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月的空氣冷颼颼的,天空晴朗而湛藍。從元旦開始起的大風徹底地將雲層給吹開。


    新年的第三天。


    伴隨著濃厚慶典氣氛和一元複始的肅穆,今年鄰裏間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氣氛。


    我站在寒風中,冷眼看著當下新春開賣大特價人擠人的盛況,身子縮了縮。手上提著印有電氣用品店圖樣的袋子沙沙作響著。


    『本來要用爸爸的計算機補印賀年卡,可是墨水用完了。』


    快到午餐時間時,媽媽突然開口說道:


    『幫我去買個東西吧,阿光。順便幫我買patisserie opera的檸檬派回來。』


    真是的,我們峰岸家那台打印機也隻有新年的時候才會用不是嗎,那早就該把墨水買起來放著嘛。


    而且竟然利用我最喜歡的東西引誘我出門,太卑鄙了。老太婆一定知道那間蛋糕店明天才開始營業,不知道的就隻有到了店門口才發現的我。(嗯,因為店太受歡迎了,就算店有開,至少也要排上一個多小時才買得到。)


    托她的福,如今的我處在寒風中,而且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的家位在最近開始開發的新興住宅區。商店街很短,一下就逛完了。接著就隻有無盡延伸的斜坡而已。


    又一陣強風吹來。


    寒冷的風刮在我毫無防護的臉頰上。誰說今年是暖冬的,明明就冷得要命嘛。


    咚咚,我用運動鞋鞋尖點擊著地板。果然跟我想的一樣,膝蓋已經能彎了。我把後腳跟用力地壓近地麵,一口氣衝向前。


    熟悉的風景一一流過身邊,身體漸漸暖和起來。彷佛可以聽見強而快速的跳動和血液在四肢奔流的聲音。


    『光大人明明也跑得很開心不是嗎!』


    『其實你心裏還是很想跑吧?』


    不願再憶起的聲音在我腦海裏響起。


    那個女孩。


    我可不想在新年一開始就想到那個跟我一樣叫作峰岸-光的少女。


    「這次……才不一樣!」


    我剛才不是在跑步。那是因為……對了,因為天氣超冷的,就隻是這樣而已。


    我又加快了速度,才花了五分鍾左右就到家了。我的家很符合在市公所上班的父親的形象,麻雀雖小但五髒俱全,位於大廈的七樓。


    我不自覺地看向陽台。


    竟然看到讓人不可置信的畫麵。


    看起來比天空更鮮豔的湛藍發絲隨風飄揚,那個人影還采出身子拚命揮著手。


    「光大人,勇者大人~~~!!」


    這就是那個我一點也不願想起的聲音的主人。


    從異世界降臨、名為災難的女人,正漾著開朗無比的笑容大聲地呼喚我。


    2


    「妳為什麽會在我家?」


    我穿過玄關高聲問道。


    「勇者大人,什麽為什麽?」


    眼前的對手其「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個性已經到了一個恐怖的境界。


    「不要再叫我勇者大人,到底要我說幾次!」


    「我是來做新年拜訪的。嗯,是叫作拜年嗎?」


    笨公主一邊小心回應我的話,一邊拿出一個超大的包裹。與其說是包裹,其實是一個跟她身高差不多的大魚,魚的身上還纏了一圈包裝紙。


    「……鯽魚嗎?」


    「我聽說這是鮪魚耶!」


    「神奈川縣並沒有新年互送鮪魚的習慣。不,我想全日本都不會有。」


    「咦~我聽說鮪魚是一刻也停不下來的魚種,因為跟日本人的生活型態很像,所以才會這麽受大家歡迎。聽說托你們的福,鮪魚似乎在世界各地的海域中漸漸消失了喔。」


    「那種生活方式也太可憐了吧。不對,你們國家來到日本不是也一個多月了?拜托你們,就算搜集情報也挑一下好不好?像這樣一知半解的反而讓人感覺更差。」


    是的。


    一個月前,日本上空突然出現了一座浮島國家,叫作天上國。


    每幾年就會作一次次元異動,並在各個世界間流浪的這個特殊國家,這家夥就是來自那裏的公主。


    而島上的動力來源竟然是魔法。天上國擁有高度先進的文明以及靈活柔軟的外交手腕,同時也是讓日本以及聯合國承認的國家,現在正飄在橫濱灣的上空。


    雖然是這麽厲害的民族,不過這些家夥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就算再怎麽想讓日本人覺得親切,那也不必完全舍棄本名全部改成日本人的名字吧,而且參考的數據來源竟然還是體育新聞,實在是蠢到讓人無話可說了。」


    我的憤怒結果又繞回到名字上去。


    眼前這個抱著大魚、又被嚇到綠眸發白(總覺得這個用法怪怪的)的少女名字叫作峰岸-光,也就是跟我的名字一模一樣。


    「我說你們啊,女王陛下叫作大聯盟的涼木-一郎,外交官是原足球選手仲田-英壽,再來公主是我的名字,簡直可笑到——」


    「唉呀,阿光……」


    我的連聲指責突然間被打斷了。


    「你自己到外國一個月,難道就有自信可以徹底了解他們的風俗文化嗎?還真敢說啊!」


    「媽……」


    「光子,對不起喔。不要管阿光說什麽,來,一起吃午飯吧。」


    媽媽笑著把笨蛋公主帶進家裏。


    我不由得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那個會走路的人型災難怎麽會跟我的家人有來往呢!


