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誓約的終焉


    早晨,從熟睡中蘇醒過來之後,悠裏馬上就陷入了混亂狀態。


    原因很簡單,在悠裏渾身舒暢的睜開眼睛的時候,在他眼前的是讓人誤以為早晨的太陽墜落到這裏的耀眼的燦爛的頭發。能夠將差一點就脫口而出的驚歎咽回肚子,悠裏已經覺得自己值得表揚了。


    和屏氣凝神地注視前方的悠裏近在咫尺的,就是被閃動著耀眼光芒的頭發所包圍的端正麵孔。平時應該都可以看到的清澈的水色眼眸,此時被隱藏在了眼簾背後。所以悠裏就像是覺得機會難得一樣觀察起了對方的麵孔。


    高挺的鼻梁,形狀優美的眉毛,完美的比例孕育出的端正的美麗,就仿佛從希臘神話中走出來的神明一樣。悠裏不由自主看得入迷,甚至忘記了身處的狀況。


    於是乎,對方的眼睛突然沒有任何前兆地睜開,仿佛寶石一樣清澄美麗的眼睛出現在他麵前。在心跳加速的悠裏的麵孔被映出的瞬間,那雙眼睛也因為驚愕而睜大。清醒過來的西蒙猛地支撐起上半身俯視著悠裏,然後立刻就嘀咕了一句“對了”,並且撩起了額發。


    在此期間一言不發的緊抓著枕頭的悠裏,看到那雙眼睛中浮現出的柔和神色後,暫時鬆了口氣。


    “bonjour(早上好),悠裏。”


    西蒙用帶著些許幹澀的聲音用法語進行了問候,然後聞了一下他的麵頰,接著又向他問道,“你睡得好嗎?”腦海一片混亂的悠裏,沒能聽清他的問候,不過好歹明白對方是在問什麽,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點了點頭,然後慌忙向西蒙道歉。


    “西蒙,對不起。該不會是我給你添了麻煩吧?”


    “沒什麽,因為搖了你兩三次,你也沒有醒過來。所以我隻好盤算,是讓你就這樣睡在沙發好呢,還是我自己在沙發上睡覺好呢,前者的話我會不願意,後者的話你大概會不願意吧?所以我考慮了一分鍾左右。如果要說你給我添的麻煩,也就是這個程度了吧。為了保險起見,我把話說在前麵,我可沒有占你的便宜哦。”


    最後所補充的這句話,明顯是在打趣無法掩飾動搖的悠裏。明白了這一點後,悠裏鼓著腮幫子說道:“沒想到西蒙也會開這種玩笑。”然後他下床去洗了個澡,準備就這樣返回房間。“那麽,關於昨天的後續。”就在這時,西蒙開了口。


    “因為今天隻有半天課,下午我們抽出時間好好談一談怎麽樣?”


    手搭在臥室的房門上,悠裏帶著抱歉的抱歉的表情轉向在床上支撐起上半身的西蒙,舉起一隻手豎在臉前麵。


    “啊啊,抱歉,西蒙。今天下午我想要去倫敦。”


    “你說倫敦?”


    吃驚的西蒙反問。


    “可是悠裏你沒有提出外出申請呀?”


    “嗯,我正打算送過來。因為有件事我無論如何都很在意。”


    看到自己含糊的說明讓西蒙皺起眉頭,悠裏慌忙進行補充。


    “你還記得嗎?上周在聖.傑姆斯教會,我們不受受到了奇怪的雜貨商的招呼嗎?”


    “雜貨商?”


    西蒙嘀咕著盤起手臂。他好像正在記憶中進行搜尋,“啊啊,這麽說起來。”他輕輕拍了下手。


    “他說過在諾丁山擁有店麵。那個有什麽問題嗎?”


    “我想要去那裏看看。”


    悠裏毫不猶豫地表示,聰慧的水色眼眸緊緊凝視著他。早晨的陽光斜斜的射入了房間,寂靜的沉默包圍了兩人。


    “那個是——”


    過了一陣後,西蒙慎重地選擇著詞語。


    “你在睡著的時候想到的事情嗎?”


    悠裏點點頭。看到這一點,西蒙再次陷入思考。不久之後,他得出了“我們一起去”的結論。


    “你當真嗎?”


    悠裏吃驚地進行確認。“當然。”西蒙說著動作敏捷地下床打開了衣櫃。他拿起禁止在教學樓使用,但是容許帶進宿舍的手機說道:“就算是現在打過去,應該也可以訂得到庫拉吉斯的房間吧?”西蒙所說的是在倫敦屈指可數的飯店的名字。


    這時候,悠裏猶猶豫豫地提出了建議。


    “既然如此的話,西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到哈姆斯特的房子去?”


    “什麽?”


    西蒙睜大了眼睛。他一下子停下了撥動號碼的手,向悠裏確認。


    “你說哈姆斯特?那是悠裏的家吧?”


    “嗯。雖然和貝魯傑家的房子比起來估計比兔子籠大不了多少,不過因為我父母不在的期間留下了住在那裏的管理人,所以家裏人隨時都可以住到那裏去。如果不介意的話,就到那裏——”


    沒等他說完,西蒙就滿臉喜色地答應說:“就這麽辦好了。”


    一旦做出決定,西蒙的行動就很迅速了。取得兩人的外出許可,雜貨店的事情也通過貝魯傑在倫敦的代理人進行了調查。


    等到課程結束後,兩人早早就坐上了前往倫敦的列車。


    “那麽——”


    麵對一等車廂的豪華午餐,西蒙開口說道。他平時一向不怎麽在吃飯的時候討論複雜的問題。如果從這一點來考慮的話,想必要在到達倫敦之前說明必要情報的心情,此刻在西蒙的心中比較強烈吧。


    將冒著熱氣的湯送到嘴邊的悠裏,停下動作看著西蒙。


    “問什麽突然要找雜貨店?”


    “昨天在西蒙房間進行思考而迷迷糊糊的時候,記憶混合到了一起。”


    一麵急著解決掉剩下的熱湯,悠裏一麵談起了和阿修萊約定在靈廟見麵時所做的夢。


    “因為沒有熟睡到做夢的程度,所以也許是一種幻覺也不一定。”


    “在火焰中出現的手杖嗎?”


    西蒙用白色的餐巾擦了擦嘴角,深思熟慮地嘀咕道。


    “嗯,那個是魔法性的東西。然後我就會想起了那時候的魔杖。”


    說到這裏,悠裏看著對麵。“原來如此。”魚類和薯條的主餐被送了過來,麵對盤子手拿叉子的西蒙點點頭改變了問題。


    “那個出現的骸骨對你說了什麽?”


    悠裏維持著握著叉子的狀態,努力搜索者記憶。


    “雖然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多半是——”


    他一麵說,一麵將焦距集中在西蒙身上。


    “探索發現的東西。繼承森林的智慧。”


    “森林的智慧——這是暗示性的語言啊。你對阿修萊說了手杖的事情嗎?”


    “沒有說。因為那時根本顧不上那個了。”


    他告訴西蒙自己因為阿修萊的態度而生氣地與他發生了爭吵,還有馬克西多的事情。“阿修萊就算聽到了骸骨的事情也沒怎麽驚訝,這是為什麽呢?”他提出了這個疑問。


    “該不會他真有什麽預知能力吧?”


    雖然阿修萊的神秘性不是從現在才開始的,但是一想到迪拉的事情,他就忍不住懷疑對方是不是有潛在的能力。


    但是,對於這一點西蒙表示了冷淡的態度。


    “雖然我原本就隱約感覺到了,不過悠裏所受到的阿修萊的毒害好像比想象中還要大呢。”


    “可是,西蒙。迪拉居然會在那種時機受傷。不管是誰都會覺得是阿修萊做了什麽吧。”


    “確實是出現了這樣的傳言。不過這才是正中那個人的下懷吧,他現在多半正在內心得意地狂笑呢。”


    西蒙仿佛歎息萬民愚蠢的哲學家一樣搖搖頭。


    “我不是不能明白大家的心情。畢竟他的做法很巧妙,就連我在聽到具體情況之前,也忍不住懷疑是不是那個人動了什麽手腳。不過按照迪拉的說法,他是


    因為忘我的追球,才會撞到圍杆上。”


    “所以——”


    “所以怎麽樣?”


    西蒙用淡淡的口氣打斷了激動的悠裏。


    “你想說阿修萊擁有了惡魔的力量嗎?”


    因為莫名的恐懼,被用明確的語言表達出來,悠裏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力量。被暴露在陽光下的恐懼心,其實隻是缺乏有力證據的妄想。看到他的樣子,西蒙微微緩和了口氣。


    “你仔細想想看,悠裏。他所做的這些,其實和冒牌預言者的慣用手段非常相似。你不這麽認為嗎?”


    “冒牌預言者?”


