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mi0——美櫻


    這個小鎮的田地正中央,一尊巨大的蓮峰大觀音聳立其中。據鎮上觀光指南的說法,這座觀音像有二十一公尺這麽高。


    這裏是個受到觀音加持保護的幸福小鎮。一個抬頭往右就能仰望觀音像的學校——蓮峰高中,其校園深處有座小山,半山腰也有尊蓮峰觀音像。這觀音像比起大觀音小得多,而且更為質樸。小觀音被安放在有遮雨篷的小屋裏,想來也不超過二公尺高吧。


    很久以前,這片土地長久乾旱未雨,令居民們束手無策。但據說某天夜晚,觀音出現在某位長者的夢裏,並指引了他清淨泉水的所在。長者於是照著夢裏指示的地點拿起鍬子一鏟,泉水湧現,全村獲救。


    為了表達謝意,長者建造了這尊觀音像。跟大觀音比起來,這尊觀音才應該是老字號的觀音像,但現在好像隻剩蓮峰高中的運動社團在長跑訓練時才會經過了。


    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考試日期近了,還是因為天氣太冷的緣故,今天就連運動社團的吆暍聲也部沒聽到。


    天幕低垂,好像快下雪了。


    陰沉的天空下、觀音像一隅,雙手抱著胸,擺出一副威風凜凜姿態站著的人,就是他——袴田幸太朗。


    他身穿一身黑色立領學生服(注l),披著現今已經沒有人會穿的黑色鬥篷。身高在高中入學的身體檢查時是一百八十八公分,真是好運道的一個數字啊!加上他體格健壯,遠遠看起來就好像一座黑色小山。


    其實袴田昨天才剛轉入這所蓮峰高中而已,現在之所以穿著這身全黑的學生製服,是因為訂製的新製服來不及做好,隻好勉強先穿著舊製服的關係。


    先不說這個,陰霾的天空下,有道人影從眼前蓮峰高中的校舍走向這邊。


    仔細一看,原來是兩個人的身影。袴田用嚴峻的視線注視著,他原本可怕的臉變成了令人更加難以接近的表情,但他本人沒有發現。


    漸漸靠近的兩人,都是袴田所轉入的那個班級裏的同學。


    走在前麵的男生,在這寒風刺骨的天氣裏,竟然連製服的西裝外套也不穿,隻穿了件襯衫就走在路上。而且襯衫上不僅沒打上領帶,還大刺剌地鬆開三顆扣子,是令人看了就發冷的穿著——他的名字是白方雪。


    是因為天氣太冷的關係嗎?從薄衫下露出的肌膚似乎透白得可以看見血管。他細長清秀的雙眼看來雖然美麗,但瞼上卻帶有凶狠的寒意。


    注l像是應援囤學生所穿的立領學生製服。


    定在他身後的則是看來一臉正經的男生,身上的製服穿得整整齊齊,脖子上用看來很溫暖的圍巾圍了好幾圈。


    他的名字是慈德院伊佐,長長的瀏海下露出黑白分明的溫柔眼眸。


    兩人三罪近,不知何處傳來鈐鈴鈐、鈐鈐鈐的鈐鐺聲。


    ——一定不會錯。


    袴田更加嚴厲地凝視著兩人。


    兩人爬上緩坡,抬頭看見像座小山一樣、威風凜凜地站在正前方的袴田後,停下了腳步,白方雪美麗的眉頭還不悅地皺了一下。


    「你們兩個竟然敢來到觀音菩薩的麵前。」兩人頭上傳來袴田響徹雲霄的的聲音。


    「就是你嗎?說有事要找我們的家夥?」


    袴田聽完白方雪的話後,點了點頭。他往前踏出一步,用銳利的眼神瞪著兩人。


    「白方雪、慈德院伊佐,我袴田幸太朗早就看穿你們兩個不是人類了。」


    兩人沉默地望著袴田。


    「哼!真是笨蛋。」


    一直盯著望著袴田的雪,終於開口說話。


    「你到底是憑什麽根據這麽說?」


    站在雪身後的伊佐用不可嗯議的口吻問袴田,袴田則以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回答:


    「根據?聽好了!這非常靈驗的白銀之鈴響了,就是最好的證明。」


    「白銀……之鈐?」


    伊佐和雪不約而同地互望著,袴田的笑聲劃破了天空。


    「給我好好聽著!這個白銀之鈴可是能看穿所有邪物,就是它告訴我的!」


    說時遲那時快,袴田掀開了黑色鬥篷,一隻手高高舉起,手中以紫色細繩係住的銀色鈐鐺,的確正在鈐鈐作響。


    雪一動也不動地怒視著白銀之鈐和袴田一陣後,終於轉過身背向袴田,並拍了拍伊佐的肩膀。


    「啊;我已經沒力氣了,今天要好好睡上一天。也沒有吃晚飯的心情了,吃不下啦!」


    「唔,真的嗎?」


    「他不是說了嗎?說我們早就被看穿了。」「哇,那真的很驚人耶,不是嗎?」


    說著說著,兩人就朝來時的方向準備往回定。


    袴田見狀,驚慌地大聲說道:「等一下!白方雪、慈德院伊佐!這個白銀——」


    但伊佐隻是露出有點抱歉的表情對袴田說:


    「我說……袴田同學,你應該很冷吧?你的手抖得很厲害喔。」


    空氣的確是變冷了許多,袴田的雙手正微微地顫抖。


    「什麽——你在說什麽蠢話!白銀之鈐會發出聲音,才不是因為天氣冷。」


    說完袴田就收起了白銀之鈐,馬上掏出念珠、結起手印,頌唱某種咒語。


    他直挺挺的背脊、響徹雲霄的念咒聲,看來挺有架勢的。


    袴田就這個架勢往緩坡走下去,來到兩人身邊時,用力亮出念珠。


    「惡靈啊,退去!」


    走了幾步的雪突然停下來,用嫌惡的表情回頭看了袴田,他用著極度不悅的眼神瞪向袴田。難道是錯覺嗎?氣溫好像一下子就降了五度。至於伊佐則是一副開心的表情,拍著手說道:「袴田,你蠻熟練的嘛!好厲害、好厲害喔!」


    「你、你這家夥——」


    袴田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退了幾步,馬上念起九字真言。


    「你們太大意啦!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惡魔降伏!


    怨敵退散!


    七難速滅!


    七複速生秘!


    最好給我乾脆地覺悟!」


    袴田從手中一張又一張地丟出符咒。


    符咒劃過天空朝向兩人一直線飛去。突然咻地一聲,一陣風吹來,符咒亂舞揚起。


    「啊,袴田同學士伊佐出聲說道:「你看!糟了!要飛走了。那不是你重要的符咒嗎?」


    袴田的符咒被風吹得漫天飛舞,剛好全都飛到雪的頭上輕飄飄地落下來。


    雪把飛舞的符咒一一抓起,然後不發一語地來到袴田身邊。


    「你剛剛是念了什麽?惡魔降伏?怨敵退散?七難速滅?七複速生秘?」


    說著說著,雪把符咒一張一張往袴田臉上貼。說也奇怪,符咒竟然像是上了膠水般,豐牢黏在袴田臉上。


    袴田想要逃跑,卻不知因何而來的寒氣凍得他牙齒不停顫抖,身體也動彈不得。


    「你說我們是什麽?還說要把我們怎樣?」


    「我、我、我、我要……」


    袴田終於張開了口。


    「我、我、我要把所有惡靈、怨敵,一切具有魔性的東西全部消滅掉!沒錯,就是降伏!讓你們毫不留戀人間、安心地往生極樂——」


    話還沒說完,最後一張符咒封住袴田的嘴。


    「往生極樂?降伏?你的眼睛到底是長哪邊去了!」


    雪在袴田的耳邊怒吼。


    「你那張五官分明的臉上,是長了兩個洞嗎?回去修練個一百年再來吧!你這混蛋!」


    雪的氣勢驚人,加上越來越冷的寒氣,讓袴田不小心跌了個踉艙。


    「雪。」


    伊佐輕輕拍著雪的肩膀,雪回頭看向伊佐。


    「伊佐,我決定我還是要吃晚飯。我要生魚片,就決定吃生魚片。今天要是不吞下一堆好吃的生魚片,我可能會抓狂,誰叫我那麽久沒看到這麽稀奇的東西了。」


    「啊啊;生魚片,又是生魚片啊?」


    「河豚好像不錯,也想吃比目魚。」


    「嗯,河豚啊?我比較想吃鮮蝦耶,定吧。」


    「好。那麽,我們就快點去找好吃的魚店吧。」


    「等……等一……」


    雪隻看了一眼正要起身的袴田,就往前走去。


    好不容易費盡全力開口的袴田,一看見雪投射過來那冷到快令人全身凍僵的視線,最後還是起不了身、僵在原地。


    「伊佐,笨蛋是會傳染的,你可不要護著他!」


    中途,雪回過頭對著伊佐大吼後就走開了。


    伊佐聳聳肩溫柔地微笑著,並幫袴田把嘴上的符咒拿下來。


    「不好意思,雪就是這麽沒耐性。」


    然後,他把貼在袴田臉上的其他符咒也小心地取了下來。


    被人家從臉上拿下自製符咒的袴田,覺得自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當伊佐仔細取下最後一張符咒,整理妥當後說了聲「來,給你」之時,袴田已經快要淚眼婆娑。


