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假的深山掃除


    三咲高中的寒假是從十二月中旬開始的。由於既沒有全國著名的運動部,也不是注重升學率的學校,所以一放假,校園裏就安靜得充滿了清潔感。少了些人氣的新建建築物讓人聯想到在冬日湖麵上飛舞的白鳥。充滿了近現代化感的校舍在缺少了學生之後也未損氣勢,依舊肅穆地佇立著。


    不過很多學生都不知校舍前身,那是不能與現在相比的木造小校舍。而這個舊校舍並未被破壞,現在也在鎮子裏沉眠,在深山的森林中悄然隱匿著。


    竹帚掃過枯葉的聲音響起。在深山中的枯葉就像是在打在沙灘上的波浪一般,再怎麽掃也掃不完。畢竟,這裏是已經廢棄了兩年以上的魔境。假如開始清掃整個校內的話,恐怕最少也得花個一兩天吧。


    況且。


    “啊,真是的,這裏有什麽存在價值啊。像傻瓜一樣,寒假本來就不長,學生會幹嘛還要我們來做這種事啊。”


    參加者中也有像這樣大大咧咧的人,根本不在乎什麽深山的美化之類。


    “而且還讓我們穿運動衫,至少也得穿針織套衫之類的吧。這算什麽,該不會是體育的補習吧?冬日馬拉鬆?我對體育最不在行啦!”木乃美芳助一邊胡亂揮舞著掃帚,一邊罵罵咧咧地說著。


    而草十郎瞥了他一眼,繼續默默地掃著落葉。


    “喂,你幹嘛這麽認真掃,隨便應付下得了。明明就隻有四十個人,要掃完這個山一樣大的院子要到什麽時候啊。”


    “這也不是做不完的事,你就少說兩句吧,木乃美。”看著頭都懶得回的草十郎,木乃美越加不滿地隨手揮舞著竹帚。深山的早晨十分寒冷,陰雲密布的天空中不見太陽的蹤影,灰色的光灑落在庭院裏。深冬範本版的寒意即使隔著軍用手套都會將手凍僵。


    這種日子本該在自己的房間裏偷懶,但因為某個原因,他們不得不到深山裏來進行掃除。


    冬日特別清掃班。


    不過對於被集結到這深山中的有誌之士們而言,還是稱作敢死隊比較合適。一般學生因為這美化的名稱而信心大增,大概自認為是鋼鐵清掃部隊吧。


    然而,這實際隻是期末考試補習的一貫做法,隻是個懲罰遊戲的部隊而已。本年度的學生是實行力氣懲罰,他們也就是今年計劃的犧牲者而已。


    在隨時下雪都不奇怪的季節裏,誰會願意來整理枯葉啊。所以四十人中除了一個人之外,全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誒,你快看啊靜希,赤羽他們是不是在進行烤白薯之類的複活活動啊?他們烤兩次是腦袋有問題吧。對了,我們要不要也來烤個烏賊什麽的?”原本就不想掃除的木乃美準備對草十郎采取懷柔政策。


    清掃班被分為數個小組,草十郎和木乃美所在的組是負責清掃體育館內,隊長是草十郎,而一般士兵則是木乃美。


    “啊啊,這裏和那邊牆角清理幹淨後,你要烤白薯還是烤烏賊甚至弄個火鍋都隨你便,現在畢竟還才中午呢,你就別想了。”草十郎動作熟練地將掃攏的枯葉放進塑料袋裏。


    從還有薄霧的清晨七點起清掃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在所有人都喧鬧著打混的時候,隻有草十郎一個人從始至終保持著個人的步調默默工作著。為掃除而換的運動衫實在是不耐寒,但他卻一句抱怨都沒有,大概也是因為運動量大並不覺得冷吧。


    “喂,停手吧。你看,那邊的池子……是溜冰場……?不,還是池子吧……?總之那個像池子的東西已經完全凍住了吧?在這種冰天雪地裏人體那還能動彈啊,我們又不是機械伯爵,差不多該進行人類該有的活動了吧。如何,不想休息一下嗎?難得搜集了這麽多枯葉,把它們燒了不就暖和了。反正負責監視的隻有殿下一個人,呐,我們來烤烏賊吧,烤烏賊。”似乎很執著於烏賊,木乃美執拗地主張道。


    而一直默然聽著搭檔的話的草十郎似乎也快到達忍耐的極限了。


    “木乃美,拜托了……”這時,草十郎突然發現了搭檔背後出現了死神的身影。那人手裏拿著的不是竹帚而是竹耙犁。


    “很好,既然你是連烏賊都準備好了的大人物,那我就開恩允許你烤烏賊吧。醬油就由我來準備好了。”背後傳來的聲音讓木乃美一驚挺直背脊。


    “嗚啊!這種說話方式是槻司殿——!”口吐時代劇般的台詞,木乃美猛地將掃帚往後一揮。


    而鳶丸則用耙犁漂亮地擋住了。


    “啊啊?你這家夥不是很有幹勁嗎?既然你已經無法抑製自己的勞動欲望了,那我就給你個特別case如何?”


    “哈,圍在女生聚集的焚化爐附近的人說的話我根本不想聽。在深冬裏看到你這種南國氣息更讓我感到寒冷呢。”


    掃帚和耙犁交錯,兩人都露出了無畏的微笑。看來他們是隻限定在學校內才能相處和睦的組合啊。


    “鳶丸,我這邊還有個戰力,你最好別來妨礙我們。”兩人各自針鋒相對地憎恨著對方。


    怎麽說呢,一手提著垃圾袋,似乎根本不關心俗世,隻顧一門心思做掃除的草十郎卻對他們的對話有了點興趣。


    “話說鳶丸你來做什麽?你之前不是放出豪言壯語說要永遠呆在焚燒爐前管理火的嗎?”原來,這個男人也有點關心俗世呢。


    “這是什麽話……我怎麽能看著善良的學生受苦呢……”鳶丸悲傷地說道。


    然而,他不僅借用搜集的落葉取暖,而且宣稱去幫助女子清掃班,實際一片落葉都沒打掃。


    “好了啦,談回正事,我們和殿下可不一樣,可是很忙的。”


    “啊是嗎,草十郎你差不多該休息一會兒了。要到對麵去取暖嗎?”


    “哦,這種嘉獎是為什麽!能說清楚一點嗎,殿下!”


    “啊?因為你是個例外啊,特權當然是隻給與有功之臣的。要有資格去焚燒爐那裏就必須帶上相應的貢品,具體說來就是差不多兩輪拖車分量的垃圾袋。”


    “好過分,學生會真蠻橫啊!”木乃美的抗議當然無效。


    被選拔為清掃班指揮的鳶丸對此擁有絕對的權利。隻要他稍作紀錄,那麽木乃美明天和後天都得參加清掃班了。


    “好了,快去吧。不知道是誰的惡趣味,那裏堆滿了山一樣多的罐頭。真是的,要是中華包子該有多好啊。現在那東西不就跟遇難用的巧克力一樣嗎?……嘖,我還是不了解那家夥的想法呢。”但那也算是很貼心了吧。草十郎倒是在心裏感慨著。


    “恩?怎麽,草十郎你不過去嗎?”


    “啊啊,我就留在這裏好了。要取暖的話照木乃美說的燃燒枯葉就好了。那邊有個池子,即使點火也不用擔心。他的回答明顯是顧及了木乃美。


    鳶丸皺了皺眉頭,而木乃美則渾身顫抖。


    “哦哦……哦哦哦……!我、我此時此刻終於親身體會到了什麽是友情了!太棒了,這友情飽含著真心啊!可惡,你等一下靜希!我現在就去赤羽那邊把白薯搶過來!”大概是太害羞了,木乃美衝著隔壁班狂奔而去。


    “……嘛,我早就料到會這樣,給你。”有些受不了這樣溫柔地草十郎,鳶丸撓了撓頭,從運動衫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個罐頭。


    左右的口袋和褲子口袋一共三罐。


    “你趕緊準備篝火吧,我也要在這裏休息。”


    “人際交往果然是相互的呢。”草十郎開始著手準備篝火。將落葉堆在一起後很快就冒出煙點著了。


    “……你還真熟練呢。”


    “因為有火柴啊,很


    輕鬆的。”草十郎蹲在已經著火的落葉前,開始揉搓起雙手來。


    雖然他的動作看起來好像很冷的樣子,但實際上草十郎並不是那麽冷。他懷念地眺望著發出啪擦啪擦聲響的冒煙落葉。


    ……而這種模樣卻讓鳶丸感到了一抹不安。


    思鄉或追憶,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住處被奪走的異邦人一樣的陰影。


    “你沒什麽精神呢,草十郎。”


    “……算是吧,有點累了。”


    “有什麽煩惱就跟我說吧,我會認真聽你說的。”打開年糕湯罐頭,將拉環留在食指上玩弄著,鳶丸繼續說道。


    不過草十郎的注意力依舊放在篝火上。


    “說起來,我瞎掰了你在學校放假的時候被蒼崎打了哦。”


    “很厲害嘛,所以才被提拔了吧?”草十郎的回答偶爾毫無脈絡。這大概是因為文化圈的不同吧。於是鳶丸決定不去在意。


    “呐,蒼崎怎麽樣了?考試前你們不是一起去車站的嗎?那之後進展順利嗎?”雖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但鳶丸還是試著一問。


    “啊啊,現在住在一起了。”草十郎則幹脆利落地告訴了他現實。


    “喔,是嗎,住在一起了嗎。”太過自然的回答讓鳶丸順口回答道,隨即——


    “什麽?住在一起了——?!”


