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雲層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沉沉的壓在牛頭坡的上空,兔子崗的四周仍是一如繼往的悄無聲息,即便山林間時而有幾聲鳥叫傳出來,也不過是更加渲染了周遭的死寂;平日裏最愛叫的知了卻在這個時候閉上了嘴,一反常態的保持了沉默;體型微小的飛蟲被潮氣粘了身體,隻能在一人高的低空中集結,多少飛得有些力不從心;體型較大的蜻蜓們則抓緊了短暫的捕食良機,成群的盤旋在飛蟲集中的區域……所有跡象都在告訴人們,一場大雨正在蓄勢待發。厚重的雲層下麵,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生靈都在靜靜的等待著,等待一個能夠瞬間改變現狀的暴發點。


    天公像是有意要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降下大雨,好用以寄托人們的哀思。這一天是農曆七月十五,鬼節。在人們的傳說中,陰陽相隔的親人可以在這一天離得很近。一大清早,陰沉的天空就成了劉子玄的內心寫照,默默的吃完了早飯,他便帶上早已備好的祭品,獨自去往爹娘的墳前祭掃。


    頂著烏黑的雲層,劉子玄走向山林深處的那一座荒墳,走向兩位老人的最後歸宿。當他在墓地平台下突然看見一條狼的時候,渾身的汗毛便在一瞬之間全部乍了起來,冷汗也隨之湧出了體表。時隔數月,這條狼如同一隻神出鬼沒的幽靈,又一次毫無征兆的出現在劉子玄的眼前。


    這野獸是越來越神秘了!自從把它和自己父親的死聯係上之後,跛狼的身影就一次又一次的潛入了劉子玄的夢中,在那些夢裏,跛狼總是惡毒的站在他的身體上,用那鋼釘般尖銳的獠牙,死死的咬住他的咽喉,任憑他怎樣掙紮,跛狼始終沒有露出饒恕的目光來。然而,這天在爹娘墳前看見的跛狼,卻遠比潛伏在他噩夢中的那一條更加可怕。


    如果不是在這個時間,如果不是在這個地點,放在任何別的環境中與跛狼相遇,劉子玄都不會對它產生絲毫恐懼,但在此時此地,眼前這條狼的所作所為,卻讓他不得不倒吸一口涼氣——它居然正在用兩條前腿刨掘著墳塋上的土,它正在兩位老人的墳上刨一個深洞!


    這是一個人們祭奠先人的傳統節日,如果跛狼懂得這個日子對於人類的重要意義的話,它也許不會在這樣的時候來打攪隔世人的靈魂。


    然而,它終究是一隻野獸,是一隻凶狠惡毒又不計後果的野蠻禽獸。劉子玄的眼前,跛狼的大半個身子已經深入洞內,隻有兩條後腿和那條長尾巴還露在外麵,洞口時不時的噴出一股潮濕的泥土來,落在近處的草地上。它似乎挖得很起勁,那條低垂的尾巴還在兩條後腿間不停的左右晃動,盡管幅度很小,但劉子玄還是看見了它的搖晃。早在這條狼還是一條“狗”的時候,劉子玄曾見過它搖晃自己的尾巴,他知道,這家夥隻有在情緒高昂的時候才會有這種舉動,這隻能表示它對挖墳這一行為很是亢奮,很是得意。


    這東西究竟想幹什麽?它這樣刨挖曾經哺養過它的主人的墳墓,心裏就沒有一絲愧疚嗎?難道它和獵人之間真有這麽深的仇恨,竟要把他的屍骨挖出來棄之荒野?看著眼前的一幕,劉子玄的靈魂幾乎被刨出了身體,在現時的七月酷暑中,他卻感到了一陣徹骨的陰冷。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個曾經的玩伴居然會這樣怪異而又邪惡,竟做出了直逼他承受極限的惡劣舉動來,直到這一刻,劉子玄才第一次體會到野生動物的可怕和可恨之處。劉子玄終於無比清楚的認識到,它徹頭徹尾是一條記仇不記恩的白眼狼,永遠也不能妄想和一條狼乃至整整這一個物種成為夥伴!


    如果放在人和人之間,即便有再大再深的仇恨,也絕不至於用挖掘對方墳墓的方式來實現報複目的,可是眼前的這條狼,它居然以仇報恩,以怨報德,采取如此卑劣的手段來對待它的主人,此時此刻,劉子玄心底暗藏的那些和這條狼之間的所有美好記憶,瞬時被憤怒的洪峰衝刷得幹幹淨淨。看罷多時,獵人的兒子怒火中燒,他恨不得把這條狼從洞裏拖出來活活掐死,然後碎屍萬段,然後挫骨揚灰,唯有這樣,才能解除他心頭之恨,才能告慰他雙親在天之靈。