    「不……該道歉的應該是我。我本來以為……你們一定不是人類……」


    伊佐點了點頭。


    「你的眼力很好哦,袴田同學。你在哪裏修行的啊?」


    以為這席話是諷刺的袴田,肩膀越來越往下垂。


    「慈德院同學……」


    「叫我伊佐就可以了。」


    袴田望著表情溫柔的的伊佐,深深歎了口氣。


    「我們家是降魔伏妖、驅除附身惡靈非常有名的淨光寺。我為了要繼承寺廟,正在修行當


    伊佐默默不語,對袴田報以微笑地聽著。


    「聽我爺爺說,這一帶有以前照顧過他、非常了不起的修驗者(注2)在此修行。本來我是要來請他們收我為徒,但不小心把寫著名字的紙條弄丟,後來想說還是先去學校看看好了。昨天一


    注2信奉「修驗道」,尊奉役小角為祖師爺,在山中修行以獲得法力的修行者。到學校,看到你們馬上就覺得怪異……結果是我太自作聰明了吧?真是抱歉。」


    說完後,袴田低下了頭。


    伊佐先是微微地笑了笑,然後露出一副「哎呀」的表情。


    「你剛剛說淨光寺嗎?也就是說,該不會你爺爺是——袴田蓮太郎吧?」


    「沒錯,可是……」


    「這樣啊。」伊佐露出滿臉笑容對袴田說:「這麽說來,之前蓮太郎通知我,說想讓他不肖孫子在這裏修行,那個孫子指的就是你羅?」說完,伊佐興奮地漲紅了臉。


    「——你說什麽?」


    因為聽不懂他的話,袴田目不轉睛地望著伊佐,而伊佐還是一副開心的表情。


    「我跟蓮太郎可是從很久以前就認識的好朋友。大概不久前他突然聯絡我,說是要讓他的孫子來我這邊跟我們修行。」


    「嗯?」


    袴田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


    「——我、我要跟你一起修行嗎?」


    「嗯……或許還稱不上是修行吧?」


    「這樣啊……我還以為隻有我一個人而已,原來如此……那師傅是誰啊?」


    「啊?」


    「我要跟你一起修行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


    「那我要跟你一起向誰拜師啊?不對,等一下,你說誰是我爺爺以前就認識的好朋友?」


    「就是我,然後雪也是。」


    「——呃?」


    袴田又不解地歪著頭,他顯然不懂這番話的意義。


    「好想念蓮太郎啊,以前還常一起吃吃暍暍的。對了,他很喜歡壽喜燒,還常常做給我們吃,蓮太郎做的壽喜燒實在太好吃了。」


    伊佐一臉溫煦而開心的表情,但袴田腦中卻是一片混亂。爺爺的確實很喜歡壽喜燒,爺爺煮的壽喜燒確實也是天下第一,可是——


    「你說你吃過壽喜燒?」


    「沒錯。」


    「和誰啊?」


    「蓮太郎。」


    「什麽時候?」


    「嗯;那個時候蓮太郎幾歲啊?二十出頭而已吧?沒錯!」


    「你現在說的話有問題吧!」


    袴田突然站了起來。


    「他可是我爺爺啊!你說那時候爺爺二十歲左右?你知道自己現在幾歲嗎?」


    「啊!」


    伊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年齡的問題啊,其實我已經不太清楚自己幾歲了……」


    「你說什麽?」


    「我出生得還挺早的,當時縑倉殿下還健在的時候,換算成西元大概是幾年啊?嗯……已經經過八百年了嗎?啊,不行了,我算不出來啦。」


    「縑倉……殿下?」


    「對,就是源賴朝。我想雪應該也是那時候出生的,他說過他第一次上京時,正好是後鳥羽上皇在羽治川被抓到的時候。」


    「後鳥……羽上皇?」


    「對。」


    「就是那個發生在西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一鼓作氣奇襲敵軍的承久之亂嗎?」


    「啊,應該就是了。袴田你的曆史很好嗎?雪大概是在戰亂不久前誕生的,所以跟我差不多年紀吧?這樣誤差有沒有二十年啊?」


    「——你在說什麽瘋話啊?說得自己好像怪物一樣。」「怪物啊……嗯,大概就是了吧。」


    「啊?」


    「我們兩個啊,要說是人類也是人類,但跟你們又有點不同——該說是有點特別的人類吧?」


    「特別的人類?」


    「嗯……我的情況是生下來時雖然是個普通人類,但我媽媽卻是幽靈。所以,搞得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還是幽靈了,畢竟我是在墳場的墓穴裏長大的。」


    「?」


    「至於雪嘛,他媽媽可是雪女,爸爸則是普通的人類,所以他算是半妖半人吧?」


    袴田的腦內一片空白,他把伊佐的話重新在腦中想了一遍。


    「也就是說——你一副看似溫柔的臉,其實是把我當傻瓜要吧?」


    「沒有,沒這回事。」伊佐又露出了滿臉笑容。


    「我可是很有名的,你應該聽過吧?就是那個每晚都從墳場來買麥芽糖喂寶寶的鬼故事啊,這在小泉八雲的作品裏也有出現過吧?啊,不過雪的母親——『雪女』的故事比我的更有名。」


    袴田努力回想著。


    「這是……那個故事吧?在暴風雪的夜裏,被雪女救了一命的男子,雖然跟雪女約定好絕對不能把自己被救的事告訴任何人,卻在幾年過後,還是忍不住告訴了自己的妻子,沒想到妻子竟然就是當年的雪女……」


    「沒錯,就是那個故事,就是那個『雪女』!而雪就是那時候兩人所生的小孩。」伊佐開心地雙手一拍。


    「後來是雪叫他把pb貝糖的女鬼』跟『雪女傳乙寫出來的。」


    「——他?」


    「就是小泉八雲啊。」


    「——他還活著嗎?」


    「他是明治時代的人。我不是說了嗎?我大概是在縑倉幕府時代創立不久前出生的,然後雪第一次上京時……」


    「看到了承久之亂,對吧?」


    「就是這樣。」


    袴田用力握緊了鬥篷下的念珠。


    「可惡!這麽說來,你們還是妖怪的化身啊!」


    「也對,畢竟從江戶時代開始,不管是幽靈還足雪男都通通被歸類為妖怪了。這麽說來,你要這麽概括解釋也是可以的。」


    「什麽解釋不解釋的!」


    袴田一手握緊念珠,一手伸進懷裏尋找符咒,但符咒卻已經連一張也不剩。沒錯,這是因為剛剛伊佐才幫忙他把符咒收好,放在他剛才倒臥之處附近。


    「可惡,讓你嚐嚐我的絕招!」


    袴田逼不得已要使出最後的絕招——


    「看我的晴明神社特製五芒星超強幸運石手機鏈——啊,不行嗎……」


    袴田失望地垂下肩膀。


    伊佐對他說:「你明明是修驗道的修驗者,卻用晴明神社(注3)的東西?還真是趕流行啊,袴田同學。」


    此時,一隻淺紅色的小鳥像是嘲笑般地穿過兩之人間,直飛到伊佐的肩上後停下來。


    「但是……」


    袴田無力地回了伊佐一聲。


    「你是騙我的吧?起初我的確是把你們當作妖怪,但像這樣說了幾句話後,卻完全沒了妖怪的感覺——你是把我當笨蛋在要就是了。」


    「沒這回事。」


    伊佐溫柔地笑著,卻笑得曖昧不明。


    明明看起來是這麽親切又溫柔的人,怎麽可能是妖怪?


