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敬奉的神對獻給自己的祭品是否豐厚、對女神的愛挑三揀四,但對數學和形而上學等抽象概念絲毫提不起興趣。


    差不多該有新的神誕生了吧。


    ——納布普洛斯《阿德比亞獄中記》皇曆四五六年


    ◇ ◇ ◇


    我從窗口往下看。


    埃裏德那東警察局的側麵蓋著藍色塑料布,工人站在前麵。他們總算開始修複被梅勒尼波斯的陷阱破壞的一二樓了。


    我微微抬起目光,所見之處,到處都是同樣的光景。


    曾經站在警察局停車場裏的安海瑞歐讚美派的女人和使徒律師團也消失了。隻要看到或者卷入被使徒引起的暴動中的話,不管是讚美還是辯護,都沒有這個心情了吧。


    作為代替,比之前更多的記者湧向警察局。警察們不得不以盾牌為牆壁防止他們入侵。仔細一看,阿塞爾也混在人群中,手臂上包著繃帶,額頭上貼著橡皮膏。她看起來已經恢複了精神,試圖越過警察隊列。


    我看著女記者的回歸,不禁露出微笑,鬆開抓著窗框的手回到室內。光是這種小動作就讓我全身疼痛。這裏是位於六樓的使徒對策搜查總部的內部,哈萊爾的房間。


    特別搜查官哈萊爾坐在椅子上,麵前的辦公桌上放著地圖。貝裏克警部補代替已故的修拉伊巴副官站在右邊整理資料。


    我坐在準備在桌前的接待椅上,梅肯克勞德坐在旁邊的中央席,德爾頓作為蓮德的代理人坐在前麵右邊的椅子上。自從上司死了之後,青年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吉吉那靠在一邊的牆上。身材龐大的中年女性德琉辛笑嘻嘻地站在他旁邊。她不是因為按之前說的那樣把她按和我們同等級對待而高興。她一點點向挪動縮短和吉吉那的距離。吉吉那離開牆壁站到我背後。德琉辛嘖了一聲靠在牆上。


    穿著紺色西裝的潘海馬坐在接待桌對麵,雙腳翹在桌上,看來她並不打算對我們表示絲毫的敬意。


    雖然魔女左右的位置是空著的,但瑪拉基亞還是站在她背後,手上抱著貝特萊麗卡的孩子,也就是潘海馬的孫女。


    瑪拉基亞的左邊站著個男人。他戴著羽毛裝飾,皮膚是淺淺的黑色,抱著手臂,背著一個人麵盾牌。他的右邊是一個穿著都市迷彩野戰服的長發女人。女人閉著左眼一臉微笑。再邊上是一個一身黑的牧師。高個老人的帽子戴得很低。


    「你和你的部下們要是在南方大陸死掉的話,也算是為世界作出貢獻了。」


    吉吉那不遜地說。我表示同感。


    「兩年半不見,你還真是煩死了啊。垃圾德拉肯族的垃圾。」


    穿著野戰服的女人回答道。她睜開左眼,紅色的眼睛盯著吉吉那。


    「既然我們已經來了,潘海馬大人就不會再落後了,物理上來說就不可能。」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為神的救贖痛苦死去。」


    高個子老牧師噘嘴喃喃自語。


    「埃裏德那最強劍士啊。」纏著鳥類羽毛的男人一邊用右手指尖撥弄領口的羽毛一邊小聲說,「隻不過是我不在的時候的虛名而已。之後殺了他正名吧。」


    聽到男人的話,吉吉那冷笑一聲。


    「說什麽之後。」他俊美的臉上露出邪惡笑容,「特地報告自己現在殺不了我的理由,是想宣傳自己的弱小嗎?」


    聽到吉吉那的諷刺,三人笑了起來。雖說是幹笑,但室內的溫度和氣壓都陡然上升。


    和我的搭檔眼神交鋒的人分別是鳥戰士弗達拉克、惡魔新娘莎瑪莉耶爾、說教師納米布雷。他們都是阿米拉加親衛隊的人,對潘海馬抱有絕對忠誠。他們在三個南方國家掀起驚濤駭浪,位列九名戰爭工具中的下位三名。在吉奧盧時代我們就和他們交過手。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陷入了苦戰。


    「別在老夫麵前演這些做作的戲。」


    洛倫佐坐在兩者之間,梅肯克勞德對麵。黑犬縮成一團蜷在左邊椅子上。


    吉吉那吐了口氣,微微點頭表示敬意。三名奴隸頭領看著麵前的潘海馬。絕對君主擺擺右手,三人就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


    「你們的遊戲結束了吧。」


    哈萊爾一揮手,啟動立體光學影像,跳出一張埃裏德那市地圖。


    「十三名使徒和祭司引起的血之祭典差不多已經結束了,市民的暴動最後也隻是一些小規模動亂。」特別搜查官說道,「市長希爾培裏歐會頒發感謝狀,但首先我想代表埃裏德那的進攻性咒式士向你們致謝。」


    特別搜查官哈萊爾低下了頭。我也微微一點頭。我看了一圈,回禮的隻有我、梅肯克勞德、德爾頓和瑪拉基亞。別的人一動都不動。


    哈萊爾抬起頭,環視全員。


    「舉辦者安海瑞歐已經死了,按理來說這件事已經無關緊要,我還是說一下吧。原本由珍·古恩舉辦的血之祭典應該是有十三名使徒和祭司參加的,但第十三人並沒有出現啊。」


    哈萊爾說完後,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神色。我沒有告訴大家我好像繼承了使徒雅格烏絲的殺人數量,成為了使徒的代理。畢竟,從廣泛荼毒社會的咒式具和設計圖紙連帶雅格烏絲的宅子都被燒光這件事來看,怎麽想都是個縱火犯。


    哈萊爾看著埃裏德那地圖。


    「剩下的就隻有還沒有確認屍體的潘納洛特姐妹中的三女兒希爾蒂了。」


    「那家夥掀不起什麽風浪。」


    潘海馬看起來沒什麽興趣。「之後就等埃裏德那的某個進攻性咒式士把那個傻姑娘殺了。」她打了個哈欠,靠在椅背上。「正因如此,希爾蒂要是用了書,洛倫佐用從安海瑞歐那裏搶來的艾爾菲尼斯探測一下就結束了。所以希爾蒂才沒有行動吧。」


    魔女演了一出重病和偶然危機的戲碼,一口氣平定了住在埃裏德那的部下們剛萌芽的反叛,麻煩議員的要求也沒了,還打倒了兩名使徒。她的女兒成了打倒最大敵人的工具,生下了繼承人。她的恐懼支配再度襲來。


    結果,潘海馬可以說是賺了個滿盆缽。


    「我有件事想問你。」


    現在哈萊爾和貝裏克等法律守護者以及實力幹將洛倫佐都在,正是個責問潘海馬的好機會。


    「潘海馬承認了自己是粘菌性吸血鬼,而且說法律上沒有問題。但是那件事怎麽辦?不說大陸各個國家,就連埃裏德那,應該也沒有允許人私自進行吸血鬼化研究吧?」


    房間裏的氣氛再次變得緊張起來。既然不能用戰鬥殺了她,那就改用法律。


    「如果那時事實的話就是個大問題了。」


    貝裏克趁機幫腔,為我心心念念的複仇打掩護。


    「沒有問題。」


    站在一臉無聊的潘海馬背後的瑪拉基亞開口道。


    「雖然吸血鬼病被法律指定為十二種傳染病之一,但潘海馬大人的粘菌幾乎完全沒有傳染性,也沒有疾病症狀,並不符合條件。」


    我想起來了。潘海馬自己是異常殺人專家,擁有犯罪心理學博士學位,同時瑪拉基亞也擁有刑法和貴族法典方麵的律師資格證。


    「也就是說,這是阿米拉加家代代相傳的遺傳病,如果你想指責這一點的話,會嚴重侵犯人權。」


    他可真能說。雖說他曾經幫過我們,但我可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那為了人為製造這個遺傳病而殺害了九百多隻吸血鬼和好幾百人這件事你怎麽解釋?」


    「請問人為和人體實驗的證據在哪裏?」


    瑪拉基亞再次平和地回答。現在想想潘海馬的自白,她雖然提到了吸血鬼實驗,但並沒有說過自己做過人體實驗。壞點子倒是想得很快。


    我突然想到,她應該在部下身上非法投放了吸血鬼粘菌才對。但這套說辭並沒有從我嘴裏說出來。所有參加叛亂的努力和奴隸頭領都被處理掉了。他們全都被火葬,連骨頭都沒剩,處理速度快到可疑,我也拿不出證據。


    站在牆邊的吉吉那和坐在左右的梅肯克勞德和德爾頓看起來已經放棄。應該還有什麽方法的,但我想不到。


    「等等。」我靈光一現,「說起來,在襲擊布拉季默一戰中,也不知道潘海馬變成吸血鬼沒有的那個時候,潘海馬用火焰鳥殺害了沒有襲擊自己的事務所員工,這已經不是正當防衛而是過度防衛了吧。」


    潘海馬閉上了嘴,哈萊爾、吉吉那和梅肯克勞德也對我的尖銳指責感到欽佩。在連續的死鬥中,潘海馬假裝被布拉季默操控這件事被


    輕描淡寫帶了過去,但是虐殺確實是事實。而證人就是我們所有人。我憋不住嘴一路說下去。


    「那個時候,就算潘海馬大人覺得所有人都變成了吸血鬼也情有可原。還有,死者們是被燒死的,還是被壓死的呢?」


    瑪拉基亞握緊拳頭強行反駁。


    我應該沿著這個思路逼問的,但是也沒有魔女明知道社員沒有全部變成吸血鬼還是殺了他們的證據。即使我心裏清楚,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擴散這個思路。吉吉那和夥伴們也絞盡腦汁,但想不出答案。


