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翻譯 秒速、[emailprotected]</a>輕之國度


    被牽著手,他登上樓梯。


    這座高塔是在城市曾經最繁榮時所建,然而現在卻不過是被舍棄的廢墟之一。


    塔頂早已坍塌。由於沒有窗口,塔內的空氣沉澱,微微散發著異味。


    隨著父親手中的燈火晃動,堵在前方的黑暗往後退。回首看去,黑暗吞沒了被燈火拉得長長的影子末端,就像是等待抓住他腳踝的機會,好把他拖入夜之深淵。


    然而,他沒有畏縮的餘地。


    被父親帶著,他一步一步登上這對小孩來說未免太高的樓梯。


    似乎沒有終點的樓梯終於迎來盡頭,那裏有一扇門。


    被腐蝕的金屬部件鏽跡斑斑。


    在高過他頭頂的地方,腐朽的門框上有個鑲邊的圓形窺視窗口。窗口上還罩著鐵格子,雖然現在除了根部其他都已鏽蝕掉了,但從中依舊可窺見建造者的小心謹慎。


    喘一口氣,父親說道,


    「似乎就是這裏了」


    疲憊的聲音順著螺旋樓梯穿過整座塔。


    似乎就是這裏了、這裏了、這裏了……。


    高聳的牆壁之上,漆黑沉重的夜幕壓迫著塔。


    父親把手放到門環上的瞬間,『不要』——他大喊。


    他想大喊。


    聲音卻被凍結在喉嚨中。門被打開了,一絲阻力都沒有。


    門的合頁聲變成了水珠滴答聲,帶著濕度的空氣撲麵而來。


    很暗。


    他努力地眯起眼睛,尋找光亮。


    於是他看到了一麵鏡子。倒映其中的,是一個朦朧的人影。隱約可以看見白色的輪廓,還有垂下的長發,以及正麵略微可窺的鼻梁和顴骨。


    這時,房間裏亮起了光。微弱的,比父親手中的燈火愈加縹緲的光。


    光源是一支被端在手中的小小燭台。每當燭光搖曳時,室內就有幾百、幾千的影子在舞動。重疊的影子加深了黑暗,使得淡淡的燭光顯得更加的微不足道。


    在那微不足道的燭光下,黃金閃耀著鈍色。裝飾額頭的是沉重的金環。纏繞著燭台握柄的手指上,戴著寬大的戒指。手腕上同樣有著金飾。覆蓋肩膀到腳尖的奢華衣物也鑲嵌著條條金絲,熠熠生輝。