    注3安倍睛明定屬於陰陽道。


    「你說是這麽說,可是不管是一般真言、九字真言或是符咒,對你們不足都沒效嗎?這是為什麽?」


    「那是因為……」


    伊佐臉上露10為難的神色。


    「簡單地說,是因為你力量不足的關係。」


    這說話的聲音聽來悅耳清脆。袴田驚訝地環顧四周要尋找聲音的主人,卻隻有看見伊佐和自己而已。


    「你看你,又說出嚴苛的話了。對了,公主殿下,他可是蓮太郎君的孫子喔。」


    「唉呀!」


    袴田又聽見了。他把視線栘回伊佐身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停在伊佐肩上的淺紅色小鳥。


    小烏黑色的小眼睛也專注地盯著袴田,看起來就好像是在觀察袴田的臉一樣。然後小鳥那小小象牙色的嘴巴——不會吧!真的在動,就、就好像是……


    「你看起來挺健壯的嘛。」


    袴田驚訝地張大了嘴,「伊伊伊、伊佐同學士


    「什麽事?」


    袴田張大了嘴開開合合的,卻怎麽也發不出聲,然後他向伊佐露出求助的眼神。


    「袴田同學,你怎麽了?」


    「剛、剛才,這隻小鳥說、說、說話了——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小鳥這時振翅從伊佐的肩膀飛了起來,剛好飛到袴田眼前。它還不停拍動著翅膀飛在袴田麵前,那黑色的小眼睛看來好像要把他的臉給看透。


    象牙色的小嘴再度微微地張開,但從嘴裏出現的並不是鳥叫聲。


    「是這樣嗎?這麽說來,他的眼睛的確有點像蓮太郎,越看越像啊!不過蓮太郎的臉,好像五宮比較清爽分明吧?」


    「果然會說話!」


    伊佐看來佩服地點了點頭。


    「不愧是袴田同學,你能聽見嗎?通常殿下說話是沒人能聽見的。」


    「妖怪,果然足妖怪啊!」


    小鳥揮揮翅膀輕快地飛了起來。


    「你要降伏我嗎?」小鳥又說話了。


    該不會是錯覺吧?袴田甚至覺得它在笑。


    「降伏?對,降伏……」


    袴田碎碎念著。


    「對了,殿下,今晚雪說他想吃生魚片。還有袴田同學,你要不要一起來吃?」


    伊佐先是向小鳥搭了腔,然後又開心地望著袴田。


    (圖)


    「不、不了,謝謝。」


    「不要嗎?跟雪一起吃的生魚片,總是可以維持在最新鮮、最好吃的狀態喔。」「不用了,謝謝。」


    「真的不用嗎?還是我準備些熱的料理好了,壽喜燒怎麽樣?」


    「真的不用了……而且我還必須把這隻妖鳥給……降伏……啊,不對啊!」


    袴田已經完全陷入混亂之中。


    「對了,我必須修行才行!你說我的師傅是、是誰啊?該、該不會真的是你吧?真的是你嗎?」


    「能不能當你修行的老師另當別論,但蓮太郎是真的有聯絡我們要照顧你,所以我想應該就是我們了。」


    袴田的腦中仍然無法理解,不懂就是不懂。


    ——爺爺真的跟這家夥一起吃過壽喜燒?那為什麽爺爺沒有降伏他們呢?


    「先等一下!」


    袴田自己停下了嗯考。


    「你說你們?爺爺要你們照顧我這個孫子,所謂的你們是你和——」


    「對啊,我和雪。」


    那個男的?


    袴田陷入越來越低落的心情中。眼前的伊佐就先別管了,爺爺到底要自己和那個雪做什麽?


    「我要回去了……」說完,袴田拖著沉重的腳步開始下山。


    「真的嗎?」


    「我會跟我爺爺再確認一次。」「知道了,請你幫我跟你爺爺問候一聲。」伊佐向著袴田的背影如此喚道。


    ——搞不懂怎麽回事……總之,沒錯,不跟爺爺再聯絡一次的話……


    袴田踏著踉踉嗆嗆的步伐,蹣跚地離開伊佐。


    2


    事情怎麽會演變成這樣?


    袴田朝著自己剛搬人的住處走去,鬥篷下的雙手交叉在胸前,他拚了命地想要厘清自己的嗯緒。


    ——那兩個人究竟是……自己是被當成笨蛋嗎?還是被騙了?又或者是……


    小時候,袴田幸太朗就發現四周包圍自己的空氣裏,偶而會有點不安的騷動出現,那是種非常不可嗯議的感覺。


    那時候自己幾歲呢?他抽抽噎噎地向雙親哭訴,說待在家裏就覺得很討厭,有一個可怕的女人正朝著家門走來。可怕的女人雖然還在遠方,但她帶領兩個非常可怕的小人,正一步一步接近袴田的家。


    當時年紀還小的袴田嚇得哭出來,雙親見狀雖然覺得詫異,隨後卻聽見了叩叩叩的敲門聲。袴田哭著大叫「不可以開門」,但母親卻抱起了袴田要安撫他。而正當父親起身要去開門時,祖父從房裏走出來並阻止他。


    爺爺阻擋父親後,手上拿著念珠,在玄關對著門外小心翼翼地請女人回去。女人隔著門跟祖父說了兩三句話之後就回去了,但之後連續三天,女人卻在同一時間不斷來訪,害得袴田跟著哭了三天。祖父在這三天裏,每次都要跟女人說說話,她才會回去。


    之後,祖父就稱讚袴田非常有潛能。他說那女人確實是妖怪,又說連父母親都威覺不到,而袴田竟然比他們有感覺。還說袴田要是好好修行的話,或許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修驗者。


    然後,袴田就接受祖父的教導,一直努力到現在。


    終於,前幾天祖父說:「你出去闖闖,去學學我無法敦你的東西。」袴田聽完後很是開心,但原本以為是要去其他地方的寺廟修行,卻隻有被叫來這個鎮上看看,多少覺得有點可疑。


    而且——這麽一回想,就想起那天袴田出門時,來送行的祖父嘴上雖是說著小心身體、要加油之類的話,但臉上的笑容卻透著詭異。


    祖父的那抹微笑果然很不尋常,袴田完全不懂。


    來到鎮上後,袴田就發現自己從祖父那裏聽來、上頭寫著修驗者名字的重要紙條,一不留神就弄丟了,而且不知為何就是聯係不上祖父。


    總之,轉學手續已經辦完,袴田還足先朝著學校走去。


    自從踏進那問教室,袴田就感受到一股詭譎的氣


    氛,那是飄浮在教室裏的寒氣。並不是氣溫真的很低,而是教室裏的氛圍就是不同——就像是在冬天的雪山裏迎接早晨一樣。


    在這異樣氛圍中心的兩人,是白方雪以及慈德院伊佐。


    袴田那時候的確感受到了詭譎的氣氛,以及兩人身上透出的詭異。


    如果祖父真的是要自己拜這兩人為師的話……如果這麽扯的事是真的話……


    他們應該要被降伏,卻還在人間危害,這不是很奇怪嗎?


    想到這裏,袴田突然停下腳步。


    他來到他不熟識的路,應該是在哪裏走錯路了吧?


    現在該循著原來的路回去嗎?還是走到大馬路看看?


    暫時陷入嗯考的袴田,眼前突然經過了一道熟悉的製服身影。


    確實是看過的身影——袴田自己雖然還沒穿過,不過那是他剛轉入的蓮峰高中的製服。


    袴田的鬥篷下,白銀之鈐好像瞬間響了一下。


    他才剛轉學過來,當然不可能看過眼前這名剛經過的女學生,但袴田卻在她身上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討厭感覺。


    到底是什麽?總覺得耳後一陣發燙。


    袴田於是放慢腳步,跟在那個女生後方。


    袴田一直跟著,不知跟在女學生後麵走了多久。


    不知何時,太陽漸漸下山,周遭的輪廓也跟著模糊起來。


    少女直到剛才為止一直走在自己前方,但袴田現在竟然跟丟了。


    她確實足在那個轉角轉過去——沒想到袴田跟著轉過去後,隻看見冷清的街道,連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因為前麵不遠處好像有條小徑,想說會不會是在那裏,試著定過去看看後,卻隻有一、兩戶連燈都還沒打開的昏暗住家而已。


    正當袴田一籌莫展而想要折返時,一轉過身,卻看到昏暗處出現了一張慘白的臉。


    這麽冷的天氣裏卻隻穿著件棉襯衫,那張白臉正露出詭異的笑容朝袴田的方向定來。


    「你、你這家夥!白方雪。」袴田差點被嚇死。


    為了隱藏自己的震驚,他以一副挑釁的態度問道:「你到底在這裏幹嘛?」


    「散步啊。」


    「散步?」


    「對啊,因為他說他在家裏待不住了。」伊佐突然從後方露出臉。


    「因為今年是暖冬啊!」雪一臉不高興地說。


    「沒這回事,天氣夠冷的上伊佐回了話。


    「繼續煩躁下去的話,心情就會不好。伊佐,我們明天去山上過一夜吧!」


    但伊佐皺起了臉,「雪,我已經不想再滑雪了。」「為什麽?走啦,不然滑雪季已經快結束了。」


    「就算你這麽說,等天氣變暖了,你還不是會說春天也要滑雪、滑雪的,然後要爬的山就越來越高。」


    伊佐一直望著雪,好像在抗議似的,但雪飛快地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回答說:「才沒這回事。」「明明就有!我說啊,是不是滑雪季大概都跟你沒關係吧?」