    「說起來,」潘海馬開口說道,「雖然與這件事無關,由於切巴倫上院議員死亡,他的弟弟切迪伊德氏成為了尤佳思家當家主。切迪伊德氏向妾身提出了誠懇請求,尤佳思家和阿米拉加家會進一步加強合作。」


    潘海馬露出狠毒的笑容。


    「另外,埃米雷德家十大老中的埃米烏斯老讓妾身傳句話,關於這次事件,雖然不是正式發表,他還是要向特別搜查官和埃裏德那警察表示深切謝意。」言外之意,她背後還有司法撐腰,「還有,埃米雷德和一些議員打點過了,他們會直接對哈萊爾搜查官和埃裏德那市長,以及警察局長表示感謝。」


    雖然埃米雷德家在大陸八大財閥中排在後麵,但依舊是在國家政權中心呼風喚雨的超大勢力。他們對想盡辦法壓下祖先埃米雷利歐留下的埃米雷歐之書和安海瑞歐這一醜聞的潘海馬拋出了橄欖枝。


    貝裏克看著哈萊爾。特別搜查官們的指揮官皺起眉頭,艱難地張開了嘴。


    「現在的法律並不能裁定潘海馬的吸血鬼化問題。很遺憾。」


    身為這方麵專家的哈萊爾看著我做出了裁定。補充的這句話隻是為了對我們表示同情。吸血公主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鎮定地坐在椅子上。


    但是,搜查官的視線和話語告訴了我們另一個事實。他還有一手。


    哈萊爾看了看房間裏的所有人。


    「潘海馬之外,進攻性咒式士們也有問題,這次就不追究了。」


    因為我們持有違法咒式,還在梅勒尼波斯一戰中導致市民受傷。這下所有人都放下心來。


    「比起這個,警方有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


    哈萊爾看向洛倫佐。那不是看著過去的盟友的眼神,而是監察官的冷漠眼神。


    「就算洛倫佐老是過去逮捕了讚哈德的英雄,也不能抹消你在監獄裏殺害了墨菲斯的大罪。之後的戰鬥中,你也造成了大量市內建築的損壞。」


    麵對特別搜查官的詰問,老咒式士嚴肅地點點頭。


    「我不否認自己為了打倒安海瑞歐,變成了他們的同類。你逮捕我也是理所當然。」洛倫佐似乎已經做好了被逮捕的覺悟,把雙手舉到前方。哈萊爾依舊坐在椅子上搖搖頭。


    「但是,現場分析證實了墨菲斯當時正要逃獄。」他一字一句地說,「所以,我提前把洛倫佐老任命為特別搜查官住手,防止他越獄。」


    哈萊爾伸出左手,拿出一份文件示意。任命文件上標的日期在墨菲斯逃獄之前,是事後加上去的。洛倫佐閉上了白胡子下的嘴巴。哈萊爾這是鑽法律空子給洛倫佐開脫。


    「這樣好嗎?」


    老咒式士沒有放下雙手。哈萊爾收回文件。


    「法律上沒有問題。」


    「如果不問罪的話,有欠公正啊。就算事後包庇也要有個限度。」


    偏偏是潘海馬說出這句話。去死吧,我心裏默默詛咒。


    「你這麽想也沒辦法,不,事實就是如此。」


    哈萊爾沒有否定自己在包庇曾經的戰友洛倫佐。


    「但是,接下來還要繼續和使徒還有凶惡罪犯戰鬥,洛倫佐老的力量是必須的。就算用法律手段瞞過去,我也希望你能配合。」


    哈萊爾站起來,穿過我背後走到老人麵前。他伸出雙手,把洛倫佐老的手推回去。


    「以前的搜查,還有這次的合作,真的很感謝。要是你不在的話,少了你的狩獵技巧的話,被害者數量會繼續上升,說不定我們還會在血之祭典中失敗。」


    哈萊爾看著洛倫佐。洛倫佐也看著哈萊爾。那是長年出生入死的兩人才懂的世界。


    哈萊爾低下頭鞠了一躬。


    「二十五年前,因為我的插足導致了這場悲劇,真的非常對不起。」


    謝罪的聲音在室內回蕩。


    「是老夫的選擇。」


    老人依舊坐著,肯定了自己苦難的一生。


    「那個時候,是老夫自己選擇了要打倒殺人者。」


    「要是可以的話,能否請您繼續和以前一樣協助我們搜查呢?」


    特別搜查官的話冷靜又鏗鏘有力。


    「我從您那裏學會了狩獵的方法。洛倫佐式搜尋和追趕犯罪者犯人方法如今已經成為了特別搜查官和市裏的進攻性咒式士的教科書中的一章。我作為曾經的弟子,希望老師您回來。不,您的力量是必須的。」


    洛倫佐低下頭,又抬起頭。灰色的眼睛裏充滿了猶豫。


    「雖說法律上行得通,但老夫和犯罪者是同類。」


    「追逐邪惡的人自己也會變成邪惡。適當程度的邪惡可以利用,完全墮落的時候就解決掉。這也是您說過的話。」


    哈萊爾站在他麵前伸出手。


    「原來如此,連老夫都敢收去當棋子,的確是我教出來的。」


    洛倫佐老輕輕一笑。


    「剛才你說的那件事,」他點點頭站起來,「如今再回到二十五年前一次,既然是你的邀請,還是應該接受啊。」


    洛倫佐伸出右手,握住哈萊爾的右手。


    哈萊爾和洛倫佐,曾經的最高特別搜查官和掌握最強追蹤術的咒式士的組合如今在這裏再次複活。我在書裏和影像裏看到過的情景在眼前再現,心情澎湃。


    我立刻就明白過來自己心裏在想什麽。我的內心也在期待,自己能否有一天和走上不同道路的庫埃耶,或者和已經分手的季薇妮婭和解。麵前的場景和我內心的期待重疊在了一起。我自己都為自己的任性自私感到吃驚,但情感走向並不如我所願。


    吉吉那站在一邊抱著手臂,鋼鐵般的眼睛裏含著諷刺的笑意。


    「這樣一來,我還真是想同情一下最後一名孤零零的使徒希爾蒂啊。」


    吉吉那說的沒錯。哈萊爾和洛倫佐組成了最強組合,而我和吉吉那和埃裏德那的咒式士們並肩作戰。她雖然是敵人,但也讓人覺得可憐。


    「感人的和好故事可以結束了嗎?」


    我揮去內心的感傷,開始思考。


    「雖然血之祭典結束了,但最後還是沒搞明白讚哈德的遺產是什麽意思。」


    哈萊爾和洛倫佐鬆開手,互相點點頭。所有人都有這個共同的疑問。坐在對麵的潘海馬眯起紅色的眼睛。那雙眼睛宛如冷酷的蛇眼。


    「說到底,到現在都沒有人知道,到底是誰把祭司叫到血之祭典來的。」


    「是讚哈德吧?」


    吉吉那立刻回答,所有人都考慮過這個答案。


    「但是,讚哈德從永久監獄移送到埃裏德那監獄的途中,完全沒有接觸外界的機會。就連那些囚犯應有的權利,聯係外界人員和律師什麽的,都被大大限製。他本人也否定了這件事。」


    「管他否定還是肯定,死刑是不會變的。但很重要的一點,這不像讚哈德的作風。」


    洛倫佐坐回椅子上加入我們的討論。


    「雖然他說的話讓人雲裏霧裏,但他不會說謊。更多時候隻是不說出真相。」


    「但是,知道分散各地的使徒的居住地的人難道不是讚哈德嗎?負責交送書的祭司就是他任命的。如果不是的話,又是誰把埃米雷歐之書交給祭司和使徒的呢?」


    「話是這麽說。」


    我讚同了梅肯克勞德的意見,但心裏還是有點疙瘩。


    「接下來。」


    哈萊爾依舊站著。搜查官該有的冷峻又回到了他身上。


    「我請諸位在這裏集合,不止是為了商定一些法律方麵的問題和善後幾乎已經結束的血之祭典和使徒。最重要的,是剛才提到的讚哈德的問題。」


    聽到哈萊爾的話,房間裏又充滿了緊張感。所有人都注視著哈萊爾。就連貝裏克似乎都毫不知情,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現在使徒們幾乎全軍覆滅,必須要解決讚哈德的問題才行。」


    哈萊爾這麽說。但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怎麽回事?」「關於他在埃裏德那殺的七人、加上行蹤不明的人共十三人的事件,訊問已經結束。他完全


    拒絕承認自己殺了另外六人。」


    哈萊爾簡短地說。我還是不知道他想說什麽。


    「皇都有皇都的問題,瓦量斯夫這個棘手的敵人,和神聖伊傑斯教國的紛爭,龍皇的病症,這三件大事加起來,現在的情況和戰時一樣嚴峻。發生血之祭典這件事之後,龍皇國的澤比比斯法務大臣做出了決定。」


    哈萊爾沉重地說。


    「決定判處讚哈德即時死刑。」


    我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吉吉那低吟一聲。潘海馬臉上露出邪惡的笑容。洛倫佐點點頭。


    「應該不是因為根據他對未解決事件的供述、從而判斷他活著這件事讓使徒和指尖、狂信徒們效仿殺人更加嚴重,又或者是數量龐大的遺族的施壓吧。」


    梅肯克勞德冷靜地說。


    「他被逮捕之後已經過了二十年,距離最初的事件有將近八十年。為什麽偏要在現在執行死刑呢?」我推測道,「恐怕他是考慮到下一次總選舉,想為自己的法務大臣生涯增添一筆功績吧。」