    “怎麽了鳶丸,你這表情是被火燙了嗎?”


    “才不是!比那更恐怖好麽!喂,剛才我沒辦法當沒聽到的話不是戲言是真的嗎?”


    戲言是什麽意思——草十郎無言地抗議這。


    “——你這副遊刃有餘的樣子,不會吧……明明長著張對女人沒興趣的臉,做的事卻不得了嘛!”鳶丸總覺得雖然物理上沒有被草十郎超越,但精神上似乎已經被他領先了一步了。


    草十郎難得地對這樣的他投去了憤怒的視線。


    “我才沒辦法當做沒聽見吧,什麽叫對女人沒興趣啊。”大概是真生氣了吧,他的語氣有些冷。麵對草十郎前所未有的不悅,鳶丸立刻平靜了下來。


    “哎呀,抱歉,一不小心就激動了,實在是對不起啦。不過你說和蒼崎住在一起是什麽意思?這發展也太飛躍了吧。”


    “沒什麽,不是你所期待的事啦。我隻是借住在她住的地方而已。那裏屋簷下有個房間,就像是山中小屋一樣。”


    那應該就是閣樓了吧,鳶丸決定不在意這一細節。


    “你說的地方,該不會是久遠寺宅吧……?那就真是奇跡了,草十郎你究竟使了什麽魔法啊?”


    “?鳶丸你也知道那裏?”


    “當然了,畢竟我也是槻司備受期待的繼承人候選啊,久遠寺集團的大小姐所住的地方當然知道了。她是禮園女子學院二年級的學生吧。”


    “久遠寺……什麽?”看著越來越疑惑的草十郎,鳶丸唉聲歎氣地繼續說明。當然,草十郎的理解能力又降低了。


    “久遠寺集團……也就是財團啦。簡單的來說就是這一族全都是有錢人,你隻要知道他們經營大公司的人就行了。雖然還算不上是複合企業,但在輸出業方麵是數一數二的。他們的主場是在國外,上一代會長在英國遭受打擊是在五年前吧,後來就如你所知將根據地移到了這裏來了。會長將全力移交給兒子後又重新振作起來,如今這位新會長已經是城裏的名士了。久遠寺的大名也從此廣為人知,這所學校的建校預算都有一半是久遠寺家讚助的呢。”雖然鳶丸已經說得盡量簡單,但草十郎似乎還是有些聽不懂。


    鳶丸隻能繼續解釋。


    “就是那個啦,你沒辦法想象的有錢人。草十郎你工作的咖啡店對麵不就是久遠寺的品牌店嗎?現在已經全國連鎖了哦。”


    “總之就是很厲害吧。……真奇怪,那她為什麽那麽節儉啊……”草十郎嘀咕著。


    鳶丸以既羨慕又同情的複雜表情看著這樣的草十郎。


    “不過你幹得不錯嘛草十郎,那麽情況怎麽樣?男女在同一屋簷下能做的事隻有一個吧?”


    “鳶丸你意外的老派呢。”


    “什麽話,在這種地方遮遮掩掩可不像男人做派哦。”


    “但是我本來就說的是實話啊。雖然現在是毫無色氣的混居生活,但既然住在一起,也有可能會發生什麽意外的錯誤吧。”


    華師這麽說,但是——


    “其實也沒到讓人驚訝的程度吧。話說那棟房子可是超大的。”青子他們和草十郎平時都忙於私事,其實也不太可能發生什麽意外情況啦。而且話說回來,如果是鳶丸你的話會因為住的地方一樣這個理由就去追求蒼崎嗎?”


    “……不,應該不會吧。”回想起她的各種戰績,鳶丸感慨萬分地低下了頭。


    “恩,滿健全的嘛。”


    “是啊,健全啊。”鳶丸虛脫般的嘀咕著,而草十郎一邊悠然地烤著火一邊簡短的表示了同意。


    其實。


    倒也不是健全不健全的問題,能夠住在那間洋館還與青子和有珠和平共處,毫無疑問是因為草十郎的為人。


    “不過,從另一方麵來說,我也不可能和蒼崎處在對等的關係上呢。我對她可是有沒辦法還清的債啊。”他迷茫的眼瞳中露出了幾絲認真之意,就這樣凝視著篝火。


    而鳶丸感覺到這句並不僅僅是表麵上的意思。


    “還不清的債?”鳶丸重複了一遍後,草十郎則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時。


    就像是為了打破這嚴肅的沉默一般,從森林裏突然傳來了奇妙的叫聲。


    “……你有聽到什麽嗎?”


    “啊啊,是木乃美吧。”在回答之前,草十郎就站了起來。


    他就這樣向凍結的池子跑去,用竹帚打破冰麵後拿桶裝水回來澆滅了篝火。這一係列動作隻用了十秒不到。


    隨後,草十郎向著發出慘叫的森林深處走去。


    不知道發了什麽事的鳶丸慌忙追在他身後。


    “鳶丸,前麵有什麽嗎?”


    “我記得就隻是舊校舍而已啊。”


    “其他呢?有沒有什麽野狗之類的討厭傳聞?”


    “啥?不會啦,有也隻有鹿或兔子什麽的吧?”


    “那就沒什麽可怕的了,快點,鳶丸。”大概是習慣了山裏生活吧,草十郎走在腐葉上的腳步非常輕快。鳶丸雖然向來對自己的腳力很有自信,但森林中也跟不上草十郎的步伐。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就隻剩下草十郎一個人在疾步奔走了。


    樹葉間封閉的獸道經常需要伸手用力去撥開,偶爾還會被柳樹之類的東西擦到。


    不過這種程度草十郎已經習慣了。


    數分鍾後,草十郎到達了一個廣場。周圍樹木形成的牆壁在此結束,這是個在山腰開拓的人工廣場,遠遠看見的木質建築應該就是這所舊校舍吧。那個小學大小的有趣建築物就這樣掩埋在人跡罕至的冬日荒野中。


    “木乃美。”木乃美一個人就站在這舊校舍的操場上。


    “哦?靜希君你怎麽到這裏來了?”看到不可思議地歪著頭的木乃美,靜希君皺了皺眉頭眉頭。


    “這句話該我問你才對吧,因為你剛才不是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嗎?”


    “聲音?哎呀,那是在對那小鬼怒吼啦。你看,就是他。手裏拿著白薯吧……啊啊,逃進去了!”木乃美憤慨的指了指舊校舍。


    的確,在百米之外的舊校舍入口處的確站著人影。


    “真是的,


    居然有人會到這種地方來。這裏是什麽時候變成孩子們的遊樂場了嗎?”木乃美聳了聳肩。


    這裏雖然是森林深處,但的確沒到會遇難的程度。草十郎是穿過森林過來的,不過其實外麵就有連接此地的水泥路,木乃美也是沿著那條路爬到這裏來的。


    “恩……孩子……?”草十郎眯起眼睛嘀咕著。


    “是啊,雖然那頭金發讓我下了一跳啦。在這裏看到外國人的小孩總覺得很恐怖吧?”即便是在城裏也很少見到外國人的蹤影。


    而對於誌在電視上見過外國人的草十郎來說。能夠在現實裏看到一個活生生的外國小孩更是不可思議。


    “話說木乃美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都怪赤羽他們啦,說是食物被這個小鬼給搶走了,所以我就追到這裏來了。話說回來,他們兩個人怎麽連個小孩都對付不了啊。”


    “木乃美你不會是想到了什麽恐怖的事吧。”我是不會讚同的哦——草十郎說。


    他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反對以多欺少。


    “好了,我們回去吧,那孩子在瞪我們了。而且如果你被鳶丸發現在這種地方打混的話,恐怕整個寒假都會在山裏掃落葉了哦。”草十郎拍了拍木乃美的肩膀後,準備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去。


    而木乃美惋惜地看了一眼舊校舍之後,也跟上了他。就像是迎接這兩人似的,鳶丸剛好喘著氣爬了上來。


    “你、你走的好快啊,草十郎。”鳶丸氣喘籲籲地說。他隻比草十郎滿了不到三分鍾,已經算是很有腳力了。


    “話說怎麽回事?木乃美沒事吧?”


