘上的劄穆劄?劄、甚至接近天際的佐艾迪斯,都能聽得見。


    佐艾迪斯的八十八隻眼睛俯瞰著下方的這號人物,然後張開如洞窟般的巨口。


    「你說這場戰鬥毫無意義,理由何在?」


    大氣隨之震顫。這是佐艾迪斯開口說話,才會造成大氣震動。


    「不愧是稱之為怨帝的人物。您是一位智者,所以應該可以溝通。」


    依然盤坐的興繼刀堂,用手拍了一下膝蓋。


    「什麽意思?」


    在武者背後的希薩利歐斯,歪著頭感到不解。鄔芙庫絲臉上露出了不快的神情。


    「他是『古巨人』,而且沉睡了一千兩百年,根本不可能懂現代人類的語言。因此,他從以前的數十種語言當中,推算出現在人類的語言體係,然後在瞬間構築起來。在『古巨人』當中,他的地位非常崇高,被稱之為怨帝,所以才有這種超演算能力。」


    聽了鄔芙庫絲的解說之後,希薩利歐斯點了點頭。


    「我聽說妳連小學都沒上過,可是鄔芙庫絲卿,妳的洞察力真的很強!」


    「單就知識方麵或許還算有,隻是你這家夥太笨了而已。」


    劄穆劄?劄聽不到翼將們的對話,他從教會屋頂上探出身子。


    「不能聽他們胡說。隻要靠佐艾迪斯大君,以及靠您的力量讓諸位巨神複活,與人類的決戰就能夠大獲全勝!」


    「古巨人」揮舞手臂大聲喊叫。因為興繼刀堂方才宏亮的聲音,帶給劄穆劄?劄不祥的預感。


    不過,無論是興繼刀堂或者是佐艾迪斯,都完全無視於劄穆劄?劄的存在。無聲的雪花不斷落在兩人的身上。


    兩人彼此的眼中都隻有對方存在。興繼刀堂以傳遍戰場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佐艾迪斯大人,像您這樣的智者,為何要特地引發毫無勝算的爭鬥?汝等『古巨人』,應該還有更具勝算的賭局吧?」