    澤比比斯大概是想塑造一個嚴肅對待犯罪、斷絕模仿犯和追蹤殺人、果斷剛毅的議員形象吧。恐怕他對現在的內閣失去了信心,想要給自己樹立一個長期形象。不管是希爾培裏歐還是澤比比斯,政治家真是不容易。


    「什麽時候?」


    「明天。」


    「再趕也要有個限度。」


    「我不管法務大臣怎麽想,總之讚哈德死了那真是謝天謝地。應該舉杯慶祝呢。」


    潘海馬看起來笑得很愉快。站在她身後的瑪拉基亞點點頭,三名戰爭工具沒有說話。哈萊爾一臉嚴肅,無視了魔女的諷刺。


    「讚哈德的死刑將在埃裏德那的監獄舉行。」


    「死刑真的好嗎?」我問道,「讚哈德要是死了,不會被看做是宗教殉教者嗎?」


    「現在不是已經變成這樣了嗎?情況不會變得比現在更糟糕的。」


    這種正確的主張被魔女說出口,真是讓人生氣。


    「倒不如說,主力使徒被打倒的現在,正是死刑的好時機。」梅肯克勞德說,「給世人留下一個』使徒們的奮鬥顆粒無收、讚哈德最終被處刑』的印象的話,能夠降低人們追隨讚哈德的熱情。」


    「你說要殺讚哈德,那是把他從監獄裏帶出來,注射藥物或者絞刑嗎?」


    「我們已經處於法律義務告知了他死刑執行這件事,就在埃裏德那執行。」


    哈萊爾再次一揮手,埃裏德那地圖的邊緣亮起一個光點,顯示的是地下迷宮改造的讚哈德的監獄。


    「我們會使用監獄的自爆裝置埋了迷宮。數億噸岩石和水會把整個監獄連同讚哈德一起葬送,連屍體都不留下。」


    立體光學影像發生變化。地下三層引發的爆炸會往下傳遞,雪崩般集中於一點。岩石、沙土和水等大質量將集中掩埋讚哈德所在的監獄。這是誰都無法逃走陷阱。


    「施吉佐·登德·帕莫拉佐博士設計的防止讚哈德逃脫的機關,同時也是死刑執行的機關。正因如此,法務大臣才同意了把讚哈德移送埃裏德那地下迷宮。」


    哈萊爾把手伸進外套裏。


    「讚哈德監獄的起爆裝置和打開監獄的鑰匙是同一個。」


    他把手伸出來,手裏拿著兩個量子鑰匙。這是最新式鑰匙,每秒鍾都在更改龐大的暗號,是無法複製的拉茲耶爾公司的精品。


    「必須要同時使用三把鑰匙才能打開讚哈德的監獄。另外同時使用三把鑰匙也能爆破迷宮。有一把放在迷宮的管理人施吉佐博士那裏。」


    哈萊爾說道。


    「剩下的兩把分別在負責移動的我和副官手裏。但你們也知道,副官被梅勒尼波斯殺害了。」


    哈萊爾伸出手,把鑰匙遞到洛倫佐麵前。


    「我保管一把,剩下的一把我想交給你。」


    洛倫佐看看鑰匙,又看看身邊甩著尾巴的黑色獵犬。


    洛倫佐確實是個保管鑰匙的合適人選。如果兩把都讓特別搜查官拿著的話,可能會發生和警局一樣的襲擊。現在副官已經死了,如果把兩鑰匙放在同一個地方,有可能會被一次性搶走。


    雖說潘海馬的實力無可挑剔,對使徒也抱有敵意,但作為一個人無法信賴。我和吉吉那是到達者級別,梅肯克勞德也是身經百戰的戰士,這麽多咒式士站在一起就會相形見絀。目前拉肯金不在,那麽就隻有洛倫佐能擔起重任了。


    「你們明天殺讚哈德?」


    老人以防萬一確認。哈萊爾嚴肅地點點頭。


    「在那之前,我想拜托潘海馬事務所保護洛倫佐老。」


    潘海馬輕輕點頭接受了委托。說是保護,實則監視,一招就防止了魔女搞小動作,實在是精明。哈萊爾環視眾人。


    「這樣一來鑰匙就分散了,使徒幫助讚哈德越獄的可能無限接近於零。」


    洛倫佐伸出手從哈萊爾手裏接過鑰匙。老人滿是皺紋的手強有力地握住鑰匙。黑犬在椅子上小聲叫了兩聲。老人突然想到了什麽。


    「說起來,老夫手裏的墨菲斯的朗佩琳、安海瑞歐的八本書還有卡基弗蒂的書怎麽辦?和你手裏的尼尼吉一樣保管嗎?」


    「和鑰匙一樣。在讚哈德被處刑、研究班到達之前,放在洛倫佐老手裏就是放在埃裏德那最安全的地方。」


    兩人點點頭。看來會議結束了。我長籲一口氣。


    讚哈德即將處以死刑。而且安海瑞歐和兩名祭司也被打倒,使徒們應該會變成失去了讚哈德這一中心的烏合之眾吧。之後就隻要慢慢在各地狩獵就可以了。接下來要麵對的是同伴的葬禮等各種事務處理。賞金的分配,以及從三派變成死派合作的事務所要怎麽辦。該做的事情堆積如山。即使如此,我還是感覺肩頭卸下了一個十分沉重的擔子。


    大家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走,窗外是埃裏德那的天空。北側就是埃裏德那東墓園。


    伊迪斯啊,這樣可以嗎。我們一路奮鬥,得到的成果能夠在你墓前報告,能夠讓做出了勇敢選擇的你安息嗎?


    午後,梅肯克勞德派的進攻性咒式士們聚集在風之店。


    坐在桌邊的有吉吉那、梅肯克勞德、提塞恩、德爾頓、利多裏和利普金兄弟、透庫羅洛和莫雷迪娜,德琉辛和她的部下阿拉巴烏和米格斯。


    還有剛聯絡完次讚和洛爾卡、站在一邊的我,一共十二人。每個人身上都纏著繃帶、貼著治愈咒符,脖子上吊著三角巾,椅子邊擱著丁字拐。


    存活下來的所有進攻性咒式士不管有沒有接受醫療治療,都出席了。


    梅肯克勞德作為代表,舉起酒杯。


    「首先,向戰鬥中倒下的戰友們,斯坦茲、瓦歐魯姆、溫科特、洛登索、蓮德和凱因,致敬。」


    「向拉肯多利、烏蘭諾、洛基希、普拉多和普雷斯兄弟致敬。」


    德琉辛接上自己部下的名字。舉起酒杯。所有人也一樣舉起酒杯。有人緬懷死者,有人默禱,有人咬著嘴唇忍住情緒。


    每一個名字都有著各自的意義。


    斯坦茲一直牢記當事人都忘了的恩義,保護了我,創造出打倒梅勒尼波斯的機會。瓦歐魯姆和溫科特、洛登索在潘海馬社的戰鬥中為我們殺出一條血路。莫雷迪娜的戀人凱因在最終決戰中出了一份力。蓮德救下了德爾頓,把他托付給了我。


    德琉辛的部下拉肯多利、烏蘭諾、洛基希、普拉多和普雷斯兄弟也在激戰中以身為盾,不幸犧牲。


    為了打敗使徒,我們付出了血的代價。一開始抱有絕對要參加對使徒戰線理由的人,隻有失去了伊迪斯的我。別的戰友並沒有非參加不可的理由。即便如此,他們為了金錢和名譽,還是賭上性命參加了。


    會造成這種結果,都是因為我召集被害者遺族,鼓動他們拚死一戰。要是我能更聰明更強大,也許就不會有那麽多人犧牲。


    有太多讓我後悔的事。但是,我沒有說出口。我不能說。我早就做好了覺悟。


    「我們做出了巨大犧牲,你們應該也各懷心事。」


    梅肯克勞德喝幹後放下酒杯。


    「但是,我們成了大事,打倒了安海瑞歐和卡基弗蒂。除了有醫囑的重傷患者,大家都盡情吃,盡情喝!」


    所有人舉起酒杯,帶著勝利和悲傷,後悔和戰果,一飲而盡。


    對酒沒有興趣的吉吉那率先咬住一串烤牛肉,用力撕下一塊。肉汁混著充滿自然風味的香草氣息滴到桌上。


    「快吃,這才是送別死者的方式。」


    吉吉那說


    。現在再扭扭捏捏也於事無補,提塞恩用叉子挑破旺努風味雞肉的皮,冒著熱氣的粉色肉塊被迅速瓜分。


    意麵像倒流的瀑布被吸到利多裏嘴裏。利普金把一碗紅黃色的湯一飲而盡。透庫羅洛分解了一條澆著白色醬汁的比目魚大口吃掉。德琉辛把勺子插進炒飯裏,她的部下也參與進了這場炒飯瓜分大業。閃著金色光芒的米飯和水靈靈的新鮮蔬菜就像塌方一樣飛快消失。


    牛、豬、雞、魚、青菜和西紅柿不斷消失。風和兩名廚師在廚房拚盡全力甩動炒鍋,和火力格鬥,把菜裝盤。兩名店員不斷在廚房和餐桌之間奔走。


    失去凱因的莫雷迪娜依舊流著淚大口喝酒。提塞恩也在她身邊無聲地灌酒。


    失去蓮德的德爾頓默默地喝著酒。坐在他身邊的梅肯克勞德也一言不發,隻是不停地陪青年喝著酒。利多裏和利普金互相搭著肩膀放聲歌唱。


    德琉辛掐著脖子想吹口哨附和,被吉吉那捂住了嘴巴。他右手邊堆了二十九個空盤子,創造了大胃王新紀錄,還繼續往下一道菜伸手。德琉辛的部下們豪飲不斷,氣勢凶猛。


    這是全世界共通的進攻性咒式士式鎮魂宴。大家隻是不停地吃著喝著,哭著笑著。


    自然而然的,大家開始回憶戰友的故事。


    「別看斯坦茲那副樣子,其實他和嘉由斯一個年紀。」「溫科特一共出過八次交通事故哦。」「瓦奧爾姆真是個好人啊。真的是個好人啊。」「蓮德先生的愛好是集郵呢。」「對了對了,我弟弟和你一起戰鬥過,就是琉辛,他現在出人頭地當上少佐啦。」「我會收養蓮德先生的狗的。」「凱因是個酒鬼,為了他再多喝幾杯吧。」