    “?沒事啊,倒是殿下你怎麽了?”大概是第一次被鳶丸擔心,木乃美愣愣地眨巴著眼睛。


    “搞什麽啊,你這家夥不記得剛才發出那麽大的聲音了嗎?我們還以為你發生了什麽事呢。”


    “抱歉,是我太草率了。雖然鳶丸你不知道,但木乃美偶爾在打工的時候也會發出怪叫呢,大概是他的癖好吧。”


    聽了草十郎的化後,他身旁的木乃美不滿地皺起了臉。他自己都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傳言呢。


    “……真可疑,你們是不是在這裏圖謀什麽不好的事啊?”


    “怎麽可能。我們回去繼續掃除吧,鳶丸。”拍了拍鳶丸的肩膀後,草十郎麥邁開了步子。


    而鳶丸卻對這樣的他投去懷疑的目光。大概是以為草十郎包庇了木乃美的什麽惡事吧。


    “木乃美該不會是在舊校舍玩火了吧?”


    “那種事誰會做啊。”似乎是急著回去做掃除,草十郎頭也沒回,徑直向前走去。


    而鳶丸和木乃美雖然疑惑,也隻能跟著表現出少見的強勢的草十郎離開了。


    ◎ 魔術師和野性男子


    就這樣,沒有發生任何好事和不吉利的事,本日的特別清掃班活動結束了。


    這時是下午三點。


    分別的時候,木乃美他們邀請草十郎一起去玩,但由於他傍晚的時候還要打工,所以就禮貌的拒絕了。


    離傍晚的打工還剩兩小時,雖然去玩的話時間不夠,不過要打發掉這段閑暇也不容易。他原本打算在公園裏休息一下,但城裏也充滿了冬日的寒意,所以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順帶一提,例行藥丸青子在早上的時候就給他了。


    青子的預計完全正確,現在回洋館再趕回來的話時間一定會很緊迫。而且也根本沒必要在打工結束之前拚死拚活地趕回去吃藥嘛。


    ——但雖說沒有必要,草十郎卻還是踏上了歸途。


    對於在山裏長大的他來說,兩個小時左右的散步根本不是問題。


    他走進了三咲市中比較幽靜的住宅區,裏麵最異質的就是這個白犬塚了。接著是一條通往森林的阪道,在住宅地後放隱約可見的山影給人以無言地壓力。即使在實現了近現代化的現在,它也在崇尚自然的居民們心中有一席之地。那間洋館也許在某天也會不再是什麽幽靈鬼屋,而變成一個靈驗的觀光地吧。


    “……話說回來,我到現在才注意到……”


    白犬塚附近人家的建築都很華麗呢。從阪道下方仰望森林中的洋館屋頂,草十郎不由得暗說了一句“原來如此。”正如鳶丸所說,洋館的所有者久遠寺果然是城裏第一的有錢人。


    “……那這樣還要收我房租,果然隻是因為討厭我吧。”


    草十郎一邊想著一邊走上了通往洋館的阪道,沒有泥土觸感的柏油路走起來有些寂寞。


    沿著腐舊的道路走了十分鍾左右後,就到達了森林的鐵柵欄邊。這之後就是私人領地了,所以立著閑人免進的警示看板。


    隻不過對來訪者造成精神壓迫的是鐵柵欄上設置的避人結界。


    而草十郎輕鬆地推開了這鐵柵欄。期末考試結束才不過兩天,他似乎已經習慣獨自一個人進入森林了。


    從森林到洋館的林蔭道還是 想蛇一樣彎彎曲曲的。穿過這條林蔭道到達洋館大約需要十五分鍾。雖然也可以無視這條路直線前進,但那種做法隻會讓人加倍疲勞,如果不是什麽火急火燎的要事的話,用這條林蔭道比較符合一般常識。


    進入前廳後,就聽到起居室傳來了說話聲。


    毫無疑問正是有珠和青子,於是草十郎向起居室走去。


    從期末考試結束的那天起,青子和有珠的生活狀態就從日常切換成了非日常。


    青子總是進入有珠的房間……館內西側、左翼一帶……就沒出來。而有珠則進入青子的房間後就不會出來。他們似乎是去了絕對禁止進入的建築深處走廊的後方進行什麽草十郎所不知道的秘密活動。


    其實草十郎原本也對這沒什麽興趣,而青子她們似乎也不打算讓他扯上關係的樣子,所以現在還沒什麽問題。久遠寺宅暫時還是平靜的。


    “我回來了。”草十郎靜靜地推開了起居室的門。


    雖然彼此都保持的距離,但至少得好好地打招呼才對,這是他的方針。


    隻見兩人麵對麵地坐在沙發上,桌上則放著一麵裝飾華麗的巨大鏡子。青子的服裝很重視是否便於行動,所以下半身穿的不是裙子而是牛仔褲。而與青子形成對比的是,有珠依舊穿著黑衣服。明明學校已經放假,她卻還是執著於黑衣服呢。


    雖然按照青子的說法,有珠隻是“單純地怕麻煩”而已。但草十郎還是想看看她不同的衣服呢。她們倆似乎在進行什麽爭執,起居室的氣氛有些緊張。


    兩人對草十郎的招呼毫無反應。隻有有珠向這邊瞥了一眼。


    “那麽陶川的支點呢?那裏的柱子是白色的,也不可能那麽簡單就被搶走吧?”


    “……是啊。雖然現在在陶川還沒被侵蝕,但既然鄰近的鈴穗的支點已經消失了,那麽情況也不容樂觀。恐怕殘餘的支點位置會比之前崩潰得更快。”


    “是嗎,也就是像拔紅薯一樣,拖出一個就帶出一串呢。……我該反省一下,一開始我想地實在太簡單,接下來隻能進行為期一周的攻防戰了吧。”兩人隔著桌子繼續對話。青子連看都沒看回來的草十郎一眼,是為了集中注意力在對話上,覺得沒必要為他分心嗎?


    “……不過還是難以解釋啊。那天晚上對方放出人偶的時機非常好,而且還能在短時間內鎖定我隱藏方式幾乎算得上是一級品的支點,可見那家夥肯定在室內有藏身的據點。那麽為什麽結界卻沒有異常呢,三咲市一帶的偵察網明明已經幾百年都沒有破壞過了啊。”看著握緊了拳頭的青子,有珠也微微點了點頭。她也有著和青子


    一樣的疑問。


    “……就連母親都無法碰觸這裏的結界,創造三咲結界的人是你的祖父,即便是比他更有能力的魔術師,都很難解開結界。不過那種程度的魔術師是不可能完全隱藏自身魔力的。……是用了什麽特殊的隱形法嗎,雖然這數年來並沒有聽說什麽新的妖精環的事啊。”


    “什麽,舍伍德的森林?皐月之王以前不就已經被有珠的霧粉碎了嗎,難道還有能超越那個的隱身術?”


    “這隻是假設啦。不過無論這次的對手是有這之上的能力還是有著我們所不知道的技術,我們都得改變評價了。因為一不小心反而有可能被他逼上死路呢。”兩人就此陷入了沉默。


    而草十郎在短暫的迷惑後,決定再出聲表明自己的存在。


    “喲,我回來了。”有些猶豫的一句話終於讓青子將目光轉向了他。


    “我說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你髒死了草十郎。”之說了這麽一句話後,青子就將目光轉回了鏡子上。


    而有珠也在此瞥了草十郎一眼,隨即也將視線投向了桌上的鏡子。不過這多少也算是打過招呼了,草十郎似乎對此已經很滿足了,於是啪嗒一聲關山門,離開了起居室。


    的確如青子所說,他的衣服到處都有點髒。


    “……說的也是呢,雖然有點奢侈,不過的確應該洗一洗了。”倒也不是有特別出汗,隻是在這種寒冷的冬天,泡個澡什麽的應該蠻舒服的。這樣想著的草十郎回到了自己房間。


    從前廳上二樓,再爬一段台階就到了閣樓。


    和其他房間不一樣,這裏沒有多餘的裝飾,雖然對於生活來說有些許不便,但對草十郎而言卻是能讓他放鬆的場所。也許是洋館到處可見的奢華感讓他神經緊張了吧。總之不管原因如何,草十郎對他自己睡覺的房間是十分滿意的。


    閣樓並沒有通電,唯一的照明就是那扇小小的天窗。


    然而,對於原本就沒有習慣點燈的草十郎來說,這也是不錯的地方。借著冬日昏暗的陽光準備好了替換的衣服和毛巾後,他回到了前廳。


    明明是間這麽寬廣的建築物,館內卻隻有一個浴室。而這件浴室也並不太寬,足見洋館的設計者並不是很重視泡澡這件事。或者說根本就不習慣於泡澡吧。


    草十郎下樓走到前廳後,轉回到樓梯後側,敲了敲通往浴室的門。當然,裏麵沒有回應,因為那兩人現在都還在起居室商談呢。確認裏麵沒人後,草十郎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說起來這是挺符合他個性的事呢,從下山以來唯一的興趣就是泡澡了,但他本人至今都還沒有自覺。


