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許正則奇怪的想著,他對運城東邊一帶就不熟了,這座縣城離他們所走的道路有點遠,所以他根本沒看到,但地處鹽池東邊的安邑縣城,其實反而是離官軍最近的一座城池,而不是他之前自以為的司鹽城。


    看來得好好學點地理了,許正則心想,不然跑路的時候都找不著地兒。


    在李天王的連聲催促之下,士卒們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了十幾塊木板,看那樣式,正是哪家的門板。附近有幾個稀疏的小村落,想來是糟了殃的,被褥什麽的沒有一件,想來是百姓太窮,或者幹脆人已經跑光了,但還是有幾卷草席。


    前幾日跟隨李天王去他們營地的路上,楊大小姐可是說過的,“我們從不欺負老百姓”,言猶在耳,他可記得清楚著呢。好一個“我們從不欺負老百姓”,說的還真好聽。


    不過許正則也沒有規勸的打算,當兵的能不屠戮百姓就是仁德了,拿點東西算什麽。並不是每支軍隊都是那支紅色軍隊,就是那支紅色鐵軍,也免不了有犯紀律的人。


    為了保險,往門板上覆蓋了不少毛氈,在倒了水澆濕,弄得極厚實。李天王看了看,對兩個同夥說:“防護火銃當不在話下,便是官軍藏有虎蹲炮,也打不破這等大盾。”


    高成和,石屏兩人也是喜上眉梢,連聲附和。隨即,李天王一聲令下,眾士卒便兩三人一夥,舉著巨大的門板,往前逼去。門板後,精挑細選的精銳緊隨其後,朝著官軍的車陣中央,緩緩的壓過去。


    善白刃搏戰的抗著門板在前,善射的精兵持弓弩緊跟著,兩側的騎兵一邊護持著中間的步卒,一邊朝前逼去。


    這一次,李天王他們是勢在必得。


    兩百多人的隊伍往路上一堵,當即就把大道遮擋住了,看見賊寇的動作,王把總無奈的隻能讓大隊停了下來。這樣時不時的騷擾實在太折磨人了,在敵人的監視威脅之下行軍,壓力不是一般的大,雖然打鬥時間不算長,但對人的身體仍會造成極大的負擔。


    待看到賊寇扛著大門板往前逼近時,王把總的臉色當即便慘白一片。他固然算不上什麽名將,但在戰事不斷的山西鎮能官至把總,指揮著四五百精銳邊軍,也不是一無是處的無能之輩,隻要稍一思索,就知道賊寇的動作,到底是要幹什麽。


    “快,把隊中所有的弓弩手都集中過來。”意識到危機將至的王把總氣急敗壞的呼喝起身邊的親隨來,“還有,把那兩門虎蹲炮放置好,子藥都裝填上,隨時準備發射。”


    王把總把滿天神佛都念叨了個遍,隻希望他們能保佑自己這次化險為夷。要是他做的準備不奏效,連近距離內威力強勁的虎蹲炮也不管用,那麽估計就得和賊寇貼身搏戰了,白刃搏戰,他對於自己麾下的兵馬可沒有太大把握,尤其是在敵人大隊騎兵的衝擊下搏戰。


    因為士卒扛著巨大的門板,也不是很好措手抓住,所以李天王他們的大隊逼近的就比較慢,但這樣慢騰騰的,卻毫不猶豫的進攻姿態,無疑給了官軍更大的心理壓力。


    “我想起了一個詞,好整以暇。”李天王壓陣緩緩地逼上去,看見自家的隊伍如此氣勢,他是相當滿意的,所以偏頭對著許正則忍不住自誇起來。


    “確實如此,天王的這二百來精騎,在大明國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吧。”許正則也認同這樣的說法,春秋時的超級霸主,晉國,人們形容他的軍隊,就說“好整以暇”,整,當然是整齊的意思了,暇,則是從容不迫的意思,“眾好以整”,“好以暇”,體現的是晉國這個春秋時代最強大的國家,稱霸時間最長的霸主,那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從容與傲慢。


    李天王他們人少,卻始終處於強勢的進攻姿態。行動起來壓迫感十足,所以他才會說這是大明國內最精銳的一批戰士了,當然不乏有點小拍馬屁。畢竟他還沒見識過名震天下的戚家軍、白杆精兵,以及關寧鐵騎,不好做對比。更別說許正則心裏其實已經認定女真人的精兵當是更加強悍了,當然這些話就不必說出來了。


    扛著厚木板的士卒終於逼近了車陣的二十步左右,在這期間,官軍沒有亂發銃矢,可見心理素質還是不錯的。高成和精心挑選的善射精兵,也隨著木板到達敵前,幾乎是厚木板一停下,藏身在門板後麵的弓弩手,就已經發出了他們的第一撥箭雨。