    不動如山的佐艾迪斯沉默不語,白雪飄落在他巨大的肩膀、背部和頭部上麵。


    興繼刀堂所說


    的話響徹戰場。


    「『古巨人』之帝和巨神族複活之後,將會與人類諸國打起一場爭奪大陸的大戰。我不知道哪一方會贏,但雙方絕不可能在平安無事的狀態下收場。」


    在場所有人的腦海裏,都浮現出想象畫麵。


    由複活的「古巨人」之帝佐艾迪斯,以及位階更高的「巨神」們,率領巨人們與人類交戰。


    最終來說,恐怕是在數量上具有壓倒性優勢的人類獲勝。


    不過,一定會有好幾個人類的國家遭到毀滅。


    所有人腦海中浮現的光景,都是最終戰爭結束之後萬物化為灰燼的畫麵。


    「『古巨人』與我們這些碳基生物不同,聽說金屬軀體可以存活數萬年之久。」


    興繼刀堂的黑色眼眸盯視著佐艾迪斯。


    「那麽,當沉睡了一千兩百年的您,又一次沉眠而再蘇醒,或者是再下一次蘇醒的時候,您預估我們人類擊敗龍族及禍式,成為世界霸者的機率有多高?」


    佐艾迪斯陷入沉默,遍布雪原的整支軍隊也陷入沉默。


    興繼刀堂正在跟近乎於神的存在交涉,而且是在試探大巨人。


    在契約宗教裏,這就像是在跟神對話般的光景。


    佐艾迪斯的八十八隻眼睛激烈地閃爍著。


    在場的所有人都理解了。佐艾迪斯的大腦開始進行量子演算,他正在計算人類大陸的、以及這顆星球的未來。


    「大君,不能聽信人類的戲言!」


    從教會的屋頂上,劄穆劄?劄發出了製止之聲。但大巨人並未回應。


    八十八隻綠色眼睛中的光芒停止閃爍,所有的眼睛都露出平穩之色。在天空中的佐艾迪斯開口說道。


    「打算繼承吾意誌的『怨帝的十三位嫡子』啊。」


    如雷鳴般的聲音響起,並且化為衝擊波打在雪原上。劄穆劄?劄也在設法撐住。


    「汝等的想法,並非吾等『古巨人』的想法。汝等的思慮,已經接近人類了。」


    聽到佐艾迪斯以巨大音量表達的真意,劄穆劄?劄無法回答。因為這在艾裏達那的戰鬥裏,他多少也有所自覺。


    「使用音波說話、以短短數十年或數百年的眼光進行爭鬥等等,都是壽命短暫又脆弱的人類才會有的思考模式。吾等『古巨人』存活的時間與大地相等、趨近於永恒,因此不習慣采取那種思考模式。」


    佐艾迪斯的八十八隻紅眼睛俯視著興繼刀堂。


    「這個人類的意見,反而與吾的思考相近。」


    盤坐著的興繼刀堂,張開雙臂向大巨人表示讚同。


    佐艾迪斯鬆開了抓著雪地的雙手。岩塊和沙土從他巨大的手掌掉落而下,如巨塔般的手臂收了回去,如山嶺般的巨大身軀開始往後退。


    他往漆黑的大洞穴、往朱紅色的門內後退。


    「佐艾迪斯大君,您該不會,」


    劄穆劄?劄如麵具的臉龐浮現出絕望之色,佐艾迪斯的行為超出「古巨人」們的想象。


    「大君您要舍棄我們嗎!」


    「並非如此。」


    隨著一陣渾厚的嗓音,佐艾迪斯伸出了手。其速度快如雷電。那巨大身軀實在讓人想象不到可以如此之快。


    一回過神,巨大的五指已經抓住了劄穆劄?劄。擁有巨大身軀的劄穆劄?劄,如今看上去像是玩具一樣。那位「古巨人」發出了哀號。


    「我的孩子啊,現在隨我一同沉睡吧。」


    佐艾迪斯的八十八隻眼充滿著深沉大地般的慈愛之色。


    形成洞穴的咒式開始崩毀,大巨人悠然地往後退。他放開撐在地麵的手,沙土隨之掉落。


    「人類的戰士啊,因為汝之智慧而吾就收手了。」


    正在後退之中的佐艾迪斯,聲音響徹戰場。


    「我可是個和平主義者,如果您願意就此罷手,那真是感激不盡。」


    興繼刀堂舉起右手,輕輕地敲了敲背在背上的魔杖刀。


    「如果不用拔刀的話,對雙方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空氣產生震動,低音與電磁氣如暴風般吹襲雪原上的大氣。