    我永遠忘不了聖誕節的那一天。


    她以一身聖誕節服裝加上迷你裙的裝扮闖了進來,結果她的外型和心意居然非常對我媽的味。從那以後,家裏能讓我放鬆的地方就變得愈來愈小了。


    才一走進客廳,我的煩惱指數又猛然飆升。


    有個人正麵對著房間內純白的牆壁,坐在那裏動也不動。


    幾乎接近黑色的深綠色頭顱正無力地垂著,而且還抱著膝蓋不知正在喃喃自語著什麽,這副模樣出現在一家和樂的大過年裏,說有多不搭就有多不搭。


    「那、那是什麽?」


    「什麽?她是我的護衛騎士仲山雅史呀。光大人不是還自己幫她取了一個昵稱叫權子嗎?」


    笨公主暖和地窩在被爐裏,疑惑地歪著頭。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問為什麽這家夥大過年的一早就跑來放送陰沉光線!」


    「啊,那是因為……」


    公主還沒來得及說……


    權子就先轉了過來……


    「見不到他。」


    她如此喃喃念著。


    應該說是種呻吟。


    「見不到他?他是誰?」


    「我的勇者!」


    權子的情緒又忽然飆到了頂點。聽說她是天上國的強者,不過情緒起伏這麽大的女生,直能在實戰中發揮作用嗎?這點還真的是滿讓人疑惑的。


    「我、我還特地跑到勇者率領的軍團出賽的競技場,可是門卻關著。等了好久好久還是一個人也沒有。」


    「妳說的競技場是指體育場?仲山的隊伍在靜岡吧?妳還跑到那種地方啊!」


    「我就是去了,也買了新幹線的票,然後不知道要轉車,還在一個叫濱鬆的地方迷路了一個多小時。順帶一提,鰻魚茶泡飯還滿好吃的!」


    「借我問一下,妳說的是什麽時候的事呀?」


    「昨天!


    」


    她理直氣壯的回答,我則是頭痛得抱住了頭。


    「我說啊,今天不是才三號嗎?元旦天皇杯結束之後,足球界除了高中生以外全部都在放年假喔!」


    「是、是這樣嗎?」


    她哀嚎了一聲,手中的劍鞘喀噠喀噠地作響。然後她用劍一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聽說日本人都是很拚命工作不休息的,想說勇者中的勇者應該更是不停地戰鬥才對啊!」


    「不,這樣的話仲山會先掛掉。」


    但是話說回來,妳心目中的日本人到底是怎麽樣的工作狂啊?我記得泡沫經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


    「我真的好想見到他……」


    權子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了下來。


    「太可憐了,權子……」


    笨公主兩手合握,抬頭看著自己的下屬。連她的眼睛也開始蓄積淚水。


    「如果去拜托陛下的話,無論如何一定會有辦法的,對不對?」


    「不可以,公主殿下,這樣太添麻煩了。我隻是區區一名騎士,這種任性的小事情怎麽可以傳到陛下尊貴的耳朵呢?而且外交協商也不能這樣隨便拿來亂用。」


    「可是,隻有我一個人能和跟我同名的勇者大人這麽要好……」


    「一點都不好,我們真的一點都不要好喔!」


    如果等j聯盟開始後再到練習場的話,雖說不一定能見得到麵,但是至少應該看得到人。不過我可沒這個義務告訴她。


    而且還有一件事。


    「那個不重要,妳應該沒有到處宣揚妳名字的由來吧?」


    我比較在意這件事。


    雖然我三年前在四百公尺比賽中刷新日本的紀錄,不過因為發生太多事情,所以我想把這一切都忘了。幸好四百公尺跟馬拉鬆、長跑接力相比,比較沒那麽受到注目,所以世人早就把我的事跡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絕對沒有。」


    光子(因為我們兩個都叫作「光」,媽媽怕搞混所以取的。)用斬釘截鐵的表情保證著。


    「如果這是勇者大人心中所願,那我就算被千刀萬剮也絕不說出去。」


    「那~就好。」


    我是不知道這家夥的誠信度怎麽樣,不過倒是挺清楚她異常頑固的個性。


    在這一個月裏,為了要說服她改名字,我能說的都說了,不管是怒罵恐嚇、安撫誘拐,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上了,她還是完全不為所動。


    「咦,光子上鏡頭了。」


    到目前為止都一直保持沉默的父親,用手指了指電視。因為媽媽超多話的關係,爸爸的存在感像影子一樣薄弱,不過他好歹也算是個一家之主。他的手裏總是握著電視和dvd放映機的遙控器,就算我們在旁邊乒乒乓乓吵到不行,爸爸還是依然氣定神閑地看著他的新春特別節目。