    “沒錯,將不管是由於偶然還是故意而事先獲得的情報,作為自己的語言而大肆宣揚。隻要時機配合巧妙的話,人們就會認為那是他擁有特別的力量,從而對他產生崇拜。確實是很漂亮的欺詐行為。”


    聽到西蒙的闡述,悠裏的眼睛睜大了。


    “你的意思是說,阿修萊在那個時刻,就已經知道迪拉受傷了?”


    “從那個男人出現的時機和救護車趕到,事態已經得到處理後才衝進來的學生之間的時間差來考慮的話,我覺得這個可能性非常之大。要讓我來說,這個人擅長的不是什麽預知能力,而是人類的行動心理才對吧。所有人都被他漂亮的玩弄於股掌之間。如果是從這個意思上把那個人形容為惡魔的話,我也覺得可以認同。”


    “這樣嗎?”


    悠裏因為自己原本從沒想過的可能性而連連點頭,被玩弄的人不僅僅是自己一個。雖然因為這個結論而覺得不太安心,不過他不能否認自己的肩膀輕鬆下來了不少。


    “我們把話題轉回來吧。”


    看著鬆了口氣的悠裏,西蒙冷靜地繼續了下去。


    “首先,你是因為想要知道什麽,才接受了阿修萊的邀請。”


    “那是……”


    悠裏對時間進行了一番倒敘,將自己和羅賓的事情也講了出來。出乎意料的是,即使聽說了羅賓的真正身份,西蒙也沒怎麽吃驚。


    “就算你沒有說,從妖精之器等來推測的話,我也可以知道羅賓就是用寶物和你交換了友情之印的妖精啊。”


    西蒙提到了和羅賓相關的一連串事件。


    “這一點,阿修萊想必也是一樣的吧?”


    聽到這句話,悠裏才想起來。對啊,阿修萊當時好像也理所當然的接受了這個話題。以阿修萊對於靈異事件和民俗學的熟知程度,想必早就心裏有數了吧。


    “問題在於你和我做出約定的當天,就打破了那個約定吧。如果是這樣的話,約定還有什麽意義?”


    麵對西蒙的與其說是灰心,不如說是蘊含著某種危險決心的雙眸,悠裏十分慌張。


    “對,對不起。因為他以前幫助過我,而且我總覺得如果是羅賓的話應該不會有危險。”


    “你們因此差點送命!”


    西蒙斬釘截鐵地說道:


    “開什麽玩笑!在沒有把握事態的情況下就試圖采取行動,這種行為隻能稱為魯莽。你也是,那個惡作劇妖精羅賓也是。”


    “可是,羅賓為了救我。”


    “這一點確實值得誇獎。不過,如果按照莫露卡娜的說法,他已經在事前受到過警告的話,我隻能說他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不過呢,我也不是不明白悠裏想要救他的心情。”


    最後多少緩和了一點口氣,西蒙調整了一下交叉的雙腿。


    “已經過去的事情現在就算再計較也沒有什麽用處。將情報綜合一下的話,就是如果不弄到帕納凱亞就無法解決羅賓的事情。而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是新任校醫馬克西多掌握著其中的關鍵。”


    西蒙仿佛一時間被什麽所觸動一樣凝視著窗外,然後又重新繼續了下去。


    “還有,關於作為問題關鍵的‘黒炎’,我覺得梅比烏斯之帶應該是個不錯的線索。羅賓所說的事情和莫露卡娜所說的事情,多半這兩者是重疊的。區別隻是在於是讓你看到了表麵還是看到了背麵,但本質上應該是同樣的東西。”


    “同樣的東西?”


    悠裏吃了一驚。仔細思索起來他也覺得是轉了一圈的感覺,但是他沒有想過是同樣的東西。


    “其實很簡單。羅賓所說的‘礙事的東西’,就是莫露卡娜所說的‘改變形狀後殘留下來的東西’。所以你首先應該做的,就是找出‘改變形狀後殘留下來的礙事東西’,然後把它燒掉。不過,假如相信骸骨的話,那麽就已經‘找到了’,所以剩下的就是‘探索’。應該探索,應該燒掉的東西,就是‘土地的記憶’中所展示的火焰中的手杖。”


    “也就是魔法性的手杖了。”


    悠裏繼續說了下去。正因為如此認為,悠裏才會想要拜訪號稱擁有很多魔杖的雜貨店。


    西蒙點點頭,感慨萬千地補充道:


    “既然如此,在悠裏剛剛返回學校時最初夢到的森林,多半也不是沒有關係了。”


    這時候,悠裏“啊”地輕輕叫了出來。因為他本人已經完全忘記這件事。


    “這真的是‘雅各的梯子’了。”


    悠裏用尊敬的眼神凝視著笑著的西蒙。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悠裏心中隻是模糊一團的東西,在經過西蒙的講述後就會像這樣確立出清晰的脈絡,他對此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而此時的西蒙好像更進一步擴展了思考,所以一麵撩起閃爍著淡淡的白色光芒的頭發,一麵眯起眼睛說道:


    “那邊是石頭,這邊是由樹木繼承下來的土地的記憶嗎?如果說到在英國信奉樹木的存在的話——”


    西蒙暫時中斷了聲音,悠裏為了等待下文而凝視著他端正的麵孔。不久之後,仿佛覺得耀眼一般凝視著窗外景色的西蒙,像是在咀嚼內容一樣喃喃自語。


    “就是古代的德魯伊教。”


    “德魯伊教?”


    因為覺得最近聽到過這個單詞,悠裏微微思考了起來。


    “啊,對了。帕納凱亞。”


    “咦?”


    帕納凱亞,也就是宿木,是德魯伊心目中的神聖植物,那時阿修萊曾經對他說過。


    聽到悠裏如此表示後,西蒙皺起了形狀優美的眉毛。


    “帕納凱亞和德魯伊?”


    因為服務生將飯後的咖啡送來,所以他們中斷了對話。在列車到達倫敦後,他們也沒有進行什麽特別的對話,而是匆匆的趕向了目的地。


    在;倫敦的巴丁頓車站換乘地鐵後,悠裏和西蒙直接前往諾丁山。他們混雜在擁擠的人群中,行走於並列著眾多擁有鮮豔外觀的店鋪的波多貝羅大道上。


    周六的午後。穿過因為購物的人群而嘈雜喧嘩的市場,穿過在露天處擺放著桌子的咖啡店,他們進入了細長的小路。小路和表麵嘈雜的大道相比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而那個商店就靜悄悄的開在這條小路上。


    “就是這裏。”


    用不著和通過電話查詢出來的地址進行對照也可以看得出來。在櫥窗中擺放著各種各樣怪異的雕刻品和首飾,店外懸掛著描繪著蜥蜴的招牌。要販賣魔杖的話,這個店麵確實非常合適。


    喀啦,推開門進入狹窄的店麵後,就看到了一個好像在看點的迷迷糊糊睡著了的男人。讓人覺得親切的圓鼓鼓的體型,頭頂已經稀薄的亞麻色頭發,這個男人看起來相當眼熟。


    悠裏看了看身邊的西蒙,記憶力超群的西蒙也表示了肯定。


    “那個——”悠裏靠近沒有被開門的聲音驚醒,還在持續香甜午睡的男人,很不好意思的衝他發出聲音。


    隨著一個“噗”的聲音,對方的身體跳起了好幾厘米。接下來猛地睜


    開眼睛的男人,條件反射的說了句“歡迎光臨”,然後仰望著悠裏和西蒙的臉。


    “奇怪?”


    仿佛要確認口水痕跡一樣,用雙手摩挲著嘴角和麵頰的男人,看到實在太過於和這裏格格不入的西蒙後,明顯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奇怪了。明明不是老顧客,可是我對你的麵孔有印象。”


    聽到他的話,西蒙苦笑出來,解答了對方的疑問。


    “沒有什麽不可思議的,因為我也對你的麵孔有印象。大概在兩周前左右,我們曾經在聖.傑姆斯教會的跳蚤市場見過麵。”


    “跳蚤市場?”


    用手指抓著腦袋的男人,“啊”地捶了一下腿。


    “是那時候的人嗎?”


    他一麵說一麵把目光轉向悠裏,“我好像打算向這位日本人麵孔的少爺賣魔杖,卻被拒絕了呢。”


    因為謎團解開,他高興地點點頭,然後滿臉笑容的詢問:“那麽,今天兩位是有什麽事情呢?”雖然經營著奇怪的店鋪,但是本質上似乎是個開朗的人。


    “還是又想要魔杖了嗎?”


    聽到男人打趣的口吻,悠裏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說明:“啊,怎麽說好呢?”聽到這個回答,男人揚起眉頭。


    “聽你的口氣好像是有什麽內情啊。請到這邊坐吧。我去給你們沏杯茶。”


    於是圍繞著店鋪角落裏的小桌子,三人開始了小型的下午茶會。雖然很多人認為英國人不管是誰都會優雅地使用茶壺泡茶,但其實大部分場合也還是用袋裝茶就打發掉了。這個店主人也不例外。


    “那麽,你們到底是為什麽而來的?”