    雪好像一副完全沒聽見伊佐說的話一樣,逕自拿起了扇子在這麽寒冷的天氣裏瘺起風。


    「雪,你隻要心情好就會想去一些莫名其妙的雪山探險,我已經受夠了。」


    「我知道了。」「而且啊,雪。你要是跟上次一樣跟個小混混吵完架後,一下子就在人家的滑雪場裏弄了場暴風雪的話,可就不得了啦!」


    「我知道了,都說我知道了。」「再說你每次一玩到得意忘形,就算滑雪場中沒有高難度的跳台,還是照樣做出自由滑雪的高級空中技巧,小心又會有哪個地方的人想來挖角喔。」


    「就說我知道了。」雪啪的一聲收起扇子,直盯著伊佐。


    「那我不隨便去深山,也不在滑雪場做空中三圈回轉什麽的,當然也不召喚暴風雪。」伊佐呼地深深歎了一口氣,「但我討厭住外麵。」


    「我知道了,那就隨便找個地方玩一天就好。」


    「……明天……星期六。」


    「好。」


    伊佐不情願地說著,雪則很高興地再次打開扇子,開始啪嚏啪嚏地瘺了起來。


    ——真是白癡的對話。


    對二芳聽著他們對話的袴田而言,這是他最直接的感想。


    真的很白癡,搞什麽鬼!什麽雪男、幽靈的。


    袴田向前踏了一步,想要躲開雪所捤過來的風。個這麽做,總覺得越來越冷。


    結果雪又露出冷笑。


    看到雪的眼睛,袴田不由得抖了一下。


    該不會……這家夥該不會真是雪女的小孩吧?他在這麽冷的天氣裏竟然隻穿一件薄衣?還拿著扇子揚風?


    「不過這還真是意外啊,袴田同學。你在這裏做什麽?」


    伊佐對袴田這麽說。


    「反正,一定又是在做什麽無聊的降伏工作吧。」


    雪冷冷地說著。


    「大概每隔一百年就會出現一個像你這樣的笨蛋。」


    「不過,雪,袴田同學能聽見公主殿下說的話喔。」


    「啊;這樣嗎?哼!」


    對伊佐說的話,雪一直用嘲諷的口吻回應。


    「然後啊,雪,他還是蓮太郎君的孫子。」


    伊佐說完,雪的扇子突然停了下來。


    「所以白銀之鈴才會……」雪自言自語地說著。


    「啊,對耶,那剛剛的鈴聲……」伊佐這麽回應道。


    雪往袴田的方向轉過去,說了聲:「鈐鐺。」


    「什、什麽?」


    「就是鈐鐺,你剛剛因為太冷而晃動到的鈐鐺。」


    「才才才才不是因為太冷的關係,那是——」


    「別說廢話了,快交出來。」


    雪突如其來的這句話,令袴田沉默了。為什麽他的眼神這麽冷酷,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


    袴田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懷裏掏出白銀之鈴,但被雪一把抓走,把鈴鐺放人自己的口袋。


    「喂!」


    袴田想都沒想就大叫一聲,但雪又用非常冷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你想幹嘛?」


    「把東西還給我上雪回答了袴田。


    「還給你?你在說什麽瘋話?」


    「這是我給蓮太郎的東西,請你歸還。」「你說什麽?那個鈴鐺是爺爺給我的,還給我!」


    雪一邊的眉毛往上挑,光是如此,就給人強烈的壓迫感。


    「那、那是——」


    「我不記得我有給過你。」


    說完,雪就轉過頭,一副已經沒什麽好說的樣子。


    「喂!喂!」


    麵對想要再說些什麽的袴田,伊佐卻阻止了他。


    「對不起,袴田同學。你可能會覺得很無理,不過現在再說什麽都沒用,我會看情況再幫你說話的。」


    袴田一臉吃驚地望著伊佐。


    話說回來,這家夥也很奇怪。


    如果他真的已經活了八百年,為什麽總是這麽若無其事、眼神這麽平靜?如果長久徘徊於世,為什麽他能用這麽平穩又溫柔的眼神看著自己?


    就當袴田陷入嗯考時,伊佐「啊」地小小叫了一聲。


    伊佐回頭望向身後,隻見不曉得什麽時候有個小朋友站在那。他看起來好像隻有幼稚園年紀,眼睛轉呀轉地,是名非常可愛的小男孩。


    「玄太郎。」伊佐開口叫道。


    小男孩抬頭望向伊佐和雪說:「我等你們很久了,但你們都不來。」


    「嗯。」伊佐回答。


    「不好意思,伊佐,還特地請你過來上小男孩悲傷地說,看來他跟兩人是很久的朋友了。


    伊佐從手上便利商店的袋子裏拿出波蘿麵包。


    「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伊佐問小男孩。


    話說完,小男孩安靜地收下麵包,笑嘻嘻地抬頭望著伊佐。


    「我,再不走不行了——」


    小男孩用雙手慎重地拿起麵包,丟下話後就跑開了。


    伊佐看著男孩離去的身影一陣子後,笑著問袴田:「袴田同學,你要不要吃波蘿麵包?」


    一瞬間,袴田覺得自己像是在被人喂食,趕緊搖了搖頭說:「不用了。」


    「不用嗎?」


    此時的雪,連看都不看袴田他們一眼,早就走開了。


    「啊,該去拿生魚片了上伊佐接著說:「袴田同學,你知道回家的路吧?」


    「當然。」


    袴田馬上搶著回答,但其實他並不知道路。


    所以,等袴田平安回到公寓時,已經是好幾個小時後的事了。


    3


    然後,周末過去了,今天是星期一早晨,而且是久違的回暖天氣。


    在穿著製服西裝外套的學生之間,看來像是一座黑色小山的袴田,正朝著學校的方向定去。


    黑色學生服披上黑色鬥篷,好像搞錯時代的巨大軀體顯得異常顯眼。


    「早安。」


    被突然這麽喚了一聲,袴田趕緊回過頭去,身後伊佐正露出笑容站在那裏。


    現在想想,星期五時,自己原本那一點點的自信與自尊,雖然被眼前的伊佐和雪摧毀了,但今天早上袴田的心情卻非常好。


    自信還有自尊,袴田都在這個周末裏好好地、準確無誤地、非常確實地拿回來了。


    「很怪的氣息——你,果然不是普通的人類吧!」


    「真討厭,被你說中了。不過,我上次不是說過了嗎?」


    「是那個鬼故事嗎?但你的臉卻在這麽一大早就看起來精神奕奕——如果想成佛,我隨時部可以幫你喔。」


    「以前也有好幾位這麽說過,不過我還是成不了佛,可能是煩惱太多了吧。」


    伊佐說著又笑了起來,但是,那臉上的表情滑過了一絲落寞,就好像心中真有什麽煩惱似的,令袴田見狀一下子突然說不出話。


    「那個……之前好像有說過啦,我本來要聯絡我爺爺的,但爺爺跑出去旅行了,所以我沒聯絡上他。」


    「旅行真好,他去哪邊啊?」


    「拉——不是,是印度,等一下,還是中國啊?」


    「是佛教之旅嗎?」


    「好、好像是。」


    其實袴田打電話回寺廟的時候,家裏是說爺爺去了拉斯維加斯玩。隻是這情況下要說出他是去賭博的,總覺得難以說出口。


    「啊,還是該不會跑去拉斯維加斯了吧?」


    但沒想到伊佐乾脆地進出這句話,急得袴田趕緊要把話題帶回。


    「沒……沒這……你在說什麽——對了,我們剛剛說的話,你最好給我老實招來。其實你是想騙我吧?什麽嫌倉時代出生,母親又是什麽……」


    「是真的。」


    伊佐笑著點點頭,壓低了聲音繼續說:


    「我是不會隨便告訴任何人的,是因為袴田同學看穿了我們的真實身分,我才告訴你。」


    「可是,那麽奇怪的幽靈還有雪男,我可是從來沒有聽過。」


    「沒有聽過嗎?」


    說到這,伊佐又笑了笑。袴田緊盯著伊佐美麗的臉。


    「說什麽我都不相信!你倒是說說,你們一個幽靈一個雪男的,從以前感情就這麽好嗎?」


    說實話,這種事越想就會越搞不清楚狀況。


    「沒錯,不過我們兩個並不住在一起——畢竟會很冷。而且我們也不是真的一直都有往來,我曾經惹他生氣,有過一百五十年互不聯絡的經驗。」


    一百五十年互不聯絡——這下袴田又詞窮了,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見他皺起了眉頭,將視線停在伊佐身上。


    長長的瀏海下,伊佐仰望袴田的眼神極度深邃。袴田心想,伊佐與雪這兩人,還真能忍受這樣蓬鬆散亂的頭發啊。男生的頭發就是要短,就算風吹來也不會亂,這種發型才是最讚的。


    「對了,袴田同學,上次雪給你添麻煩了,你還好吧?那之後——」


    說到一半,伊佐突然停下來。


    他仰望著天空,令袴田也不自覺地跟著向上望。


    什麽東西啊?從天空高處有許多東西飄了下來。


    是鳥吧?不對,比鳥還要大,就像是野獸一般——但卻是有翅膀的野獸,它們正往地上飛來。隱隱約約地似乎可以看見它們的腳,那看來就好像它們正從空中急速下降。


    幾聲像是大叫似的尖銳聲音互相重疊。


    ——來……了……


    ——來了……


    ——來、來來來了……;


    袴田聽來像是「來了、來了」的聲音,就如同被人掐著喉嚨發出來似的,是非常不吉利的不祥之聲。


    那些朝學校走去的眾多學生,沒有一個人抬頭望向天空。或許沒人聽見那個聲音吧?這麽龐大的陣仗或許也沒人注意到吧?