    原來如此,屏幕上播出平常就看得很習慣的臉。電視機旁邊則是站著那個常出現在晚間新聞裏的熟悉女主角。也對,這家夥至少也是個皇族,所以也會出現在電視上接受訪問。


    主持人一開始隻問政治相關事務和她們所用的魔法,可是最後卻……


    『這麽說來,光公主名字的來源是?』


    突然間了一個超級勁爆的問題。


    『這是秘密。』


    電視裏頭的公主用不同以往的神秘表情說道。


    『絕對、絕絕對對不能說出去,我跟名字的本人約定過了,就算是死也不能說。』


    『啊,是秘密呀。』


    『對,已經約定過了。真的絕對~絕對不行,絕對,不可以說!』


    我看向正在我麵前的笨公主。


    笨公主滿臉笑意地看著我。好像小狗第一次學會握手後被主人誇獎似的,愉悅的笑容。


    讓我也不禁微微地笑了出來。


    我拿起放在被爐桌上的橘子,用力丟了過去。砰的一聲,那家夥白皙的鼻子被砸扁了。


    「混、混蛋!你竟敢對殿下使用暴力!」


    「為、為什麽生氣,我明明有遵守約定呀!」


    「笨蛋!妳這麽一說反而更會讓別人在那邊亂猜!」


    正大聲怒吼不止的我,後腦勺突然傳來一道啪的聲音,接著就感到劇烈的疼痛。


    「阿光!不可以欺負女生!光子、權子,來,吃年菜了。」


    老巫婆將當作凶器的拖鞋往旁邊一丟,然後就笑笑地開始上菜。媽,在妳心裏到底是把兒子擺在什麽位置啊?


    「這個白色的東西真的好軟哦。」


    「啊,公主殿下,會變長耶,變得好長!真的好奇妙喔!」


    「啊,可是很好吃呢!」


    異世界少女們興致勃勃地看著餐盤裏的菜,咕噥地說著。我看到她們拿筷子咚咚咚戳著年糕的樣子,不禁又怒火中燒。為什麽過年一大早就得讓這兩個家夥就跑來我家湊熱鬧啊。這個笨公主之前為了要見我,把學校的屋頂砸了一個洞,還造成不小的騷動。托她的福,害我現在在班上完全沒有立足之地,處境有夠艱辛的。


    「我跟妳們說,那是一道每年都讓很多人死掉的日本傳統殺人料理!」


    我非常嚴肅地說道,結果光子臉色發青,手上的筷子都掉了,而權子則是馬上擺出應戰姿勢。哼,嚐到苦頭了吧。


    「阿光,不準再故意開那種惡劣的玩笑!」


    媽媽的怒吼聲再度在我的耳邊炸開,啪!我的後腦又發出一道很響亮的聲音。


    3


    神社內香客絡繹不絕。


    明明隻是個在車站旁的小小鎮守神社,可是周圍卻有很多像秋天祭典中才會出現的攤子,附近一堆和服打扮的女生和家人一起來,十分熱鬧。


    「光大人、上村大人,那是什麽?像雲一樣軟軟的東西。」


    「啊,那個呀,那個是一種叫作棉花糖的食物,特色就是非常的甜。」


    「哦,如果比賽贏老板的話還可以再拿到一個耶。可是我不知道競技的規則……」


    「那不是競技,那叫猜拳。布贏石頭,石頭贏剪刀……」


    「哇,好多好漂亮的金色的東西,那是什麽寶石呀?閃亮的色澤好迷人!」


    「那、那也是糖,叫作糖雕,是用砂糖下去熬煮才會有那種顏色的。」


    「哦,那個我知道,是箭嘛!可是沒有弓的話不是一點用也沒有了嗎,為什麽沒有弓呀?」


    「那個叫作避邪箭,是用來避邪的裝飾,不是用來作戰的。」


    女生們不斷地問個不停,而上村仍是有禮地一一回答著。從來到神社開始就一直這樣,再這樣下去我看上村很有可能會因為解釋得太累而過勞死吧。


    嘻笑歡鬧的談話聲不停地從身後傳來,令我感到更加地煩躁。


    今天是大年初四。


    老巫婆要我帶她們去神社參拜作為惡作劇的賠禮,所以把我踢出家門。


    我當然拚死反對。可是我那才拿到不久的壓歲錢被當成人質,所以也隻能屈服了。早知道就不要放在書桌抽屜裏,應該先藏起來的,可惡!


    我想至少也要找一個人分擔我的痛苦,所以就把上村給找了出來。


    右邊是公主,左邊是權子,夾在我跟上村中間,才走進去沒多久,就感受到從四周不停投射過來的視線。


    光子用帽子巧妙地遮住藍色的頭發,身上穿著白色毛呢大衣,仍然一樣……嗯,還滿可愛的。


    權子仍然維持權子


    的一貫打扮,用細直版大衣裹住纖細的身軀,下半身搭迷你裙,然後一雙長腿套著長靴,輕快地走著。


    在別人的眼中,不會誤以為我們是情侶x2的組合吧?一思及此我心裏頭更煩了。


    趕快拜一拜,然後趕快把她們兩個弄回橫濱港吧。我一打定主意,馬上朝著添香油的地方快速走去。


    插圖034


    人潮愈來愈洶湧,幾乎到了讓人頭暈的地步。一大早的車站就這麽人潮洶湧的,到底哪裏來的這麽多人,真的令人很想歎氣。


    「等、等一下,峰岸!你稍微放慢速度好不好,她們兩個看起來好像不太妙。」


    聽到上村的提醒之後,我還是回頭看了一下。


    也對,個子高的權子應該還好,不過那個笨蛋公主倒是滿有可能會窒息,雖然我是很想把她們弄到別的地方去,可也不是希望她們去死。


    不過……


    「啊?」


    異世界的少女們竟然消失在我身後。


    「她們兩個去哪裏了?」


    「剛剛還在這裏的啊。」


    我看了看左右,找了一下。不過附近都沒看到相似的人影。


    「這樣正好。」


    「峰、峰岸?」


    「如果硬趕人家走,一定會被罵太不近人情,但如果是走散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對了,就這樣吧。」