    店主人一麵端出盛放著餅幹和巧克力的盤子,一麵詢問。


    “那個,我有些事想向你請教。”


    悠裏整理著思路開始講述。因為西蒙隻是以旁觀者的身份陪他過來,所以他不能把什麽都推給西蒙。


    “就是前些日子說過的魔杖,那個是指什麽呢?”


    也許是這個問題過於唐突吧?男人的腦門上明顯浮現出了問號。


    “啊,對不起。我當然知道你賣的隻是單純的手杖。”


    聽到這個說法,男人忍不住苦笑出來。因為這就等於在暗中責備他是在進行欺詐行為。即使如此,因為他不覺得悠裏是在諷刺自己,所以並沒有特別提出什麽抗議,而是繼續聽了下去。


    “如果你知道什麽魔杖的由來之類的事情,希望你能夠告訴我。”


    “你說由來啊!”


    順手拿起手邊的一把魔杖,一麵愛惜地撫摸著上麵的雕刻,店主一麵有些頭疼地說道:


    “我也是因為這個很流行所以才在販賣,並沒有去想過這裏麵有什麽切實的含義。我從小就特別喜歡這種東西,那時候就老愛看亞瑟王和彼得潘的繪本。長大之後就開始看魯.古因和托爾金的書。結果還因為興趣而開了這種店鋪。當時也沒有想到這種東西會興盛起來。”


    也許是因為能夠遇到很多感興趣的東西而覺得高興吧,店主笑得非常燦爛。


    “不過,話雖如此,我對這方麵的知識並不算是特別豐富。因為我對那些沒有半點夢幻色彩,讓腦漿都會凍結的魔法書實在沒有興趣。所以就算你向我詢問魔杖的由來——”


    “是什麽都無所謂,如果你知道什麽都請告訴我。比如說在火焰中出現的手杖,或是德魯伊的手杖什麽的。”


    “你說火焰?”吃驚的店主在聽到“德魯伊的手杖”的時候,又“啊”地嘀咕了一句。


    “德魯伊的手杖是橡樹製作的哦。”


    “橡樹?”


    “沒錯。”


    “這種東西對你們有用嗎?”店主嘀咕著繼續了下去。


    “因為德魯伊甚至被稱為橡樹之賢者,所以橡樹製作的魔杖最暢銷。雖然最近桂樹的手杖也有一定銷路,不過和橡樹相比還是少得多。”


    “橡樹?”


    悠裏會感慨萬千地嘀咕並不奇怪。因為橡樹正是悠裏夢中見到的樹木。在旁邊沉默地喝著紅茶的西蒙,也低垂下眼睛陷入思考。


    “雖然我覺得這個可能起不到什麽參考作用。”


    也許是被悠裏認真的表情所影響吧,店主也毫不吝嗇的貢獻出自己的知識。


    “我的祖母以前經常說一句俗語,我記得是為了不讓孫子們在夜晚外出而說的,是什麽來著?那個——”


    店主嘟嘟囔囔地努力搜索者記憶。


    “榆樹為歎息,橡樹是憎恨,柳樹是行走,櫟樹意味著半夜的旅程。”


    “橡樹是憎恨?”


    “沒錯沒錯。我的祖母對我說,從橡樹的樹墩上長出的新枝會散發出憎恨,所以不能靠近。同樣的,也不能將橡樹的新枝混雜到柴火之中,因為如果燃燒橡樹的新枝,就等於是在燃燒憎恨的火焰。”


    最後,悠裏他們也沒有得到什麽進一步的信息。在閑聊了一陣後,悠裏和西蒙就起身告辭。但是,就在他們把手伸向店門的時候,背後的店主突然“啊”地叫了一聲。


    “對了,雖然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手杖的事情,不過如果想要了解德魯伊的事情,還是直接去問德魯伊比較好吧?”


    “直接問,德魯伊?”


    悠裏停在門前回頭看去。吃驚於對方的話,他和身邊的西蒙互相看了看。


    “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因為明天剛好是秋分之日。所以德魯伊們應該會在日落時分聚集在擁有古代遺物的埃塞庫斯和索魯斯貝利,以及古拉斯頓貝利一帶。雖然我不認為生活在現代的他們還能使用魔法,不過單就知識而言,他們應該比我豐富得多吧!”


    笑嘻嘻的親切店主,最後還是讓兩人買下了木雕的除魔人偶。那個人偶好像是用來驅除附身的東西時使用的。


    在兩人離開商店的時候,太陽已經徹底西沉。


    因為諾丁山和哈姆斯特之間的距離相當不短,所以兩人決定打車過去。


    哈姆斯特偏離了倫敦的中心街地帶,是以幽靜而聞名的住宅區。和整條街都是華麗豪宅的高級住宅區梅菲亞不同,這裏的住宅大都以樸素高雅的風格為主。


    佛達姆家的房子就是這樣的代表之一。通過鐵製的大門,可以看到擁有噴水池的院子對麵是一棟帕拉迪奧式樣的建築物。進入大門後,清澈的水聲和充滿自然風格的生氣勃勃的花草就仿佛在歡迎來訪者一樣。悠然行走於悠裏後麵的西蒙,用讚賞的目光望著一一進入視野的景色。


    在佛達姆夫妻不在的期間,這裏隻居住著負責管理房子的管家夫婦,從事雜務的男子和一個園丁。除此之外,就隻有兩名家政婦會定時來進行清潔等工作。因為全都是在他們家服務了很長時間的人,所以就算偶爾回來的悠裏在這裏也可以充分放鬆。


    和貝魯傑家殷勤周到、看起來能幹精明的職業管家不同,佛達姆家的管家看起來是那種熱愛園藝的質樸型的管家男人。他的妻子也是那種體格豐滿、感覺溫和的女性,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守護著溫暖家庭的鄉間主婦。而且她的料理非常出色,甚至於讓堪稱美食家的西蒙都不禁吃驚。


    如果一定要挑什麽缺點的話,就是他們到現在都還把悠裏當成小孩子對待。晚飯之後,管家夫人準備了一堆悠裏小時候很喜歡的甜點,讓兩人哭笑不得。不過隻要除去這一點,管家夫婦的招待還是堪稱完美,所以兩人在進入房間的時候身心都獲得了巨大滿足。


    “這個房子很不錯啊。悠裏在這裏住了多久呢?”


    悠裏將西蒙讓進客房。兩人一麵喝著飯後的咖啡,一麵繼續說了下去。


    “三年吧!不過因為小時候常常來玩,所以感覺


    上像是住了更長時間。”


    “啊啊,我能理解。”


    西蒙說著將視線轉向窗外。巧妙安裝在碰水池內部的照明,映射出了隱約浮現出來的美麗的水之軌跡。


    靜謐的空間。


    佛達姆家族好像原本就盛產學者,而再融入了東洋的清新感性之後,就出現了悠裏這樣的人。


    一想到悠裏曾經在這裏生活過三年,西蒙就被某種說不出的懷念,或者是類似於向往的感覺所束縛。這裏的空氣的每個粒子都記載了悠裏的成長。


    在西蒙的體內,突然湧出了想要前往日本那個孕育出悠裏的地方的衝動。那個位於東方的島國,是怎麽孕育出像悠裏這樣人的呢?


    “那麽,西蒙。明天早晨就直接去古拉斯頓貝利嗎?”


    悠裏的聲音打破了西蒙的思考。


    “不。”


    西蒙仿佛在咀嚼悠裏的問題一樣用手撫摸著下巴。他一麵作出簡短的否定,一麵思考。


    “在離開倫敦之前,我有個地方想順路看一下。”


    “順路?”


    “嗯。”


    西蒙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於是放下了托著下巴的手,帶著肯定的表情轉向悠裏。


    “襲擊悠裏的骸骨。為了確認他的身份,我打算去大英博物館看看。”


    “真正身份?怎麽確認?”


    如果能明白骸骨的身份當然最好不過,但是西蒙究竟是憑借什麽認為有可能確認到他的身份呢?對此悠裏完全沒有頭緒。


    麵對吃驚的悠裏,西蒙就像勸導學生獨立解決問題的導師一樣給出了線索。


    “你不記得了嗎?這次的發掘調查的負責人裏麵,不是有個我們也非常熟悉的人物嗎?”


    坐在維多利亞風格的椅子上,按著眉心思考的悠裏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人的影子。


    “啊,難道是辛克萊爾教授?”