    大家各自哭著笑著,舉杯飲酒。


    曆史很殘忍,隻會記錄勝者的光榮,而默默無聞死去的敗者們,他們的勇氣和溫柔都不曾被記載。所以,至少我們要記住他們的存在。


    「別老說些傷心事,想想怎麽花賞金吧。」「這次活躍之後,梅肯克勞德派應該會和七大事務所同等級或者更高吧。」「我想買輛新車。」「那我們應該能和拉肯金還有潘海馬並肩了吧。」「修整一下魔杖劍吧。首先是要活下去。」「事務所裏需要一張新的托魯達母派椅子。」「會有更多人想加入我們事務所的。」「我要買維克拉的新作品。」「那我就要變成前輩了啊。我會嚴格教導新人的。」「快來個人阻止吉吉那買家具啊。」「不知道能不能交到女朋友啊。」


    伴隨勝利的喜悅,觥籌交錯,酒宴繼續。現在洋溢著的是英雄史詩中出場的英雄們的氛圍,是進攻性咒式士功成名就的美夢。即使大家明白,也隻是讓自己沉醉其中。我也吃完了搶到的食物,喝下最後一杯應酬酒,站起身,從德琉辛的部下相碰的酒杯下穿過,走了出去。


    正在喝酒的提塞恩盤問中途離席的我。


    「大功臣之一這是要去哪啊。」


    他已經麵紅耳赤。


    「我可是要對你刮目相看了。你和吉吉那真的厲害啊。所以喝吧,就當是為了死去的那些人,喝吧。」


    我看著塞到我麵前的酒杯,有些窘迫。


    「有些事情要辦。我得去處理戰後事務,還要去趟洛爾卡那裏。」


    「這種事情就之後再說。」提塞恩剛想站起來,就被梅肯克勞德抓住肩膀押回座位上。雖然青年一臉疑問,但麵對上司遞過來的酒杯,他又轉回去專心喝酒。吉吉那看著我。


    「我在醫院還掛了號。」


    我扯了個借口,穿過瘋狂喝酒的戰友們,在黑人醫生邊上停下腳步。


    「透庫羅洛,你等會兒去趟次讚那裏。」


    透庫羅洛停下嘴邊的酒杯,疑惑地點點頭。我扔下他繼續走。


    我知道我是去打一場注定失敗的戰鬥,不對,是去做一件無意義的事。但是,我必須去。


    我打開店門,走向埃裏德那。


    穿著白衣的女護士慌慌張張穿梭在綠色走廊裏。住院患者拿著點滴和支架慢慢走著。


    我獨自沿著埃裏德那中央醫院的走廊前進,乘上電梯,手壓著胸口,再次確認了剛才從洛爾卡那裏拿到的小箱子,是我提前預定的。最好它派不上用場,但為了明天可能出現的最糟糕情況,我還是提前準備了一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和「大禍式」一戰中一樣順利進行。


    電梯門打開,我進入四樓,拐了個彎,看到目的地。


    病房左右兩邊站著兩個男人,穿著黑西裝,腰間掛著魔杖劍,肩上是隻有阿米拉加家親衛隊才允許佩戴的袖章。有個女人站在潘海馬家的咒式士們麵前。


    是季薇妮婭。她把手裏的花遞到兩人麵前。


    「我有點擔心產後恢複情況,隻是來探病的。希望至少能幫我轉交花束。」


    兩名親衛隊隊員互相看了一看。右邊的男人轉過臉,微微一鞠躬接過花束。


    覺得意外的自己才是奇怪的那個人吧。就算他們是潘海馬的咒式士,也不是一直都凶暴殘忍的。他們有的人也有自己的家庭,也要交稅,不會為了得到點東西就去店裏一家家洗劫。麵對來探望上司的女兒和孫女的人,當然也隻會做出普通人的反應。


    我和轉過身的季薇妮婭對上了眼神。這次不是偶然了。我猜到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會擔心自己接生的貝特萊麗卡和她的孩子,來醫院探望。考慮到她也要工作和處理後事,大概就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醫院裏。


    「季薇、妮婭。」


    我打了招呼。季薇妮婭看著我。我已經失去了一切,所以才想要兩個人見麵聊聊。要說這是男人膚淺的留戀也對。


    「那麽。」


    季薇妮婭從我身上移開目光,盯著兩個守門人。


    「我能探望貝特萊麗卡小姐和她的孩子嗎?她的產後恢複情況不樂觀嗎?」


    兩名咒式士猶豫了。他們在擔心說此時開口說話是否也會被視為反叛。


    「在那種情況下,您還幫助了貝特萊麗卡大小姐和繼承人,我非常尊敬您。」


    右邊的男人彬彬有禮地回答。左邊的男人也開口道。


    「潘海馬大人已經下了命令,為了防止繼承人再次被誘拐,禁止所有人入室探望。」


    右邊的男人接著說。


    「就連我們,被派遣到這裏之後也一次都沒有進去過。能夠進去的隻有潘海馬大人和瑪拉基亞大人。」


    「怎麽能這樣。發生了那種事之後,居然誰都不能去安慰她。」季薇妮婭哀歎,「潘海馬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聽到這話,男人們也陷入了沉默。對於他們來說,自己並不需要考慮潘海馬在想些什麽,隻要執行命令就行了。


    而我也是為了確認潘海馬一連串謎一般的行動才來病房的。


    季薇妮婭往前一步,兩名進攻性咒式士就上前擋住她的路。他們臉色也很苦悶。即使他們對季薇妮婭表示了敬意,表示自己理解她的正確主張,但還是不能違抗潘海馬的命令。


    「哎呀,嘉由斯你也說點什麽啊!」


    季薇妮婭很擔心貝特萊麗卡和她的孩子,忍不住用以前的叫法向我求助。


    「啊啊,那個什麽來著。」我雖然很想幫季薇妮婭,但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先撤回潘海馬說的……」


    病房裏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接著就是嬰兒被火燒了似的慘叫。


    兩名潘海馬的咒式士頓時身體僵硬。即使麵對這種明顯異常的事態,他們也因為太過恐懼不敢進入房間。我和季薇妮婭強行上前打開房門。


    原本應該躺在白色病床上的貝特萊麗卡和孩子不見蹤影。白色地板上是花瓶的碎片。沒有探病的花束。


    所有人看向裏麵。白紗簾在打開的窗戶邊飄動。貝特萊麗卡站在床邊,血色瞳孔看著斜下方。


    她雪白的雙手掐著自己的孩子的脖子。那張小小的麵孔變成紅色,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教義讓我無法墮胎。我不能那麽做。要是自殺或者墮胎的話,就會違背神的教導。」


    貝特萊麗卡的眼睛裏仿佛有一座噴發的火山。


    「所以生下來之後,現在,我要殺了她。」


    我和季薇妮婭目瞪口呆。聖女般的貝特萊麗卡的確潔癖又剛烈。雖然她拒絕了一次,但是現在她對這個被強奸後靠咒式生下的孩子再次燃起憎惡之情。


    「住手。」


    聽到我的製止,她把抓著孩子的手伸向窗外,盯著我們。「請你們不要阻止我。如果你們阻止我用這雙手掐死這個孩子。


    」孩子的身體已經完全伸到了窗外,「她就會從四樓掉下去死掉。」


    潘海馬的咒式士們不敢輕舉妄動。他們已經打破了入室禁忌,而且也不允許和貝特萊麗卡接觸。他們向我們投來求助的眼神,在說自己也想做點什麽,但是不敢冒著被潘海馬殺掉的風險去阻止。


    隻能我和季薇妮婭上了。


    「貝特萊麗卡,住手吧。」


    我一邊喊話,一邊尋找機會。


    「孩子是無罪的。」


    「我沒有墮胎。但是她生下來之後,必須要贖罪,為了不義之子這個罪。」


    貝特萊麗卡的發言裏有破綻。但是我不覺得能用理性說服她。被掐著脖子吊在窗外的孩子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別把生命當做兒戲!」


    季薇妮婭上前。


    「你要是殺了她的話,你和使徒又有什麽區別。」


    貝特萊麗卡轉過腦袋,赤色的眼睛盯著季薇妮婭。


    「那你也被強奸之後生下孩子,然後把她養大試試啊?」


    她的眼神裏充滿憎惡。


    「如果你是我的話,你會怎麽做?安慰自己說被強奸生下來的孩子沒有罪過,幾十年,搞不好的話一百多年一直愛著她?還要我一直看著這個孩子,忍耐被強奸的記憶的折磨?」


    季薇妮婭倒吸一口氣。她自己也曾被沃魯洛特脅迫,差點被強奸。沃魯洛特因為季薇妮婭的心意放棄了,但安海瑞歐沒有這麽做。


    貝特萊麗卡身上發生的事,原本也可能發生在季薇妮婭身上。


    「如果是我的話。」


    季薇妮婭閉上了嘴,稍加思索後再次說道。


    「如果是我的話,可能也會和你一樣,憎恨這個孩子,想殺了她。我覺得母愛就是個謊言。」


    「既然如此。」


    貝特萊麗卡露出駭人的笑容,仿佛看見了共犯。


    「但是,我也可能不這麽做。我不知道實際的受害者是什麽心情。說到底我也隻不過是個旁人。」


    季薇妮婭吐露了自己想象力的界限。即使能夠想象,也不能擁有完全一樣的心情。這種場合下,再怎麽說她也太誠實了。


    「即使如此。」


    季薇妮婭拚命擠出自己的聲音。


    「即使如此我也不希望看到你殺了自己的孩子。不管你是說我天真,還是說我事不關己說話不負責任,我還是要說,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任何人被殺了!」她的聲音逐漸變響,「所以我才要阻止你, 我才要說住手!」