    另一邊,等草十郎離開後,少女的協商還在繼續。


    議題不用說,當然是關於上個月出現在三咲市的外來魔術師。處理目擊者這件事暫時告一段落後,她們開始著手本來職責……也就是如何對付並排除前來搶奪管理地的掠奪者了。


    “……至今為止我都一直天真地以為設下陷阱就能搞定對方了……不過現在看來根本不可能。而且我們稍有大意搞不好會被反過來幹掉呢,所以和這個魔術師的戰鬥現在才真正開始。”


    事態開始惡化了。敵對魔術師在兩天之前都隻進行了散漫的小型戰鬥,但如今情形一轉,已經展開了巧妙的攻勢。


    青子她們是被大致分為兩個的結界保護著的。一個是張設在咲市一帶能偶勘測魔力、魔術動向的大結界。這能幫助她們掌握並監視外來者,也是管理地的主人,也就是蒼崎先祖所設的不可消除的技能。


    另一個則是從土地的靈脈中產生的,管理這種力量的東西。憑借刻在大地上的五個支點,保持其內部循環的典型方陣。隻要人為地管理其源頭的流向,就能將這種力量的終點集中於久遠寺宅邸,也就是能夠獨占整個三咲市魔力的結界。


    支點以久遠寺宅為中心一共有五個。若是這些全部被破壞的話,青子他們作為“土地管理者”這一事實就將變成文字上的虛名了。


    而失去了土地支持的管理人則會和外部而來的掠奪者站在同一水平麵上,隻能憑借個人力量擊退敵人。


    有珠暫且不提,但還未成熟的青子之所以能死守住這塊管理地,很大程度上都得依賴這兩個結界。


    尤其是蒼崎家的偵測網更可以說是她的生命線。


    然而,這次的敵人卻鑽入了這個大結界中並在城裏肆意妄為。結果她們隻能被耍的團團轉。


    “……總之隻是時間問題了,支點一旦崩潰,這洋館也會變成牢籠……你明白嗎,青子?”


    “?這有什麽明白不明白的?正如有珠你所說,殘存的支點消失也隻是時間問題,若是能在此之前發現那個魔術師的隱藏地是最好不過,但這也不是絕對必要的條件。反正即使支點消失,也影響不了我什麽。”


    “不過保住這間洋館對你來說才算是最完美的吧。若是對方找上門來,那就會禍及此處了。你就沒有其他擔心的事嗎?”


    “……這個嘛,如果敵人隻有一個的話,那麽就將鏡子的範圍集中到洋館,直接將其變成戰場好了。對我來說這樣反而比較有利。”


    有珠雪白的指尖撫過桌上的鏡子。突然,鏡麵上泛起了水一般的波紋。那是與蒼崎的結界不同的另外一個三咲市守護神。正確說來,其實不是守護三咲市而隻是守護久遠寺有珠一個人的“童話怪物”。在濃霧中誕生,引誘來訪者進入遊戲世界的邀請函。它的主人少女隻將其稱作鏡子,而少女的友人則為其命名為“午睡之鏡”,是久遠寺有珠所操縱的魔術。


    波浪般的鏡麵中開始浮現出一個城市以及無數森林、平原和山川。原本默然看著這一切的青子突然說了聲“好了”,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那接下來就看行動了。該出去了哦有珠,總之不先勘察下現場就沒辦法采取行動呢。”聽到青子充滿決心的聲音後,有珠倦怠地歎了口氣,伸手拂過鏡麵。


    ……噗通。水的聲音響起。鏡子在有珠的一拂之下隱沒在濃霧中,在桌上下沉消失了。


    “就算進展順利,你回來也得明天早上了吧。”


    “嘛,倒也沒那麽麻煩。話說有珠,退去火之五芒星是這樣吧。”青子的手中在空中滑動,從上至右下,從右下至左上,從左上……就這樣畫出了星型的軌跡。


    “……青子,你再這樣記不住破壞之外的魔術可不行啊。”有珠歎氣著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兩人都分別從衣架上取下外套,隨後離開了起居室。


    “失禮了,不過即使是我也在日益成長,之前還成功做出了符咒呢。”


    “……符咒?”


    “簡單的暗示咒文。不就是有珠你教給我的嗎?空氣的守護,胸口的顫動,一人先行,影子隨後。”


    “……真的嗎?”


    “真的真的啦,以後你自己問草十郎就知道了。”


    “……”有珠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不過這也不是什麽此時應該特別討論的話題,將已經湧到喉頭的話又咽了回去。


    “……不過我們離開的時候他怎麽辦?”


    “沒事的,隻要他不倒黴到打開有珠的西館就死不了……”青子一邊回答著一邊打開了通往前廳的門。


    隨即,和突然發出驚叫的有珠一樣,青子的喉嚨也凍結了。


    “……這、怎麽回事?”那究竟是誰,青子一時間完全沒反應過來。


    突如其來的衝擊讓她有些頭暈目眩,隻能呆呆地看著午後的斜陽。就像是被嚇人箱給嚇住了一樣,或是早上


    剛起床時腦子裏的空白。恐怕在這片沉默中唯一清醒的人就隻有對麵那個人影吧。


    “……你這家夥,究竟在這裏做什麽?”不知過了多久,青子才終於開口說道。


    “什麽做什麽,換衣服啊。”對青子的質問,那個人影平靜地回答道。他卻並未說明為什麽不在更衣室而來到前廳換衣服。


    “……”明明應該痛斥草十郎如此直率的言語……然而青子卻沒這麽做。


    之前應該在浴室的他此時正準備穿上襯衫,上半身赤裸,脖子上搭著塊布。頭發還濕漉漉的,皮膚倒是不太發紅,應該是用水衝過了吧。


    明明是如此寒冷的冬日,但青子注意到的卻是這些事。


    沉默,完全是因為他的身體。


    一直以來讓人感覺線條纖細人畜無害的他,在去掉了裝飾之後卻完全沒有纖細的感覺了。原本以為他在身體就是資本的山裏長大卻顯得有些鍛煉不足,現在看來倒是又一副出乎青子預料的好體格呢。


    而且。


    “……那個傷口是?”


    青子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草十郎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隻見他手上有個像是燒傷的傷痕。那和青子魔術刻印那樣秩序性的花紋不同,隻是單純讓人想起不幸事故的瘢痕。


    “啊啊,這個啊,這是很久以前被野狗襲擊咬傷的。能撿回一條命已經很幸運了,隻留下到傷痕沒什麽大不了的。”


    ……很久以前,是孩提時候的事吧。


    雖然保住了命,但他所住的深山裏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好的治療手段吧。所以留下了傷痕。而這既然是數年前留下的,那麽恐怕會伴隨他一生了。然而,這留在肌膚上的野性傷痕倒是和他勁瘦的身體十分相稱。幾乎到了讓直視他的少女瞬間被迷惑的程度。


    “……的確是不太讓人舒服的東西,我本應該在自己房間換衣服才對的啦。”看到啞然的石化中的青子,草十郎一邊穿著襯衫一邊有些害羞地解釋道。而另一邊的兩人都沒有回答。於是草十郎轉身走向樓梯準備回自己房間。


    “等、等一下,草十郎。”


    “?”草十郎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誒——啊,嗯,怎麽說呢——”自己也不懂自己叫住草十郎的理由,青子難看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怎麽感覺不像是平常的蒼崎啊,從剛才起就很奇怪,不會是發燒了吧?那之後你們倆都沒有睡好過吧。”


    “那之後”指的當然是期末考試之後。在草十郎看來,青子的舉動似乎隻能用“奇怪”“詭異”來形容。


    “我、我才沒有發燒呢!話說回來,倒是你幹嘛要在這種地方換衣服啊!”青子瞪大眼睛說道。


    另一方麵——草十郎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青子。


    “那個,這個……雖然有點難以啟齒,但你們內衣的管理還是妥善一些比較好,雖然我不知道放在更衣室的是誰的啦。”聽到草十郎的台詞後,至今一直站在青子身後默然不語的有珠立刻有了反應。


    原本打算置身事外的她也無法無視剛才這番話了。


    “話說在前麵,那是青子的。”她迅速作出了正當的宣告。


    “……雖然的確該輪到我清洗衣服啦……”話未說完,青子就極其凶惡地打住了話頭。


    “總之我馬上就要打工了,所以先去換衣服了。”從兩人的對話中感到了毀滅的先兆,草十郎趕緊脫離了戰場。於是這個引起騷動的人飛速地離開了,


    “……有珠。”


    “……總之我先去整理一下吧。”看起來還算冷靜的有珠消失在了更衣室。


    數分鍾後。在終於整理好了心情,準備作為一個魔術師出門之前,青子想同伴少女問道:“對了有珠,你之前所說的傷痕就是那個嗎?”