    “沒錯。”


    西蒙微微一笑。可是悠裏還是有些迷惑,這種事情真能辦得到嗎》他不認為那位辛克萊爾教授會乖乖的提供信息。不過就算如此,說不定也還是能弄到其他的線索,所以悠裏當然沒有表示反對。


    帶著這種心情迎來了第二天。從早晨起就天氣涼爽,是個非常適合散布的讓人心情愉快的日子。


    為了以防萬一而事先進行了預約,所以他們很快就見到了辛克萊爾。


    據說辛克萊爾從下周起就要去紐約參加學術會議,所以他才會在假日也來這裏工作。配合沒有多少時間的對方,他們選擇在剛剛開館後就到來,和辛克萊爾在空蕩蕩的巨蛋式圖書館進行會麵。


    因為見麵時間很短,所以從辛克萊爾那裏獲得的信息,隻是幾個間接證明了他們所知道的情況的事實而已。


    首先,最關鍵的就是骸骨消失的事情。博物館方麵的警備明明應該出於安全狀態,而且也進行了各種各樣的搜查,但結果還是沒能找出有什麽人侵入的痕跡。雖然沒人敢於公然宣布是骸骨自己逃出去的,不過除此以外實在沒有其他答案。所以這個充滿謎團的事件,就作為在這種場合常見的怪談,而流傳於內部人士之間。


    當然了,表麵上博物館還是采取了無可奉告的態度。好在還是調查前期,骸骨又沒有正式的主人。唯一可以視為與骸骨關係密切的聖.拉斐爾理事會又寬宏大量地表達了諒解,所以現在一切都被埋葬在了黑暗之中。


    “這次你倒是很認命啊。”


    麵對以前曾經把自己逼得走投無路的人,西蒙冷嘲熱諷地說。對方眼鏡後麵的冷酷眼睛隻是微微閃動過一道光芒。


    “我並不是認命。隻是這次的情況隻能讓我這樣而已。”


    辛克萊爾仿佛很遺憾地說道。他去紐約幹什麽呢?是所謂的學術會議,還是表麵上的理由呢?


    “這麽說起來,你們的朋友阿修萊曾經向我強調說,這次的事情完全和我無關呢。”


    辛克萊爾輕輕聳聳肩膀。


    “雖然我並不是相信了他,不過也許還是選擇相信會比較好吧!”


    這是在麵對阿修萊的時候不管是誰都會感覺過的矛盾。總覺得背後還有內幕,可是如果追究下去的話又會太過危險。總而言之,關鍵就是在於對他的真意了解到什麽程度。


    “既然你選擇了相信,那也就意味著阿修萊理解了你的目的吧?”


    聽到西蒙的表示,辛克萊爾很誇張地用力搖了搖頭。


    “他已經來到了我的身邊,而且是靠自己的力量。真是個可怕的孩子。雖然我也聽說過獵書家們的傳言,不過實際的他還要超出我的想象。”


    辛克萊爾用手指咚咚地敲了敲桌麵,說:“就算讓他成為自己人也無法安心,可是要是和他為敵又太過危險,那麽麻煩的男人居然才隻是十八歲的少年。上帝也真是愛開玩笑呢。”


    “他本人多半會說這是惡魔的力量吧?”


    西蒙眯縫起水色的眼眸,打趣般的說道。辛克萊爾停了下敲打桌麵的手,麵無表情地說道:


    “或者說,也許這才是真實。”


    沉默出現在三人中間。


    在人數不斷增加的館內,逐漸開始充滿嘈雜的聲音。回蕩在高高的拱形天花板上的聲音,和午前的陽光相互村托,醞釀出了某種莊嚴的感覺。


    看也不看包圍在他們身邊的幾萬冊書籍,三人終於意識到了退潮的時間。


    “對了,悠裏。你是怎麽看那具骸骨的?”


    “什麽怎麽看?”


    因為話題突然被甩到自己身上,悠裏迷惑地看著辛克萊爾。


    “你是因為從那個上麵感覺到了什麽,才像這樣特意來找我的吧。如果方麵的話,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實際感覺到了什麽?雖然我不打算信賴那個富商之子的話,不過如果是你說出的話,我覺得應該可以相信。我希望可以帶著暢快的心情參與到從明天開始的工作中去。”


    “雖然你這麽說,可是我和阿修萊不一樣,完全不明白你在期待什麽,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在銀邊眼鏡後麵閃爍著光芒的冷酷的淡綠色眼眸,讓悠裏痛感到自己果然還是不擅長應付這個人。


    “那麽,我換個說法吧。你認為那個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那個的真實身份?)


    聽到對方詢問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悠裏認真的陷入了思考。


    (那個的真實身份,多半是——)


    突然冒出的念頭究竟意味著什麽,多半要等悠裏在接下來的時間好好考慮才能明白。不過,他還是產生了某種確信,辛克萊爾的這個問題絕對不是白費時間。


    “那個,那個骸骨是德魯伊——是被稱為德魯伊的凱爾特的神官。”


    在從倫敦返回的列車中,他們彼此無言地陷入了思考之中。雖然悠裏不知道西蒙在思考什麽,不過至少悠裏是在考慮骸骨的身份。


    (德魯伊嗎?阿修萊曾經說過他們是凱爾特的神官。)


    悠裏的貧乏知識,讓他無法明白更進一步的事情。凱爾特人活躍於這一帶大概是什麽時期的事情呢?他們的毀滅又是因為什麽理由呢?


    在這時,讓他覺得在意的就是阿修萊的行動。他邀請悠裏和他去古拉斯頓貝利進行調查。那究竟有什麽含義呢?


    不知道是出於什麽樣的原因,現在他們正在要前往古拉斯頓貝利。


    在秋分之日,預計德魯伊們會進行聚會。換個說法,也就是這裏是和德魯伊有緣。


    (古拉斯頓貝利。)


    悠裏思考著。持續思考可以積聚能量,莫露卡娜曾經這樣說過。假如相信她的話,也就意味著思考絕對不是沒用的。可是


    不停的在原地打轉的思考,還是讓悠裏多少厭煩了起來。


    但是與此同時,他很清楚自己確實忘記了什麽。總覺得無法清楚想起的那個記憶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這讓悠裏忍不住心煩意亂。但是不管他再怎麽拚命思考,還是隻能想得起鬱鬱蔥蔥的昏暗森林的圖像。


    隻不過在持續思考的期間,悠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我曾經在什麽地方看到過那個骸骨?)


    這個時候,西蒙有了動作。


    茫然地看著從架子上拿下行李的西蒙,悠裏終於注意到開始減速的列車很快就要到達目的地了。


    在巴斯車站下車的悠裏,想起了上次來這裏時的愉快心情。感覺上距離那時已經像是過了一年的時間,但實際上才隻是過了幾周而已。


    隻要是周末,這個車站都會在中午和傍晚時各有一趟直通聖.拉斐爾的班車。不過這次因為要去古拉斯頓貝利,所以西蒙選擇了打車。


    “結果還是阿修萊掌握了全部的牌啊。”


    告訴司機目的地後,出租車開始飛馳。看到司機開始哼起歌兒後,悠裏開口向西蒙說道:


    “我不這麽認為,要決一勝負的話,他還欠缺王牌。”


    西蒙緩緩靠在車窗上用手托著下巴。他眺望著玻璃外的廣闊田園風光問道:


    “王牌?”


    “他不知道手杖的存在吧?”


    “啊,對了。”


    這麽說起來確實如此。悠裏沒有告訴阿修萊手杖的事情。雖然不是故意向他隱瞞,而是剛好錯過時機,不過現在想來倒是好事一樁。


    “你要我說幾次才明白,他非常擅長製造對自己有利的假象。就算在玩橋牌時手上的牌麵糟糕,他也有本事讓別人自動犯錯。你要小心不被他迷惑才行。”


    “雖然我明白,可就是做不好。最近時不時在麵對阿修萊的時候就會感情失控。不過事後想想的話,這個好像也在阿修萊的計算之中。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看著無力的低垂著腦袋的悠裏,西蒙將“幹脆不要讓他接近你不就好了”這句話咽回了肚子。讓人無法做到這一點,就是名為柯林.阿修萊的男子的厲害之處。


    西蒙歎了口氣,將視線轉向外麵。


    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田園風光,在秋日夕陽的照耀下閃動著金色光芒。在高空上,是混雜著粉紅和金黃色的雲海。就連路旁每一片染上了黃色的七葉樹樹葉,似乎都充溢著神的恩賜。


    “是古拉斯頓貝利山。”


    不久之後,在前方的山脊上看到了高高聳起的小山,悠裏輕輕嘀咕了一句。在圓潤的山頂上,清晰的浮現出了背對著夕陽的寶塔一樣的廢墟。兩人平時都是把這裏當成界標來看待,可是今天卻因為有事而要靠近,所以決定讓車子停在路中央後就自己走過去。


    雖然是黃昏時間,但在這個地處偏遠的鄉村裏人卻很多。在也許是為了秋分而聚集來的人群中,如同倫敦的雜貨店主人所說的那樣,確實好像有生活在現代的德魯伊。不分男女都身穿白色長袍的神官們,成群結隊地向著邊緣地帶的山丘走去。到底哪些人屬於哪個集團,又究竟有多少個不同的集團,都是外行人的眼睛所無法分辨的。當他們攀登上山丘之後,已經有很多人圍成幾圈開始在進行莊重的儀式。


    在破敗的修道院外側牆壁旁邊,是手持燈火的白衣人群。在不遠的地方也有好幾個小型團體圍成圈子,看起來就算是在這種地方也要劃分宗派。他們彼此互不幹涉,分別用獨自的方式舉行儀式。


    有不少觀光客從遠方打量著這番情景,西蒙和悠裏也混雜在這些人中觀看儀式的進行。


    當火紅的太陽開始在西側的山脊沉下的時候,位於最大集團體中心的男人們雙手伸向天空,開始靜靜地誦唱什麽。周圍很快就開始進行唱和,被風所帶走的聲音緩緩地沿著山丘向下而去。


    “啊!”