    隻才四十餘人的精銳弓弩手,發出的箭矢自然不算密集,所以許正則也不可能體會到什麽叫做“箭如雨下”,“矢如飛蝗”,但在車陣百來米的距離,依舊可見一小片黑色的烏雲朝天射去,隨後畫了一個弧線,刷的一下子紮進車陣中,頃刻間,密集的慘叫聲便傳了過來。


    “普通官軍少有鐵甲,防護力差得遠。”看著遠處被兩三波箭雨掃蕩過的車陣,李天王閑適的跟許正則說著軍中的故事,“就是有鐵甲的人,也很難禁受得住重箭的攢射。我舊時在軍中,就聽說遼東的女真人喜歡這麽幹,他們的箭頭十分沉重,鐵甲也能洞穿,往往讓官軍損失慘重。”


    許正則點點頭,這很容易理解的,重量大了,發射出來的動量也大,破壞力自然也更強了,他想了想,問李天王:“天王可知道是否有一種可以投擲較大物體的工具,如果有的話,隻需投擲拳頭大小的石頭過去,管你穿的什麽鐵甲,也防不住的。”


    “那倒是。”李天王也頷首稱許,拳頭大的石頭砸上去,可比重箭狠多了。


    就是李天王也不知道是否有這種東西,許正則倒是知道那玩意叫弩炮,可惜他根本不懂原理,而且也不知道古代的時候中國人把這種東西叫什麽。據他前世的記憶,網上的說法五花八門,有說中國始終沒有誕生過弩炮的,也有說中國其實是有差不多的東西的,隻是沒有怎麽推廣開來。


    在說幾句話的功夫,車陣中已經銃聲大作,精銳的弓弩手可以在短時間內射出二三十箭,對於車陣內的官軍而言,如此恐怖的箭雨,隻三五輪就已經造成了巨大的傷亡,陣內哀嚎一片。再也忍不住心中恐懼的士卒,誰還管上官的彈壓,手中的銃炮,弓弩一股腦的全部施放出來,也不管能不能打到敵人,權當放個響給自己壯膽嘛。


    麵對清軍的明軍,經常就犯這樣的錯誤,往往清軍派著騎兵一繞,明軍這邊銃炮就劈裏啪啦放了起來,這已經是完全被敵人嚇傻了,根本沒法壓製住心中的恐懼。


    官軍缺少弓弩,對射遠不是這邊的對手,火銃什麽的麵對掛了厚厚防護的門板,實在有心無力,隻能被動的承受著一波接著一波的密集箭雨,傷亡慘重。期間實在忍不住的王把總差人引燃了虎蹲炮,近距離的兩炮也隻打穿了一隻木板,造成了賊寇幾人的微小傷亡,另一下幹脆根本就沒打透。雖然炸雷一般的巨響把場中的人都震得愣了片刻,那一瞬間竟然出現了短暫的安靜,但是沒有什麽卵用,回過神來的射手依舊在毫不猶豫的投射箭矢,而扛著門板的勇士,則幹脆步步緊逼,準備搏戰破開官軍的車陣。


    再也忍不住的王把總不甘心被動挨打,嚎叫著領著家丁衝出車陣,身後是被箭雨逼得幾乎發瘋的官軍,他們要拚死一搏,不打退車陣前的這些弓弩手,賊寇光射箭就能把他們打崩潰了。


    “好。”李天王暗喝一聲彩,兩翼的騎兵幾乎在車陣內的官軍亂發銃矢後,就已經迫不及待的衝了上去,此刻官軍的銃炮成了燒火棍,裝填又麻煩,而且這夥官軍似乎不太懂三段擊什麽的,射擊根本沒有層次感。這一下火力上的巨大空檔,加上被密集的箭雨打的混亂的隊形,此時不衝,更待何時。


    幾乎一瞬間,三處都開始接戰,兩翼的騎兵以整擊亂,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讓當麵的官軍失去了繼續整頓再戰的可能性,中間的官軍在李天王麾下精挑細選的善射精兵與善搏戰的悍勇兵士的猛烈打擊下,也幾乎要宣告崩潰了。唯有王把總及他身邊的十來人悍勇異常,一番衝殺,竟然殺透了軍兵的圍堵,然後直直的朝著李天王這邊衝殺過來。


    前方的戰事一片順利,不長的時間內,官軍的有組織抵抗便已消失,而隻剩下一群不知東西的無頭蒼蠅,在敵人的打擊下四散轟逃,離開了車陣保護的官軍,作戰意誌當即就跌了好幾分,被李天王麾下的精騎來回掃蕩,潰不成軍。


    而這邊,許正則目瞪口呆的看著惡狠狠衝過來的王把總一行人,一時間幾乎呆住了,這幫官軍的頭頭不想著仗著馬快趕緊跑路,怎麽還敢打李天王的主意。但是,李天王身邊,除了楊婉,跟高成和、石屏兩位頭領,就剩下許正則和他的一幹菜鳥隊友了。至於吳勇,人家善射,早上前衝陣去了。


    這下麻煩大了,許正則驚駭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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