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太等人在暴風雪當中前進著。


    那迎麵吹來的鬥大雪粒,即使躲在熊田巨大身軀的背後,仍然無法避開。風雪從耕太的前後左右跟側麵不斷侵襲而來,那侵襲的方式真的是非常符合縱橫馳騁這個形容詞。


    隨著強風凜冽地撞上臉部的雪、雪、雪。


    耕太的嘴角用兩條圍巾、耳朵用為了以防萬一而帶來的耳罩覆蓋住,所以還沒什麽問題,但雙眼卻是裸露在外。雖然不至於動彈不得,但也無法麵向前方行走。


    耕太低下了頭,用瞇起的雙眼注視著腳邊,慢慢地移動著腳步。


    他讓自己的腳走在擔任前鋒的熊田所弄出來的巨大足跡上。有時沒站穩而跌入堆積到膝蓋下方的雪堆當中。唔唔。


    「你不要緊吧,耕太?」


    耕太的手臂被拉了起來。


    「謝、謝謝妳,千鶴學姊。」


    耕太一邊靠在千鶴身上,並重新站穩了起來。


    露出妖狐姿態的千鶴用火焰包圍住全身。不可思議的是,這淡紅色的火焰並沒有燒掉千鶴的帽子、上衣、裙子跟黑色絲襪,就連耕太的皮膚也沒被燙傷。火焰隻有傳遞出淡淡的溫暖而已。


    這個火焰是狐火。是千鶴會使的法術之一。


    不過……


    「千鶴學姊。狐火它——」


    跟剛才相比,傳遞給耕太的熱度似乎減弱了。


    「嗯……因為這場雪還混雜著妖氣。力量也因此被雪給奪走了。」


    「這樣下去的話——」


    「似乎不太妙……呢。」


    千鶴麵向前方。


    「熊田!你還不要緊吧!」


    宛如牆壁般的背影停了下來。


    姆?隻見牆壁上的頭轉了過來,稍微露出了側臉。他的臉部跟墨鏡上都緊貼著滿滿的雪,中間開始結凍了起來。


    熊田咧嘴一笑。


    於是冰塊冒出裂痕並碎了開來,接著脫離掉落。


    「妳說還不要緊,是什麽意思啊?別說是還不要緊,我可是一直都不要緊喔。妳以為我是什麽人啊?我可是居山之神威,熊中之熊,還曾經被奉為神。這種程度隻不過算是有點涼快罷了。」


    嘎~~哈哈哈——熊田那豪爽的笑聲,在暴風雪當中也依然響亮不已。


    「真是的……這種時候還真的很可靠呢。」


    千鶴露出微笑,並將視線移向一旁。


    「望!妳呢!」


    「我覺得很好玩呢?」


    驚人的是,望以一身上下都是運動服的裝扮,一邊堆雪人一邊走著。當然是用赤手滾動來滾動去地堆起了大雪球。尾巴也雀躍地揮動著。


    就算她是狼的妖怪……


    啞口無言的耕太了解到「小狗好開心,在庭院中跑來跑去……(注:原文為「犬は喜び庭かけまれり」,走日本童謠「雪」第二段歌詞的其中一句。)」這首歌的內容確是事實。不對,望應該是狼而不是狗。不過就算這麽說——


    「妳這一點真讓我感到佩服呢……隻有這一點就是了。」


    千鶴轉向後方。


    「——多由良!」


    「偶~~在……」


    他用彷佛要被暴風雪給淹沒的聲音回道。


    「不行了……快撐不下去了……」


    多由良也變身成銀狐姿態,長出了狐耳跟尾巴,並燃燒著狐火。


    但他跟千鶴不同,火焰隻有包圍住銀毛尾巴……暴風雪一吹,火焰便在一瞬間熄滅


    「你在說什麽沒出息的話啊!你是我弟弟吧!」


    「不是我啦。是小澪她已經……」


    多由良配合暴風雪吹動的方向,改變燃燒著的尾巴位置。


    他用這樣的行動,來從暴風雪當中保護他抱在一旁的少女。


    「澪、澪學姊!」


    隻見大雪緊貼在澪嬌小的身體上。


    她看起來已經疲憊不堪,臉色也相當蒼白;她閉上雙眼,被多由良半拖半拉地勉強走著。


    澪稍微睜開了眼睛。


    「我、我沒事……的。」


    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是沒事。


    「千鶴學姊。我不要緊的,妳還是去幫澪學姊暖和身體……」


    「——不,就這樣讓她睡吧。」


    千鶴這驚人的發言,讓耕太啞口無言。


    「這、這怎麽可以,千鶴學姊,那未免——」


    「嗯……那樣比較好呢。」


    「竟、竟然連熊田學長都這麽說!」


    「這樣一來,就可以由我來抱著澪。令弟看起來也不輕鬆啊。」


    「哼,我還不要緊的。」


    嘴裏逞強的多由良臉色蒼白不已。


    「請等一下!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要是在這種情況下睡著,澪學姊可是會死掉的喔!」