    季薇在呐喊。這是我所熟知的那個她。貝特萊麗卡睜大了眼睛。


    「但是。」


    聽到她過於自私的發言,貝特萊麗卡也說不出話。我趁機想行動。


    「我不允許你殺她。」


    我剛想踏出一步,緋色魔女就出現在我和季薇身邊,赤色的眼睛睥睨室內。穿著灰色西裝、毫無特征的男人瑪拉基亞站在她左邊。


    貝特萊麗卡吊著瀕死的孩子,憎惡地瞥了眼她的母親潘海馬。


    「關係可真差啊。」她說出口的一瞬間,我反過來開始期待身為母親的潘海馬會怎麽勸說。季薇妮婭和阿米拉加家的咒式士也一樣期待著血親的表現。


    潘海馬用慈母的眼神看著貝特萊麗卡。女兒一臉驚愕。


    「母親大人,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擔心孫女的身體情況,這不是祖母的義務嗎。」


    潘海馬微微一笑。從她穿著木屐卻沒有發出腳步聲來看,她在走廊的時候已經察覺到異常了吧。


    「原則上來說,阿米拉加家想要的是強者。隻有強大的繼承人才能成為潘海馬。」


    潘海馬高聲宣布。


    「如果是繼承了安海瑞歐那般強大力量的女兒的話,作為阿米拉加家繼承人、下一任潘海馬是無可挑剔的。」


    聽到母親的話,貝特萊麗卡情緒激動起來,用憎惡的目光凝視潘海馬。


    「怎麽能這樣,怎麽能認可這個被強奸後出生的孩子!」


    貝特萊麗卡大吼,表情似乎在說自己明白了什麽。


    「果然,阿米拉加家必須要在這裏斷絕後代才行。」


    荊棘女王刺一般的話語僅僅增加了貝特萊麗卡的殺意。季薇看到孩子很危險,強行打斷她們的對話。


    「你們兩位都冷靜一下!」


    「不能用力量阻止的話是你這麽做是沒有意義的。」


    潘海馬笑了。貝特萊麗卡吊在窗外的孩子已經窒息,皮膚變成紫紅色。雖然能救下來的概率不到一成,但現在隻能強行阻止貝特萊麗卡了。我再次開始行動。


    「對了,說起來。」


    麵對繼承人的性命之憂,潘海馬麵不改色。我也停下了動作。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是誰嗎?」


    貝特萊麗卡臉上湧現的興趣超過了殺意。說起來埃裏德那的咒式士們都對這件事很好奇。和潘海馬上床、讓她懷上孩子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我和季薇,甚至兩名咒式士都注視著潘海馬。


    貝特萊麗卡把身子探過來。


    「是誰?我的父親是誰?是犯罪者嗎?還是說和傳聞中一樣,是個』異貌者』,難道說是吸血鬼?」


    「那個嘛。」


    潘海馬笑了。同時窗外突然卷入一陣黑風。颶風從貝特萊麗卡手裏搶過孩子,叼著嬰兒內衣衣領衝進室內。跳躍的黑犬落在地上,一直滑到牆邊才停止。


    黑犬唐米納斯朝突然從走廊現身的洛倫佐老走去。老人伸出手,黑犬一動不動,它嘴裏叼著的孩子終於哭了出來。


    「雖然我不知道你多在意這件事,但對狗來說根本無所謂。」


    洛倫佐把孩子抱到自己手裏。他安撫懷裏的孩子,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


    「哦呦呦,哭得真響亮。真是個健康的孩子。老夫的兒子的孫子以前也是這樣。」這是隻有咒式強化犬才做得到的超高速移動。潘海馬的長篇大論隻是為了給洛倫佐老爭取時間,讓他給在醫院外待命的黑犬發出指令救下孩子。恐怕潘海馬和洛倫佐式一起過來的,然後在進入病房前分派了任務。幹得漂亮。


    失去了最終手段的貝特萊麗卡舉起右手衝上前發起特攻來搶孩子。我伸出右手抓住她的右手,把人拉到身前,反轉之後一個剪手把她壓到地上,把她的慣用手固定在背後,左膝壓著她的後背。貝特萊麗卡被我壓得不得不低下了頭。


    「殺了那個孩子!」


    我把她的右手關節絞得更緊了。要是不完全壓製住的話,就會被潘海馬製裁。而貝特萊麗卡的腕力偏偏又那麽強,我必須拚盡全力才壓得住。


    看到我壓製住她,隻有季薇安下心來。


    「你是白癡嗎。」


    所有人看向潘海馬。魔女的血色眼睛看著自己的女兒。


    「貝特萊麗卡沒受過嚴格訓練,也沒有經曆過激烈實戰,卻擁有能夠和十二階梯進攻性咒式士匹敵的力量,正是因為祖先超長期的遺傳因子戰略,在母體內繼承了粘菌性吸血鬼化能力。」


    潘海馬的眼神轉向洛倫佐抱著的嬰兒。眼神裏不是慈愛,而是對阿米拉加當家主的估價。


    「貝特萊麗卡的個人好惡、宗教、倫理、困惑什麽的,在阿米拉加家曆史和遺傳戰略麵前根本不值一提。」魔女的眼神在嘲笑敵人,嘲笑這個世界,「就算孩子變成了安海瑞歐那樣的殺人者也無所謂。因為今後阿米拉加家會朝戰爭承包公司方向發展,她繼承了殺人者的能力,而且還是個女兒,那就更好了。」


    她向眾人宣告。


    「妾身會培養遺傳因子優秀的她成為下一任潘海馬。不管發生了什麽,我都允許她死。」


    貝特萊麗卡絕望地低下頭,紅發散了一地。季薇、洛倫佐和我都啞然。我好不容易才張嘴說了一句。


    「你隻是為了讓貝特萊麗卡成為生下下一代潘海馬的人體工具才把她叫來的嗎?」


    阿米拉加家的婚姻思維太過生物,太過母係了。


    貝特萊麗卡已經從阿米拉加家繼承人、下一任潘海馬人選中除名了。因為她太過溫柔,太過高潔。所以她被設計成了得到下一任潘海馬的中轉站。


    我感到有些違和,但又說不出來在那裏。


    「把重要的繼承人還給我。」


    魔女朝洛倫佐伸出雙手。老人思考了一下,看向季薇妮婭。他的眼神在說不能把她交出去。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不論從法律還是從道理上來說,比起弑子的母親,隻能把孩子交給祖母潘海馬。


    「對不起了。」


    洛倫佐說著把孩子交到潘海馬手裏。魔女的紅色眼睛盯著下一任當家主。她已經有了


    和潘海馬相似的火焰般的紅發和紅眼。嬰兒不可思議地看著和自己相似的祖母的臉。


    「哦哦,真可愛啊。」


    潘海馬抱著孩子徑直轉身。季薇妮婭朝她的背影踏出一步。


    「你打算把貝特萊麗卡小姐怎麽樣?」


    「所以,貝特萊麗卡。你已經沒用了,而且還是試圖加害下任潘海馬的垃圾。」魔女看也不看自己的女兒,「之後隨你在哪裏度過餘生吧。」


    魔女朝季薇妮婭和女兒扔下冰冷的話語。貝特萊麗卡在我身下低下頭,不動了。


    魔女邁開腳,抱著下任潘海馬離開了病房。瑪拉基亞和兩名咒式士也追隨主君的背影離去。


    洛倫佐和黑犬留在了室內。黑犬唐米納斯盯著潘海馬,季薇妮婭盯著老人。


    「別怪老夫啊。老夫先把她安置在別的有保護的病房靜養吧。」


    洛倫佐伸出手,從我這裏接過貝特萊麗卡。老人抱著她走到病房外。黑犬在門口看著紅蓮魔女的背影。


    「唐米納斯,走了。今天要被潘海馬大人保護的。」


    聽到老人的聲音,黑犬走了出去。走廊裏的護士生氣地訓斥「不可以把狗帶進醫院!」。一行人離開了。哈萊爾說是讓潘海馬保護洛倫佐,其實是為了防止她黨暴走,故意讓老人監視。


    病房裏隻剩下了我和季薇妮婭。


    夕陽落到了埃裏德那建築的屋頂位置。


    我把手肘靠在噴漆脫落的生鏽欄杆上。洗幹淨的白色床單在屋頂隨風飄動,被夕陽染成橙色。我的手和臉大概也被染成了相同的顏色吧。


    我身後傳來門打開又合上的聲音。腳步聲響起,又停下。


    季薇妮婭站在遠處。白金色的頭發和白皙的麵頰也染上了夕陽的色彩。她的綠色眼睛裏似乎也寄宿著火焰。


    「可真夠久的。」


    「護士說我還沒接受戰後檢查,把我攔住了。」


    季薇妮婭答道。雖然她沒有直接參戰,但也必須接受檢查。我們沒有看著對方,而是一同看著扶手的前方。血的慘劇結束之後,黃昏的埃裏德那又變回了那座熱鬧的城市。


    麵前這幅光景可以說是我和季薇妮婭爭取回來的,雖然我們隻出了一份綿薄之力。


    「說起來,」我必須謹言慎行,「那個,貝特萊麗卡怎麽樣了?」


    聽到我的問題,季薇妮婭臉上閃過一絲憂慮。


    「沒有性命之憂,雖說有醫院的保護,但她現在情緒低落。」


    她的聲音裏聽得出憤怒。


    「她被叫到埃裏德那、被強奸、被迫生下孩子,想殺了孩子卻被母親說成是沒用的垃圾拋棄了。把人當玩具一樣玩弄,這種事我無法原諒!」


    她舉起右手砸在欄杆上。金屬嘎吱作響,鐵鏽和塗膜撲簌簌掉落。


    「但是,我什麽都說不出,什麽都做不到。」她遺憾地說,「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其實身為普通人的季薇妮婭也加入了安海瑞歐和使徒、祭司還有潘海馬製造的殘酷戰場。在行動預測方麵,她的能力可能比進攻性咒式士還強。但是在強大的力量衝突的戰場上,她明白自己是多麽無力。