    “……那不算是傷痕吧,還沒到那種程度啦。”果然如此。青子想。


    草十郎本人似乎也隻將那傷口當做過去的回憶,並沒有什麽後悔之意,想來有珠不會拿此來炫耀,隻是青子一瞬間有些疑惑而已。


    而且還有一件事。


    “不過有一點很清楚的了,剛才不知不覺看入迷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對吧有珠?”就像是在尋找惡作劇的共犯一般,青子愉快地問道。


    直指從始至終假裝置身事外的少女。而有珠沒有回答,隻是避開了她的視線。不過青子似乎對此已經滿足了,於是露出意思微笑向玄關邁開了步子。


    “那走吧。首先從那個公園開始沒問題吧?這次的事件全都是從那裏開始的。”


    ——三咲町的公園。


    也就是與敵人的人偶和草十郎扯上關係的一切的發源地。


    ◎ 禮物是項圈?


    翌日早上。許多人還在沉睡中的淩晨五點。雖然從去年開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超市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出現,但三咲町如今還是殘留著很濃的八十年代前期的色彩。即使是商店街中最早開店的豆腐屋也得六點以後才營業。


    八十年代後半。雖說那時被稱作泡沫經濟末期,但對於地方都市的人們生活來說,離不夜城什麽的還遠得很。


    住宅區回歸平靜,既沒有在路上行走的上班族,也沒有汽車的聲音。太陽剛從地平線上探出半個身子。恐怕得再沉眠個半刻鍾,城市才會醒過來。


    這時候,有個人影走進了久遠寺宅邸。那是趁著寒假新增了深夜打工,現在才剛回家的草十郎。為了不驚醒各自在房間裏睡覺的青子和有珠,草十郎悄悄地往起居室走去。


    在這裏稍微提一下,久遠寺有好幾條規則。其中之一就是禁止日本茶。這一新法案是在三天前通過的。那天吃完晚飯後,久遠寺有珠看到在廚房悠然喝著烘焙茶的草十郎後,發出了“啊”的一聲。


    “啊。”


    “啊?”那完全是突然發生的事。


    有珠在他背後發出這聲音之後,作出了頭疼般的姿勢,然後叫來了青子,表示以後洋館內禁止所有粗茶和梅昆布茶。經過青子的一番交涉後,隻有夏天的麥茶獲得了允許,這也算是奇跡吧。


    “畢竟對於英國出身的人來說綠茶不是主流啦。”青子這句反擊似乎戳中了有珠的痛處。


    順帶一提,“啊”是“啊這不可能吧”裏麵的“啊”。青子對此做了補充解釋。


    “也沒有必要討厭到這種程度嘛……綠茶明明很好喝的說。”草十郎獨自嘀咕著,一邊喝著溫暖的綠茶。


    在紅茶用的杯子裏注入烘焙綠茶其實是有珠最感到惡心的理由,不過草十郎完全不知道罷了。


    不過為了他的名譽,有珠恩準了草十郎使用已經用過的杯子。


    總之現在就算是他獨享的幸福空間了。能夠來一杯偷偷帶進來的日本茶,是草十郎勞動後的暫時享受。


    尤其是既不用讀書也不用看電視,隻需要像這樣以溫柔地目光眺望著窗外的庭院……或者說是密林就好。草十郎一邊想著“早就想這麽做了”一邊就這樣沉浸在一時的休閑中。


    不過他的悠閑時光隻持續了約半刻鍾。就在他感到疲勞已經完全紓解的時候,突然從門口附近傳來了聲響。發覺那是青子和有珠的說話聲後,草十郎神速得一口喝光了水,然後迅速將茶葉藏在了廚房裏。由於廚房裏不使用的架子比山還多,所以要隱藏起來非常簡單。活著說要草十郎給青子他們如實說明廚房的擺設情況本身就是件異常困難的事。


    “啊呀,你還起得真早呢,草十郎。”青子一邊脫下白色羽絨服一邊招呼道。她身邊的有珠也默默地脫下了黑色的外


    套。


    “不是啦,我是剛才回來,我最近要做天城浜的食品工場的深夜打工,所以這時候才回。”草十郎一邊從廚房探出臉,一邊做了個手勢說:“現在我要燒水了哦~”。


    而有珠微微歪了歪頭。


    ……當然,這並不是因為草十郎的手勢刺中了她的笑點。


    “從天城浜……?”有珠瞥了一眼起居室的時鍾,臉色更陰沉了。


    “怎麽了有珠?”已經在沙發上坐下的青子看著還站著的有珠問道。


    “沒什麽。”若無其事地回答之後,有珠也在沙發上坐下了。


    “草十郎,我的隻放一個砂糖。”青子極其自然地衝著廚房喊道。雖然並沒有回應,但那邊顯然已經收到了。這是有珠還不知道的,她與草十郎熬夜複習兩個晚上的成果。


    “有珠呢?”


    “……我加牛奶就行了。”有珠無奈地回答道。


    “了解,牛奶茶。”這次廚房倒是傳來了規規矩矩的聲音。


    “嘛,也好。雖然深究這些沒意義,但今天還真少見呢,有珠居然會喝茶包泡的茶啊。”


    “……今天太累了,偶爾為之而已。”大概是覺得應該接受別人的好意吧。


    “嗬,算了,話說草十郎,你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麽奇怪的事?”


    “?我沒說什麽啊。”


    “是嗎?那就算了。”兩人分別在起居室和廚房進行相隔四米的對話。


    這時,有珠突然插了一句。


    “……我覺得靜希君沒有一天不說奇怪的事呢。”幸運的是,有珠細微的聲音並沒有被身在廚房的草十郎聽到。


    “話是這麽說,但剛才也有點太奇怪了吧?……不,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多心了。”


    “是啊,對話本身似乎很普通,但仔細一想內容的話總覺得哪裏有點怪。”這不得要領的話讓青子愈加不耐煩了。


    這時候,草十郎手裏端著放有三杯茶的托盤出現了。


    “你們在說什麽啊,我就隻是單純開始了新打工而已啊。”他輕輕地將被子放在了黑色桌上。就像做過服務生的打工似的,姿勢正確得讓有珠也挑不出一絲毛病。


    “……”雖然嘴裏並沒有致謝,但有珠還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了感謝之意。


    另一方麵。


    “你剛才說了天城浜?那裏有個運動場吧。因為偶爾會變成演唱會場所以我是不是會去。”身為全校學生模仿的學生會長其實很迷某個搖滾樂隊。青子秘密地喜歡著這個樂隊,據說在中學的時候一有空就會跑很遠的路去看小型live。


    當然,那是草十郎完全不明白的世界。


    “話說回來你又增加新的打工,這麽拚命工作究竟是想幹嘛啊草十郎。”


    “……啊啊,好問題呢。這裏為了某些人的名譽就暫時隱藏她們的真名好了。總之是因為某某小姐和某某小姐毫無慈悲地奪走了本來就很微薄的收入,導致我隻能增加打工了。”這恐怕是靜希草十郎最大限度的抵抗了吧。


    而就像是完全沒聽到草十郎的這番獨白一樣,青子將茶杯送到了嘴邊。


    “那還真是辛苦呢。”有珠靜靜地將杯子放到了桌上。


    “……看來我還不夠成熟呢。”草十郎沮喪地聳拉著肩膀喝了口紅茶。果然,到現在他還是不太嚐得出紅茶的味道。


    “嘛,總之你們了解我有很多打工就行了。也就說寒假期間我夜裏會不在家,那麽就隻能在打工地喝藥了——”


    “啊啊,這你不用擔心,那個嗑藥停掉了。畢竟要費力製作藥丸也挺麻煩的,我們發現了更適合靜希君的辦法。”青子露出了極其險惡的微笑。她將手伸進夾克口袋,然後摸出了一個可愛得紙袋。


    一個直徑不到二十厘米的圓形物體就裝在禮物用的袋子裏。


    “給,這是入住賀禮。今後你要一直帶著它哦,草十郎。”


    草十郎打開了紙袋,從裏麵拿出來一條白色皮帶。那不是係在腰上的東西,從那極端的長度來看。毫無疑問除了係在脖子上以外別無他法。


    “青子……”大概是覺得“果然如此”吧,有珠的臉上也蒙上了陰雲。不過不知道她就是對友人的惡意而吃驚,還是對草十郎表示同情就是了。


    “如何,喜歡嗎?”另一方麵,青子明顯已經不正常了。或者說她原本就對此不太認真。她隻是期待這帶著半分玩笑性質的惡作劇會讓草十郎有什麽反應。


    ——然而。


    獲贈者草十郎本人卻十分認真地端詳著項圈。


    “嗯,雖然很難理解你的用意,但我還是第一次收到別人送我這東西呢。”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幸福的回憶似的嘀咕著。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有珠眯起了眼睛,確定他似乎弄錯了什麽。


    “不過這是做什麽用的?”