    「我、我沒事的……」


    澪的表情已經開始有一半進入夢鄉了。


    她用凍結住一半的臉部開始嘿嘿嘿地笑著。這可不妙。非常地不妙。


    「千鶴學姊!」


    「就說了不要緊嘛,耕太。你以為澪是什麽的化身啊?」


    「什、什麽的化身?」


    化身應該是指妖怪,這麽說來……


    「有一半是青蛙……」


    「青蛙到了冬天,會怎麽樣呢?」


    「會怎麽樣……難道說……」


    「沒錯,就是冬眠。」


    「冬、冬眠?」


    「小山田啊……澪一到這個季節,就算是平常動作也會開始變得遲鈍,而且很容易進入夢鄉。何況是這種溫度,加上這陣暴風雪。她就算忍不住想冬眠也不奇怪吧?」


    「換、換句話說,澪學姊她——」


    「快進入冬眠狀態了呢。」


    這麽說來,澪的雙眼確實是一副想睡得快張不開了的模樣。


    隻見她的眼皮緩緩地降下,接著又慌忙地猛然張開。這情景不斷地反複著。但她閉上雙眼的時間似乎越來越長了。


    妖怪也……很辛苦呢。


    ——暴風雪改變了方向。


    「噗呼!」


    耕太正麵撞上雪粒的攻擊,他連忙低下了頭。


    「你沒事吧,耕太!」


    「嗚嗚……千、千鶴學姊。這裏平常是下著普通的初雪對吧?是個寂靜地飄落著白雪的寧靜場所對吧?為什麽會變成這種——」


    暴風雪啊?


    從耕太一行人來到這個天氣糟得毫無分寸可言的地方之後,已經過了相當一段長的時間了。至少耕太有這種感覺。


    「我想大概是……大太法師要醒來的關係吧。」


    「大、大太法師?大太法師是那個……」


    三珠所說的大太法師嗎?


    據說是創造山的大巨人……伴隨著對於三珠感受到的些微痛楚,耕太想起了這件事。


    「嗯……我想應該是為了隱藏大太法師要醒來一事,才會引起這種暴風雪。因為那個人身邊有個雪女軍團……不過,這時候應該還沒到他醒來的時期啊,為什麽會在這種弔詭的時期——」


    「雪、雪女軍團?請問,那個是——」


    就在耕太開口想提問的時候,暴風雪又變得更加強勁了。


    那是至今未曾有過的強度。


    耕太彎起身體,即使他想忍耐,卻無法忍耐到最後,隻見他身體開始傾斜,一隻腳浮了起來——


    「唔……哇啊啊啊啊!」


    最後他跌倒了。


    風雪越來越激烈,隻見耕太的身體一邊跌倒並浮了起來,然後被吹飛了出去。「耕太~~!」千鶴這麽叫著的聲音也逐漸遠離


    。


    「唔哇、啊哇!」


    耕太用力地伸直雙手雙腳,勉強抓住雪原不放。


    但是肆虐的風雪氣勢依然沒有衰退。即使千鶴他們想探路,但就連臉也抬不起來。就在他們趴在雪上的期間,眼看著身體越來越冰冷了。


    「這、這是……」


    千鶴說了這是混雜著妖氣的雪。


    如果是雪女引起這陣暴風雪的話,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就連千鶴都會被奪走力量的風雪,身為人類的耕太更是不堪一擊。耕太之所以能到目前為止都毫發無傷,一定是因為千鶴在身旁保護著自己的關係。


    大雪緊貼在趴倒的身體上。


    「千鶴……學姊……」


    視野開始變得灰暗了。


    耕太用力地搖了搖頭,設法讓意識變清楚一點。


    「對了!」


    耕太握住了圍巾。


    他握住圍在脖子上的兩條圍巾中紅色鬆垮的那一條。


    這條圍巾雖然看起來有點醜,但似乎是混入了千鶴的毛跟各種東西的千鶴特製圍巾。所以透過這條圍巾,耕太可以獲得千鶴的力量,變身成狐狸的姿態。可以變化成半妖。


    ——但是。


    「不行嗎……」


    是由於這場混入妖氣的雪——妖雪的緣故嗎?無論耕太怎麽祈禱,力量都沒有傳遞過來。


    「我……可能……已經……不行……了……」


    完全冰凍住的身體開始麻痹,最後終於連感覺都開始不見了。


    眼皮自然地垂落下來。就跟剛才的澪一樣。但是,身為人類而非妖怪的耕太,隻要一睡著大概會就此永眠,即使到了春天也不會醒過來吧。


    他會陷入永遠的睡眠當中。


    「千……鶴……」


    在耕太快被黑暗給包圍住視野當中,浮現出好幾個人影。


    有一個人影走近了過來。


    對方似乎穿著很特殊的打扮。雖然像是和服,但長度卻異常的短。雙手雙腳都裸露在外。雖然似乎有用類似編織物的東西覆蓋住手腳,但在這猛烈的暴風雪當中,那仍然是不太合理的裝扮。


