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壓抑的黑,毛毛的細雨下了一天一夜,仍還在繼續。


    空氣濕冷,我跪坐在靈棚裏。身前是烘烤的火盆,背後是如水的涼夜。膝蓋已經痛到失去知覺,可是我卻渾然不動,手指木然機械的重複著放燒紙的動作,盯著飛舞的火光,****著漆黑的夜色。


    “囡囡的小臉凍得紅彤彤的,來,奶奶給捂捂。”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寵溺的笑容,一雙溫熱的手掌就覆在了我的臉上。我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早已被火烘烤的滾燙。


    淚不自覺的又湧了出來,我親愛的奶奶,至此再也見不到了。


    “啊呦,瞳瞳,怎麽又哭了?”媽媽慌亂的拿出紙巾幫我擦著淚水和鼻涕。


    她惶恐,並非是因為我的悲傷,而是忽然沒有了奶奶,她要開始直接對我負責的無措。


    她也做不了其他,隻能努力的讓我表麵上看起來沒那麽難過,可是我的奶奶沒有了,那個陪我長大,哄我睡覺,給我唱歌的奶奶沒了,你怎麽能止住我的眼淚?


    “別哭,別哭。”媽媽小聲勸慰,一手抱著我的肩膀,手裏的紙巾不管不顧的為我擦拭著淚水。


    我忽然覺得一陣煩悶,猛的揮開她慌亂的手指,用顫抖委屈的聲音問道:“我為什麽不能哭?我就是要哭,我奶奶沒了,我唯一的親人沒了。”


    “瞳瞳,別這麽說,你還有爸爸媽媽,我們、我們……”媽媽竭力要解釋點什麽,說著說著眼淚卻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聲音也哽住了。


    “你們怎麽了?你們是我爸爸媽媽,你們生了我,可是你們沒養過我,你們就把我扔給奶奶一個人,你們除了給錢,你們管過我麽?管過奶奶麽?下雨的時候奶奶腿會疼你們知道麽?冬天的夜裏奶奶會咳嗽,一宿一宿的睡不著你們知道麽?你們不知道,你們什麽都不知道,嗚嗚…………”我的聲音越來越不可控製,最後和哭聲連成了一片。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胸中好像有萬千的委屈要炸裂開來了,最後隻化作我口中模糊的哭喊。


    爸爸在旁邊看著終究是忍不住了,“瞳瞳,別鬧了,你想讓奶奶走也走得不安穩麽?”


    爸爸的聲音不大,卻好像一記悶錘讓我的哭聲猛地一窒,奶奶,我最在乎的奶奶,我希望她在去天堂的路上走得安心。


    哭聲變成了無聲的哽咽,最後化作一聲歎息,帶走了我全身的力氣。


    “囡囡,囡囡”


    我的意識首先清醒了過來,可是眼皮卻沉重的不願意睜開,耳邊的呼喊聲很熟悉,我記得,這些年來就是這個聲音叫我起床的。


    “囡囡。”再喚一聲,奶奶好像知道我醒了過來,聲音不再急切,幽幽的說道“奶奶要走了。”我的眼前終於明亮起來,不知道是睜開了眼睛,還是進入了夢境。


    奶奶就坐在我的床邊,陽光是那樣明媚,照在我的頭發上,閃著金黃色的光,奶奶溫柔的看著我,手指一下又一下輕柔的梳理過我的頭發。


    “我的囡囡,奶奶要去陪爺爺了。”奶奶的聲音輕柔,江南軟語糯糯的好聽,“你呢,就要去跟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了,奶奶不在你身邊,你要做一個懂事的孩子,別總跟爸爸媽媽鬧別扭,好不好?”奶奶趴在我的耳邊輕輕的親吻了我的頭發,我立刻嗅到了她身上獨特的樟腦丸和桂花頭油的香氣,心裏頓覺得溫暖安靜,好像每個她為我搖扇的夏夜。


    “我的囡囡,奶奶就要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雖然你有一天會長大,但是在奶奶心理你永遠都是那個需要我照顧的孩子。你還記得你剛來的時候嗎?還那樣小,小腳丫踩在地上,搖搖晃晃的,一下子就撲在了我的懷裏,我抱著你,好像抱著全天下最珍貴的寶貝,……”


    奶奶的聲音就在耳邊,從我的童年到我們相處的點滴趣事,一件件一樁樁的回憶,我就躺在那安靜的聽著、聽著,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


    至今想起來,我仍分不清那天到底是一個夢還是奶奶的靈魂在跟我做最後的道別。


    總之不論我多傷心,多不願,奶奶終究還是入土了,葬禮當天,天氣難得的放晴了,爸爸說奶奶是不舍得我們在雨中送別。


    這漫長又難熬的三天,等它結束的時候卻忽然覺得不舍,這樣的紀念是不是有點太短暫了?