    “很簡單啊,就像緊箍咒一樣,隻要小狗違逆主人就會被絞緊脖子。不過緊箍咒是戴在頭上的,而這個是套在脖子上的而已。”


    唔。草十郎終於察覺了青子的惡意。不過那個什麽緊箍咒究竟是什麽來頭,是對什麽壞人使用的,真希望青子能解釋一下啊。


    “……總之就是一旦暴露你們的秘密就會被絞喉吧。話說蒼崎你真的沒有發燒嗎?”


    “哎呀,你討厭項圈嗎?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適合草十郎的東西呢。”戲弄般的微笑。


    然而,對於青子半開玩笑準備的東西——


    “……這樣啊,這倒是比每天喝毒藥好多了,而且這條皮帶看起來也不錯。嗯,我很喜歡,謝謝你蒼崎。”草十郎卻毫不虛偽地認真說道。


    這應該大出青子預料,她不由得小聲回問道:“真的嗎?”


    “別人好意準備的東西,我當然會覺得開心啦。尤其這是蒼崎送給我的。”說著,草十郎將項圈戴到了脖子上,就這樣直接蓋住了原本纏在脖子上的布。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啊,有點緊,不過過段時間應該就習慣了吧。”說著,他不舒服地挪動了下項圈。這種動作給人中倒錯感,倒讓青子本人麵紅耳赤了。大概是想起了昨天所看到的讓她印象鮮明的傷痕吧。


    “好了,戴法是這樣沒錯吧,蒼崎?”


    “——”看著湊過來確認的草十郎,充滿了罪惡感的青子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你不說話我怎麽知道對不對呀,算了,我問有珠好了。”於是他將目光從青子轉向了有珠。而有珠則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草十郎的項圈。


    “很搖滾風呢,青子,你的趣味太離譜了了。”她給了同居人決定性的一擊。


    “少、少羅嗦!哪有這回事!算了,總之就是這樣!今後就用這個項圈代替吃藥,讓這家夥保守秘密啦!”不知為何特意強調了尾音之後,青子就吧嗒吧嗒地向走廊走去了。


    “還有我現在要小睡到中午,如果誰敢因為什麽無聊的事而叫醒我的話我就殺了他!”以幾乎震碎牆壁的力道關上門後,青子離開了起居室。


    而草十郎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目送著這樣的她。


    “……為什麽蒼崎老是突然生氣啊。”他渾然忘記了有珠還在麵前,獨自嘀咕著。


    “是因為靜希君根本感覺不到任何惡意吧。你也不用太在意了。”


    “惡意?剛才嗎?”聽到草十郎的反問後,有珠猛地抬起頭來。眼中充滿了對自己剛才行為的震驚。


    “……沒什麽啦,你別在意。”簡潔地回答後,有珠又恢複了平時的麵無表情。她根本沒必要為草十郎解釋青子的心情,沒必


    要對他說是為了看到他困窘的表情而買回項圈,卻因為他坦率地對此表示欣喜而受到了良心譴責。


    草十郎誤以為青子在對自己生氣,其實她不過是在對自己生氣而已。當然,有珠不打算告訴他這令人發笑的誤會。太麻煩了——而且“無意義的對話”根本就不用去做,久遠寺有珠就是這樣被培養大的。


    “……靜希君你接著要做什麽?”有珠突然唐突地問道。


    “一直到傍晚我都會好好休息,之前是在是忙過頭了。雖然難得的想看電視,但到中午之前都不要吵醒蒼崎吧?”


    “……沒錯,你最好安靜一點。”有珠微微歎了口氣,靜靜地站了起來。


    而她的話究竟意味著什麽,草十郎在數分鍾後就有了切身體會。


    ◎ 平和的上午


    從窗外灑落的陽光很明亮,上午九點,差不多該開始電視餐室節目了。草十郎坐在沙發上眺望著外麵的樣子。


    鄰旁的日光室能看到的中庭的荒蕪度很難用一句話來形容。即使是崇尚自然狀態的草十郎也理解某些時候需要利用人手整頓自然才是。


    『……那個最近找個時間整理一下好了。』


    他一邊懷著這樣的熱血,一邊翻開了一頁教科書。桌上放著數學資料和複印的青子的筆記。外表看來他就像是個假日依舊努力學習的優等生……不過,這是妥協的結果。草十郎的第一目的本來是看早晨的電視,但因為某個理由被拒絕了。


    這理由究竟是什麽就不用說了。總之現在埋頭念書的草十郎吸引了久遠寺有珠的注意。原本準備回自己房間的她不知為何拿了本舊書在一旁看了起來。既然青子要他們保持安靜,那麽毫無顧忌的看電視什麽的就不可能了。


    “……總之暫時就忍耐一下別看電視了。”得出了如此結論後,草十郎拿起不及格的補習課題開始用功。至於為什麽留在起居室裏,就和回自己房間一樣,都沒什麽特別的理由。


    他也不在意有珠,隻顧一心在教科書上用熒光筆寫寫畫畫。對草十郎而言,自己閣樓的房間和有珠在的起居室都沒什麽不同。隻要沒有暴風雨的預兆,他就能和食人虎同居一室——這就是靜希草十郎最大也最壞的有點。


    回過神來的時候,時鍾已經指向了十一點。花了足足兩個小時,卻連數學課題的一半都沒完成。


    自己如此沒有天賦,讓草十郎也很是消沉。


    『……這麽對比起來,蒼崎倒是很努力啊。』


    自動鉛筆在筆記本上滾動。草十郎知道自從考試結束之後,青子他們就一直在進行什麽活動,也知道她幾乎都沒有怎麽睡覺,若是之前能不管自己考試的似乎應該會更輕鬆一些才是。


    今天的小睡恐怕是青子時隔多日的睡眠了吧。她應該已經是累慘了,但言行卻絲毫不減疲憊之色。


    根本不是什麽不示弱,是根本不覺得自己弱。這就是她直麵前方的強烈信念。青子偶爾會有些蠻橫不講理,也是因為太過直率了吧。


    這麽說來,麵前的有珠也是一樣。看到她們向著目的勇往直前的身影,不由得反思自己的半吊子來。雖然他為適應新生活已經筋疲力盡,但習慣之後又將如何呢?想到這些,草十郎心裏也蒙上了一層陰影。總覺得自己必須像她們一樣,找出明確的目的才行呢。


    ……從下山之時開始,他的人生之線就已經被切斷,再也回不去了。


    而被切斷的線就這樣任其隨波逐流。即使明白線的前端未能係著任何一處,但由於飄在空中,也不去在意。就這樣,總有一天會被放逐到高空,再也看不見地麵了吧。


    『……是啊,雖然現在便利的東西到處都是,但我真正期望的是——』


    明明經常在城中漫步,但卻什麽都沒找到。他曾經無數次的自問,也曾開解過自己,但心情不僅沒有能變好反而更抑鬱了。或者說越是歎息自己的半調子,越是想要找到類似希望的東西……。


    “——唉。”無奈著自己的軟弱,草十郎合上了筆記本。


    不經意間抬起頭,卻在電視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臉。


    到昨天為止還沒有的裝飾品正歪歪扭扭得纏在自己的脖子上。


    “——”果然。見到他人強勢就歎息自己軟弱的蠢貨,脖子上不戴點什麽恐怕就危險了。


    『真是的,煩惱什麽的暫且放一放吧。』草十郎甩開腦中軟弱的想法,伸了伸懶腰。


    在活動一下遲鈍的身體後,他站了起來。


    “好了,我想做點什麽,有珠你要嗎?”這時,看似悠哉的草十郎似乎一直都有意識到有珠的存在。而被他點名的有珠卻吃了一驚,慌忙四顧。她和草十郎相反,似乎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


    “我、我嗎……?”