    她就是曾經初涉戰場的我,同時也是現在的我。


    「即使如此。」


    我思考該說什麽。我一直都在思考。


    「季薇妮婭你也為貝特萊麗卡的分娩出了一份力。而且也阻止了她殺掉孩子。這是別的任何人都沒有做到的支持。」


    「因為我猜她可能希望有人陪在她身邊。但是,我並不知道她是否真的這樣想。說不定隻是我多管閑事。」


    季薇妮婭不加掩飾地說出自己的困惑。她自己也在迷惑。


    「讓貝特萊麗卡不要殺了孩子也隻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說不定正是這一點傷害了她。」


    季薇妮婭自己也受到了傷害,為自己無法用言行拯救被不合理的暴虐傷害的貝特萊麗卡,為想要拯救她的自己的傲慢。


    「就是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我才……」


    喜歡你。我強行吞下最後三個字。這有這句話我不能說。


    我之所以會聊有關戰鬥和貝特萊麗卡的事,隻是想和季薇妮婭說說話。隻是為了這樣,我甚至還撒了謊說有診療,特地來了醫院。


    我和季薇妮婭已經斷絕了關係。她因為我過去的無可救藥最終隻能選擇離開。而我自己也抱著拯救季薇妮婭的想法不得已離開。


    季薇妮婭失去了沃魯洛特,又因為阿娜皮亞的精神操控失去了之後的戀人克拉納斯。我失去了伊迪斯,失去了阿娜皮亞。失去了阿萊希耶爾和庫埃耶。


    我失去了季薇妮婭,她失去了我。


    「我們都失去了太多。」


    「嗯。」


    沉默再次包圍了我們。我們眺望著埃裏德那。這座逐漸失去黃昏色彩的城市給了我和季薇妮婭很多東西,然後一一奪去。


    醫院屋頂是長久的沉默。季薇妮婭一言不發讓我覺得很可怕。說話,快說啊。不對,沒有意義的話語,不管說的再多,最終也還是沒有意義。即便如此,還是要向前。


    「我現在也愛著你。」


    「我也愛你。但是毫無意義。」


    季薇妮婭微微搖搖頭。她說的沒錯。正因為我們愛著彼此,我和季薇妮婭才分開了。庫埃耶斬斷了我們的牽絆。阿娜皮亞的死成為我們之間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我們都已經在朝各自的道路前進。


    但是,即使如此,少女還是希望修複我和季薇妮婭之間的裂痕。向日葵般的微笑再次在我腦海裏複蘇。


    「這樣啊。」


    我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我還是做不到。雖然無法回到從前,但我還是想和她說說話,然而貝特萊麗卡的話題已經結束了。即使我的舌頭是輕佻的典範,此時此刻我也找不到該說的話。


    「以前的我們都在聊些什麽呢。」


    「雖然我記得那些開心的難過的事。」季薇妮婭微微一笑,「想不起來了。」


    對我們來說,那已經是過去了。沒有現在也沒有未來,隻能懷念過去。


    「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想起那個奇怪的男人說過的話。那個預言。」


    季薇妮婭說道。我剛想問,她又繼續說了下去。


    「我必須考慮今後的事。公司的事,還有和賈貝拉和伊吉組成的臨時組織的事。」


    季薇妮婭鬆開欄杆。似乎是必須要說出一個離開的理由。我也一樣。


    「我明天也要去看元凶的處刑。」


    「那麽就先這樣了。」


    「嗯。」


    我和季薇妮婭分開了。


    通往屋頂的出口隻有一個。我和季薇妮婭默默打開屋頂的門。雖然我們都想對對方說些什麽,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關上了門。


    我們順著綠色的樓梯下樓。我步伐緩慢,不想下樓,但最後還是下去了。


    兩人像是後悔似的往左右分開。我往右,季薇妮婭往左。雙方甚至不能轉頭看對方一眼。


    下樓的時候,我胸口一陣震動。我打開手機一看,是次讚發來的消息,隻說了有可能。


    我合上手機放回胸口,繼續向前。我剛到一樓,就想到格特雷克的葬禮那件事。我因為和他沒有關係所以沒有出席,但我忘了把他的死訊報告給諾艾斯。


    我打開手機打了個電話。呼叫鈴響了八次左右,還是沒有接通。我出了醫院門,剛想放回外套裏,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我一看,是諾艾斯打來的,於是接了電話放到耳邊。


    「喂喂,我是你們愉快的嘉由斯老師哦。我雖然完全沒有精神但你要是有話想說……」


    「救救我!」


    不是諾艾斯,而是一個年幼男孩的急迫的聲音。我下意識停下腳步。


    「你是誰!?諾艾斯怎麽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救救我,哥哥他!媽媽她!」


    少年背後能聽到吵架的聲音和中年女人的喊叫。電話切斷了。


    我一邊跑向醫院停車場,一邊又打了過去。接不通。我調出諾艾斯的住所標在地圖上,飛身進車疾馳而去。


    寂靜降臨黃昏的醫院。等待室裏沒有任何人,前台也沒有。隻有綠色的走廊裏偶爾出現住院患者和護士的身影。


    季薇妮婭沿著醫院走廊走著,剛才的事情占據了她的大腦。


    她心裏有一份感情是永遠不會變的。他也是。但是,那是不被允許的。她抱著一顆慌亂不安的心在走廊裏走著。


    為了避免在停車場再次碰到嘉由斯,季薇妮婭在醫院裏繞了個遠路。


    「季薇妮婭小姐。」


    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她回過頭。走廊裏站著


    一名中年女護士,手裏抱著病曆。季薇妮婭反應過來她是剛才給自己做檢查的護士,放下心來。


    「怎麽了?」季薇妮婭立刻切換成平時那副成熟大人的態度。,臉上還露出了完美的營業性微笑。任誰見到了這個微笑都會對她抱有好感,除了她本人。


    「有什麽事嗎?」


    她再次沉著坦然地問。


    「是有點事。」


    護士含糊不清地說,眼睛往上瞄了瞄,又看著她。


    「剛才和你在屋頂上說話的,是你男朋友?」


    麵對意料外的突然發問,季薇妮婭一時語塞。


    「是、前男友。」她擠牙膏似的擠出幾個字,「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不過,怎麽了嗎?」


    聽到她的回答,悲哀彌漫在護士眼裏。


    「你好好聽著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女護士深呼吸一口氣。


    車子終於開到諾艾斯家門前,輪胎發出尖銳的響聲緊急停止。


    我飛一般地衝出車子朝門衝去。我剛想按門鈴又立刻收回手,越過大門、消去足音沿著小道前進。我不能再讓伊迪斯那樣的悲劇發生。


    梅肯克勞德他們的車也到我身後了。吉吉那用手打了個信號,所有人往左右散開,朝後門和窗戶前進。我和他們報告了情況之後,即使他們得不到一分錢好處,也還是趕過來幫我了。真是有情有義。


    我靠在玄關門右側,窺探室內情況,魔杖劍上組成了壓製用的咒式。


    門後傳來慘叫和爭吵的聲音。事態緊急。我朝玄關門發射「矛槍射」,連門帶鑰匙一起破壞了。我平時一直很注重法律和修理費的,但現在我管不了那麽多一口氣體踢破了門。


    裏麵是個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玄關。我追著再次響起的慘叫,在鋪著地毯的走廊奔跑,右轉之後看到走廊右邊的浴室,水,還有血滴。走廊兩側的家具已經翻倒,滿地花瓶碎片,其間能看到鐵錘、釘子和解剖刀。


    一定是有人在這裏用凶器打鬥、跑到走廊、又跑到了裏麵。


    我追著血和水的痕跡,一直往裏走,在走廊盡頭拐彎後進入客廳。


    諾艾斯站在客廳中央的桌椅前。在他身邊,看起來像是諾艾斯弟弟的少年抓著哥哥的衣服下擺。弟弟下半身隻穿著內褲,水從他下半身滴落,打濕了地毯。水裏還混著血。


    諾艾斯手裏舉著魔杖劍。我記得這個扭曲的刀身形狀。我怎麽可能忘記。


    偏偏是魔杖劍耶歌。讚哈德和他的使徒散發的、賦予了過剩力量的魔杖劍就在諾艾斯手裏。現在這種情況我管他有什麽理由。


    諾艾斯的魔杖劍劍尖點著「矛槍射」的咒式。消耗的咒彈和咒力和他發射的數量不一致,但是音速鋼槍能夠輕易貫穿人體。就算不命中頭部和心髒,隻要打到腹部就能殺死普通人了。


    諾艾斯的臉在抽搐,帶著殺意的凶狠眼神盯著前方,左手拚命護著抓著自己下擺的弟弟,他的手在出血。


    魔杖劍劍尖對準了一個中年女人。女人的眉眼和頭發都很像諾艾斯和他弟弟,應該是他們的媽媽吧。她被兒子刀劍相向,板著一張臉,左手按著紅腫的右手,右手握著一把剪刀,剪刀上沾滿了血。