    正在挖洞的跛狼並沒有覺察到危險的降臨,仍在專心致誌的往洞外刨土。劉子玄看了看四周地上,隨手撿起一根可手的枯木棍,便貓著腰登上了墓地平台。此時的劉子玄如同一隻躲在暗處的捕鼠家貓,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在一點點向獵物靠近。這樣的近距離徒手捕殺,隻能一蹴而就,劉子玄深知,在數萬年的生存鬥爭中,無論對於捕殺者還是被捕殺者而言,任何兩個生命個體之間的生死較量,都不可能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緊要關頭裏,劉子玄多希望自己手裏握的是一杆雙管獵槍,而不隻是半截木棍,如果有一把槍握在手裏,縱使他此前從沒摳動過扳機,然而在這麽近的距離之內,跛狼也絕沒有逃脫的可能。稍讓它寬慰的是,眼前這樣的情況下,手裏有半截枯木棍已經足夠了,跛狼的大半個前身都已經深入洞內,隻要從後麵把它堵在洞中,它的鋒利狼牙就失去了用武之地,用這半截木棍,劉子玄就能像他父親那樣,把它的另一條後腿也打斷,如此一來,就算一時弄不死它,而兩條後腿雙雙斷掉的一條狼,同樣隻剩下死路一條。對於眼前這條跛狼來說,一根木棍應該比一把獵槍更加可怕。


    九年前的那一棍,就應該打在它的腦袋上,而不是打在無足輕重的一條後腿上,當年老獵人的心慈手軟,釀成的惡果正在眼前發生著!慢慢向墳塋靠近,劉子玄留意到跛狼露在洞外的那條殘疾的後腿,那關節處幾乎折成了直角,像一根幹枯的樹枝杵在洞口的泥土上,看上去僅僅能為它的身體平衡提供一個支點,如果跛狼想要靠它來追擊獵物的話,隻怕早已功能喪盡。看著那條殘疾的後腿,劉子玄便多了幾分置它於死地的信心。


    手裏握著木棍,劉子玄一步步靠近自己爹娘的墳墓,離狼身越來越近,他的心髒也越跳越快了,他已經清楚的聽到了洞口傳出來的急促呼吸聲。盡管屏氣凝神,盡管小心翼翼,腳下的枯枝敗葉仍免不了發出沙沙的聲響,好在遠處傳過來的雷聲混淆了視聽,掩蓋了劉子玄的腳步聲。跛狼仍然沒有覺察到處境的危險,劉子玄仍在慢慢靠近。某一秒裏,劉子玄想起了時常出現在睡夢中的那條狼,此時洞中的跛狼,一定像夢裏見到的那樣,目光狡黠,原形畢露!


    與墳包隻剩下幾步之隔,劉子玄看到,正在刨土的狼突然停止了所有動作,一動不動的僵在洞中,像是感覺到了自己處境的危險,於是停下來分辨洞外的聲響。他意識到,視聽嗅三覺無一不是異常靈敏的狼,很可能已經覺察了他的腳步聲或呼吸聲,或是嗅到了他的體味,甚至有可能是預感到了處境的危險,於是才要稍作停頓以確認周圍的響動。料想跛狼隨時可能撤出洞口,劉子玄便猛然跨步,向墳包急衝過去,同時將手裏的木棒舉過肩膀,做出了猛擊狼腿的準備姿勢。


    到這時,跛狼對洞外的危險已經確認無疑,隻見原本僵住不動的半截狼身頓時像一片卯足了勁的彈簧,迅速從洞口彈了出來,更如同子彈被火藥推出槍口般靈敏異常。從洞中抽身而出的跛狼一刻也沒有停留,用那條健全的後腿竭力一蹬地,便猛的越過了墳頭,隨即又朝著平台東麵的山穀奔了過去。


    劉子玄的動作還是慢了半拍,如果跛狼在退出洞口之後稍作停留,哪怕是片刻的猶豫停頓,都會被他的木棍打個正著,可是,跛狼雖然身有殘疾,雖然身處險境,但它從退出洞口到倉惶而逃,中間的每一個動作都幹淨利落,沒有給劉子玄留下任何攻擊機會。


    把渾身力量都攢到了手中的棍子上,情急之下卻白白掄了空,劉子玄一時間失去重心,打了一個趔趄幾乎跌倒在墳頭上,等到他重新站穩腳跟再看,那跛狼已經逃進了近旁的山穀裏。眼見跛狼逃脫,劉子玄哪肯善罷甘休,他毫不猶豫的邁開兩腳,追下了東邊的小山穀。


    牛頭坡的兩座山頭都不高,山坡也不算陡,跛狼沿著山穀向東南方爬坡奔逃。雖然一條後腿已經殘疾,但它的另一條後腿似乎因此變得發達了,一旦奔跑起來,那速度依然快的出奇,與野兔相比可能稍遜一籌,卻仍遠在人的奔跑速度之上,片刻之後,它就把劉子玄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手裏緊握著木棍,劉子玄在山穀間拚命追趕,兩隻眼死盯著跛狼不放,那情形猶如一個始前人在追逐一頭受傷的野鹿,隻怕稍不留神,獵物就永遠從視野中消失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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