    “是啊,有珠。你從早晨起不就隻喝了紅茶麽?反正我也要做法,索性多做一點比較劃算吧。”不等有珠回答,草十郎就係上圍裙往廚房走去。


    有珠慌忙想抬手製止他,但草十郎已經進到廚房裏去了。


    ……於是她猶豫著要不要專程去廚房告訴他不用準備自己的份。


    雖然空腹的確是事實,草十郎的提議從健康狀況考慮也很合理。她空腹,草十郎做飯,一起做的話的確能縮短各自準備午飯的時間,除開感情論的話,這的確沒什麽反駁的餘地。


    “——”所以她吞下了已經湧到喉頭的聲音,默認了草十郎的做法。


    『……奇怪的家夥。』


    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以不會被任何人聽到的音量嘀咕著。


    老實說,從早晨到現在,久遠寺有珠就一直很火大呢,在四處確認了三咲市的各個支點,乘始發電車從陶川回來之時,她就已經決定今天到傍晚都要呆在起居室裏讀書,看到厭煩為止。然而起居室裏那個多餘的人卻打破了她這般鋼鐵的意誌。原本作為洋館的主人,她完全可以讓草十郎回自己房間。


    ……然而,不問緣由地將人趕出去總覺得有些理虧。而且就現狀來說,草十郎也的確很“安靜”。


    “……一開始我應該對他說的應該是‘讓我一個人呆著’而不是‘安靜一點’啊。”不過由於遭遇了困境,有珠多少有些賭氣地留在了起居室,打算隻要草十郎發出一點聲音就將他趕回閣樓。


    結果完全出乎了她的預料。她並沒有能將草十郎趕出起居室,而且更不可思議的是,少女居然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


    雖然他倒是並沒有忘記或無視有珠的存在。雖然彼此間沒有交流,但氣氛並不壞。既有獨處的解放感,又有一種有人陪伴在側的安心感。


    ……要形容的話,靜希草十郎就是給人這種感覺的人。也因此,之前才會發生他在身邊自己卻毫無察覺地沉睡的事吧。


    而草十郎當然不知道有珠這些內心的想法,繼續在廚房料理東西。


    雖然從起居室看不見廚房的情景,但有珠能夠想象得到他快了地做飯的樣子。


    “……真是個奇怪的家夥啊。”有珠再次發出感歎後,又繼續看起書來。從射入起居室的陽光看來,已經是正午了。在冬日陰沉的天氣中,這陽光給人溫暖的感覺。


    就在時鍾即將走到正午時分時,草十郎拿著兩人份的餐具回到了起居室。大大的奶油色盤子上盛著顏色與顏色並不怎麽相配的料理。


    “這是——”有珠並沒有太大期待。


    正因為沒有什麽期待,所以她原本打算如果食物太過粗糙就拒絕食用——


    然而已經為自己填充了這種覺悟的有珠所麵對的卻是足以讓她啞口無言


    的魔之料理。


    “這個、這究竟,是什麽?”有珠戰戰兢兢地開口道。


    “嗯?什麽是什麽?不就是炒烏冬嗎。”若是青子在的話,一定會對他實施鐵拳製裁。


    而草十郎卻毫不在意地砰砰兩下將打盤子放在了桌上。頓時,如火山爆發一般的蒸汽撲麵而來,表麵則是像黏糊糊的熔漿一樣,而在下方則是無數觸手。


    ……已經不用說了,這完全是重視量勝過質的獨居男生的手藝。


    必要的東西隻是菜譜、幹勁和材料而已。打個比方,就是用大量的炒烏冬加大量醬料組合而成的藝術品中的藝術品。沒錯,這毫無疑問的男性料理。


    除此之外無法用其他名稱來稱呼它了。


    “……”想他在廚房忙活了將近一個小時,大概是在費心製作醬汁吧。明明隨便炒個烏冬就夠了,還如此盡心恐怕也是出於草十郎的真心吧。他略微行了個吃飯前禮後就拿起了筷子。至於有珠,他也給她準備了叉子。


    “……”有珠拿起叉子,試著戳了戳被醬汁蓋了大半的烏冬。而草十郎完全沒有注意到有珠宛如試毒般的動作,草十郎動作規矩地開動起來。


    “……”最後,有珠像迎接挑戰一般皺著眉頭,胡亂將料理送進了嘴裏。


    ……雖然遊蹤難以形容的辛辣氣味,但倒也沒有到不能下咽的地步。如果硬要批評的話,就是比較容易讓人上癮的味道吧。


    “我有一個問題。”這時候,草十郎停止了吃炒烏冬,想有珠說道。


    “實際上是關於魔術師的事,蒼崎除了我之外沒對其他人出手過吧?”唐突地問題讓有珠靜靜地抬起了頭。至今一直在埋頭自己觀察著這男性料理的目光終於投向了草十郎。


    “……靜希君你問了個奇怪的問題呢。”


    “很抱歉,有珠,這本應該是我直接去問蒼崎的事,如果你不想說的話就不用回答了。”有珠並沒有回答。而草十郎似乎也不覺得遺憾,又低頭吃起東西來。


    有珠則毫無感情地看著呼哧呼哧吃著麵條的草十郎。


    少女再三猶豫之後——


    “……正如靜希君所說,青子還沒殺過人,雖然殺人行為已經進行過許多次了。”說道這裏,有珠頓了頓。而草十郎則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他並不是對對話的內容有什麽不滿,陰鬱的表情隻是對有珠的歉意而已。就像在說你不願意說就不用說了一樣。但有珠不顧他的反應,依舊淡淡地繼續說道。


    “靜希君在公園所看到的事對青子來說是第一次殺人行為。不巧對手隻是人偶。”草十郎靜靜地點了點頭。而有珠為他這話總動作而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你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樣呢。”


    “這個嘛……也許吧。因為雖然她經常會說殺了你之類的台詞,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大概是因為蒼崎還沒有親身體驗過殺人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吧。不過更讓我確定的是……”


    “是靜希君你到現在還活著這件事吧。”回答正確,草十郎露出了苦笑。


    ……沒錯,若是那天晚上青子已經體驗過殺人的感覺的話,那麽後來的事就不會像現在這麽麻煩了。恐怕草十郎連青子的臉都見不到就已經被殺了吧。不知幸與不幸,雖然蒼崎青子有著如此冷酷與行動力,但現在還未嚐過殺人的滋味。


    草十郎鬆了口氣,剛才還有些痛苦的表情終於恢複了平常的悠然之色。


    這時候——


    “——不過我覺得和這事無關。那孩子在這方麵非常異常,她能夠用理性支持行為,用知識補充經驗。……是啊,隻要青子樂意的話,她能夠毫不猶豫地取走他人的性命。雖然靜希君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啦。”說完這些,有珠又再次用叉子攪動著麵條。


    ……她的意思是青子也許會很開心地去殺人嗎?草十郎重新咀嚼著有珠話裏的含義。


    能夠容許自己犯下有違道德的錯誤的理性。超越實戰所得經驗的知性。像是能夠實現空想的美夢一樣,青子就是這樣被培養長大的吧。那麽——她們的確和自己不同,草十郎終於理解了這一點。


    “……抱歉,你能不告訴全年工資我問過你這些嗎?”他以反省般的深刻表情說道。而有珠的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但她似乎從一開始就打算這麽做了。


    “謝謝你,怎麽說呢,好像老是讓有珠替我保守秘密呢。”草十郎又開始吃起午餐來。


    哪怕有珠隻吃了一口,他似乎也沒什麽不滿。


    “話說回來我也向蒼崎問過,有珠和蒼崎是不是平常就是那樣的相處模式啊?”


    “——”似乎將剛才的對話拋到了腦後,草十郎又開始了截然不同的話題。青子和有珠之間的關係總讓人覺得有些僵硬。雖然青子說這很正常,但也許有珠會有不同的見解也不一定。


    “……如果你指的是我們對話不多這一點的話,的確如此呢,不過這也沒什麽不便的吧。”簡潔地回答之後,有珠用叉子卷起了麵條。


    不過卷歸卷,她卻半分沒有要送進嘴裏的意思。


    “沒什麽不便?這言下之意不就是說你們關係不太好嗎?”


    “……?我和青子關係不好對靜希君有什麽影響嗎?”看著一臉不可思議的有珠,草十郎咽下了已經到喉頭的話。實際影響超大的啊,不過被有珠如此率直地反問後反倒不好回答了。


    “……不,是我考慮不周,這種話題本來就不是我應該問的,忘記它吧。話說回來,有珠。”突然,草十郎用比任何時候都更認真,幾乎快貫穿對方的目光看著有珠。


    完全不像是平時的他。在如此強烈的目光下,有珠身體緊繃,有些緊張,臉上也泛起了紅潮。


    她還從沒有被青子意外的人如此尖銳地直視過。


    也不知道有沒有發覺有珠的緊張,草十郎在短暫的沉默後,緩緩地,真誠地開口說:“那個你不想吃的話就給我吧。”


    “……”


    尷尬的沉默。


    “。抱歉,但這是我的東西”雖然做的人是靜希君,但現在是屬於我的東西了——有珠丟下這句話。


    話語中還包含了一點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怒氣。


    “這樣啊,是我貪吃了。”草十郎砰得一聲往沙發倒去。他的動作看起來有點哀傷。


    “……那個,不是還有剩著有材料麽?”剛一說出口,有珠就慌忙捂住了嘴,會問這種事實在不符合她的作風。


    “沒有啦。因為我還做了蒼崎的份。”草十郎戀戀不舍地看著有珠的盤子。


    而這話即使是有珠也不能當沒聽見,她忍不住再次說道:“……青子不是還在睡覺嗎。”