    它們越來越接近了,天空變得黑漆漆的。


    當它們飛得越近,就越可以看見許多蠢蠢欲動的東西。袴田覺得雙腳像是快要跟著浮起來似的:心情非常不安。


    那到底是什麽?


    一定是鳥沒錯,但又長有很大的腳——還有手,而且不隻一隻。


    它們身上有好幾隻手,甚至也有臉——許多的臉正朝這邊看。


    「袴田同學。」


    伊佐伸手碰袴田的臉頰,令袴田吃驚地嚇一跳。


    伊佐用漆黑深邃的眼睛直視袴田說:「不行喔!袴田你要振作一點,不然可是會被它們帶走的,畢竟袴田同學你很容易感應到。」一陣冷冽的風吹過,空中的漆黑身影改變了方向,朝著遠方消失而去。


    袴田冷不防感到一股寒氣逼人,他顫抖著身子回頭一看,雪果然就站在那裏。


    雪今天還是隻穿一件製服襯衫,袖口和領口的扣子跟往常一樣也是敞開的。他眼睛微開,惡狠狠瞪著回頭張望的袴田。用不著開玩笑地說他是雪男或什麽的,光隻是看著他,就能感受到那令人凍僵的氣息。


    「雪。」


    伊佐出聲喚了雪。


    「出現了很奇怪的東西,這是怎麽一回事?」


    當伊佐抬頭望向天空時,雪卻頭也不抬地回道:「誰知道啊。」


    此時,袴田想都沒想就掏出懷中的念珠。發現雪瞪著他的念珠,他慌張地說:


    「不是啦,我隻是對飛過空中的那些東西感到奇怪,並不是要對你怎麽樣。」(圖)


    袴田說完,雪咧嘴一笑。


    「那麽,你是想對空中那些家夥用這個羅?你要怎麽做?它們已經要飛走了喔。」


    看到雪一臉不懷好意的樣子,伊佐叫了聲「雪」,語氣中帶有一絲責備。


    然後,伊佐不解地側著頭說:「那個方向的話——櫻花耆老不是在那邊嗎?發生什麽事了嗎?」


    「這麽說的話,好像從昨天開始就沒看到玄太郎的身影了。」


    一旁的袴田握緊手中的念珠,看向天空。


    「這感覺真奇怪。這樣下去好嗎?你們不做點什麽沒關係嗎?」


    雪一副不耐煩地回答說:「不管要怎麽做,對你來說都是辦不到的。」袴田聽完雪的話,重新握緊了手中的念珠。


    「別把我當三歲小孩!你這個臭雪男!」


    說完後,袴田下定決心似地把臉重新轉向雪的方向。


    「怎麽?又怎樣了?你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又複活了嗎?」


    雪用一副愛理不理的眼神看了看袴田,光這樣就能充分感受到汗毛直豎的壓迫威,但袴田勉強支撐著回答說:「你們老是說些胡扯的話來騙我,但本大爺是不會上當的。聽好了,我啊,上個周末可是成功收服了奇怪的妖怪。」


    伊佐和雪互望了對方一眼。


    「上個周末?也就是前個星期六日嗎?袴田同學你做了什麽?」


    ·


    伊佐這麽問袴田。


    「我發現妖怪,然後把它降伏了。」


    袴田想起星期六的事情:心情漸漸穩定下來。沒錯,自己隻要去做就一定做得來。


    「上星期五我們不足有碰麵嗎?其實,那時候我正追著一個身上彌漫不祥之氣的女學生。那天雖然跟丟了,但隔天我又去那一帶走走看看,結果再次遇到她。」


    「然後呢?」


    「然後,我就發現那女學生的身上果然附有妖怪,所以我就把那妖怪給降伏了。」袴田說著說著挺起了胸膛。


    「那真的很厲害呢!那麽,是個什麽樣的妖怪?」伊佐這麽問道。


    那看來認真詢問的表情,讓袴田沒來由地相信伊佐一定是對自己刮目相看而高興了起來。


    「其中一個好像還是個小孩,因為他把自己的氣息隱藏起來,所以他真正的樣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後來他逃進一棵古老的櫻花樹後,從裏麵又出現個奇怪的妖怪,我就乾脆一次都把他們收服了。」


    伊佐陷入短暫的沉默,然後開口問道:「那櫻花樹後來怎麽了?」


    「斷了。」袴田的胸口又挺得更高。


    沒錯,那看來的確是棵很古老的櫻花樹。正當袴田要降伏那隻逃進樹裏的妖怪時,就順便把樹一起折斷了。


    可是,當袴田回答完伊佐的詢問後,他感到自己身旁的空氣好像一下降了五度左右。


    ——他瞪著自己,他正瞪著自己。


    即使不朝雪的方向看去也能知道,那家夥正瞪著袴田。


    雪往袴田的方向踏出一步,袴田全身都好像要凍僵了。


    雪不發一語地又往前走一步,就好像是一場行進中的暴風雪一樣。


    袴田不由得往後退一步。雪乘隙進逼,用著連腦漿都會凍僵的口吻說:「剛見到你這個家夥的時候,就想說你應該是百年才會出現一次的大笨蛋,沒想到真被我說中了。」


    不帶怒氣的淡淡口吻,聽來卻更加恐怖。


    伊佐在二芳拉了拉雪,「雪,這樣就好。」


    但雪卻一把甩開伊佐,「拜托,這種大笨蛋真的很久不見了!就算等上三百年也不一定會遇上啊!」


    「什……你說什——」


    想要回話的袴田,卻因為天氣寒冷加上雪實在太可怕了,讓他連嘴巴都合不攏。


    「住在櫻花樹裏的家夥確實是妖怪沒錯,它是跟著那個女生也沒錯。但那不是附身,而是在保護她啊!」


    「怎麽可……」


    「那家夥啊——」


    伊佐在雪的脖子上輕輕圍了條圍巾。


    「伊佐,你幹嘛?」


    伊佐無視瞪著自己的雪,微笑地對袴田說:「像這樣稍微幫他保暖一下,能讓他的心情沉靜下來喔。」


    袴田聽完,雖然很想開口向伊佐說聲「懂了,謝謝」的話,卻因為嘴巴實在合不攏,隻好用著感謝的眼神看向伊佐。


    「不過上伊佐又說:「那少女身上的確有不乾淨的東西附在身上。袴田同學能注意到這件事,眼力真的很好。隻是……」


    「——隻、隻是?」


    伊佐脫下了至今都圍在下巴以下的圍巾,把它交給雪後,看來跟以往的印象有些不同。


    伊佐突然盯著袴田的眼神,令袴田不由得有些驚訝。雖然不像雪那樣令人感到恐懼,但是卻有種莫名的壓力。


    「在那少女身上有妖怪附身以前,她家附近就住著一隻老狸。不過說是老狸,它對於妖怪來說不過隻是小朋友而已。它從以前就住在櫻花樹裏,一直守護著那個少女。」


    住在古老的櫻花樹裏?老狸?袴田在酷寒之中不停發抖,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隻老狸,好像以前受傷時因為被少女所救,所以變得很黏那個少女。但這次那附近似乎來了個不好惹的妖怪,老狸和櫻花樹都守護不住。結果就像是在嘲笑他們不自量力似的,妖怪附身在他們守護已久的少女身上。」嘴巴根本快合不攏,袴田拚了命地咬緊牙根。


    「老狸終究不是對方的對手,所以它才叫我們過來。」


    袴田麵對襲擊而來的冷風,努力要讓腦筋動起來。


    「也就是說……這麽一來……」


    「星期五碰到袴田同學的時候並不是巧合,而是因為我們也在追那名少女士


    「唔……嗯。」


    「隻是不曉得對方是不是也察覺到我們的存在了,重要的對手遲遲不出現。所以,我們正煩惱著該怎麽辦。」「唔——也、也就是說……」


    經過三人身邊的學生之中,雪的眼睛緊盯著其中一人。


    「你說被妖怪附身的人,就是那名少女吧?」雪冷冷地說。


    袴田循著雪的視線看去,上學的學生之中,的確看到了上周遇到的那名少女。


    「怎麽樣?拜你的活躍之賜,她身上的詭異之氣有比較少了嗎?」


    「唔!」袴田說不出話。


    那女生身上好像沒有任何的改變——不對,不僅沒有好轉,那令人討厭的氣息反而增加了,團團包圍在她身上。


    「我——不但沒幫到那女孩,反而還把她逼向另一個絕境嗎?」


    袴田一臉愕然,二芳的伊佐像是安慰他似地說:


    「不過,袴田同學你能夠折斷櫻花樹,真不愧是跟蓮太郎有血緣關係的人,真是了不起啊!那棵老樹可是這附近的守護神喔。」「沒錯,真的很了不起。」


    雪的口氣中透出滿滿的諷刺。


    「托你的福,剛才那些飛過的小鬼們超級高興,畢竟可是有人打倒了守護神啊。」


    雪露出詭異的笑容看著袴田。


    「喂!快去使出你最得意的降伏術給我們看看,你不是要幫助那個少女嗎?」


    「唔——」


    正當袴田無話可說時,雪一把拉了伊佐的手就開始往回走。


    「伊佐,我們回去吧,反正都有這麽厲害的救星在了。」


    「可是,雪……」


    「別廢話了,回去吧。」


    伊佐被雪拉走了。


    ——昨天自己做的事,真的是估計錯誤而不應該多管閑事嗎?