    怎麽……好像在哪看過的樣子……


    耕太在逐漸蒙朧的意識當中這麽心想。


    啊啊……這是忍者嘛。


    而且是跟時代劇中總是在洗澡、被惡代官給偷窺、然後用忍術潑他一頓熱水來趕跑對方的那種性感女忍者的裝束很像。


    但是……怎麽會……


    其中一名性感女忍者來到耕太的身邊並彎下了身。


    她用圍巾覆蓋住嘴邊,藍色頭發綁成了馬尾狀。無論是圍巾還馬尾都隨著暴風雪氣勢洶湧地晃動著。她的眼神銳利且冰冷。


    「少年。喂,少年……」


    這是耕太最後的記憶。


    「——然後,等我們總算是找到耕太時,耕太已經失去意識了。」


    耕太在陌生和室的一床棉被當中,聽完了千鶴所說的話。


    「這樣啊……所以才會這副模樣。」


    耕太跟千鶴以及望都是一絲不掛,三人之所以會擠在同一床棉被之中,便是因為這個緣故。


    這全都是為了拯救在雪山遇難的耕太。


    她們會光著身體抱住耕太,都是為了溫暖差點凍死的耕太。


    「謝謝妳們。」


    耕太在棉被中麵向壓在自己身上的狐耳千鶴跟狼耳望,誠懇地向兩人低下頭道謝。


    「唉唷,耕太真是的……不用道謝啦。隻要是為了耕太,無論什麽事我都願意去做的。」


    「就是說啊,耕太。你太見笑了。也不想想我跟耕太的關係這麽深厚。」


    「妳應該是要說見外吧,笨蛋。」


    嗯?望不解地歪著頭。


    千鶴笑了。耕太跟著笑了。望也笑了。三人一起互相笑著。


    等笑完之後,千鶴跟望抱住了耕太。


    她們悄悄地擦拭掉眼角的淚水,將手臂繞過耕太的脖子。還有將臉頰湊近並摩擦著。耕太也回抱著兩人,他將手繞在兩人腰上。


    於是兩人的肌膚跟耕太的肌膚摩擦著。手碰觸到了背後。


    啊……


    對了,我們都還是裸體啊——耕太事到如今才意識到這一點。


    他不小心意識起這一點。


    「啊、啊、啊——」


    「——啊?」


    「……嗯?」


    即使耕太試圖用手推開兩人,但由於耕太的手臂繞在千鶴跟望兩人的腰上,因此早已成了她們身體下麵的墊被。他無法自由活動。


    而且兩人平均地壓在耕太的左右兩側上。


    換言之,她們兩人正好在耕太的正中央緊緊地貼靠在一起。


    性感女神的千鶴跟小家碧玉的望。


    耕太的某個部分夾在兩人之間,並體驗著這兩種不同的感觸——那雖是耕太身體的一部分,卻不聽耕太的指揮。耕太忍不住驚訝地抽動了一下身體並往後退。


    千鶴跟望爬起身來。


    她們轉過頭來,隔著棉被看向耕太的腰部附近。那也是她們自己的腰部附近。更是她們兩人用力地夾住耕太的部分。


    「不、不是啦,那個、嗚、這是因為、那個——」


    兩人的獸耳直挺地豎立了起來。


    「……太好了。耕太真的打起精神來了呢。」


    「嗯。耕太真的非常有精神呢。」


    嗬嗬嗬……兩人露出微笑。


    「啊哈、啊哈哈哈。」


    「嗬嗬嗬……」


    三人暫時互相笑了好一陣子。跟剛才的笑聲不同,是帶有某種愧疚感的笑聲。


    「耕太真的好有精神……而且好熱呢。」


    唔哇!耕太嚇得顫抖了起來。


    「喂喂喂給我等一下,這隻笨狗,妳到底在幹嘛啊!」


    「我不是狗,是狼喔……來,千鶴也摸摸看。」


    「什麽來不來的啊……哇。真的好熱喔……」


    「很硬吧。」


    「嗯,好硬……」


    「很大吧。」


    「嗯,好大……」


    啊——千鶴猛然地回過神來。她驚訝地眨了眨眼。


    「這、這可是我的東西喔!妳不可以摸!」


    「千、千鶴學姊也不可以摸啦!」


    「咦~~真狡猾,甜頭都被千鶴給摸走了。」


    「至少要等我滿意了之後再換妳。好啦,快放手。」


    「咦~~我也想摸。」


    「我、我我我、我的意見咧!」


    「我都叫妳快放手了……哼,既然這樣——」


    千鶴轉過身去。


    她鑽入了棉被當中。狐狸尾巴跳了出來,啪一聲地打中了耕太的臉部。


    「唔哇……那、那個,千鶴學姊?……噫!」


    耕太嚇得身體向後抽。