    “那個,她應該快起來了吧,與其等她起床後在做飯,不如就一起做了啊。……話說馬上就快一點了,我就去叫她起來好了。”


    “青子說了敢吵醒她會殺了你的哦。所以你幹嘛還要做這種事呢?”有珠疑惑地問道。


    “但是即使現在不吵醒她,我覺得今後還是避免不了被她殺掉的命運啊。”明明話中有責備之意,但卻給你以親密之感。


    留下這句值得同情的話後,草十郎就向青子的房間走去了。


    而有珠無言地目送著他,有試著吃了一口炒烏冬。隨後瞥了一眼通往走廊的門,確定沒任何人之後,又吃了一口。如此重複無數次之後,奶油色的盤子空了,同時從二樓傳來了青子的怒吼。


    帶著少許同情之心,有珠動作嚴謹地收拾起自己和草十郎的餐具來。


    雖然她並不像


    這麽做,但總覺得不這樣做不太好。


    ……不知不覺。


    第一次嚐到的他的手製料理味道似乎也不壞,讓她幾乎忘記了他所泡的不地道的紅茶。


    ◎ 黑板


    沒有訴諸於書麵的預定,無論過程還是成果都將含糊不清。


    ——托奇·艾裏西


    “失禮了,我是2-d的久萬梨,我已經去職員室還好體育館倉庫的鑰匙了。”久萬梨金鹿進入第二學生會室後,發現裏麵隻有蒼崎青子一個人。


    “辛苦了。我這邊馬上就要結束了,你,你坐在這裏等一下吧。”青子身處於長桌之後,被大量教科書包圍著,正節奏飛快地滑動著圓珠筆。她桌上放的並不是學校指定的筆記本,而是報告用紙。


    “你在做什麽啊蒼崎,課題?還是補習?不管是哪一種都認真過頭了吧。寒假不是才剛開始嗎?幹嘛要在這種地方陪什麽特別清掃組浪費時間啊。”


    “嗯,不是那個啦,這隻是幫認識的大學生做代筆打工而已。讓我照抄早幾年提交的報告完成畢業論文。”


    “切,不就是剽竊嗎。這量很大吧,話說是哪裏的大學生?不會是渠裸大吧。”毫不掩飾自己不悅的久萬梨在青子身邊翻看起報告來。


    已經有些發黃的報告用紙看起來至少是十年前的東西了。


    “怎麽可能,我認識的大學生當然不僅是渠裸的人。安心吧,不是你熊大哥們拜托我的工作。而且話說回來,你的哥哥軍團今天不也自信滿滿地準備留級了嗎?”


    “不許叫他們熊!也不準說是什麽軍團!”久萬梨的聲音尖銳起來。雖然這話由不爽度長期滿點的青子來說沒什麽立場,不過這個女生也有著完全不輸給青子的冷淡。


    平常說話總是漫不經心的久萬梨一旦認真起來,語氣就會陷入狂暴狀態。據說是繼承了父親的脾氣,她本人也努力改善,但從小學持續到現在的習慣實在很難改變。


    “不過這是怎麽回事,就算是抄襲,這也太老了吧,現在還能通用?”


    “這個嘛,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對方說讓我的技術的部分將舊數據稍微提升一下,參考教科書來改變一下數字就行了。”


    “這是啥,這也太傻了吧?既然懂這些的話幹嘛不自己做啊,話說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弄這個的?”


    “從今天早上開始。作為半天的工作倒是不錯,一份報告一萬日元呢。”


    “誒,學生會長還做兼職嗎!槻司居然都沒監督你。”


    “是的,這事情不要外傳。”看到青子一臉笑容之後,久萬梨似乎無可奈何地皺著臉坐回了鋼管椅上。學生會室裏隻剩下圓珠筆的聲音。


    無意間抬頭一看,天空藍而高遠,庭院裏還有穿著運動服打棒球的男生們。特別掃除也結束了,他似乎開始了毫無尺度的玩樂。


    “這麽冷的天倒是挺活躍的嘛。誒,那是二年級的男生吧。”大概是人數不太夠,他們分成五人一小組進行比賽。


    雖然大多是爛球或三振,但參賽者倒是非常投入。傳來的呼聲中夾雜著不少髒話,不過罵聲裏也夾雜著大笑,男生真是傻瓜般的生物。


    “啊呀?芳助和靜希在一起還可以理解,但槻司居然也和他們在一起?蒼崎,那些家夥關係很好嗎?”


    “啥?鳶丸居然出現在c組的團隊裏?……算了,既然後山的清掃結束,我也沒什麽可抱怨的了。”


    “啊,投球了,三個白癡是捕手呢。”


    “鳶丸基本上什麽都會啦,雖然他又懶惰症什麽都懶得動,但一旦認真起來沒什麽做不到的。唯一的不足大概是這家夥太孩子氣了吧。”


    “嗯,了解的很詳細嘛。……難道蒼崎你真的在和槻司交往?”


    “和他交往還不如和你交往呢。我不喜歡長得太好看的男人,沒到施瓦辛格那種程度就敬謝不敏。”


    “施瓦……那是誰?”


    “《王者之劍》的主角啦。”


    “誒,原來你喜歡下巴有溝的人啊,真讓我吃驚,難道肌肉係是你的興趣?”


    “……倒也不能這麽說。是教訓,教訓啦!優柔寡斷的家夥,甜言蜜語的家夥,輕浮的男人全都不可信任。”青子在報告用紙上奮筆疾書,而久萬梨則眺望著窗外,兩人就這樣交談著。


    他們兩人雖然是高中之後才認識,但本性似乎很合得來,所以偶爾會像現在這樣閑聊。


    “蒼崎,你寒假打算做什麽?有計劃嗎?”


    “沒,雖然我很想出去玩一次,但實在太忙了,到年初的時候如果有時間的話再說吧。啊,要邀請b組的山瀨她們嗎?去年她們趁著寒假去過東京了吧?”


    “她們和我們完全不是一類人啦,是徹頭徹尾的大小姐。要是知道蒼崎你的興趣一定會嚇到的啦,我勸你放棄。啊,打中了!啊,跨過柵欄了!那不是本壘打嗎?幹得不錯啊靜希,能從槻司手中得到一分,運動神經很出色啊。”


    “畢竟是山裏長大的,也就這點長處了。明年的身體測試時他應該可以和鳶丸一爭高下吧。看起來他能在山裏徒步兩個小時,鑰匙沒把他介紹給遊泳部而是田徑部就好了。”


    “嗬,很詳細嘛,難道說你交往的是他嗎?啊,不對,這更不可能了。”突然間,一直沒停過的圓珠筆的聲音戛然而止。青子極其自然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仿佛是打算小憩一番似的開始泡茶,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座位上重新開始了作業。


    “關於寒假的計劃,久萬梨你有什麽要求嗎?”


    “沒什麽。隻是想看的電影積攢了不少,三咲沒上映的電影我想在其他地方看。蒼崎呢?”


    “我想買新的冬衣和cd david bowie的。啊,那之前計劃好的先買cd機,拿東西差不多要三萬日元吧。”


    “哈,你還真喜歡新東西呢,不過cd雖然貴,也不過是現在一時而已。不精音樂什麽的若是用盒式錄影帶的方式出售的話也就500日元而已。它也會像betamax一樣被廢棄的。”


    “是嗎?我倒是覺得cd會成為經典,變成過去的隻會是錄影帶而已,一定是這樣。”


    “那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們來打賭吧,因為cd又不能錄音對吧?這就比不過磁帶了。”


    “熊小姐是保守派呢,不過政權交替是遲早的事。我和你賭了,我會卸載學生會的曆史上的,十年……不,你就期待五年之後吧。”


    “五年後媽?好啊,剛好是大學畢業呢。蒼崎,你會去東京的大學吧?想考哪裏,能告訴我嗎?”


    “老實說我還沒決定,隻是打算去東京而已。”


    “哎呀真意外,我還以為是你的話,應該早在三年前就訂好計劃了呢。”


    啊哈哈,青子苦笑著蒙混了過去。


    雖然她決定了生存方針,卻還沒有認真考慮未來的展望。想做聖母就去做是她的性格,也因此沒有將計劃寫在紙上的習慣。


    “熊,等我弄完之後去車站前的拉麵店吧,體力耗損過大導致我肚子都餓了。”


    “……一般說來太過用腦不是會想吃甜食嗎?這才是女生應有的想法吧。好啊,我是無所謂啦,就當特別服務,陪你去吧,要小酌一番嗎?”


    “當然!這才是女生的友情!”


    寒假臨近的學生會室。


    兩人用無聊的對話打發無聊的時間。


    雖然夜晚青子會變成魔術師,但白天她還是個普通的學生,於是在與友人閑聊的時候也會毫不隱藏與年紀相符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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