    那是從正在離開的大巨人口中所吹出來的。


    原來是佐艾迪斯正在發笑。


    「真是有趣。若是與汝此等人類交戰,在這星球漫長的曆史上,也是一場最激烈、最偉大的戰鬥。」


    「這場戰爭就留給我的後代子孫,或者是承繼我劍術或遺誌的人去打吧。」


    興繼刀堂一副傷腦筋的表情。


    「恐怕經過數千年之後,我的劍術或遺誌會變得截然不同,或者我的後代子孫已經滅絕了。雖然如此,還是會有人類的子孫存在。」


    佐艾迪斯發出雷鳴般的笑聲。然後,聲音停了下來。


    「給汝一個忠告吧。」


    八十八隻眼睛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與人類的交戰,吾等『古巨人』無所畏懼。」


    聲音轟隆作響,興繼刀堂則正在傾聽。


    「吾雖然想落得輕鬆,但是除吾之外,其餘一百十七帝,以及十八柱巨神們的想法,吾其實無從窺知。尤其是其他年輕的『古巨人』,多半都將汝等人類視為敵人。」


    佐艾迪斯的八十八隻眼睛、演算未來的睿智眼眸,全部都閉了起來。


    「然而,在不久的將來,大陸與這顆星球將會遭逢命運之時。可怕的命運之時。吾隻是將命運之時的沉重負擔完全交給汝等罷了。」


    這是預言之聲。所有軍隊、興繼刀堂、希薩利歐斯、鄔芙庫絲都不解其意,隻能繼續聽下去。


    巨大質量再次開始後退。然後,佐艾迪斯的臉龐回到洞穴的另一端,抓著洞穴邊緣的雙手也沒入黑暗。


    在朱紅色鳥居之間、在虹色光輝之中,龐大的身軀離開了。咒式洞穴開始急速收縮。


    直徑三百公尺的大洞穴終於關閉了。


    因為超定理係咒式產生的異常現象消失無蹤。由於巨大質量的消失,周圍的氣壓產生變化,突然刮起一陣狂風。


    風靜止了。在平原上,兵力高達四千人的軍隊,就在沒能理解事態的狀態下停止行動。前方靜靜地飄著雪,隻留下山丘上的崩塌小鎮。


    希薩利歐斯和鄔芙庫絲凝視著端坐的興繼刀堂,首席翼將從雪原上站了起來。


    「好了,結束了。」


    他說得一派輕鬆。不過,光是靠強悍的實力或出色的軍事指揮能力,是沒有辦法避免一戰的。


    興繼刀堂既沒有拔劍出鞘,也沒使用任何咒式,便讓佐艾迪斯直接收手。光靠言語交談,就避免了人類與「古巨人」族的戰鬥。興繼刀堂用數千年至數萬年的曆史角度,以唇槍舌劍說服對方決定停戰。


    了解這一切,鄔芙庫絲緊咬下唇。她心裏實在很想殺了這個男人。在興繼刀堂被翼將之中的優坎、亞薩魯利或哪個人殺掉之前,她很想親手殺了這片大陸上最棒的生物。


    可是,現在時機未到。


    興繼刀堂毫不在意其他翼將的煩惱眼神,用右手撫著下巴的胡須。


    他嘴裏咬著的梅枝正在晃動。


    「不過還真可怕欸。」


    他的視線正眺望著南方。


    「佐艾迪斯帝之所以收手,那就表示他在做完演算之後,發現我們人類在數千年或數萬年後滅亡的機率很高。」


    在白雪覆蓋的山巒彼端是大陸的中央地帶。


    希薩利歐斯和鄔芙庫絲也順著興繼刀堂的視線看過去。


    「然後,命運之時接近了、嗎?」


    興繼刀堂唇邊露出危險的笑容。


    「穆爾汀猊下,您心裏做何盤算呢?」


    武士的眼神與疑問落向了遙遠的皇都。


    凝視遠方的興繼刀堂,身體隨著一道光芒消失。


    他又投身到戰況激烈的北方戰線去了。


    在歌劇院裏,最終幕繼續上演。


    富黎迪亞斯以英雄的身分被埋葬。


    蒙麵的黑衣男人們運送著發白的屍體。


    送葬隊伍聚集在一起。


    宮廷的官吏們紛紛竊竊私語,散布流言。


    富黎迪亞斯的妻子蔻劄伊雅一臉嚴肅。身為死者摯友的庫涅羅佩司,則是陪在她身旁好言安慰。


    富黎迪亞斯被葬在之前被他殺害的達拉吉歐墓旁。


    妻子和摯友唱出悲歎之歌。


    棺木被放進墓穴之後覆上了泥土。


    穆爾汀在四樓的座位上眺望著戲中破滅的光景。


    「在艾裏達那,隻靠一位女性的子彈就決定了一切。」


    穆爾汀唇中吐出獨白。


    「世界真是有趣。有時候光靠一發子彈、一個人的愛、揮下一劍、說一句話,就可以改變曆史。」


    俯視著舞台的黑色眼眸早已沒有笑意。


    這位謀略家或許是回想起過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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