    看到最大的那個團體的行動之後,悠裏輕輕叫了出來,他閉上眼睛搜尋著充滿大氣的氣場。他能感覺到,隨著人們的唱和,雖然微弱,但確實有能量形成漩渦從地表升起。


    (氣在移動。)


    他不清楚舉行儀式的人們是否明白這個空氣的變動,但是這個確實在和自然進行呼應。悠裏碰觸到這個空氣後,突然感覺到什麽人的視線,於是睜開了閉著的眼睛。


    突然,某個人物進入了他的視野。明明物理性的距離沒有縮短,但他就是清晰地識別了對方的麵孔。從遮蓋住腦袋的帽子下麵可以看到銀色額發,從半睜半開的眼睛深處看到的青紫色的瞳孔。


    他站立在人群的中心,擔任著統籌儀式的指責。盡管如此,他筆直的視線卻牢牢地捕捉住了悠裏。


    “馬克西多老師!”


    在他身邊的西蒙投來了詫異的視線。


    “你說馬克西多?”


    悠裏點點頭,西蒙一麵說“在哪裏”,一麵環視周圍。


    “那個教團的中心——呐,這難道是……”


    聽到悠裏的指示,西蒙也眯起眼睛努力看了過去。在好不容易從那裏發現了目標人物後,他慎重的嘀咕了一句“真的”。


    “你說的對。也就是說,他是現代的德魯伊了。而且在教團中占據了高位吧?因為聖.拉斐爾對宗教相當寬容,所以也並不是不可能。”


    話雖如此,不過悠裏想要知道的並不是這種事情。他想要知道馬克西多和一連串事件有什麽樣的關係。


    不久之後,山丘上麵開始很快地昏暗下來,燈光在他們周圍製造出了搖曳不定的影子。看到儀式結束了,人群開始逐漸散去,西蒙開口問道:


    “你要怎麽辦?悠裏,要不要在這裏去問一下馬克西多?”


    悠裏陷入思考。


    馬克西多周圍一如既往還是有很多人在,應該不會那麽簡單就能脫身。可是當著那麽多人向他詢問還是不太合適吧?就算直接回去,也可以在學校找到馬克西多。在慌亂的時候也不見得能做到什麽,還是等回去後,找個時間平心靜氣地向他詢問他比較好。


    就在他做出這個決定而抬起臉的時候。


    突然從背後伸出的手臂,一把抱住了悠裏。


    被馬克西多吸引了注意力的西蒙,聽到悠裏的叫喊立刻回頭看去,結果發現某個青灰色的眼睛中浮現出危險笑意的白衣人。


    “阿修萊。”


    西蒙無可奈何地嘀咕了一句,首先救出了被他抓住的悠裏。然後他正麵凝視著對方,向他詢問:“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麽?”


    “這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吧?我可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對吧?悠裏。”


    眯縫的眼睛深處閃過一道責備的色彩,悠裏下意識地倒退幾步。然後阿修萊進一步展開了追究。


    “而且還向馬克西多送出了那麽熱烈的視線。你到底隱瞞了什麽?”


    “我又沒有特別隱瞞。”


    西蒙仿佛要打斷悠裏一樣插口進來。


    “你沒有權利對我們說三道四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追蹤什麽,不過請你不要自作主張把悠裏卷進來。”


    冷冷地放話後,西蒙抓著悠裏的手腕就走了出去。幾乎是被西蒙半拖下山丘的悠裏,在中途回頭看向背後。


    阿修萊還佇立在原地緊緊地凝視著這邊。平時的話他至少還會悠然地揮揮手,可是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非常煩躁。


    (怎麽回事?)


    就在他這麽思索的時候,悠裏注意到了阿修萊身邊的人影。


    雖然同樣穿著白色的服裝,但是卻不是其他人那種希臘風格的服裝,而更像是將粗布披在身上的簡樸感覺。與其說是神官,他


    更接近於主張清貧的中世紀修道士。隻不過,雖然悠裏可以清楚地看到阿修萊的麵孔,但是對他身邊的男人卻隻能看出一個模糊的輪廓。盡管夜色已深,不過山丘由於燈火而十分明亮。可是不知為什麽男人的身影就是相當模糊。


    因為西蒙突然停了下來,光顧著看後麵的悠裏就這樣直接撞上了對方的背脊。


    西蒙靜靜地俯視著吃驚地說了句“對不起”的悠裏。


    “悠裏,假如你想要回阿修萊那邊去的話,我可以一個人回去。”


    西蒙放開抓住的悠裏的手,用壓抑的聲音說道。


    悠裏因為聽到意料之外的話而慌忙否定。


    “不是的,西蒙。我所看的不是阿修萊,而是站在他旁邊的人。”


    他一麵說明,一麵用右手指著背後。


    西蒙順著悠裏的守著看過去,結果詫異地反問:


    “我怎麽誰也沒看見,隻看到那個男人帶著討厭的表情在那裏微笑。”


    聽到西蒙悻悻的補充,悠裏也同樣回過頭。結果隻是目睹到阿修萊如同平時那樣在揮手而已。站在他身邊的人自然已經消失,這讓悠裏一陣愕然。


    “不見了?”


    也許是覺得停在那裏的悠裏和西蒙樣子奇怪吧,一度和他們分別的阿修萊緩緩走了下來。


    “你們幹嘛帶著一副好像見到幽靈的表情站在那裏不動?”


    阿修萊走到他們身邊後,一如既往地冷嘲熱諷。不過西蒙和悠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能彼此交換視線。


    最後,雖然很不甘心,三個人隻好一起“親親密密”地返回了聖.拉斐爾。


    倒黴的是,他們正好撞上了來自巴斯車站的第二次班車,所以回家過周末的學生們紛紛用興趣杳然的目光打量他們。


    “我想那多半是古拉斯頓貝利修道院的修道士吧?”


    聽到悠裏描述了自己看到的人物後,阿修萊很幹脆就接受了事實。


    “他好像很中意我的樣子。”


    阿修萊這樣說著,講述了自己當初在這裏過夜時的體驗。


    “keresapienteliamuekususiruwa嗎?”


    考慮著其中的意思,西蒙咀嚼了起來。


    “所謂的向森林尋求智慧,也就是要向被稱為森林賢者的德魯伊求教吧?”


    “你說的沒錯。”


    如果是悠裏說出這番話的話,阿修萊也許還會表揚上一兩句,不過既然是西蒙,他就隻是理所當然地把話題繼續了下去。


    “關於古拉斯頓貝利修道院的初建時期存在著各種說法,沒有哪個是可以特別確定的。不過按照大致的看法,在六世紀的時候,已經存在著作為古拉斯頓貝利修道院前身的小教會,據說也存在著凱爾特係修道士團。”


    “凱爾特係修道士?”


    走在因為樹木之間亮起了路燈,而充滿幻想色彩的道路上,西蒙和悠裏老老實實的聽著阿修萊的講解。


    “據說在愛爾蘭也是如此。這個凱爾特係修道院雖然表麵上偽裝成虔誠的基督教徒,但實際上卻秘密的傳承了德魯伊的教義。比如那個曾經為了傳播經院哲學而遠赴法國的愛爾蘭修道士埃裏格納。不少學者都被當時的知識分子認為是不可能的考察成為了可能。所以想必有不少修道士都想獲取這些吧。我想悠裏所看到的,多半是這種修道士中的一人。而且那家夥好像很希望我能擁有力量。”


    阿修萊輕輕攤開手說了句:“還真會給我添麻煩。”不過悠裏覺得,事到如今,阿修萊身邊再增添一個兩個這種擁有野心的幽靈好像也算不了什麽。阿修萊的周圍,這樣的幽靈已經可以算是成群結隊了。雖然不知道是阿修萊的野心吸引了他們,還是他們的存在激發了阿修萊的野心。但假如他們團結一致地向悠裏尋求什麽的話,那絕對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不顧抱著這樣想法的悠裏,西蒙向阿修萊提出了詢問。


    “你注意到了馬克西多老師是德魯伊嗎?”