    被留下的袴田,終於因為寒氣散去而大大呼了一口氣。然後,他再一次握緊學生服下的念珠,像是下定什麽決心似的,邁開步伐直朝著學校而去。


    4


    那少女的名字似乎叫做鬆浦美櫻。


    正在跟同學聊天的美櫻,看來非常快樂。


    窗外傾泄而下的陽光中,美櫻的頭發透著茶色。閉口不笑時的大眼睛,一旦笑了開來就會變得細長有如可愛的半月,就好像年幼的少女一樣。


    上星期六再次去那附近時,袴田看見去便利商店買東西回來的美櫻。他裝作一副沒事的樣子跟到了美櫻家,然後在她家附近發現徘徊不去的奇怪影子。


    袴田對著奇怪的影子直接丟出祖父親傳的符咒——這可是他前晚花了一整個晚上重新寫好的符咒。袴田緊追著那想要逃跑的身影,直到影子躲進美櫻家附近的古老櫻花樹後,他對著整棵樹下了咒術。直到這時,他才感受到敵人又增加了一個,或許是藏在古樹


    裏的東西。


    祖父不在身邊且自己一個人就能順利完成施咒,這大概是頭一遭吧?當時,他非常確定自己的施咒和符咒已經封住了那兩個身影的逃生之路。


    然後一直持續到半夜,袴田花了兩個多小時在那裏吟唱真言,直到對方的力量減弱後,才用念珠將古樹牢牢定住。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黑影飛了出來。


    袴田見狀,念了九字真言並再度丟出符咒,封住對方的去路。


    ——那真是連自己都佩服的施咒啊!


    於是,袴田成功消滅了奇怪的影子。


    變成妖怪據點的古樹因為念珠的衝擊而折斷,影子也被成功消滅,袴田喜不自勝地甚至快掉下淚來。


    可是,就像雪說的那樣,美櫻身上還存在那股沉悶厚重、令人討厭的氣息。


    當她在這種熱鬧的地方,或許比她自己一人獨處時來得淺薄,但第一次見麵時所感受到的氣息,確實還濃厚地殘留在她身上。


    早上出門時,那股以為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搞定、意氣風發的心情已經消失殆盡,袴田陷入沮喪的氛圍中。


    原本以為自己做了件好事,卻沒想到自己看來是幹了相當愚蠢的事。不但沒辦成大事,還犯下錯誤。


    ——如果自己真的是降伏了守護美櫻的東西,除掉不該除去的保護……


    但是,不對啊,仔細想想,有妖怪會保護人類的嗎?


    畢竟,妖怪都是在夜裏活動的東西,能夠和人類互相並存嗎?而且還能夠像這樣在大白天裏悠閑地來學校上課嗎?


    袴田低頭望著前方座位上的伊佐。剛剛雪因為實在氣不過就乾脆不來學校而直接回家了,結果隻剩伊佐有來上學。但看著伊佐像這樣跟自己身處同個班級、非常融人四周的景象,袴田已經不知道他究竟定不是人了。


    上課鍾響,剛才還哈哈大笑的女學生們通通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落單的美櫻,她大大的眼睛裏不知何時又泛出濃濃的灰暗。


    走回自己座位的美櫻,說不出她正朝著哪邊呆滯地注視著。在袴田的眼中看來,那種姿態就好像是許久不曾澆過水的植物一樣。


    「該怎麽做才好?再這樣下去,美櫻會出事啊!」袴田這天就在焦躁的嗯慮中度過。


    終於,好不容易放學了。


    離開學校的時候天氣還算暖和,隻是風勢越來越強。太陽一下山,天氣已經冷到了骨子裏。


    平安結束學校課業的美櫻,直接朝著補習班的方向走去。


    於是,袴田就在補習班外等了她三小時。


    「我最擅長的就是等待了,忍耐也是修行的一種。」袴田邊這麽想邊挺直了背脊。


    終於,美櫻定出了補習班。袴田活動僵直的身體後,又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追上去。


    至於伊佐,則是一下課後就不見了身影——這麽想並不是要倚靠他什麽,畢竟這是不可能的事。不過他現在在做什麽呢?他的話到底可以相信幾分?


    忘神嗯考這些事情的袴田,突然停下了他追著美櫻的腳步。


    美櫻不曉得什麽時候已經停下了腳步,正回頭盯著他。


    一看到那直視自己、看來嬌小可愛的臉龐後,袴田原本急著要改變方向,卻發現自己的腳像被定住一樣,變得非常僵硬。


    「你是上禮拜剛轉進我們班的人吧?」


    美櫻突然朝自己搭腔,害得袴田越來越不知所措。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地鬆懈了,修行果然還是不夠啊!