    「啊喔啊?這、這是……什麽東西?麻糯?剛烤好的麻撂?我被麻糯給夾住了……麻糯推來擠去壓扁扁?唔哇啊啊啊啊!」


    耕太激動地大鬧了起來。


    「不、不行!不可以啦,千鶴學姊!不可以壓來壓去的啦!」


    在他大叫的瞬間,房間的紙拉門打開了。


    「妳們在做什麽啊。耕太還得保持安靜才行啊。妳們到底是在吵什麽——」


    踩在榻榻米上的白色和服襪子突然停下了腳步。


    耕太一邊倒退著背,一邊戰戰兢兢地抬頭看向進到房間來的人物。


    「啊……」


    對方穿著和服。


    隻見身穿深藍色和服的女性,正用袖子遮住了嘴邊。


    她在腰部較高的位置上綁著淡橘色的帶子。瀏海則落在緊密靠攏的胸前。


    她的頸項更是白皙得發亮。


    看到耕太他們的慘狀而吃驚地眨著的雙眼,描繪出挺立的上揚曲線。瀏海從正中央分了開來,有些掛在因驚訝而上揚的眉毛前,有些則垂落到了胸前。後方的頭發則是整個束了起來,綁成了一個包包頭的樣子。


    看起來就像是所謂的——旅館的老板娘。


    「哎呀呀呀,真是嚇了我一跳呢……」


    老板娘將手放在臉頰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就算是為了溫暖身體……這會不會做得稍微太過火了點呀?」


    「不、不是的,這、這是!」


    雖然根本無法辯解,但耕太仍試著想說明這情況;就在這時,在耕太正上方膨脹得高高的棉被移動了起來。


    棉被從耕太的腳下被撥開了。於是金發跟狐耳現身出來。


    「怎麽了嗎,耕太?」


    千鶴爬起身來。


    就在千鶴正要回頭看向耕太時,她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女性,並抬頭一看。於是軟綿綿的雙峰軟綿綿地上下晃動了起來。就像是剛烤好的軟綿綿又充滿彈性的麻糯一般。


    「怎麽,是媽媽啊。什麽事?」


    咦。


    耕太吃驚地張大了嘴。他發不出聲音來。耕太了解到人類在太過震驚的時候,是發不出聲音來的。


    「不是說這種的話時候吧。」


    被千鶴稱呼為母親的女性,將臉稍微轉向一旁。她的臉頰稍微泛起了紅暈。


    「妳到底是在做什麽——」


    望從耕太身旁探出頭來,「啊嗚?」了一聲並歪了歪頭。


    唉——千鶴的母親歎了口氣。


    「我說你們啊……千鶴跟狼族的小姑娘,還有耕太也是。或許因為你們還年輕氣盛,這也是沒辦法控製的事;但耕太可是差點就沒命了唷。現在應該先忍著別做那些事,乖乖地保持安靜……這對你們來說是不是太勉強了點呢?」


    她瞥了千鶴一眼。


    正確來說,是瞥向千鶴的下方。


    「真是受不了妳呢。」


    耕太也察覺到從剛才開始,腰部似乎就一陣涼颼颼的樣子。


    「啊……啊……啊……」


    在耕太自己遮住之前,千鶴砰咚一聲地連著棉被倒落在前方。


    「妳看個什麽勁啊!這可是我專用的!」


    「不是妳故意現給我看的嗎?這孩子真是的。」


    血液一口氣集中到耕太的臉部上,接著又猛然消退了下去。


    耕太差點哭了出來。但因為他是個男孩子,所以還是忍住了淚水。他咬著嘴唇,拚命地忍耐住鼻子內部那陣刺痛的感覺。啊嗚。


    「我將他們帶過來了。」


    從紙拉門對麵傳來女性的聲音。那是個雖然低沉,雖相當響亮透徹的聲音。


    「請進,雪花,讓大家都進來吧。因為耕太似乎也已經完全恢複精神了呢?」


    千鶴的母親俯視著耕太他們,並溫和地露出了微笑。


    「那麽打擾了。來,各位請進。」


    內部發出了紙拉門敞開的聲音。腳步聲接連地靠近了過來。


    「打擾了。」


    紙拉門輕輕地打開了。


    現身的是一名高佻的陌生女性。


    她跟千鶴的母親一樣身穿和服。隻不過她穿的和服,跟千鶴母親那身散發出穩重氣息的深藍色和服不同,是在白布上描繪著藍色花朵,讓人感覺清純的布料。跟她那穩重的蒼色……與其說是青色,不如說是蒼色的頭發非常相配。


    女性的眼神有些銳利,給人一種有點冷淡的印象。


    她似乎不太化妝,頭發也是隨意綁成一束馬尾的樣子。瀏海掛在偏粗的眉毛前,兩鬢的部分又粗又長。


    奇怪,這個人……?