    “當然。”


    阿修萊用居高臨下的口氣得意地哼了一聲。


    “來自愛而來,又具備著讓人聯想到自然崇拜的宗教色彩的話,當然首先就會想到德魯伊。而在聽到這之前他對於帕納凱亞的解釋後,我就獲得了確信。那家夥當時說什麽向森林學習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帕納凱亞是德魯伊最重視的神聖植物。……我原本想要告訴你的。”


    麵對哭笑不得地掃了這邊一眼的阿修萊,悠裏縮了縮腦袋。雖然想要為自己的愚蠢反省,但如果以這兩人為基準來確定是否愚蠢的話,未免太不公平。


    也許是為了讓他從窘境中擺脫吧,西蒙不動聲色地改變了話題。


    “就我所聽到的內容,這一帶以前曾經是凱爾特人的居住地吧?”


    “沒錯。參與靈廟所在地發掘的所有學者,好像都認為那是探索遺失的凱爾特文明的線索。也許是因為就如同我剛才說過的那樣,古拉斯頓貝利的凱爾特思想非常濃重吧。所以我首先調查了古拉斯頓貝利,然後發現這一帶果然曾經存在過相當大的凱爾特部落。在公元一世紀前後,因為羅馬向英國的勢力延伸,他們的文明就此中斷。這次的發掘原本應該成為物理性的證據,可惜被辛克萊爾擾亂了。”


    他們已經走到了可以看見教學樓的地帶。在排列著路燈的道路上,還走著許多其他學生。


    “辛克萊爾啊。”


    西蒙嘀咕了一句,接著說了句:“我們見過他了哦!”


    “哦?”


    阿修萊好像很愉快地笑了出來,西蒙側眼看了看他。


    “那個人是為了尋求什麽而來到這種鄉下學校的呢?”


    “誰知道,他本人說是要找耶路撒冷。”


    因為不打算公開自己手頭的情報,所以阿修萊冷冷地說了句“我先聲明,我可沒有義務向你進行匯報”,就轉過了頭。


    默默聽著兩人交談的悠裏,在受到他的影響而轉動腦袋的時候,突然發出了尖銳的悲號。


    湖麵在燃燒。


    染紅了夜空的赤紅色火焰,仿佛要將整個茂密的森林焚燒盡般四處蔓延,化為影子的人們伴隨著悲號到處逃竄。


    悠裏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因為感受到的火焰熱度而熱了起來。


    “不得了!”


    悠裏大叫出來。無視驚訝的回頭看他的人們,悠裏脫離道路向湖畔跑去。


    西蒙和阿修萊慌忙追在後麵,在中途截住了悠裏。


    “悠裏!你等一下!”


    “你先說明一下你要幹什麽?”


    被難得的意見一致的兩人前後夾住,悠裏焦急地跺跺腳,用手指著湖水叫道:


    “你們看啊!湖麵在燃燒!”


    “湖麵?”


    西蒙和阿修萊不由自主麵麵相覷。他們從兩側按住好像恨不能立刻跑過去的悠裏,無法掩蓋自己困惑的表情。


    原因很簡單。悠裏所手指的地方,就隻有一片濃重的黑色而已。他們連一個火苗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你們放手啦!快點!”


    悠裏吼叫道。


    看到那雙漆黑的眼眸因為焦躁而恍惚不安後,西蒙一字一句地對他強調:


    “悠裏,湖麵沒有燃燒。”


    “怎麽會!可是……”


    下意識地抓住西蒙胸口的悠裏,用力搖頭提出反駁:


    “實際上確實在燃燒啊!你們看!”


    他如此說著,筆直地指向湖水,自己也轉頭看過去。


    瞬間。


    悠裏保持著手伸出去的姿勢,失去了語言。


    那裏隻有濃重的黑色。不要說


    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就連一根蠟燭般的火苗都沒有。


    從湖麵吹來的夜風穿過了三人中間。


    “為什麽?”


    悠裏用不安的聲音嘀咕,幾乎要懷疑自己的清醒。


    “你多半是看到了過去。”


    西蒙仿佛為了讓他安心一樣將手放到悠裏的肩膀上。


    “不是你的錯。”


    “這不是很好嗎?”在西蒙安慰的同時,旁邊傳來了阿修萊打趣的聲音。


    “這一來至少知道那個湖上的部落是被燒掉的了。”


    雖然是打岔的口氣,但是卻等於暗中肯定了悠裏看到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


    從他們背後傳來了聲音。


    “我說學生們怎麽亂成一團,原來又是你啊!”


    拿著手電從暗處走出來的,是身穿和剛才的鄭重裝束截然不同的簡潔白衣的馬克西多。


    “這次又是在鬧什麽呢?”


    三個人打偶抱著複雜的心思保持沉默,不過首先說話的還是在厚臉皮方麵勝人一籌的阿修萊。


    “哎呀呀,能夠聽到偉大的德魯伊殿下的教導,我不勝榮幸。您到底是抱著什麽打算來到這個學校的呢?請一定要給而我一個洗耳恭聽的機會哦。”


    聽到這個誇張性的戲劇化口氣,和與之相反的冰冷冷聲音,馬克西多皺了皺眉頭,分別看了一眼西蒙和悠裏。看出他們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也抱著類似的念頭後,他歎了口氣。


    “原來如此。”


    他用拿著手電的一隻手揉了揉額頭。


    “沒有辦法了。”馬克西多嘀咕著揚起眼睛。


    “我懂了。我們去醫務室吧,我也正好有事情想要詢問悠裏。”


    “那麽,你所說的想要詢問我的事情是什麽?”


    手持飄散著柔和香氣的自製藥草茶,馬克西多在自己書桌前麵坐下後開口詢問。


    話雖如此,那邊三個人的目的並不完全相同,而且事先也沒有進行過什麽協商。所以暫且和西蒙並肩坐在床邊的悠裏,將視線在阿修萊和西蒙之間轉來轉去,盤算著該由誰來進行提問。


    馬克西多在這個長長的沉默期間,摘下眼鏡,好像是為了緩解疲勞一樣揉著眉心。不久之後,阿修萊開口說了句:“不是什麽大事。”以此為契機,馬克西多戴回了眼鏡。


    “什麽意思?”


    “就是說,如同我剛才說過的那樣,我隻是想知道你來這所學校的目的。”


    “那事還用說嗎?”


    他有些詫異地回應。


    “我是作為校醫被雇傭的啊。除了從健康方麵照顧學生以外,我還能有什麽目的?”


    “就是要問你這個啊!森之神官大人。”


    阿修萊這個強調的叫法,讓馬克西多不快地皺起眉頭,然後他看著並肩坐在床上的悠裏和西蒙。


    “你們也是同一意見嗎?”


    “啊,可以這麽說吧。我對於你為什麽會在這個時期出現在這個學校,相當的在意。”


    “你是指我作為德魯伊的身份嗎?”


    “沒錯。”


    聽到對方的確定,西蒙斬釘截鐵地表示了肯定。


    仿佛認可一般點點頭的馬克西多,拿著杯子送到了口邊。從溫暖的茶水中湧出的熱氣,讓馬克西多的眼鏡籠罩上一層白霧。雖然不知道消失在白霧後麵的眼睛反映的是什麽,不過當不久之後他放下杯子,取下眼鏡擦拭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大概已經有了若幹個成形的思考吧。


    “我首先要澄清一點,我是德魯伊教團的高位神官的事情,與我是這所學校的校醫之間的事情並沒有關係。你們去詢問一下就可以知道。理事會也知道我是德魯伊教團的一員,他們是在清楚這一點的情況下對我做出的認命。我承認理事會中有同為教團的人這一點對我比較有利。不過那也是因為他對我在藥草方麵的知識做出了高度評價。”


    在雖然晃動著腿部,但非常熱心傾聽的悠裏旁邊,環抱手臂的西蒙也露出認真的表情。隻有大大咧咧坐在簡易椅子上的阿修萊露出了無聊的表情。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但至少我是作為校醫來這裏赴任,而不是來進行德魯伊的布教。我覺得自己在私人休息時間參加一下祭祀,好像還不是值得吹毛求疵的事情吧。”


    馬克西多的話讓悠裏和西蒙麵麵相覷,那是有些失去目標的表情。與他們相反,阿修萊則用惡毒的口氣說道:


    “你拿這種騙小孩的鬼話哄誰呢?”


    “就是你哦,阿修萊小朋友。”


    馬克西多毫不客氣地反擊。這一來就連西蒙都下意識去打量阿修萊的反應。不出所料,阿修萊的臉上失去了表情,青灰色的眼眸中也浮現出前所未有的危險光芒。


    就在這個時候。


    “阿修萊?”


    悠裏用沉靜的,但是帶著某種鑽牛角尖味道的聲音呼叫他的名字。


    “什麽事?”


    頓了一下後,改變了空氣的阿修萊回頭看著悠裏。用緊張的表情凝視著他的悠裏,突然放鬆了力量,說了聲“沒什麽”就低垂下眼睛。


    阿修萊皺起眉頭。西蒙也向悠裏投下了詫異的目光。對他們兩人而言,悠裏的這種反應實在稱得上家常便飯。可是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更奇怪為什麽悠裏會在這個時間做出這種反應。


    “悠裏,你怎麽了?”