    「不會吧,真的丟下她們不管喔?」


    「沒辦法呀,她們又沒手機,我們也不可能在這種人潮中找人吧!」


    「咦咦咦咦!」


    「權子接受過戰鬥訓練,就算不管她們也不會有事的啦!而且現在又是白天。」


    「話、話是這麽說沒錯啦……真的沒關係嗎?會不會變成國際問題呀!」


    「不會不會不會。」


    「被丟在陌生的地方,想想還真的滿可憐的。」


    「是生活被徹底打亂的我們比較可憐吧。」


    上村還是擔心地左顧右盼,我一把抓著他的領子把他拖出人群之外。那家夥剛開始嘴巴還一直念著『可是、不過……』想要掙紮,但是等到了最近的車站之後,最後他終於認命了。上村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不過依舊跟了上來。


    「上村,不好意思,還特別讓你過來,請你喝杯咖啡好了。」


    「那個不需要啦。」


    上村微微笑了一下,頭歪了歪。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在放假的時候找我。」


    「……是這樣嗎?」


    「是啊,而且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你說『快救我』吧!」


    他衝著我毫無心機地笑著,讓我頓時沉默了。


    我真的有那麽不可愛或難相處嗎?


    就這樣坐上電車,回到最近的車站後,我終於放心了——就在此時!


    「峰岸!」


    啊!我還想該不會是笨公主她們吧?身體一僵,不過聽到的卻是另一個粗野的聲音。而且那家夥竟然叫我的姓,這點更慘。


    我恐懼地回過頭。


    「手塚……」


    我看見了比那家夥更怕看見的人。


    精壯矯健的身體再配上體育係男兒的超短發。他是我三年前感情很好的哥兒們,不過卻是現在我最不想見的人之一。


    這個熟人一出現,我馬上看向上村。


    上村好像了解似的,回我一個微笑。


    「抱歉,峰岸,我想起來我還有急事。」


    上村對我揮揮手。


    4


    「我看了昨天的電視。那個公主名字的來源……是你吧?」


    一到了咖啡廳的座位,手塚馬上一針見血地開口道。


    我轉了轉手裏的咖啡杯。明明是低咖啡因的拿鐵,可是嚐起來卻好苦。


    不過手塚卻對我心中的苦澀毫不知情,他接著說道:


    「峰岸跟光雖然是滿常見的名字,但是如果是刊登在體育新聞裏的『峰岸光』,就沒那麽多了。」


    所以手塚才想到要來找我。


    可惡,都怪那個笨女人做那些多餘的蠢事。這樣下去,萬一愈來愈多人想起我的話,天哪,那該怎麽辦?


    我深呼吸了一下,看向眼前的家夥。


    跟那時候比起來,他又抽高了許多。從前總是滿臉不服輸的樣子,現在則多了安然及穩重,手塚已經完全有一個大人的樣子了。


    這也難怪。我最後一次看到這家夥是在三年前,也就是在意外發生之前。


    手塚信雄,四百公尺短跑界中挺有名的選手。


    他國中時在於葉一間有名的體育學校就讀,總是跟我比拚紀錄時間長短。我們常常一起出賽,也曾在年齡分組的團體訓練營中吃同一鍋飯。他現在好像在一間日本也頗具盛名的體育大學念書。


    「唉,峰岸,你現在在幹嘛?」


    手塚尖銳地逼問著我。


    「我知道那次意外是真的很嚴重,可是我還以為你一定會回來的。沒想到你卻突然休學一直音訊全無,難道你是想贏了就跑?」


    「回去?」


    我也用尖銳的聲音回答道。放下咖啡杯的手一個不穩,喀砰!弄出一道刺耳的噪音。


    「你在說什麽夢話?在這三年間,我光是為了正常走路而做的複健就已經累個半死了,更別提那些比賽的特訓,那怎麽可能做到。我早就回不去了,畢竟運動員的世界也不是那麽好混的吧!」


    「這……」


    手塚詞窮了。我又再接著說道:


    「你說我突然休學。我是因為體育才保送上高中,如果不能再跑的話,就隻能走人啦。更何況我也不想再跟那種家夥一起創造紀錄,也不敢想。」


    不要再說下去了。


    我的理智一直拚命地阻止我,跟手塚說這麽多又能怎麽樣。


    不過我的嘴巴卻還是停不下來。


    「你應該也知道吧!」


    我低聲地問著,手塚聞言雙肩一震。


    「我出事以後,你知道田徑協會的那些老頭怎麽說的嗎?你應該多少有聽到一些吧?」


    「峰岸……」


    看到他一臉陰鬱,讓我更確定了。嗯,這家夥果然也聽過。


    那時候……


    發生意外的那瞬間……


    我會救那個女孩,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


    隻是,身體自己動了。隻是直覺認為一定要那麽做不可,真的隻是如此而已。


    可是……


    「『為了救小孩卻讓自己受傷,真是廉價的英雄主義』、『無聊的自我表現欲』,還有什麽?『可笑的道德感』?」


    「那個隻是……那個隻是大家對你都很期待而已。大家都覺得如果沒有那個意外就好了。」


    「所以我當時應該什麽都不要做?」


    我的問題讓氣氛一僵,這麽冰冷的聲音到底是從我身體哪一個部位發出來的?


    「所以我應該要見死不救囉?田徑真的有這麽高尚?紀錄真的有這麽重要?」


    在醫院的病床上,藥效隻要一退,我就被劇痛折磨著,身體被放入支架,每次隻要一動,就會喀喀作響。


    然後半年內我幾乎都躺在床上,腳變得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一樣。


    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努力。


    我一直拚命做複健,我還相信有一天一定能再站到運動場上——直到聽見大人們無情的談話以前。


    當然,還是有人肯定我的作為。因為我救了一個女孩的命,替我厭到欣慰的也大有人在。


    不過……


    「與傷口的疼痛相比,總是看田協那些家夥的臉色,為了破紀錄而拚死拚活的我,心裏更痛!」


    內心的挫折比碎掉的腳還要痛。


    我再也不跑了。


    不跑了。


    我再也不想跑了。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還是不是日本或亞洲的新紀錄保持人,但我非常想將曾經讓人自豪的紀錄從那裏抹去。


    手塚聽到我的激情告白後,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看到那家夥放在桌上握緊的雙拳,我終於冷靜下來。他用力地收緊十指,關節都被掐白了,甚至還不停微顫著。


    ……啊,他就是這樣的人。人很善良,又很正直,超像個運動家的,運動家。


    每次他隻要輸給我,總是煩人的宣告:『下次我一定會贏』,你以為你是漫畫裏主角的對手角色呀……可是雖然如此,他卻一點也不會討人厭。


    「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我直直地看著手塚,或許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隻要我不在,那個項目就變成你的天下了吧。你就多多加油,去北京奧運吧!」


    如我所料,那家夥臉色大變。


    受到這麽嚴重的侮辱,他似乎說不出話來。剛棱的嘴唇顫抖著,似乎努力想擠出聲音,不過沒有成功。


    手塚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就這麽衝到店外去,再也沒有回頭。


    很好,就是這樣。


    就這樣把我忘了吧!當然,一定要跑到奧運或是世界大賽!我會從電視上看著你,我會一邊橫躺著,然後一邊吃著洋芋片,用若無其事的表情看著你的。


    然後我才注意到,店裏那一大片玻璃窗外的陽光已漸漸變暗。整個城鎮籠罩在淡淡的橙色當中,似乎顯得有些蒼涼。


    「……差不多該回家了。」


    我站起來才走了幾步,便僵在那兒。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地愣愣盯著前麵。


    「什……什麽時候?」


    在我跟手塚座位的視線死角,那兩個熟悉的女人正麵對麵地坐在那裏。


    她們大概是想隱藏起來,所以拿圍巾把自己從頭包起來,不過這樣看起來反而更奇怪,非常地引人注目。


    聽說這些家夥會用魔法,不過那應該是騙人的吧?就隻會在天空飛,或是變出地藏而已,然後就沒了?要不然這真的是太白癡了。


    她們聽到剛才的談話了嗎?聽到了吧?不然她們的肩膀怎麽會不停地抽動,甚至還擤著鼻子。


    可惡,公主和騎士一起偷聽,到底知不知道羞恥呀!


    雖然很想衝去狂罵一頓,可是,唉,我已經沒那個力氣了。既然想躲就躲個夠好了,總比被她們同情然後給我哭哭啼啼好多了。


    我就這麽不發一語地從她們旁邊走了過去。


    假裝什麽都沒看到,也什麽都沒有發現的樣子。


    5


    我踏著沉重的腳步邁向回家的路。


    因為發生太多事了,讓我覺得好累,隻想要泡個澡趕快睡覺。啊,可是應該要打個電話或是傳個簡訊給上村才對,不過,要說什麽理由才好呢……


    我一邊思考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一邊走進大門口,當我想要打開大樓的自動鎖時,已經有人在那裏了。


    一個穿著剪裁合身外套的高大身影。


    梳理過的整齊淡金色頭發,配上深藍色的瞳孔。


    這附近也住著不少外國人,所以倒不會因為別人的金發或黑色皮膚而嚇到。


    可是,這家夥也太特別了。


    雖然看起來像西洋畫裏的紳士,可是他的角色絕對不是什麽英雄,反而是明明家世才貌兼具,可是卻從主角手中把女主角搶走的那種典型。


    他裹在皮手套裏的手指在按鍵上來回遊移。


    這個人似乎不知道怎麽使用自動鎖的樣子,難不成他的國家沒有這種技術?


