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先人立碑是件大事,不但要選好吉日,還好看準風水,就連石碑的朝向和入土深度也大有講究。按穀石匠的說話,劉子玄父親過世剛滿三周年,時下又是清明剛過不久,正是個立碑的好時機。


    四月初三這天,劉子玄起了個大早,還沒等太陽露臉,他就從羊公井拉過來一輛平板車,要把刻好的石碑搬到爹娘墳前立起來。知道他要在這一天立碑,穀南燕也跟著過來幫忙。


    石碑挪上車,攀繩掛上肩頭,劉子玄在前麵拉著,穀南燕在後麵推,沿著一條羊腸小道,兩個人把平板車往雙親墳上拉。山路雖然還算平緩,但畢竟是條小道,拉著輛車子走在上麵,仍要費些氣力。


    頭頂的太陽烤著山林,路上沒有一絲風,聲聲蟬鳴如同一群娃娃的啼哭,這個剛停住,那個又開腔,叫得撕心裂肺。拉車人艱難移步,車子緩慢前行,沒一大會,兩個人都已大汗淋漓,時不時的要停了來喘氣歇腳。


    路程走過一多半,劉子玄正低頭拉著車,後麵的穀南燕像是無意間踩到了蛤蟆,突然失聲尖叫起來,她那樣的驚叫,聽得劉子玄也不禁打了一個激靈,連身邊的鳴蟬也一時收了聲。


    停住腳步,劉子玄回過頭看穀南燕,那一刻,隻見她睜大了兩眼,神色驚恐的看著正前方的路,像是看見了鬼。


    順著穀南燕的目光,劉子玄轉回頭向路前方望過去,視線很快落在路邊一隻動物身上。看見那生靈的一瞬間,劉子玄不禁也吃了一驚——自從他出生在劉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這一生都要跟這個與眾不同的物種結下瓜葛——黃皮子!多年來,劉子玄看見過不計其數的黃皮子,無論是大的小的公的母的,還是死的活的跑的跳的,他都已見過無數,但今天看到的這一條,卻和此前見過的任何一條都不相同。


    黃皮子,最通俗的叫法是黃鼠狼,有些地方也叫它黃狼或黃鼠,在所有的叫法之中,隻有黃鼠狼這個稱呼是盡人皆知的,而事實上,也隻有這個叫法是最不貼切的,因為它既不是鼠,又不是狼,卻是一種小型鼬科動物,因此,它們還有一個學名叫黃鼬。大概是因為這種動物的皮毛多呈棕黃或橙黃色,人們才總在它們的名字前麵冠以“黃”字。


    在兔子崗與牛頭坡的山林之間,是一片從草地到林地的過渡地帶,那裏生長著種類繁多的矮小灌木,這灌木叢中便於隱蔽的植被覆蓋和充足豐富的食物來源,為黃鼠狼製造了絕好的生存空間,使它們得以在這溫床裏生生不息的繁衍生長,正因為有著數量龐大的黃鼠狼在這片土地上棲居,才為獵戶的存在提供了可能,劉子玄的父親在世時,就是憑借捕殺黃鼠狼的過人本領才維持了一家人的溫飽。


    黃鼠狼的個頭雖小,身上卻藏著巨大的經濟價值,它們的皮毛能與貂皮媲美,因而價值昂貴;不僅如此,黃鼠狼尾巴上的毛還可以用來製成名貴毛筆,人們常說的狼毫,便是從它們的身上獲得;除此二者之處,就連它的骨肉,也是一味珍貴藥材,諸多藥典中都有記載。


    盡管黃鼠狼的身上藏有巨大的財富,也並不意味著獵人就可以任意捕殺它們,隻有過了小雪節氣,黃鼠狼的皮毛才會變得珍貴起來,小雪過後,它們才陸續換上冬毛,皮膚表麵開始長出一層厚厚的絨毛來抵禦嚴寒,恰恰是這一層細密的絨毛,才是黃鼠狼皮毛的精貴所在。因而,在所有的獵戶中間,向來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隻有在入了冬之後,才允許捕殺黃鼠狼。


    可是,多數人了解黃鼠狼的途徑,卻不是因為它們有著珍貴的皮毛,而是通過那些廣泛流傳於民間的神秘故事。


    和黃鼠狼有關的故事,在任何一方土地上都可以信手列出一大堆來,那些故事千差萬別各有所述,在講述了黃鼠狼種種事跡的同時,也在講述著這種不起眼的小型動物與強大人類之間的複雜糾葛。人們常說黃鼠狼能附體迷人,能借人的嘴巴說話,能置人於死地,更有甚者,說它們是精,是妖,是邪惡的化身……那些千奇百怪的離奇故事,不但表達了人們對黃鼠狼的憎惡之情,也無形中流露出了對它們的敬畏之心。從長遠看來,人們對於這個物種的憎惡之情和敬畏之心,對於它們的生存而言,無疑是有利的。與其他物種相比,這一點恰是黃鼠狼的與眾不同。


    可是在獵人看來,那些關於黃鼠狼的傳說顯然都是不可靠的,在他們眼裏,黃鼠狼隻不過是一種長著珍貴皮毛的獵物罷了,因而他們才慣用黃皮子來稱呼它。劉子玄的父親就是一個遠近聞名的獵鼬人,他在世的時候,隻要在上風口把把風,隻要看看地上的趾印,就能知道附近有多少條黃鼠狼,其中有幾隻大的,幾隻小的,幾隻公的,幾隻母的……如果他願意,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把一大群黃鼠狼趕盡殺絕。這樣的本領,讓生活在牛頭坡附近的所有黃鼠狼都對他聞風喪膽避之不及……可是誰又能料到,就在這個獵鼬高手死後的第三年裏,他的兒子在為他立碑的路上,卻被一條黃鼠狼擋住了去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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