    西蒙提出疑問。


    “對不起,我真的沒什麽。可以繼續下去嗎?”


    悠裏說著揚起麵孔,再次將視線轉向阿修萊。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眸,仿佛看透了什麽一樣注視著阿修萊,或者說是阿修萊背後的空間。


    “那麽,我就不客氣了。”


    繼續對話的,還是對悠裏的反應並不熟悉的馬克西多。


    “剛才貝魯傑曾經使用這個時期的這個詞吧?那麽你們認為我留在這裏會有什麽好處呢?”


    因為受到提及,所以西蒙從悠裏身上收回視線轉向馬克西多。他思考了一下後回答。


    “我不知道是不是好處。不過你在以及發掘現場發生事故的同時在學校出現,而且似乎時不時在發掘現場出沒。我想要知道這其中的理由,你可以告訴我嗎?”


    “啊啊,原來如此。”


    馬克西多做出了簡單的說明。


    “我之所以會去那個發掘現場,是因為個人興趣。”


    “這個說明還真是簡潔呢。”


    輕輕瞥了一眼用諷刺的口氣插嘴的阿修萊,馬克西多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不想招惹誤解,所以我剛才有所簡略。其實在知道能有機會在這個學校工作的時候我很高興。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除了醫術以外,我對古代凱爾特文明也很有興趣,以前就想過要對這一帶進行調查。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知道,在公元一世紀左右,這裏曾經存在就當時來說算是很大的凱爾特部落。”


    “我聽阿修萊說過。他還說那之後的凱爾特係修道士團有可能繼承了德魯伊的教義。”


    “看來你的書櫃也不隻是擺設啊。”馬克西多有些意外地看著阿修萊,笑著說道。從阿修萊不爽的表情看來,他們之間應該發生過什麽。


    “真的隻是這樣嗎?”


    西蒙扯回話題,繼續詢問。


    “你是為了研究凱爾特文明,才決定來這裏赴任嗎?”


    “正確來說,是為了研究德魯伊教義。所以在發現宿木的時候我很高興,因為就好像這片土地接受了自己一樣。”


    “黒炎呢?”


    阿修萊打斷了馬克西多的話。


    “那個——”


    馬克


    西多露出苦澀的表情。而阿修萊則毫不留情地繼續逼問陷入思索的對象。


    “那是和你的登場同時發生的現象。我在調查的途中曾經接受到某個靈體的信息。他讓我尋求森林的智慧。森林的智慧,也就是德魯伊。即使如此,你也要堅持這和你沒有關係嗎?”


    在阿修萊說到一半時,悠裏低垂下眼睛。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瞳帶上了神秘色彩。


    (森林的智慧,也就是德魯伊?)


    在記憶的深處,搖蕩著茂密的原始森林中的白色影子。瞬間,他的肌膚突起了雞皮疙瘩。


    (西蒙最初是說什麽來著?)


    悠裏壓抑著激動的心情拚命思考。西蒙將悠裏的夢境比喻為“雅各的梯子”,並且表示這是否是“土地的記憶”讓他看到的東西。盡管如此,為什麽他就是無法更清晰地想起來呢?


    (我遇到了他。在那個土地的記憶中出現的隻有白骨的德魯伊。)


    “悠裏。”


    沉靜聲音的呼叫,讓悠裏猛然清醒過來。被阿修萊責備的馬克西多,揚起沉重的眼簾,用深沉的青紫色眼瞳看著他。


    “我還想要問你們呢。我一直很在意黒炎的事情。所以在今天的儀式的最中間,我向交替的大地能量詢問,有誰能夠助我一臂之力。”


    馬克西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悠裏,徐徐地說出了結論。


    “答案就是悠裏,就是你。”


    鬱悶的西蒙和帶著某種不愉快感覺的阿修萊,將視線轉移到悠裏身上。然後,馬克西多向阿修萊發出了冷嘲熱諷的忠告。


    “你這次可是走眼了哦,阿修萊。你問的不應該是我,而是他才對吧?”


    “我要問的事情,那家夥都已經——”


    說到一半,阿修萊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悠裏。


    “我,我沒有特別隱瞞什麽。”


    看到僅僅因為他一個視線就慌張起來的悠裏,阿修萊哼了一聲。麵對眯起眼睛瞪人所散發出的魄力,悠裏不由自主縮了縮身體,西蒙則把他護到了背後。


    “你沒有資格責備悠裏吧。因為熱衷於施虐的興趣而沒能獲得關鍵的信息,是你自己的失誤。自作自受,悠裏沒有任何過錯。”


    兩人在空氣中碰撞的視線激起了無數四散的火花。


    “不好意思,要吵架的話請你們去外麵。這裏的纖細藥草,對於人類的感情非常敏感。”


    馬克西多捂著額頭,做出了柔和但卻隱藏著決不讓步的強硬的警告,甚至做了個驅趕他們的手勢來強調。


    “悠裏也一樣。假如沒有說明情況的意思,就請你回去吧。”


    “啊,那個,我說。”


    悠裏慌忙支撐起原本呢蜷縮起來的上半身。


    “不過說完後我有事情要請教你。”


    仿佛在咀嚼著這句話一樣,馬克西多掃了一眼悠裏,不久之後輕輕地吐了口氣。


    “可以哦。你說吧。”


    於是悠裏說出了形成問題的黒炎的真實身份,以及自己的想法。


    “那個和這裏的土地的記憶有關。至少告訴我它的存在的人物,將他稱呼為‘土地的記憶’。因為我忘記問他這裏有什麽意義,所以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或者說,他也許是一種契約或是魔法吧。”


    聽到“土地的記憶”,阿修萊揚起眉頭。馬克西多則仿佛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土地的記憶啊。”


    他摘下眼睛,用手支撐著桌子,仿佛祈禱一般用手按著額頭。


    “所謂的土地的記憶,就是凱爾特人所締結的誓約。神聖不可侵犯,隻有在完成條件的情況下才會被打破,不管是同伴之間還是對於敵人都一樣。假如是德魯伊的話,有時候也會和神靈交換誓約。”


    “神靈?這麽說的話,和精靈也可以了?”


    麵對如此詢問的悠裏,馬克西多好像也想到了什麽。“啊啊,你說的沒錯。”他發出了感慨萬千的肯定。


    “多半是和精靈們交換了誓約吧?悠裏,難道你想說那個黒炎是火精靈被誓約所束縛的結果?”


    “不知道。你覺得不是嗎?”


    聽到反問,馬克西多將原本放在額頭的雙手放了下來。


    “不,很有可能。不過假如誓約到現在還在發揮效力的話,事情可就不得了了。神聖不可侵犯的誓約,沒有任何人可以解開的。”


    “你不是說在完成條件的情況下可以打破嗎?”


    悠裏重複著馬克西多剛才的說明。


    “話雖如此,但是條件隻有訂下契約的當事人本人才會知道。或者說——”


    馬克西多說到這裏,不可思議地看著悠裏。


    “你知道那個嗎?”


    “多半吧。雖然還不是特別清楚,至少我知道他在尋找什麽。”


    “那是——?”


    “手杖。德魯伊所擁有的手杖。呐,阿修萊。”


    悠裏叫了一聲坐在椅子上的阿修萊。


    “是剛才阿修萊所說的話讓我產生了靈感。”


    “什麽意思?”


    “你剛才說了吧,森林的智慧就是德魯伊。阿修萊把這一點歸結到了現代的德魯伊,也就是馬克西多老師身上。不過我覺得並非如此,而是阿修萊一開始就在追蹤德魯伊,所以你才會收到那樣的信息。”


    “原本就在追蹤?”


    阿修萊靠在椅背上有些懷疑的喃喃自語。但是他敏捷的腦細胞馬上就汲取了悠裏話中的內容,表情轉眼之間就有個變化。


    “原來如此。那家夥——那具白骨。”


    “是德魯伊。而且我之前曾經見過他一次。”


    “見過他?”


    馬克西多脫口問道:


    “也就是說,交換契約的那具骸骨也就是你所說的德魯伊,你是從他本人口中聽到了誓約內容嗎?”


    “不是的。”


    悠裏清楚地做出否定。


    “雖然因為記憶太久,很多細節都不清楚,不過我想那個德魯伊隻是失去了自己的手杖而已。多半是因為什麽事故或是誤會。”


    “我不明白。”馬克西多嘀咕著低垂下腦袋。


    “既然如此,你又是從什麽人那裏聽到這麽多事情的呢?”