    人的一生,從這三天結束,從入土的一刻,就徹底的畫上了句號,剩下的隻是每年清明節那一點流於形式的紀念了。


    那個填滿了我十五年生命的老人,從這一刻起,抹去了存在過的一切痕跡。


    葬禮結束,我自然不能再留在老家了。爸爸媽媽沒有當著我的麵說,但是我看到他們偷偷激烈的爭吵過。吵什麽呢?難道還想把我推給另一個人麽?第一次感覺自己如此多餘。


    葬禮結束的第二天,爸爸媽媽就迫不及待的踏上了歸途,甚至不容我慢慢收拾,緬懷一下昔日的溫暖。


    “不要了,這些不要了。……誒誒,拿那個幹什麽?到了家裏我給你買新的。……瞳瞳~乖,這些東西用不上的,家裏也沒地方放,不帶了好麽?”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放下一件又一件我看來意義重大,媽媽看來毫無用處的物品,最後隻由媽媽收拾起了一個比書包大不了多少的小行李箱,行李箱是亮黃色的,上麵粘著海賊王的卡通貼紙,是去年去媽媽家過暑假買給我的禮物。鮮亮漂亮的和奶奶這個家格格不入,就好像我想收拾的物件和媽媽的那個家一樣。


    我默默的走過去,偷偷將奶奶經常帶在手上做針線活的一個頂針握在了手裏,媽媽說,這個不需要,可是,我需要。


    行程單調,和每次寒暑假回家的時候差不多,不過這次我卻再也回不來這裏了,我用力握了握手心裏的頂針,深吸口氣,邁入了安檢的大門。


    汽車轉火車,火車轉飛機,經過了十幾個小時的奔波,我們終於來到了父母生活的那個城市,一出機場,我眼睛耳朵,立刻被熙攘吵鬧的人群車流堵滿了,我一直不喜歡這裏,這裏的一切都太亂了,吵吵鬧鬧的馬路,流水一樣的汽車,高的看不到頂的大廈,每次過來都讓我覺得陌生而煩躁。


    我靠著車窗閉上眼睛假睡,不願意去看這些東西,爸爸媽媽也終於打破了一路的沉默開始沒完沒了的打電話,好像終於活了過來,是了,這是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地方。


    可能是這一路的顛簸累了,迷迷糊糊的我竟然真的睡著了,夢裏的奶奶站在院子中間的桂花樹下微笑著衝我揮手,那笑容如此的溫暖,好像金黃的陽光。


    這金黃的陽光晃的我慢慢醒了過來,窗簾的縫隙透進來的光正好照在我的臉上,我扭過頭去,有點怔愣的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一排落地的書架,擺滿了厚厚薄薄的書籍,我睡的單人床靠在窗邊,從屋子裏的逼仄和臨時被推到一邊的沙發可以看得出來他們沒什麽時間為我收拾一間屋子。


    果然是多餘的人,心裏有些失望,又有些習以為常的淡然,看看床頭的鬧表,六點十分而已,平時根本還是懶床的時間,奶奶會一邊催促我起來,一邊寵溺的用手指摩挲我的頭發。


    現在再也不會了,我有些失落的想,再無困意,幹脆起床。


    想了想,還是回身將被子疊了起來,簡單的把屋子裏的東西歸置了一下,奶奶說過我要懂事一點。


    屋子裏靜悄悄的,我終於還是沒忍住,躡手躡腳走出了房間,悄悄的把房子走了個遍,然後才發現自己的小心翼翼根本就沒有必要,主臥的床已經收拾好了,爸爸媽媽已經上班去了,最後在廚房的餐桌上發現一張紙條,壓著麵包、酸奶和手機。


    “瞳瞳,媽媽有急診實在沒辦法送你上學,你乖乖穿好衣服,去隔壁敲門,冷心哥哥會載你去學校,到了學校打這個電話號碼,媽媽已經托了人,他們會安排你上課的,明天媽媽一定送你去!


    愛你的媽媽


    字跡潦草,看的出她走的很急,這種情況我已經看過太多次了。


    莫名奇妙的鬆了口氣,如果他們真的在,可能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麽麵對,爸爸媽媽對我來說是既熟悉又陌生的。


    書包已經收拾好了,放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我把媽媽寫著電話的紙條揣進兜裏,然後自己去刷牙洗臉穿衣服,這些事情平時好像總要在奶奶的幫助下才能完成,今天自己做的卻有條不紊,因為奶奶說過,到了這裏我要懂事。


    一直到我忙完,鬧表才鈴鈴的叫了起來,不得不說媽媽想的都很周全,我輕輕的按下了鬧表的關閉鍵想,就是從來不能周全了時間陪我,這個世界上那個唯一願意陪伴我的人,卻永遠的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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