    穿著日式襪子在榻榻米上不動聲響地走著的女性,讓耕太感到胸口一陣騷動。應該是沒有見過麵才對……但不知為何,耕太總覺得好像認識她一樣。


    女性瞥了耕太一眼。


    那眼神的銳利跟冷漠,讓耕太感到恍然大悟。


    沒錯,那是在暴風雪當中——


    「那個,救了我的人,該不會就是——」


    女性默默地點頭示意。


    耕太心想果然沒錯,並注視著在千鶴母親後方待命的白色和服女性。不過那個時候,她的確是穿著性感女忍者的打扮……莫非那是幻覺嗎?


    「喔~~你總算起來啦……我說你們,那副德行是怎麽回事啊?」


    多由良進到厲裏。他還是維持著銀狐的姿態。


    被他這麽一說,耕太不禁縮起了身子。


    耕太、千鶴跟望三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從上麵用棉被包住身體,隻露出臉來。狐耳、人類、狼耳從棉被裏跳了出來。棉被裏麵仍舊是一絲不掛。


    因為沒有替換的衣服嘛……


    耕太低下了頭。但他又立刻抬起頭來。


    「多由良同學那身打扮又是怎麽回事啊……?」


    多由良似乎披了件深藍色的短外掛。


    那就像是會在祭典時穿的短外掛。胸前用毛筆風格的文字繡著「玉之湯」。


    「多由良,為什麽你會穿著我家的短外掛啊!」


    在一旁的千鶴不太高興似地瞪著多由良。


    「我家的短外掛……?這表示這裏是千鶴學姊的家嗎?不過……短外掛?那個『玉之湯』是——」


    「算啦~~你馬上就會知道。反正你們也得穿上的啦。」


    多由良喪氣地垂下了肩膀。狐狸尾巴也跟著往下垂。


    「我也得穿?那個短外掛嗎?」


    「那是什麽意思啊,多由良?」


    「——喔喔,小山田啊,看來你恢複精神了。」


    高大的男人露出身影。


    是熊田。他也穿著特大尺寸的短外掛。


    「連、連熊田學長都——」


    「你們到底是……」


    咕啊啊啊喔喔喔。


    熊田像是要打斷耕太他們的疑問似地,大大地打了個哈欠。他發出類似地鳴的聲音。


    「你、你突然間搞什麽啊,熊男!」


    「姆、姆……抱歉。大概是因為聽到小山田平安無事地恢複了意識,讓我安心了下來……我似乎有點鬆懈了。原諒我吧。」


    他揉了揉眼角。


    「不、不會的。我才覺得抱歉。看來似乎讓你們操心了。」


    「該道歉的是我……在那陣暴風雪當中,沒想到竟然會弄丟你。要是再晚一步發現,後果可真叫人不堪設想。抱歉。這是我畢生的失、策……」


    咕哇啊喔啊。


    「我說啊,熊田——」


    千鶴瞪著打著大哈欠的熊田。


    「——不要!我不去!」


    在啪咚一聲地閉上嘴的熊田後方,似乎起了一陣騷動。


    這尖銳的聲音是……


    「那個笨蛋,居然讓人擔心成這樣,你說是吧?」


    多由良咧嘴笑了笑。


    「別、別這麽說嘛,大家都是擔心你才來的。」


    「擔心,騙人!那些家夥一定是要來玩才順便的!」


    這番話讓多由良跟熊田都心虛地搔了搔臉頰。千鶴用鼻子哼笑了一聲,望則是雀躍地環顧著室內,耳朵也動來動去的。


    「桐、桐山同學……別這樣嘛?好嗎?」


    「唔……嗚嗚嗚~~」


    澪的聲音讓他一邊低吼著,並從熊田背後現身。


    「桐山學長……」


    耕太不禁放心地鬆了口氣。


    尖挺直立的褐發、凶狠銳利的眼神,還有體格雖然隻比耕太稍微大一點,卻散發出緊張且神經質的氣氛……真的是一點都沒變。


    耕太他們尋找了好幾次的對象。


    是那個在冬天到山上閉關之後便下落不明的男人,桐山。


    「太好了,你平安無事。真的是太好了。」


    「唔……小、小山田。」


    不知為何,桐山倒立起細薄的眉毛,並皺起了眉頭。原以為他是不高興,但他卻不停扭動著嘴唇,看起來有點羞怯的樣子。


    「囉、囉唆!小山田,你要來接我,卻遇難,這個大笨蛋!濫好人!我又不是小孩子!是戰士!不用人來接我!」


    「桐、桐山同學!」


    澪安撫著他。


    桐山哼了一聲並將臉轉向一旁,盡管如此,澪仍試著勸誡他。澪的雙眼紅透透的。一定是哭到腫起來了吧。不過那並非到至今為止的悲傷淚水,而是喜悅的眼淚。


    真的是太好了……


    耕太打從心底這麽認為。


    他打從心底這麽想,然後歪頭感到疑惑。


    為什麽……大家都是那種打扮?