    從後門突入的梅肯克勞德和提塞恩出現在他們背後。透庫羅洛組成治愈咒式,為最糟糕的事態做準備。我隻能試著說服他。


    「住手吧諾艾斯。」


    我在入口冷靜地說。諾艾斯看了我一眼,立刻又把眼睛轉回母親身上。


    為了不讓他爆發,我也不敢輕舉妄動。吉吉那也沒有動。我和他中間隔著桌子椅子,擋住他的可能性不到一半。我可不想把人命賭在沒什麽勝算的賭上。


    站在前麵的母親一臉從容。她看透了我們這些外部人員會阻止諾艾斯,臉上冒出神經質的憤怒。


    「你在別人麵前幹些什麽呢!」


    母親的尖叫聲聲聲刺在諾艾斯身上。


    「你想對你的親生母親做什麽!而且還是在別人麵前,你就不知廉恥嗎!?」


    她想把世俗的道德仁義當做自己的夥伴,聽起來異常刺耳。


    「居然把咒式對準了養育自己的母親!不知羞恥!」


    母親舉起剪刀尖叫。諾艾斯翻了個白煙。


    「煩死了!擺什麽家長架子!」


    少年猛地一揮左手,打翻桌上的花瓶。花瓶掉在地上摔成碎片,花和水灑了一地。躲在他身後的男孩把身子縮成一團。


    「整天整天,限製我和弟弟的行動。說什麽水有意識、綠色蔬菜有毒,鼓吹這種白癡都不會信的妄想。你說書是惡魔的智慧,我們的房間裏一本都不能放。就因為你不同意,我們連電子報紙都沒得看。我和弟弟隻知道你的妄想和教科書,對社會和世界都一無所知!」


    憎惡從諾艾斯的嘴裏迸發。


    「你說埃裏德那之外是魔物的世界,所以我們也沒有出過市外。成天隻會叫我成為和爺爺一樣的咒式技師。說什麽和死掉的爸爸一樣的男人是垃圾、女人是惡魔,不允許我們接近,還給和我同年級的所有女同學打電話說不準接近我!」


    諾艾斯家裏的虐待情況全部暴露在我們麵前。


    「要是隻有我一個的話還忍得下去!反正還有一年就能從家裏出去了!」


    諾艾斯伸出左手摟住背後的弟弟,盯著母親的眼裏滿是憎惡。


    「你為了不讓弟弟伊格雷變成男人,把他拉進浴室想用鐵錘砸碎他的睾丸。就是為了假裝成事故把他帶去醫生那裏做性器切除手術吧。我要是再晚回家十秒鍾的話,他會變成什麽樣啊!」


    伊格雷拚命抱住哥哥。諾艾斯左手的出血更嚴重了。少年的大腿內側能看到慘不忍睹的淤青。看來鐵錘第一次打歪了,第二次打中之前諾艾斯就衝進去阻止了。


    「我早該想到你不是個會老老實實去預備學校的孩子。」


    母親滿不在乎地說。「諾艾斯是沒來得及改造的失敗品。」她對比看著兩兄弟,「所以必須早點處理弟弟伊格雷才行。要是不趕緊把男性性征處理掉,他就會變成和你爸或者你一樣的失敗品。」


    母親一本正經地說。弟弟抱著諾艾斯,身子抖得跟篩子似的。


    「怎麽能這樣!」諾艾斯情緒激動,字字如火,「你這種異常的媽配當家長嗎!」


    原來諾艾斯的母親不是正常人。恐怕是出於對已故丈夫的蔑視精神錯亂了吧。她太想保護兒子諾艾斯和弟弟伊格雷,結果走上了歧途。


    「你才不配當媽媽。在這麽下去我也會變成神經病,不知道什麽是友情愛情親情,連個人都當不了。要是隻有我就算了,但現在為了我弟弟能當個人,我要殺了你!」


    為了保護弟弟, 諾艾斯已經瀕臨爆發。母親也有點發怵,一點點往後挪。


    「如果不是音速的話就趕不上了哦。」


    吉吉那在我身邊小聲提醒。


    「那就用音速上吧。」


    我小聲回答,吸了口氣。


    「冷靜點諾艾斯。」


    我嘴裏的話以音速到達諾艾斯耳朵裏。少年沒有動,魔杖劍劍尖指著母親的胸口,手指扣在扳機上抖個不停。咒式隨時都有可能發動。


    「我要殺了你,應該說是我殺了你。」


    聲音裏透露出憎惡和膽怯。母親被逼到了牆邊,無路可逃。


    「你是認真的嗎?你要是真的想殺自己的母親的話,果然是個失敗品!」


    「你還是閉嘴吧。」


    我在旁邊不讓母親說話。她光是開口,諾艾斯的怒氣就水漲船高。諾艾斯又把魔杖劍往前伸了些。


    「安海瑞歐殺了人,讚哈德也殺了人。格特雷克也一直在說,要是不殺人的話自己就會死。我現在算是明白他說的話了。」諾艾斯反過來說,「我和伊格雷,要是不殺了這個混蛋的話自己就會被殺掉!」


    「你不是安海瑞歐,也不是讚哈德。」


    我冷靜地說。


    「他們單純隻是怪物和事件。而且你也沒必要成為哀傷寂寞的格特雷克。」


    不管是看起來遊刃有餘的艾諾斯,還是自閉在家、向殺人尋求救贖卻被碾壓的格特雷克,他們並沒有太大區別。我也和他們一樣。


    我鬆開握著魔杖劍劍柄的手,手指繞著扳機護圈轉了一圈,把刀刃向下,慢慢放在旁邊的桌上,靜靜鬆開手,避免刺激諾艾斯。我看他沒有反應,慢慢穿過桌子椅子等障礙物。


    「別把自己關在角落裏。」


    諾艾斯依舊盯著麵前的母親。我要是突然撲過去的話說不定能壓製住他,但概率還隻有


    一半。我不會賭。梅肯克勞德和吉吉那為了輔助我,悄無聲息地慢慢繞過家具。


    「諾艾斯,離開這個家,你們兩兄弟去投奔親戚。我認識一個律師,可以和警察還有司法交涉。你們就在別的家庭生活,去別的學校上學吧。」


    聽到我的話,諾艾斯猶豫了。我用不被他發現的遲緩速度一點點挪近。這速度慢得我自己都煩躁,但是一著急的話就前功盡棄了。不要傷害諾艾斯,不要讓諾艾斯殺人。我已經不想再重複一次格特雷克那樣的悲劇了。


    「既然有辦法解決,你就沒必要殺人。你和弟弟還能在別的地方生存。別限製了自己的想法,別以為自己隻能待在限製自己的愚蠢家長身邊。」


    我往前走,站在諾艾斯的魔杖劍和焦躁的母親之間。刀刃離我的胸口大約有五十厘米爾。在這個距離下,即使是身為逃跑高手的我,要是猜錯諾艾斯行動的話也會被刺穿心髒和肺。


    我不是他的班主任,也不是心理醫生或者警官,更不是諾艾斯的親朋好友。至於他的弟弟伊格雷,我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他。我本沒有義務或者理由要賭上自己的性命。但是,即使如此。我伸出左手。


    「別殺人。」


    「但是。」諾艾斯一副泫然欲泣的麵孔,「要是不殺了她的話。」


    諾艾斯哭叫著發動咒式,鋼槍衝向我和他母親。


    硝煙和轟鳴,伊格雷哭喊,母親發出慘叫。吉吉那和梅肯克勞德、提塞恩雖然行動了,不過我用右手製服了他。


    左臂一陣劇痛。槍貫穿了我的左手肘,刺穿到背後。我忍著痛回頭看,隻見凶器刺中了母親的臉旁邊的牆壁,槍尾還在晃動。槍貫穿的是母親的照片。


    靠在牆邊的母親一屁股癱坐在地,嘴巴一張一合,說不出話。諾艾斯也張著嘴,握著硝煙彌漫的魔杖劍一動不動。弟弟在旁邊無聲地淚流滿麵。


    諾艾斯自己也受到了衝擊,對於自己想殺了母親這件事,對於刺穿了我的胳膊這件事。


    我走過去,把右手伸到諾艾斯舉著的魔杖劍前,握住他的手,掰開他握著劍柄的五指,讓他鬆開魔杖劍耶歌,然後把凶器扔到房間深處。魔杖劍掉到地上發出刺耳的金屬聲。


    「你總算放手了。這樣就好。你不能殺人。」


    諾艾斯的劍尖確實瞄準了他母親。但在他發動前一秒,我用左手把劍尖往左一撥,輕微改變了軌道。代價就是我的左手肘。手肘的骨頭被打碎,驚人的痛楚讓我視線模糊。要是我沒咬緊牙關的話幾乎就要吼出來了。我硬生生把聲音壓了下去。