    “不能說是什麽人。”


    悠裏說到這裏看著西蒙。


    閃爍著聰慧光輝的水色眼眸,因為理解了他沒有說出口的意思而溫柔地眯縫起來。悠裏看到這一點後鬆了口氣。將視線轉回馬克西多,說道:


    “是土地的記憶。”


    他能感覺到馬克西多倒吸了一口涼氣。無視馬克西多的反應,悠裏重複道:


    “是土地的記憶,讓我做了那個夢。”


    一麵指導不習慣的新生,一麵上課和參加體育競技的日子過得飛快。距離和馬克西多的見麵已經過了好幾天,可是悠裏至今都沒有什麽像樣的成果。


    在這樣的某天的午後。


    當悠裏正經過圖書館前麵的時候,在小道上的馬克西多叫住了他。於是他們來到樹葉已經變黃的梧桐樹樹蔭下。


    按照馬克西多的說法,要采摘帕納凱亞的枝葉的話,今天晚上正好,所以邀請悠裏一起前往。


    於是悠裏和他約好等過了熄燈時間後,在作為宿木的橡樹下見麵。因為馬克西多表示需要人手,所以他答應去找西蒙和阿修萊幫忙。


    然後,在風勢轉強的深夜。


    幾個人避開他人耳目,分別來到了橡樹下匯合。


    也許今晚不是什麽好日子吧,雖然還沒有下雨,不過天空烏雲密布,而且還能看到雲層中不時有放電的跡象。


    “塔拉尼斯的睥睨。”


    馬克西多仰望著不安定的天空如此說道。漆黑的頭發隨風飄拂的悠裏向他詢問:


    “塔拉尼斯?”


    “就是雷神哦,據說是號稱喜歡活人祭品的凱爾特的三神之一。先別說這個了,悠裏,你爬得上樹嗎?”


    白衣的衣擺因為強風而飄動不已的馬克西多,右手上拿著巨大的白布,左手則拿著表麵用金子加工過的鐮刀。那個在夜色中也閃閃發亮的銳利道具,多多少少讓其他幾人吃了一驚。


    被明顯表現出警戒心的西蒙和仿佛覺得很有趣的阿修萊兩人夾在中間,悠裏沒什麽自信地點點頭。


    “多半可以爬上。因為我以前曾經爬過一次。”


    馬克西多點點頭。可是發現天空繼閃電之後又響起低沉的雷鳴後,西蒙從旁邊進行了阻攔。


    “太危險了,還是讓我來吧。”


    “要是你可以的話,我就自己去了。”


    馬克西多苦笑著打斷西蒙。


    “因為需要帕納凱亞的人是悠裏,所以這時隻能讓悠裏去。假如害怕的話也可以放棄,不過那就救不了朋友了。”


    聽到馬克西多的斷言,悠裏下定了決心,反正總比攀登珠穆朗瑪峰簡單。莫露卡娜都已經那麽懇切地請求,他當然不能在這裏害怕。


    “沒事的,西蒙。你不要擔心。”


    “但是,如果萬一落下雷的話——”


    馬克西多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那個時候我們多半也活不下來。”


    他開了句玩笑後,將鐮刀交給悠裏,展開右手所持的白布,讓阿修萊和西蒙各拉著一角。


    “聽好了,悠裏。因為宿木很重,所以不要試圖在樹上抓住。要把它打落到這塊布上。”


    看到悠裏點頭後,馬克西多取過了金色的鐮刀。


    “因為很危險,所以等你爬上去後再通過繩子給你。你拿著這邊的繩子。”


    他把卷成了好幾卷的繩子交給悠裏。


    “你聽好了,悠裏。我希望你能明白,這是完成變種循環的儀式。向森林學習,這是一個生命孕育出其他生命的不可思議的循環。希望你能理解,這是通過改變形態來維持存在的一種方式。”


    “通過改變形態來存在?”


    悠裏咀嚼著這句話。雖然他無法理解馬克西多的哲學思想,但是最後的那句話他聽起來有些耳熟。


    (我記得那個是——)


    因為悠裏臉朝下陷入思考,西蒙有些擔心地靠了過來。


    “你真的沒事嗎?悠裏。”


    “啊,嗯。”


    悠裏搖搖頭趕走雜念,點頭說了聲“我沒事”,不過並沒有多少自信。


    在距離最近的樹枝幾十裏麵的下方,是馬克西多事先準備的梯子。而從那裏開始,就隻能靠著從這根樹枝到那根樹枝那樣爬上去了。


    即使如此,悠裏還是緊抿著嘴角開始攀登梯子。在從梯子向最近的樹枝轉移時,他踩了個空,讓底下的人都冒出了一身冷汗。阿修萊就好像覺得看不下去一樣,將目光從那個危險的身影上轉移開了。“然後呢?”他回頭看著馬克西多。


    “我們要做什麽?”


    “隻是用這塊布接住悠裏采摘的樹枝而已哦。隻不過,絕對不能讓樹枝落到地上。因為一旦碰觸到地麵,帕納凱亞的能量就會被大地吸收。”


    他一麵說,一麵撩起被風吹得飄拂的頭發仰望天空。


    “快點吧,悠裏。如果天氣再進一步惡化下去,就真的危險了。”


    在馬克西多喊叫的同時,強風吹得橡樹的巨大樹枝一陣搖晃。耀眼的閃電遮擋了視線,雷鳴仿佛讓大地也隨之產生震動。


    這個出其不意的變故讓悠裏的手一滑沒能抓住樹枝。還沒來得及吃驚,悠裏的身體已經向後滑落。


    (咦?不會吧!)


    伸出的手隻抓住了一把空氣,落下的恐懼讓身體劇烈顫抖。


    “悠裏!”


    從下方傳來了驚懼的聲音,大概是在樹下的他們也清楚地看出了他的危險處境了吧?


    (誰來救救我啊!)


    雖然不見得有人聽到了悠裏的呼叫,但就在那個時候,強大到幾乎可以把人吹飛的狂風平地而起,讓西蒙他們一陣搖晃。


    這個仿佛要吹瞎眼睛的凶暴風勢,讓他們“哇”的一聲用手捂住麵孔。就在他們彎下身體拚命穩住自己,目光從悠裏身上轉開的那一瞬間,事情發生了。


    好像龍卷風一樣從地麵向上吹去的風。


    這股風勢將從樹上滑落下來的悠裏卷了進去,然後就好像推著他的身體一樣,把他送到了上麵的樹枝上,也就是宿木所在的地方。


    這些全都發生在一眨眼的工夫中。


    所以,當發現悠裏原本所在的樹枝上已經沒有他的影子時,西蒙等人都絕望地呼叫著他的名字開始在地麵尋找。


    但是,很快從他們的頭上傳來了回應。原以為已經墜落的悠裏卻到達了目的地。發現這一點後,他們就仿佛看到了無法相信的東西一樣茫然不知所措。


    如果說到吃驚的話,悠裏也是一樣。他緊抓著樹枝用目光追逐離去的狂風。因為覺得在那裏看到了隱約的人臉,悠裏嘀咕了一句。


    “難道是風之精靈?”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裏獲得風精靈的助力。說不定,作為四元精靈之一,他也對糾正火精靈的扭曲表示出了讚同吧?


    總而言之,悠裏向看不見的對象表示出了感謝。


    就在這個時候,頭上傳來了轟隆隆的雷鳴。


    悠裏透過枝葉仰望天空。


    “雷神。”


    拿起用繩子吊上來的金色鐮刀,悠裏跨坐在粗大的樹枝上,緊盯著偶然生長在那裏的異端植物。


    馬克西多是怎麽說來著?


    (變種循環的完成。)


    他一麵思索,一麵揮下了最初的一刀。


    鐮刀的刀刃陷入了樹枝中。


    (一個生命孕育出另一個生命的不可思議的循環。)


    他揚起刀,第二次、第三次地落下。


    (學習森林的智慧。)


    他第四次揚起刀,然後停下手。


    眼前是一具覆蓋著白布的骸骨。


    (探索、發現的東西。)


    抓著在半空停止的悠裏的手腕,骸骨讓他第四度揮下了鐮刀。宿木歪斜著,有一半都脫離了樹幹。


    “我在尋找,可是沒有找到。要去哪裏尋找才好呢?”


    悠裏歎息道。被冰冷的骨頭抓住的手腕,逐漸失去了感覺。


    (森林中,有智慧。)


    鐮刀第五度被揮下。


    “不行啊。我不明白!”


    聽到悠裏的叫喊,骸骨用近乎恐怖的力量拉扯悠裏握著鐮刀的手腕,將悠裏的身體壓在樹枝上。


    “什麽?!”


    悠裏慌忙試圖支撐起上半身,但是骸骨用空著的那隻手將悠裏的臉壓在樹枝上,用空蕩蕩的眼窩靠近他。


    “聽,森林的聲音。”


    (森林的聲音?)


    他的麵頰和耳朵的部分都能感覺到粗糙的樹木紋理。按照骸骨的吩咐,悠裏豎起耳朵。和以前一樣,兩個鼓動開始共鳴。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


    這麽說起來,為什麽是兩個呢?事到如今他突然感覺到不可思議。


    (尋找改變形狀後殘留下來的東西。)


    他想起了莫露卡娜的話,並且進一步注意到,那個就是馬克西多所說的森林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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