    桐山也跟其它人一樣,穿著「玉之湯」的短外掛。由於下麵穿的是白襯衫跟長褲,恐怕他是穿著一身製服到山上閉關的吧。


    澪則是穿著和服。


    雖然跟千鶴的母親,也就是救了耕太的女性同樣身穿和服,但澪的和服是淡粉紅色,跟妹妹頭十分搭配,看起來非常惹人憐愛。


    這樣簡直就像——


    「怎麽好像……大家都打扮成旅館人員的樣子呢。」


    耕太忍不住脫口而出的話語,讓千鶴的母親哎呀了一聲。


    「千鶴,妳什麽都沒跟耕太說嗎?」


    「又沒什麽。」


    千鶴不滿地回答。不知為何,她從剛才開始就不太高興。


    「怎麽會沒什麽呢。沒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的話,耕太當然會大吃一驚了……啊,妳是想讓他嚇一跳嗎?嗬嗬,妳也有可愛的地方嘛。」


    「別說是嚇人了,我才嚇一跳咧!到底是搞什麽啊,那陣暴風雪!差點就沒命了耶!」


    「……她是這麽說的呢。雪花?」


    千鶴的母親看向在後方待命的女性。


    被稱為雪花的女性應聲答是。


    「我們是在山穀表麵的滑雪場等候,沒想到他們會用『門』造訪……千鶴大人,真的是非常抱歉。」


    她深深地低下了頭。蒼色馬尾從背後落到肩膀上。


    「她是這麽說的。為什麽不用普通的方式來呢?千鶴。」


    「……因為發生了很多狀況啦。」


    「很多狀況,是嗎?」


    千鶴的母親嗬嗬地微笑著。


    「算了,這些我之後再跟妳慢慢談。那麽,耕太什麽也不曉得對吧?包括我的事、這個家的事、還有千鶴現在正離家出走中的事。」


    「離、離家出走?」


    「妳用不著說那些多餘的事!」


    千鶴凶猛地對著母親露出了銳利的虎牙。


    正離家出走中……所以她才會看起來不太高興嗎?


    「那麽,首先得從自我介紹開始呢。」


    千鶴的母親直挺地跪坐好。後方的女性。雪花也跟著她跪坐。


    「我是千鶴的母親,也是這間溫泉旅館『玉之湯』的老板娘,我名叫玉藻。這位則是雪花。」


    「我叫雪花。是『玉之湯』的女侍領班。」


    兩人一起將拇指、食指、中指靠在地板上行三指禮,並緩緩地低下了頭。


    「請多指教……」


    「我、我是千鶴學姊的、那個、就是——」


    耕太用微弱的聲音補充說道「是戀人」。


    「我名叫小山田耕太!請多多指教!」


    耕太低下了頭。


    「呀!」


    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哀嚎。


    咦?耕太抬頭一看,隻見澪用雙手袖子遮住了臉。多由良則是噗一聲地笑了出來,桐山則是低聲說了句「笨蛋」。熊田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啊?咦?喔?」


    由於耕太仿效千鶴的母親,也就是玉藻她們行三指禮,因此他整個人從覆蓋住身體的棉被接合處中露了出來。包括肩膀、背後、腰部,說不定連屁股都是,耕太就這樣暴露出他一絲不掛、宛如剛出生時的光溜溜姿態。


    「哎呀,這真叫人吃驚呢。」


    玉藻將手放在臉頰上,看似困惑地垂下了眉毛。後方的雪花則是以冷酷的眼神冷酷地觀察著情況而已。


    「啊嗚……」


    棉被蓋在縮成一團的耕太背上。


    千鶴還有望跟棉被一起趴在耕太的旁邊。


    「我是耕太的戀人源千鶴!」


    「我是努力想成為耕太小老婆的猶守望……今後我也會努力、加油。」


    「那種事情不用努力啦!」


    千鶴激動地越過耕太對望發出敵意。


    玉藻嗬嗬嗬地笑了。


    「千鶴,妳不用自我介紹也無所謂唷?不過,話說回來……雖說人不可貌相,但耕太還真厲害呢。這麽年輕就帶著戀人跟小老婆三人行,還能風平浪靜地和平相處。」


    「妳哪隻眼看到我們和平相處啦!」


    千鶴爬起身來。


    跟著浮起來的棉被,由於耕太連忙壓住千鶴背後的緣故,又像原先一樣陷了下去。「唔~~」千鶴這麽低吼著。


    「呃,那個,兩位是玉藻小姐跟雪花小姐對吧?那個~~對了,這場暴風雪是……」


    嗯?