    「記得你好像叫做袴……」


    「袴田幸太朗。」袴田壓抑住內心的動搖後回答。


    「你家也是在這個方向嗎?」


    「不,不是。」袴田這麽回答後,心想這樣好像有點奇怪,又補了一句:「來這邊是因為有點要事……」


    「要事?」


    美櫻聽完袴田的話後竊笑了起來。


    「袴田君你好奇怪,感覺上好像以前的人士


    被這麽一笑,袴田的臉紅了起來。但是,美櫻的笑容是這麽可愛,當她笑著的時候,那席卷她的不祥之氣也淡薄了些。


    「之前就有聽說你是個身材高大的人喔。不知道為什麽,今年的轉學生好多,而且還都轉進我們班,大家都說真的很奇怪。」


    袴田不解地歪了歪頭。


    「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轉學生嗎?」


    「對啊,還有雪與伊佐同學。那兩人都在你來到班上不久前才轉進來的,大概早你一星期左右吧。」「原來是這樣。」


    袴田有點吃了一驚,不過經美櫻這麽一提,倒是想起了他們說過是被老狸叫來的。


    結果兩人就這樣不經意地並排走在一起。此時,一隻三色貓走過他們跟前。


    「啊,噗喵上美櫻非常開心地喚了貓一聲。


    這隻被叫做噗喵的貓厭煩地抬頭望了美櫻一眼後,就輕輕晃著尾巴消失在草叢中。


    「那是你認識的貓嗎?」


    袴田這麽一問,美櫻又嗤嗤地笑了起來。


    「該說是認識嗎?隻不過是因為常在這附近遇到它,就擅自幫它取名字而已。」二逗樣啊,那你很喜歡動物羅?」


    「嗯。」美櫻很開心地笑著。


    「小時候,我養過一隻叫做哈利的狗。」


    「哈利?」


    「對啊,它在剛出生沒多久時就被抱來我們家,我們總是黏在一起。它小時候最喜歡惡作劇了,尤其非常喜歡襪子,經常把襪子咬走後藏起來。」


    說著說著,美櫻又笑了起來。


    「可是它非常怕寂寞,剛來我家的時候,不跟我一起還睡不著呢!那時候還是夏天,但它躲在我腳邊把身體卷得像顆球睡覺,實在好熱。」


    「嗬嗬,是喔。」


    笑著說話的美櫻看起來真的很開心,那樣子非常可愛,讓袴田不禁看呆了而慌張起來。修行之人怎可如此!他趕緊振奮精神,要自己振作一點。


    「你說的哈利是什麽犬種?應該已經很大了吧?」


    「對呀。」


    美櫻說完,臉色突然一沉。那剛剛可愛極了的笑臉就像被擦掉般地消逝,隻剩下黯淡的眼神和緊閉的雙唇。


    「怎、怎麽了?」


    袴田緊張了起來,他不懂為什麽美櫻會突然變成這副表情。


    「我們家把哈利給隔壁了。雖然我們一直在一起,但是媽媽再婚之後,因為新爸爸非常討厭動物,不管怎麽樣他就是不肯……」


    「原來是這樣,你母親再婚了啊。」「沒錯,就在我要上國中的時候。」


    美櫻麵無表情地這麽說著。她眼睛雖然是望向袴田,但那眼神卻好像是穿過了他,不知在遙望何處的遠方。


    「哈利——該不會是有著黑色斑點的白毛狗吧?」


    袴田這麽說之後,美櫻的眼神稍微有了笑意。


    「沒錯,就是那樣。你知道嗎?」


    「啊,就是那個繪本吧?『滿身足泥的哈利』。」


    袴田突然想起好像有這麽一本圖畫書,沒想到就猜對了。


    「別看我這樣,我小時候身體可是很差的,所以總是關在房裏不停看書。」


    「哇,結果現在長得這麽高大啦。」


    「也許吧,反正就是這麽回事。」


    兩人閑聊著,不知不覺已經來到美櫻家附近。十字路口旁有個小公園,從這裏右轉就會到美櫻的家,左轉就會到通往後山的路。途中,他們有經過被袴田折斷的那棵櫻花樹。


    美櫻在那停下腳步,眼神凝視著公園深處,像是在尋找誰的身影。


    「不在嗎?」美櫻低聲地自言自語。


    「


    你跟誰約在這邊嗎?」


    袴田這麽一問,美櫻微微地搖了搖頭。


    「沒啦,隻是這時問經過這裏的話,經常會碰見帶著小狗散步的小妹妹。」


    「原來如此,你真的很喜歡狗耶。」


    「嗯,那隻狗超級可愛的,還有那個小女孩也是。不過,這個星期一直都沒看見他們。」


    說完,美櫻的視線越過了用來當作公園圍籬的低矮植栽,直朝公園深處望去。


    突然,美櫻的臉上泛出喜悅的光輝。


    應該是瞧見剛才說的小女孩吧?她一臉開心地朝公園揮著手。


    但同時問,那原本隻淡淡包圍美櫻的沉重氣息,一下子增強了許多。


    袴田的背脊滑過幾道寒氣,一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這股寒意跟雪那壓倒性的冷空氣不同,是從腳底直升而上,令人十分不悅的感覺。


    公園的深處有個東西正朝美櫻而來,那是年紀尚小、看來還隻是個小學生的女孩子。


    或許如同美櫻所說,女孩正在散步的途中吧?她牽著一隻小狗,小狗看來隻是條幼犬,正非常有精神地跑向美櫻。誰知道它跑得太快,綁著它的鏈子繃地拉直,害得它稍微後退,汪地叫了一聲。


    美櫻則是等不及似地跨越植栽來到小狗身邊。她蹲下來摸摸小狗的頭,小狗正圍著她轉個不停。


    「lucky,好久不見了。」美櫻笑著。


    「姊姊,好久不見。」說完,小女孩也開心地對美櫻露出微笑。


    「對了,矢惠妹妹,我才想說這幾天怎麽都沒看到你,怎麽了嗎?」


    「嗯,發生了點事,所以我不能出門散步。」「是這樣嗎?發生什麽事了?」


    「嗯,已經沒關係了。」


    是這個小女孩嗎?袴田緊盯這個美櫻口中的矢惠小妹妹。


    現在感受到的寒氣,是因為這名小女孩的關係嗎?但是不管怎麽看,她都隻像是個普通的孩子而已。


    「對了,矢惠妹妹,你要不要吃牛奶糖?」


    美櫻從製服的口袋中掏出牛奶糖的盒子,從盒子裏倒出幾顆糖在矢惠手上,矢惠笑嘻嘻地說了「謝謝」。


    「這可是芒果的新口味喔!」


    「芒果的新口味嗎?」


    矢惠重複美櫻所說的話。


    「很好吃哦。」


    「真的很好吃。」


    根本就還沒吃卻這樣回答的矢惠,準備要把牛奶糖收進裙子的口袋裏。


    結果,有個東西從矢惠的口袋裏掉了出來。那東西掉在地上轉呀轉的,原來是透明的彈珠。


    ——紅色的彈珠。


    矢惠撿起彈珠重新放入口袋後,好像還有其他彈珠似地發出了碰撞聲。


    「彈珠嗎?好漂亮啊。」


    美櫻說完後,矢惠笑了笑。


    「嗯,這是我的寶物哦。」


    袴田呆呆地看著這兩人。


    矢惠真是個可愛的小妹妹。她齊肩的頭發,每次抬頭望著美櫻說話時,就會飄逸地晃動著。暗紅色的無袖連身裙下,是一雙挺直的潔白雙腳。


    每當叫做lucky的小狗想要接近美櫻的手跟她玩時,矢惠就會拉拉狗鏈,弄得小狗汪汪亂叫。


    美櫻看來非常高興,可是——


    袴田總是隱隱約約覺得那隻叫做kv的小狗,表麵上它定被美櫻鬧著玩,但實際上看起來卻像是小狗想偷襲她——它對準了美櫻的手、喉嚨,使勁想咬下去,隻是被矢惠勉強牽製住而已。


    再說,這喘息聲是什麽?


    lucky為什麽一直喘著氣呢?何況這氣息還真是令人受不了的惡臭。


    矢惠環顧四周一圈後,她轉頭看見袴田。頓時,她的眼睛發出光芒。


    好可怕!要說這是小孩還真令人不敢置信。


    露出可怕表情的矢惠正惡狠狠地瞪著袴田,正當袴田緊張失措時,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袴田同學。」


    耳邊傳來的聲音,是伊佐。


    「伊佐同學?」


    一看見伊佐的臉,小狗突然停下喘息。


    袴田將視線從伊佐身上栘回矢惠的方向後,發現矢惠可愛的臉正在變化,漸漸變成不是小孩的模樣。而且,豈止說不上是小孩的臉,那根本就是活了一、兩百年的老太婆啊!


    然後,小狗也漸漸變成不是小狗的樣子。


    ——好大的臉。


    那圓滾滾、超大的臉,看起來還比較像小孩,臉上仍殘留了點稚氣存在。


    但是,那大臉咧著血盆大口,而布滿血絲的雙眼已經睜到不能再睜大的地步。


    從發型來看或許是男生吧?那個臉——對,他隻有臉。更精確地說,他整顆頭被老太婆手上的狗鏈給拴住,正抬頭仰望著這裏。


    血盆大口裏飄散出腥臭味,偌大的眼睛裏,小小的黑眼珠骨碌碌地轉個不停,不安分地盯著袴田、伊佐和美櫻。


    至於美櫻,她好像看不見這詭異的樣子。


    「lucky上喚了聲小狗的名字後,美櫻疼愛地伸出手要摸小狗。


    「住手!」


    袴田不由得大叫,美櫻則像是被嚇了一跳似地抬頭望向袴田。


    此時,老太婆好像朝袴田拋出了什麽東西——是剛才從口袋裏掉出的彈珠。


    彈珠飛呀飛地在空中轉了幾圈後,眼看著彈珠漸漸膨脹變成一顆頭。


    老太婆一顆接著一顆拋出了彈珠,而一顆顆彈珠變成狗的頭、貓的頭、小孩的頭甚至是嬰兒的頭,飛向了袴田。


    袴田馬上把手伸向懷中,飛翔的頭顱卻快到他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一顆貓頭張著大嘴,就快飛到眼前了。這時袴田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往後一扯,就這樣倒了下去。


    貓頭被打到二芳,下一個頭顱也被踢得往上直飛。


    伊佐出現在袴田眼前。


    伊佐挺直了背脊,一圈又一圈地轉動著身子,就好像在跳舞一樣。隻是,每當他修長的手腳舞動一次,那些頭顱不是被踢得往上飛,就是被踢得彈開撞碎後消失殆盡。


    伊佐的力道非常強勁,頭顱啪地一聲被壓扁,然後像是融化般地消失。


    袴田一時被伊佐的行動吸引住視線,但他趕緊回神站了起來,從懷裏掏出符咒丟出去,那可是昨晚拚命寫好的新符咒。


    一張符咒貼中廠頭顱,頭顱砰的一聲掉了下來。


    「太好了!」袴田不由得握緊拳頭叫好。


    伊佐笑著拍手對他說:「袴田同學做得真好。」那樣子還真是遊刀有餘。


    但高興的時間,也隻有一下子而已。袴田昨晚努力寫好的符咒,在頭顱淩厲的攻勢之下,一下子就用光了。


    真是沒完沒了,頭顱就好像是被看不見的線操縱著一樣,在空中不規則地飛舞著。突然,這些頭顱朝伊佐和袴田的喉頭飛奔而來。袴田雖然用手架起念珠,卻絲毫無暇念出真言。


    不過,伊佐依然像在跳舞似的,用手刀和指尖一個個擊潰頭顱。


    這姿態——難道是中國的武術嗎?到底是什麽啊?