    「啊。may-i-help-you?」


    我用斷斷續續、不甚流利的英文緊張地試著開口問道,對方回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啊,不好意思,這個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麽用。」


    竟然是流利的日語。


    「隻要按下你朋友房間的號碼,等對方接起對講機,然後就可以直接控製門鎖了。」


    「太感謝了,按下房間的號碼……」


    他的眼睛冒出喜悅的光輝,接著看了看四周。然後一雙藍眸鎖定在一處。看樣子似乎正在確認門口信箱和房號的樣子。


    他彎了彎高大的身子,紳士興奮地按下房號按鈕。看起來就好像第一次碰遊戲按鈕的小孩一樣,露出燦爛的笑容。


    「唔……七……零……七……」


    「707?」


    我聽到他的低語,再看到顯示的數字,不禁提高聲音問道。


    「那……是我家……」


    紳士突然彈得好遠,然後試探性地看了看我的臉。


    「你……該不會就是峰岸光先生吧?」


    「是我沒錯……」


    「你……你……」


    他高大的身軀不停顫抖著。為什麽是這種反應?發生什麽事了?


    當我正想要開口問的時候,突然間他又倏地逼近。這次靠的很近,太近了!


    「是嗎,原來如此,你就是光先生嗎?啊,在這裏碰到你真好。」


    「啊,啊?」


    「這個是葡萄魔法『香』的葡萄酒和『馬車道十號館』的餅幹,以及『豐島屋』鴿型布蕾。因為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種,所以我把百貨公司店員推薦的全部都買了!順便說一下,我買的都是神奈川最有名的點心喔!」


    看他好像想把所有紙袋一股腦兒都塞給我,我馬上慌張地退了一步。


    「我不能收陌生人的東西。請問你是誰?我們曾經在哪裏見過嗎?」


    「啊!」


    插圖040


    他一副好像想起什麽似的,紳士從內側口袋拿出一個名片盒。


    「真是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名片。」


    我接下他遞來的名片,看了一下。


    上麵華麗地寫著:


    『改革者/公爵阿諾-史懷哲麥格』(編注:音近阿諾史瓦辛格。)


    隻有這一行字而已。公司名稱、地址、電話、電子信箱什麽都沒寫。


    「到、到底要我從哪裏開始吐槽……」


    我突然感到加倍疲勞。唉,真的,超想趕快回家,馬上回去睡覺。


    我快步走向裏麵,可是卻被一隻手牢牢地抓住,然後我就這樣拖著他緩緩移動。


    「有、有哪裏不對嗎?這張名片明明有印公司名稱呀!」


    「什麽哪裏不對……首先光看這個,很明顯就是假名嘛!」


    「絕對不是。」


    他臉色大變,頭好像都要被甩掉似地用力搖著頭,拚命否定我的話。


    「這個真的是我的本名,絕對不是跟別人借用的!」


    「借用?」


    到底是什麽?我總覺得好像抓住什麽線索了。


    我再一次認真地比對著名片和眼前的紳士。


    他又對我有禮貌地笑了笑,我回看著他。看著眼前這個笑容滿麵的臉,讓我隱隱地想起什麽。不過卻是……感覺不太妙的熟悉感。


    「該不會你說的改革


    家……」


    「是的。」


    「天上國的?」


    「是的,正是如此。」


    我的疲勞感馬上又直線上升。這不是誇飾法,而是我的頭真的開始爆痛起來。


    我就說嘛,這種怪異的超high個性,根本就是那個笨公主和呆騎士的翻版。可惡,既然是那個國家的人,那就一定會有金發碧眼的家夥嘛,明明就連藍色啦、綠色啦、粉紅色啦,那種就像奇怪的卡通或是幼兒園小孩隨便塗鴉的顏色都跑出來了說!


    不,不對,等等,峰岸光。


    日本這個民族難道能代表全人類的行為模式嗎?然後因為這樣你就必須對此負責嗎?


    不是。


    那麽,即使他也是天上國的人,可是因為這樣就對他抱有偏見也不太好。就算那對主仆很怪異,也不表示其它人都不能是普通人呀!


    「那麽,請問阿諾先生,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拚命地這麽自我說服後,努力讓自己平靜地開口。


    「對對,就是這樣。真的很不好意思,是不是可以請您撥冗當一下我的人質呢?」


    阿諾先生開心地一擊掌,又露出更為優雅親切的笑容。也因此讓我一時之間沒搞清楚傳到我耳裏這句話的涵義。


    「你是說人質……我嗎?」


    「是的,我一直想跟我們國家的王族談一個交易,可是到目前為止都沒成功。所以我想找一個身分極為重要的人當人質,以便交換談話的機會——您要去哪裏?」


    還真是到處都有怪人,笨蛋!