    耕太維持著趴在棉被裏隻露出頭的姿勢,歪頭感到疑惑。


    「玉藻這名字……感覺好像在哪聽過……」


    「白麵金毛九尾狐。」


    千鶴在一旁低聲說道。


    「白麵?」


    「金毛。」


    「九尾……」


    「是~~的,我是狐狸~~」


    玉藻將雙手朝斜上方攤開。


    擺出y字形的玉藻,哎呀了一聲並看向周遭。


    「……這反應太失敗了嗎?」


    「不,大家應該隻是無法掌握住狀況而已。」


    雪花冷靜的回應讓耕太回過神來。


    「……白麵金毛九尾狐,是那個……尾巴有——」


    「是~~的,我長著九條尾巴唷~~」


    玉藻保持著跪坐的姿勢,她扭腰麵向耕太,並扭動著身體。


    她將屁股翹了起來,然後「哎呀」地低喃了一聲。


    「……這樣好像有點不知羞恥呢?」


    「不會的,大家應該隻是都還無法掌握住整體的狀況而已。要說不知羞恥的話,他們那邊還比較過分。」


    雪花的聲音也幾乎沒有傳入耕太的耳裏。


    九尾狐——


    這讓耕太想起他在圖書室中所看過的書本內容。


    九尾狐是非~~常厲害的狐狸妖怪喔。


    牠是非常壞的妖怪——把這些國家都毀滅了——最後牠終於也來到了日本——化身成名為玉藻前的漂亮姑娘——


    「玉藻前……」


    「哎呀,真叫人懷念的名字呢。」


    玉藻嗬一聲地露出微笑。


    「該不會!」


    「嗯……就是那個該不會。」


    千鶴歎了口氣。


    「這家夥是貨真價實的白麵金毛九尾狐。是曆史上最凶惡的大大大妖怪。讓全美都為之哭泣呢。怎麽樣啊?耕太。有這種母親的戀人……」


    「不……那個,就算妳問我感想如何……」


    「啊。你看,開始了。」


    咦?耕太看向下鶴手指的方向。


    隻見玉藻閉起了雙眼。


    她維持著跪坐,身體一動也不動。


    「那個……」


    望在一旁全身顫抖了起來。


    望瞪大了雙眼,直挺地豎立起狼耳朵。她的毛發倒立了起來,接觸著耕太皮膚的肌膚上也起了雞皮疙瘩。


    「望、望同學?」


    「你看,她來囉,耕太。」


    在千鶴出聲的同時,一陣黑色煙霧飄散在玉藻的周圍。


    耕太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他眨了眨好幾次雙眼。但是宛如灰塵一般的煙霧並未散去,反而逐漸變濃,並包圍住玉藻。


    玉藻整個人被包了起來。


    ——咻咻。


    某種金色物體從黑色煙霧中露出臉來。雖然隻是一瞬間,但似乎相當細長。咻咻、咻咻。一條、兩條接連地增加,似乎在煙霧內部蠢動著。每當那金色物體現身的時候,黑色煙霧便擴散得更廣大。


    黑暗的煙霧上開了個洞。


    是個小洞。從那僅有的空隙當中,可以看到玉藻的臉。


    玉藻輕輕地張開了眼皮。


    她的瞳仁——是金色的。


    瞬間黑色煙霧便消失無蹤了。


    就宛如融入朝陽中的煙霧一般,一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現身的是跟現在趴在耕太身旁的戀人一樣,有著狐耳的女性。黑發轉變為閃亮耀眼的金色,原本綁著包包頭的後方頭發也鬆了開來,柔順地散落在背後。深藍色的和服不曉得是用了什麽法術,染成了宛如鮮血一般的赤紅色。


    在背後蠢動著的,是好幾條尾巴。


    跟千鶴不同——她有著九條尾巴。


    耕太突然大了個冷顫。


    房裏應該很溫暖才對。窩在棉被裏頭,又有兩個女孩子全裸地依偎在身旁溫暖著耕太,但耕太卻感到寒冷。是因為心一涼,就會連身體都跟著冷起來嗎?耕太渾身顫抖著。望也依然起著雞皮疙瘩,且像是在配合耕太一般地顫抖著。