    袴田在不知不覺中安下心,專注地看著伊佐的行動,伊佐的動作看來真是優雅又美麗。


    一回過神後,頭顱已經全部不見了,老太婆和係在老太婆手上的頭顱也消失。


    但是,美櫻已經倒臥在一旁。


    「美櫻同學士


    袴田趕緊跑到美櫻身旁。


    「你、你沒事吧?」


    伊佐也來到二芳並將美櫻抱了起來。


    「應該是吸入太多瘴氣才會暈倒,我想應該不要緊。不過她已經接觸瘴氣太久了,這樣下去可能會醒


    不過來。」


    「那該怎麽辦才好?」


    「總之,我們先把她帶離這裏吧。」說完,伊佐就輕輕抱起美櫻。那看來柔弱的身軀,好像還滿有力氣的。


    他抱起美櫻後說了聲:「麻煩一下。」就把她交給袴田。


    「什麽?」


    「麻煩你幫忙抱一下。」伊佐笑容滿麵地說完後,先袴田一步往前走去。袴田慌張地重新把美櫻抱好,也跟上伊佐的腳步往前離開。


    5


    袴田為了修行,現在下榻的地方是個名叫eldoradovi(注4)的公寓。名字聽起來是嚇死人的豪華,但實際上不過就是個有著生鏽的鐵製樓梯、又舊又髒的單人房——不對,隻能說是不到兩坪半大小的房間而已。就算想要拜訪一下隔壁的鄰居,一樓的四個房問又好像除了袴田以


    注4寶山別墅。傳說中十六世紀探險家,對亞馬遜河流域上遊所想像出來的理想國、黃金鄉。外都沒人居住。隻有二樓的邊問好像有人住的樣子,但不管怎麽呼叫都沒有人回應。


    但是,袴田現在是修行之身,隻是這樣他就很滿足了。


    那麽,伊佐住的地方呢?


    伊佐住的地方叫做dragonsmansion鹿鳴館。


    光隻聽名字,就好像比袴田的住處還要豪華。而事實上那個地方也是個不輸給它名字,豪華到極點的高級大廈。


    一進到入口大廳,就好像真的鹿鳴館(雖然根本沒看過)一樣,眼前就有座螺旋階梯。光是這樣,袴田就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老實說,光是這個大廳就不知道有袴田單人房的幾倍大了。站在其中,抱著美櫻而非常疲累的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好像是個非常奇怪的人。沒錯,根本是可疑人士。要是被他人看見,一定會被送去警察局。


    幸好一路上部沒有碰見其他住戶,袴田和伊佐就搭上了電梯,那電梯門上的裝飾也異常豪華。


    伊佐按下最高樓層的按鈕後,電梯毫不停留地直往上升。


    電梯門打開後,長長的走廊上隻見兩扇大門。


    「這層樓隻有兩戶人家嗎?」


    「沒錯,右邊是雪的,左邊是我的房間。」


    說完,伊佐微笑著請袴田人屋。


    「這裏太寬敞太豪華,住起來是有點難過啦,就請你先在客廳休息。」


    伊佐竟然說出這種會遭天譴的話!


    進到屋內才發現,屋裏沒什麽家具。但就算有擺家具,這裏仍舊是個大得過頭的客廳。


    袴田先把美櫻放在巨大的皮革沙發上讓她躺平。美櫻的臉色青白,身體一動也不動。


    袴田擔心美櫻是不是還活著,專心找著她的脈搏。而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總算找到脈搏時,卻有種停滯不動的感覺。


    「袴田同學。」


    沒想到伊佐會突然出聲叫自己,袴田嚇了一大跳,但手上仍舊握著美櫻的手。


    「沒……沒有啦!她的脈……脈搏。」完全是一片胡言亂語。


    伊佐靜靜把手伸向美櫻的手腕,他的食指和中指準確地按向脈搏之處,仔細觸摸過後說:「應該沒事吧?不過脈搏有點微弱就是了。」伊佐已經換好自己的衣服,是黑色的羊毛衣和黑色的褲子。這副全黑的極簡裝扮讓人猜不透年齡,就連性別也有點令人分不清了。不過,黑色衣服真的很適合他。


    「你怎麽了嗎?」


    伊佐發現袴田直直盯著自己,於是不解地問。


    「沒事啦,隻是覺得黑色真的很適合你。」


    「不錯吧。這可是uniolo的豐毛衣喔,又輕又暖,價格很便宜,而且觸感也很好。以前可是沒有這種東西,活得這麽久難得也有好事的。我超喜歡這件衣服。」


    伊佐看來真的很開心的樣子。可是都已經住在這樣的房間裏了,還穿uniolo的豐毛衣,令袴田有點驚訝。


    「畢竟跟雪在一起就會冷得要死,還足暖洋洋的最好了。」「原、原來如此。」


    袴田邊說邊又再一次環視整問房間。從最上層的這個房間往外看,鎮上的夜景一覽無遺,真的是很美麗的夜景。大片窗戶旁則是大型的固定餐具架,再旁邊就是廚房。上次,伊佐跟雪就是在這房間裏吃生魚片的吧?


    「要不要暍些什麽?」


    袴田回答「不用了」之後,轉頭一看突然嚇了一跳。


    ——剛才還在沙發上的美櫻已經不見了。


    「伊、伊佐同學。」


    袴田看著沙發驚慌了起來,後頭卻馬上傳來清爽的聲音:「沒問題的,袴田先生,那位小姐現在正在旁邊的房間休息。」袴田又回過頭,眼睛睜得圓滾滾的。


    隔壁房間的門已經打開,一個女生站在那裏。


    不曉得是不是跟袴田和美櫻一般年紀?因為她的麵貌姣好,總有種她年紀應該比較大的感覺。可是她看來又是那麽純真,也很像個年幼的少女。


    吹彈可破的肌膚、略帶茶色的眼眸——這種形容方式雖然有些陳腔濫調,不過她看起來真的很像洋娃娃。仔細一看,不隻是她的臉,就連她的裝扮也像個洋娃娃。


    她的裙擺下露出了層層疊疊、看來蓬鬆不已的蕾絲,整件衣服是由黑色的天鵝絨做的。敞開的袖口裏也看得見美麗的蕾絲,纖細的脖子上則係著縫有珍珠的黑色緞帶。頭上配合脖子的飾品,一樣係上了時髦的黑色緞帶。她全身洋娃娃般的裝扮,就好像個公主一樣


    小時候,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孩,她家裏鋼琴上裝飾的洋娃娃剛好就是這種打扮。(不過那個娃娃因為一到晚上就眼露青光到處亂跑,沒多久就被送到袴田家供養了。)


    可是,為什麽這女生知道袴田的名字呢?


    那女生轉過頭去看著伊佐,衣服發出沙沙的摩擦聲,高興地笑著說:「伊佐先生,你能幫我看看嗎?非常棒喔。」


    說完後,像洋娃娃的女生又走回隔壁的房間。伊佐跟上她的腳步,袴田也跟了上去。


    他們踩著屋內溫暖柔軟、厚度十足的地毯,映入眼簾的是極度華美的鳥籠。


    「哇!好漂亮的東西。」袴田不由自主地開口說。


    半月型的基座上吊著鳥籠,鳥籠由下到上都有優美的唐草花樣。西洋螺旋狀的藤蔓裝飾包覆著整個鳥籠,不斷延伸到上方的薔薇花苞處,就好像是由基座吊下的金屬精品。那實在非常美觀豪華,而且豪華中又帶點可愛的氣質。


    說到鳥籠,袴田這輩子隻看過家裏以前養文鳥的時候,從布施的歐巴桑那裏拿到已經用過的樸素鳥籠,因而袴田這下子可是看得出神而深深佩服不已。


    但是那美麗的鳥籠裏,卻不見鳥的蹤跡。小小的鳥籠出入口上,可見鬆脫的門栓。


    「伊佐同學,你有養小鳥嗎?籠子好像沒關耶,沒關係嗎?」


    袴田邊說邊回頭望了伊佐一眼。伊佐沒回答,倒是身旁那個像是洋娃娃的女生代替回答說:「沒關係的。」該不會這鳥籠隻是房間裝飾的一部分吧?袴田心裏這麽想。


    話說回來,二芳的衣櫥也很驚人。它用漆塗滿的光滑表麵,四個框角還嵌了鑲有寶石的金屬裝飾。


    然後袴田終於發現,這些東西怎麽看都是女性持有的東西。


    「該、該不會……伊佐同學,你不是自己一個人住嗎?」


    終於想到這一點的袴田,心情突然緊張了起來。


    「真是不好意思,就算再怎麽無知,我也還是太失禮了。」自己不看場合,就隨便跟著兩人一起踏進不該進去的房間——袴田邊這麽想,邊慌張地正要離開時,撞到了鋪有天鵝絨的單人大沙發,跌了個踉嗆。


    「真是……真的是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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