    仿佛,身著黃金盔甲。


    「暗殺者的名字……」


    男人的話被水滴聲打斷。可能是房間漏雨吧,但是,因為隱藏在暗處,看不清水滴是來自何方又是滴向何處的。


    趁著水滴聲的間隔,一個沙啞的聲音答道,


    「內斯托爾」


    男人聽到這名字後,揚起了眉毛。額前的卷發閃耀著不輸於服飾黃金色光輝。在燈火映照之下,就連眼眸都呈現出金色。


    「那是誰?」


    「內斯托爾、亞裏斯特、托爾、拉貝斯特,這些都是暗殺者的名字。其他暗殺者的名字也需要說出來嗎」


    「朕對一兩百年前就死掉的人名沒有興趣」


    丟下這句話後,黃金男煩躁地在室內來回踱步。


    衣物的下擺掃過地麵,攪亂了空氣。宛如焚香的強烈氣味直衝腦門。


    「那真是遺憾」


    「再說一遍。朕想知道的是策劃暗殺要朕性命之人是誰,而不隻是個刺客的名字」


    「期待陛下不幸之人,不勝枚舉」


    鏡中的影子歎息般回答。


    「朕對那些無名小卒沒興趣。這次暗殺中必定有製定計劃付諸實施的主謀,你給朕趕快查清那個主謀者的名字」


    水聲響起。視野的一隅,有晃動的水麵。水滴緩緩落入玻璃容器中,與容器中的水融為一體,留下的隻有波紋。


    金發的男人來回走動。他什麽也沒看,也沒聽。


    「無論如何,那個想謀害朕的人,必須得到懲罰」


    「就算陛下不弄髒自己的手,總有一天那人也會被罪行壓垮而死」


    哈——皇帝笑了。笑聲如同鍾聲般回蕩。


    「為什麽你會說出預言般的話來?還是說……你能看見未來?」


    「相比劍術,亞裏斯特更擅長情報活動。他偽造出自己強大的虛像,因此被殺。艾裘勒還沒受到報酬就懷疑雇主,意圖謀害雇主,結果反而葬送了自己。拉貝斯特殺死國王後篡奪了王位,但他未能在王位上坐多久就被誅殺。誅殺他的正是被殺的國王的臣子們。他的屍體被吊在城沿,眼睛被大鳥啄去……」


    白色人影緩緩低下頭。臉上依舊是灰暗的神情,但卻能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吊起。


    他在笑。


    「很開心嘛。違抗朕就那麽有趣嗎」


    「違抗?」


    細直的白色長發滑動,撫過纖弱的肩膀,垂到胸前。


    伴隨著沉重的響聲,枯瘦的手分開了額前的白銀發絲。手腕上套著的是粗重枷鎖,鎖鏈垂到地麵,末端消失在黑暗中。


    「遵照陛下的命令,我被鎖在這裏,連走出這個房間都辦不到。持有鑰匙的僅有陛下一人。我是家族的人質,怎麽可能違抗陛下呢?」


    鎖鏈發出響聲,他將遮住臉的頭發往上捋起。


    「別看朕」


    「陛下真會說笑。因為陛下說厭惡我的眼神,我的雙眼不是已經被剜掉了嗎。我所能看見的並非如今的陛下,而是一年前、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陛下,年輕強大的陛下。舉劍弑父的那天,晚上派刺客暗殺皇弟,隨後又在山穀將刺客滅口……哦噢,皇後是如此美麗,那究竟是多少年前的身影啊。她的眼神所追隨的究竟是誰呢。陛下起了疑心,您總是……」


    空氣傳來震動。白色人影倒下了,臉頰微微滲出血來。是被戒指的寶石劃傷了。


    「住口」


    黃金男威脅般怒吼。


    「那就割掉我的舌頭吧。這樣我的聲音就無法弄髒陛下的耳朵」


    「割掉舌頭,你的力量就沒用了」


    「『過去視』的力量本就是無用之物」


    白色人影坐起身,如此說道。聲音柔和、靜謐,就像是在訴說這世界的秘密。


    「沒那回事」


    「我的國家為何破滅。為什麽,我要忘記白天和黑夜的界限,甚至被剝奪自己的名字還要苟且偷生?現在聽到的陛下的聲音,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來自過去……」


    鎖鏈發出響聲。蒼白的手撫摸被打的臉頰。


    「若不是這個痛楚的提醒,我甚至忘了自己身處何地。思念著數百年前滅亡的國家,聽著那些國王臨死前的哀號。他們年輕的時候都非常、非常耀眼,然而疑心卻讓他們備受煎熬,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靈魂被背叛所壓垮」