    我敏捷地跑了起來,不管怎樣先離開大樓再說。


    「請您不要逃跑,光先生,不要緊的,隻是稍微被綁、被關一下下而已,您隻要乖乖的就好。既不用出力也不會弄髒手,這是多麽幹淨又簡單的工作呀!」


    阿諾一臉快哭出來似地追了過來。


    「這不是什麽工作,我從來沒聽過有人質這種工作的!」


    「可是,你看,我不是給你這麽多各式各樣的點心了嗎?隻要你接受的話那勞動合約就成立了呀!」


    男子一邊跑,一邊把裝鴿型布蕾的盒子小心地打開。原來如此,可愛的鴿子點心下麵,整整齊齊地放著滿滿的古代錢幣。


    「你是笨蛋嗎?你們每個家夥都不會去弄清楚時代的差異啊?誰知道那種東西可以去哪裏換錢呀!去找別人吧!」


    「那可不行。您不是聖族血脈的勇者嗎?」


    「聖族血脈?我怎麽會知道那是什麽!」


    「你怎麽這麽冷淡,太過分了,!隻要一下下,隻要一下下就好了!」


    「不要給我哭哭啼啼的,哭什麽哭,搞得好像是我的錯一樣。」


    我一邊吼,一邊渾然忘我地跑著,不知不覺又跑回車站前麵。


    托我發瘋似地拚命狂奔跑順,身後已經看不見男子的身影了。


    就這樣搭電車逃走?還是搭公交車比較好?可是又要逃到哪裏去呢?


    我先稍微調了調紊亂的氣息,然後拿出手機。


    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不過看樣子我家已經被綁架犯占領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先打個電話給老巫婆和她老公好了。


    響了好幾聲以後,終於有人接了。


    本來以為會聽到『這裏是峰岸家』的答話,可是卻傳來一道溫柔的男人聲音。


    『——光先生,你是逃不掉的。』


    不小心掉下去的手機在柏油路上彈了彈。喀啦喀啦地滾動,慢慢冒出淡淡的輕煙。


    仿佛煙霧一般的那團物體,在已經呈現呆若木雞狀態的我麵前,慢慢地化成一個人的形狀。


    「阿、阿諾什麽來著?」


    「史懷哲麥格。」


    他露出柔和的微笑,優雅地朝我逼近。在我頭頂閃耀的雙眸雖然跟剛剛在大門口時沒什麽兩樣……但卻總覺得有點恐怖。


    「我的願望是故鄉的定居化,也就是解除對移民至異世界的禁令。」


    彷佛回應他的話似地,呼的一聲,又一陣煙霧冒出。


    「隻要遇到每幾年一次的次元橫渡,就必須重新改名,我們都是配合異世界的人在過日子。」


    煙霧跟阿諾一樣,漸漸化成人型。一個接著一個人影冒了出來。


    「這樣真的很累,我有說錯嗎?我隻想在某一處定居、然後平乎安安地生活,這樣到底哪裏有錯了?」


    突然冒出來的這些人都用同樣平靜的眼睛看著我這裏。我知道他們沒有殺意,可是,他們每一個人手裏都握著劍、釜頭、弓箭、長槍……等等。


    不妙。


    我的冷汗馬上楓了出來。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的危機,一定要想個辦法脫困才可以。


    腦袋雖這麽想著,可是身體卻動不了。還不都是因為那個,這麽多看起來超鋒利的刀劍排成一排。誰有膽子逃跑呀!


    看著不斷逼近的凶狠的刀刃,我屏住了呼吸,就在此時……


    「光大人——!」


    高分貝的女生聲音響起。


    突然間,眼前一陣綠色疾風掃過,一片深紅迅速擴散中。


    嘎,我的身體整個被帶向空中,不一會兒世界又出現在腳下,變得愈來愈遠。


    「光大人,你沒事吧?有受傷嗎?」


    一顆顆豆大的眼淚滾出眼珠,光子緊緊地抓著我。身體飄飄然地沒有實在感,我恍惚地看了看四周,好不容易才弄懂自己已經從那個名符其實的困境中被救了出來。


    「真是好險,勇者大人。」


    權子擦掉手中劍上沾到的血,看向下麵。


    「他們是我國的恐怖分子,是罪不可赦的叛徒。」


    「叛徒?」


    「原來的身分是皇族旁支的公爵,因為不滿當前執政者流浪王國的政策,所以持續進行著反抗活動。」


    權子咬牙切齒地睥睨著遙遠的地麵。


    「話雖如此,但是他們至今從沒有對異世界人造成危害,沒想到他們居然會找上你。」


    「早知道會這樣就不要買什麽土產,應該早點回到光大人的家才對。」


    光子看向沒抓著我的另外一隻手,眼神似乎還透著微微的憤恨。那隻手上確實提著一個小盒子。


    仔細一看,白色光滑的盒麵上,有一行飛舞的茶色文字『patisserie opera』,以及店徽印在上麵。妳們該不會是跑去那家店排隊了吧?


    「希望今後不要再發生同樣的事就好。公主殿下,現在請先緊急撤退——」


    咚!


    一陣仿佛撞擊至全身的強風打斷了權子的話。


    嗶!