    「這是你靠自己的意誌打偏的。」


    為了安撫拯救少年的心,我撒了謊,就和阿娜皮亞那時候一樣。無論需要多少謊言我都會說下去。即使隻是現在的一時安慰,我不會讓你看到謊言的繃帶下真實的傷口。


    「但是,嘉由斯先生的手臂……」


    少年看著我的左手。我不看。雖然劇痛讓我開始有些神誌不清,但我還是緊緊盯著諾艾斯。「現在你什麽都不用考慮。你拯救了你自己和弟弟。我隻是自作主張地多管閑事而已。」


    紮在母親照片上的槍化作一團量子散亂的藍光消失了。母親用力踏著地麵站起來


    「你們還真敢殺自己的媽媽啊,你們這兩個失敗品!」


    她伸出雙手對著諾艾斯和伊格雷,擺出要抓他們的姿勢。我抬起右手擋住她的去路。


    「別礙事!這和你沒關係吧!我殺了你哦!」


    「是和我沒關係,所以我才能說。」


    我抱住狂暴的母親,冷冷地說。


    「你對諾艾斯和他弟弟所做的事是嚴重兒童虐待。因為我不是相關人士,所以我會讓警察和司法裁定你所犯的罪。」


    「什……」


    她剛開口就失聲了,癱坐在地上。提塞恩保護著少年。梅肯克勞德拿起凶器魔杖劍保管。吉吉那伸出屠龍刀,在我的左手肘上施加治愈咒式。我已經用右手握著的手機呼叫了警察。


    「嘉由斯先生,請不要這麽做!」


    諾艾斯從吉吉那手臂間冒出上半身,抓著我的右邊衣袖。我甩開諾艾斯的手。


    「經常會有被虐待的孩子包庇自己的父母,但我沒心情聽你辯解。」


    我聽著手機裏的呼叫鈴,環視房間。


    「除了暴行傷害、對朋友的過度幹涉、沒有一本書的房間、上鎖的冰箱等等,意味不明的閑職和精神虐待的證據太多了。」電話接通了,「啊啊是貝裏克嗎。你能從手機查到我在哪嗎?我想讓你派少年科的警察來一趟。還有兒童福利科的人。順便幫我叫一下護士依安古和兒童問題律師專家。」


    我說完該說的話就掛斷了電話。在吉吉那的鎮痛咒式和治愈咒式的幫助下,我的手肘總算是能動了。但我沒空向他道謝。我取回桌上的魔杖劍,左手搭著諾艾斯的肩膀把他往前推。諾艾斯沒有動,伊格雷也沒有。


    他們的母親依舊呆呆地癱坐在地上。她無法理解自己做的事怎麽就變成虐待了。同時也不敢相信我居然這麽火速叫來了警察和律師。


    她抓起掉在地板上的剪刀站起身,把剪刀對準我們。


    我用左手護著諾艾斯和伊格雷,把魔杖劍劍尖對準母親。吉吉那、梅肯克勞德和提塞恩架起一堵人牆,拿出武器。


    但是,母親毫不膽怯,把剪刀舉到和肩膀齊平的位置威脅我們。


    「不準帶走我的孩子!和法律根本沒關係,他們是我的!」


    「住手吧。在窒息和催淚瓦斯咒式麵前你什麽都做不了。」


    「那是我的孩子們!一輩子都不能離開我身邊!我要他們照顧我到我死了為止!」


    諾艾斯很絕望。原來母親並不是愛著孩子們。


    「住手吧。你要是拿著凶器的話,我會當做正當防衛殺了你的。」


    「你,無法原諒,我絕對不原諒你!」


    我用力把諾艾斯推到身後。弟弟拚命拉著哥哥的衣袖,兩人往外走。我和吉吉那還有夥伴們用魔杖劍牽製著,把少年們從房間裏推了出去。


    我們戒備著掄起剪刀的母親,倒退著走出房間。母親用憎惡的眼神瞪著我。雙方對峙著退到走廊。


    我左手更用力地推了把少年們,走到玄關一口氣關上房門。我和吉吉那立刻抱起兩人,踢破大門衝到車邊,打開車門讓他們坐上車後座。


    梅肯克勞德他們鑽進另一輛車。我坐上駕駛座,吉吉那坐在副駕駛,立刻發動車輛。


    母親大叫著出現在門邊,手裏還加了一把菜刀追趕上來。


    「還給我!那是我的東西!我絕不原諒你們!」


    母親追著發動的車輛伸出手。車子加速一口氣拉開距離。


    弟弟伊格雷坐在後麵縮起身子,雙手抱頭瑟瑟發抖。諾艾斯從旁邊抱住他,安慰他「沒事的,已經沒事了。」


    車子左轉繼續加速。母親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伊格雷一直在哭泣。那是放下心來的哭泣。哥哥諾艾斯也在哭,無聲地肆意哭泣。


    對於母親的恐懼、想要殺了她的犯罪意識、成功逃走的安心,一切情緒混合在了一起。


    車子往前開,我不知道我的行動是否是最合適的。


    諾艾斯和伊格雷應該被親戚或者機構領養,但是不能待在會被他們母親找到的埃裏德那。而且也要和所有朋友斷絕關係。我無法再在補習學校見到諾艾斯。我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發展。


    恐怕他們的母親會被警察取證調查,但現在法律在兒童虐待這方麵並不嚴格。大概會因為她是初犯,隻判她緩刑讓她回到那個家吧。


    我想,即使世界上有超能力或者魔法,也無法拯救那個母親病態的精神和兩名少年的絕望吧。


    隻不過,兩名少年的母親的憎惡應該會轉到強行帶走他們的我身上吧。如果我真的是為諾艾斯和伊格雷著想的話,應該隻能以正當防衛為名殺了他們的母親。但是,我做不到。


    無論是怎樣的母親,如果我殺了她的話,諾艾斯和伊格雷的心裏會出現傷痕。而我也沒有要做到那一步的覺悟。我無論什麽都是隻做到一半,無論到哪裏都是平庸的人類。


    諾艾斯和伊格雷在車後座緊緊相擁。


    我咬緊嘴唇。隻做了應急處理的左手肘依舊在作痛。車子奔馳在路上。


    夜幕降臨埃裏德那。


    從埃裏德那的霍爾蒂賓館八樓的窗戶裏,能夠看到美麗的夜景,仿佛有人在黑色天鵝絨上灑滿了寶石。窗戶是一整片的強化玻璃,


    光線滲透進去,令人微微暈眩。


    「預算不允許我預定最高級的臨賜賓館,還請見諒。」


    哈萊爾坐在窗邊的座位上說道。


    「對離開組織的老夫來說,這賓館已經好得過分了。」洛倫佐坐在他對麵,中間隔著一張矮桌。他摘下平時一直帶著的獵鹿帽,露出一頭白發。黑犬蜷縮在他身邊的椅子上,而不是地上。


    「畢竟,能夠拿出七十八年陳釀朗沙朗酒的賓館,肯定是個好賓館。」


    他喝了一口酒。桌上放著兩瓶豐年收獲釀造的蒸餾果酒。其中一瓶已經空了,另一瓶也喝了一半左右。


    「這麽說來哈萊爾,你現在還不能喝酒啊。」


    「非常遺憾。」


    看著老人輕輕鬆鬆一杯又一杯喝酒,哈萊爾隻能露出苦笑。特別搜查官麵前的杯子裏盛滿了水。


    「雖然二十年前我們走上了不同的路,但如今能夠再和洛倫佐老攜手並進,我感到十分光榮。」


    「那個時候可真不容易啊。」


    洛倫佐小口品嚐美酒。特別搜查官和老獵人都開始追憶往昔。


    「我們在追蹤大量連續殺人犯的時候,查到了讚哈德龐大的殺人經曆。在付出了巨大犧牲逮捕元凶讚哈德、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


    哈萊爾苦悶地說道。


    「祭司、使徒和指尖開始擴散血之祭典這一噩夢,我們二十五年以來一直在和讚哈德戰鬥。」


    花了二十五年時間、和近兩千名殺人犯激烈戰鬥的曆史讓兩人無言以對。悲慘的屍體、悲傷的遺族,這是隻有和殺人者戰鬥過的兩人才明白的過去。


    洛倫佐臉上的悲哀又深重了一層。


    「即使如此,這次的血之祭典是最糟糕最嚴重的一次。安海瑞歐殺了老夫的兒子和孫子。一起和我戰鬥至今的獵犬們也犧牲了兩隻。哈萊爾你也……」


    「失去了長年共事的副官和部下們,還有妻子和孩子。」


    正因為他們是和邪惡戰鬥的進攻性咒式士,兩人才失去了一切。


    「今後也是漫長的戰鬥。」


    洛倫佐說。哈萊爾點點頭。他們很清楚,直到這個世界終結為止,維持良好現狀的戰鬥會一直持續下去。


    哈萊爾是因為代理長官不怎麽能幹,所以才一直擔任埃裏德那使徒戰線的負責人。他在立下指揮擊破十一名使徒的戰功的同時,也被追究了征召鬥犬部隊、造成大量部下傷亡的責任,現在在等待降級通知。


    重出江湖的洛倫佐也一樣,現在隻剩下一條魔犬陪伴自己麵對今後的使徒狩獵,是全盛時期的八分之一。


    他們重新共事的時間不會長久。洛倫佐也活不久了。


    明白這一切的哈萊爾把眼神從洛倫佐身上轉到窗外,看著埃裏德那的夜景。老人也一樣。


    照亮了百萬人口的光芒盡頭,聳立的城牆浸沒在黑暗中。封印了凶王讚哈德的地牢方向化身強大的重力場,自然而然地把兩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哈萊爾甩掉眼裏的傷感,強行把臉轉回前方。


    「不過,和讚哈德的戰鬥就要在明天結束了。」


    「嗯,剩下的就是狩獵殘黨了。雖然使用』審判的艾爾菲尼斯』讓人生氣,但也會讓搜索使徒的工作輕鬆不少吧。」


    洛倫佐把酒杯放到桌上回答。哈萊爾看著老人。


    「今後您打算怎麽辦?」


    「讚哈德處以死刑後,老夫的使命也結束了。今後漫長的戰鬥,大概會有年輕人繼承下去吧。」


    老人回答。特別搜查官陷入沉思。他又看著窗外埃裏德那的夜景。


    「這次雖說潘海馬是老練幹將,不過其他埃裏德那的中堅力量和二十多三十多歲的年輕進攻性咒式士也做出了很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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