    「力量就是力量。朕覺得,你們是把這它用在了錯誤的地方。現在,這力量是屬於朕的」


    水滴激發出輕微的聲響。


    誰也沒有攪動空氣,但氣味卻變得濃鬱了。


    仿佛能使頭腦麻痹般的芳香。


    皇帝再次開口,


    「你想讓我覺得你的力量沒用,是因為你渴望死亡。與其為我效力,還不如一死了之,對吧?」


    「陛下誤解了。我渴望活著」


    細弱的聲音飽含著絕望。


    「想讓朕切掉你的舌頭,然後恢複你的自由?」


    皇帝抓住他的下巴,讓他抬起臉來。然後把嘴唇湊到卷在他眼睛的白布上,輕聲說道,


    「你以為朕會這麽容易受你挑撥嗎?你要為朕效力……你是無法對朕說謊的」


    「遵命」


    「乖乖聽朕的命令,讓我看見過去」


    「遵命」


    「否則,朕就把你國家的所有國民通


    通殺掉。我們的誓約還未失效吧?」


    短暫的停頓後,白色人影回答道,


    「……遵命」


    皇帝俯視癱倒在地上的人影,以溫柔到讓人感覺不祥的語氣說,


    「要恨,就恨你的出生吧。誰讓你是得到神的恩寵的最後一人呢」


    「無論如何,我都必須活下去。這是亡國後苟延殘喘者的義務。為了將愚者的末路刻在時間的洪流中」


    「有時候,愚蠢也是一種幸福」


    「依照誓約,我們一族以忠誠和力量為交換,享有陛下和陛下一族的守護與養育」


    「那你就好好遵守誓約……」


    皇帝粗暴地打斷了他。


    充血的眼球,眼袋凸出。這個享盡世間榮華富貴的男人是多麽疲勞由此可見一斑。隻有語氣和眼神強橫得不自然。


    「回答我,想暗殺朕的人是誰」


    「請伸手」


    鎖鏈發出聲響。


    蒼白的手腕拖著黑色鎖鏈,緩緩抬起。喃喃的細語宛如放歌。


    「我的力量盡為陛下所用,我能看見的一切,請您觀賞吧。刺客潛入的時間……是今天臨近中午時分……看到了……陛下的身姿。應該是在王宮的中庭……刺客失手了」


    不作停頓,白色人影繼續說下去。


    刺客潛入王宮……潛入之前……早上享用最後的早餐……醒來……就寢……紙條上寫著潛入王宮的路線和警備的盲點時間……送紙條來的是個髒兮兮的孩子……一天過去了……再往之前的一天回溯……。


    皇帝喘起粗氣。


    白色人影緩緩抬起臉。自下顎到喉嚨那弓起的曲線顫動著,仿佛隨時會折斷。


    戴著戒指的手指和纖細的白色手指纏繞在一起,仿佛不想讓他逃走,又像是緊抓救命的稻草。


    分不清是誰在依靠著誰。


    皇帝盯著白色人影麵前的鏡子,開始顫抖。鏡子中映照著的,是充斥房間的黑暗。晃動著的隻有皇帝自己的淡淡影子。


    皇帝深深吐出一口氣。那不成聲的聲音消散在夜晚之中。


    「人心真是不可思議……不計得失,不管多麽自私的陰謀都能使得出手……內斯托爾瘋狂地迷戀上了一個女人,於是就暗殺了那個女人的丈夫。即使她的丈夫是提拔自己的上司、恩人」


    「住口!」


    皇帝大叫一聲,甩開了他的手。


    水滴聲如同責備皇帝那粗重的呼吸般,靜靜地、有規律地回蕩。


    「陛下應該已經看到了想要看的東西了吧。至於製定具體的計劃、出資雇用刺客的人,我就不知道了,所以無法告訴任何人。如果有什麽不滿,陛下收在心裏便是」


    鎖鏈嘩啦作響。白色人影慢慢靠近鏡子,然後滑落於黑暗深淵。


    「你在騙朕」


    「我的力量無法作假。知曉真相的力量是神之力,神是不允許虛妄的」


    皇帝張著嘴,想要說什麽……然而,他的身影卻漸漸變淡,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片漆黑中,能看到的唯有白色人影那朦朧的輪廓。微微抬起的臉,正麵對著他。


    「為真相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陛下也明白吧,人是需要謊言的,因為人沒有神那麽堅強」


    喃喃的細語和水滴聲混雜在一起,隨後消失了。


    回過神來時,發現父親正在喊他的名字。


    「怎麽了?看到了什麽?」


    想要回答,卻咳嗽起來。不停的咳嗽,甚至無法呼吸。


    晚上,他發燒了。在生與死的界限上徘徊,十幾天都未能下床。


    永遠錯過了回答那個問題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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