    這道強風很明顯是從下麵吹上來的。因為風勢太過強勁,所以我跟光子的手指一時間被吹開了。


    我的視野劇烈地搖晃著。翻轉、回旋,被吹向四麵八方,身體上上下下地飄著。


    「光大人!」


    「勇者大人!」


    伴隨著同時響起的尖叫聲,受到撞擊而向下的墜落終於停止了。我安心地抬頭往上看,笨公主小心謹慎地提在手裏的盒子,無聲地從我眼前掉了下去。


    「光,光大人的派……」


    光子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


    「人家排了好久才買到的……」


    淡綠色眸子湧出晶瑩的淚珠。


    不過,隨即被閃亮的光輝所取代。抱著我的手指忽然加重了力道。


    下一刻


    ,我的身體以比剛剛還快的速度俯衝向地麵。


    「嗚哇哇哇哇,不準突然下降啦!」


    「公主殿下,您在做什麽?」


    笨公主無視於右邊的懇求和左邊的驚訝,不斷地向下飛去。


    強風朝著我們的方向吹來。風的源頭想必就是那個公爵吧。跟剛才的風相比,這次很明顯地感受到敵意與惡意。


    但是光子卻沒有一絲畏怯的樣子。


    現在的高度,已經可以跟地麵上那些盯著這裏看的家夥對峙。在我平常上學的必經之路——車站前也因為這些家夥手裏拿著的武器而呈現怪異的感覺。真是的,這哪是平和的法治國家會有的景象呀!


    不過,笨公主又再接再厲地……


    直直朝著他們中間,簡直就像墜落似地降到地麵。我就這麽被抓著,身體被釘在地上。


    「覺悟吧,叛徒!」


    光子的聲音開始沸騰。


    她的纖指先是一收,然後再平直地放開。


    幾道光束在她小小的手心裏閃耀著。


    同時視線被一片純白壟罩。


    白色。白色。


    一片雪白。


    我環視四周,我們所在的方圓四十公尺的空間裏,突然下起大雪,積雪將地麵染成一片純白。


    「啊啊啊啊啊,好燙,好燙!」


    「這是什麽?動不了!」


    「會變長,會變長!」


    「黏黏的,好咽心,!」


    充滿恐懼的哀嚎聲此起彼落地響起。


    仔細一看,被那個「大雪」給困住的改革家一行人不停地到處抓,拚命地掙紮著。


    總覺得好像在哪裏看過……嗯,唔……蟑螂屋?


    我伸出手,那個雪確實是熱的,我用指尖抓了抓,甚至還有種異樣拉長的觸感。


    「這個,不是雪——年糕?」


    這麽說來,這附近的確還飄著一股很香的味道。似乎是年底時,米店或雜貨店會散發出來的那種手搗年糕特有的香味。


    「慢、慢著,這是、什麽,哇!」


    阿諾什麽的徹底被淹沒在年糕海裏麵,他整個人淚流滿麵。連我這個被追著跑的人看到他那個可憐樣,都忍不住想要幫幫他。


    光子好像烤魷魚似地用力挺起胸,用鼻子哼著:


    「怎麽樣?你們就給我好好嚐嚐日本傳統殺人料理的威力吧!」


    啊……


    原來是這樣解釋的呀……


    我總算深刻體認到異種文化交流有多困難了,日語還真的有夠難。


    能夠不殺敵人又能讓對方動彈不得,真是了不起。即使是對於能夠大口吃年糕的日本人來說,至少也會被燙傷。


    不過呢,老巫婆的聲音:「不可以浪費食物」,和鄉下叔叔的聲音:「每粒米都有七個神明」都在我的腦袋裏響起。弄出這麽多的年糕,到底用了幾粒米呀?難不成會有數百個師團的神明會跑來作祟?


    我搖搖晃晃地努力撐起身體,總算是站了起來。我覺得多少應該要念念光子,於是便朝她那邊直直走去——然而就在一瞬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剛剛為止還停留在睫毛上的淚珠,現在卻在公主的臉頰上形成好幾道淚泉。


    「對不起,光大人。」


    不停地抽抽噎噎地說。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真的很抱歉。」


    她纖指中握著的是一個跟那些地上的垃圾幾乎沒什麽兩樣的點心盒子,上麵沾滿一塊一塊的黃色物體,看起來像是檸檬派的碎片。


    「我……想光、光大人心裏應該很難受……所以,才想要讓你恢複精神……可是……真的真的很對不……」


    她的最後一句話淹沒在淚聲之中,破碎地拚不出完整的句子,淡藍色的頭不住地點著。


    「公主殿下……」


    我果然還是找不出安慰的話,權子則是默默地摟著她的肩膀。


    「已經夠了……」


    我輕歎一聲,從光子手中接過點心盒,把失敗品從裏麵拿了出來。


    「總之妳的心意我收下了,謝謝。」


    我本來是打算要溫柔、開朗地說出這句話的,但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就是了。


    不過已經哭得抽抽咽咽、像個淚人兒的光子終於微微地露出笑容……唔,那就算了事囉。


    但是……


    不久之後,我馬上又開始詛咒自己的天真。


    還是春節的某天一大早,這對怪異主仆竟然背著自己的財產家當來敲我家的門,然後自顧自地說道:「不知道恐怖分子會從哪裏攻擊」、「因為要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所以請讓我們住下來」。


    雖然我拚死抵抗,可是卻在名為母親的敵人參戰之後便兵敗如山倒。最後,我淪為在這個家的領土隻剩不到百分之零點一的悲慘地步。


    插圖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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