    玉藻她——也就是九尾狐露出了微笑。用跟和服同樣的鮮紅雙唇微笑著。


    「嗬嗬……有沒有稍微嚇到你們了呢……?不過呀——」


    她無聲地背向耕太等人。


    她拾起了腰,刻意展現出蓬鬆的尾巴不停蠢動著的臀部。


    「你們看,是真的喔?怎麽樣,很厲害吧?」


    玉藻俏皮地搖了搖屁股。


    耕太完全說不出話來。沒多久臀部的鍾擺運動便停了下來。


    「……吶,很厲害吧?」


    「是啊。」


    「你看,看仔細點。」


    「不用。啊。哈……呃,是的,很厲害。」


    「哪裏厲害?」


    玉藻依然翹著屁股,隻將脖子轉過來注視著耕太。


    「咦?唔。喔……那個、就是,長出了九條尾巴這點。」


    「真是的。不是那裏厲害吧。我可是九尾狐,有九條尾巴是理所當然的啊。來,你仔細看。這尾巴穿透過了布料對吧?」


    插圖053


    耕太凝神看著。


    原來如此。尾巴的確是穿透過深紅色和服而長了出來。


    「有什麽了不起的嘛。」千鶴出聲說道。「這種程度我也辦得到啊。隻不過是穿透過布料罷了,沒什麽了不起的。」


    話一說完,千鶴的尾巴便穿越過棉被冒了出來。


    這邊也是確實穿透過棉被了。跟玉藻的尾巴相比之下,不知是否因為數量不同,千鶴的尾巴較粗壯,玉藻的尾巴則較細長。


    「奇怪?可是千鶴學姊,妳在變身成妖狐時,尾巴總是從裙擺下麵冒出來……」


    「耕太,那是因為她故意要多露出一點呀。像是刻意推開內褲並掀起裙子……那都是為了給你看的。因為小千她可是非常下流的呢。」


    「妳、妳別擅自斷定人家的想法好嗎!」


    「哎呀?不是嗎?那是為什麽?」


    「唔……」


    千鶴扭扭捏捏地潛回棉被之中。


    「我都說中了嘛,這孩子真是的。」


    「吵、吵死人了。從剛才開始就不停搖著那下垂的屁股,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紀,這個好色老太婆!」


    從棉被內部傳出這樣的聲音。


    「嘿~~是哪張嘴在說這些話啊?讓我瞧瞧。」


    玉藻抓住從棉被當中跳出來的粗壯金毛尾巴。


    她用力一拉。


    於是千鶴的身體穿透過棉被厚重的布料,並跳了出去。


    咚隆、咚隆。胸部晃動著。哇噢。


    「——討厭!」


    千鶴用手遮住晃動的雙峰,再度鑽進被窩裏。才以為尾巴消失了,又露出臉來。


    「妳、妳在幹嘛啊,笨蛋!」


    「哎呀,什麽~~~~?以往的妳根本不在乎被看見裸體的吧。如果是以前的妳。」


    「我跟以前的我已經不一樣了!雖然給耕太看也不要緊,不對,應該說我想讓他看……」


    千鶴滿臉通紅地看了看周遭。


    澪用袖子遮住同樣滿臉通紅的臉,多由良則是「嘿……」了一聲,並瞪大了眼。桐山低聲說了句「笨蛋」,熊田愛困似地閉起了雙眼。


    耕太的雙眼也跟多由良同樣瞪得老大。


    到目前為止,沒看過這麽害羞的千鶴!


    「哦?」


    玉藻浮現出溫和的笑容。


    「我還以為離家出走的女兒上哪去漫步了,沒想到她竟然會帶著重要的人回來……四百歲的老人家找上這麽可愛的少年當戀人啊……雪花,這種情況該怎麽形容呢?」


    「『犯罪』嗎?」


    「雪花,妳這個人啊!」


    千鶴試圖將身體伸出棉被,耕太慌忙地按住千鶴。


    「千鶴學姊,會走光的,會被看光光的啦。」


    「嗚嗚嗚嗚~~這個老太婆!我四百歲算老人家的話,妳不就是推定年齡四千歲的老老老人家嗎!少在那對耕太拋媚眼了!」


    玉藻嗬嗬地笑著,並在千鶴麵前蹲下身來。


    「誰叫耕太這麽可愛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他可是女兒的男友喔!妳這樣也算是為人母親嗎!」


    「我在身為母親之前,畢竟還是個女性啊……」


    「吵死了老太婆!色老太婆!」


    「滿口老太婆、老太婆的……妳還不是一樣,是否真的是四百歲,也很難說吧~~」


    玉藻揑著千鶴的兩頰。


    她往旁邊一拉。拉呀拉呀拉扯著。


    「凹痛凹痛凹痛~~」


    好痛好痛好痛。


    千鶴慌張地揮動雙手掙紮著。耕太覺得自己似乎能夠了解千鶴離家出走的理由。


    「那、那個,差不多可以放過她了吧。」


    玉藻瞥了一眼開口幫千鶴說話的耕太。


    然後她鬆開了手。雖然在最後又狠狠地拉了一下千鶴的臉頰。


    「好痛喔!」


    千鶴按著臉頰蹲了下來。


    耕太從千鶴的手上方搓揉著她的臉頰。千鶴的狐耳於是扁平地垮了下來。


    「嘿……」


    玉藻窺探著耕太的模樣。耕太縮起了身子。


    「看你一張可愛的臉,倒是挺有勇氣的嘛。不過……那個也的確是相當野蠻的小弟弟,是吧?」


    「啊、嗚——」


    耕太在棉被裏頭將手夾在大腿內側。


    「——玉藻大人,這樣


    的說法有些粗俗。」


    雪花的聲音依然保持著平靜。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呢。我一變身成這個姿態,似乎就不太守規炬了……喔嗬嗬嗬嗬……」


    玉藻一邊笑道,並再度被黑色煙霧給包圍住。


    她全身都被吞了進去。露在外麵的九條尾巴也咻咻咻地消失在裏麵了。


    等黑色煙霧消失無蹤之後,那裏站著原來的老板娘。


    深藍色和服以及將黑發在後方綁成大包包頭的姿態,讓耕太放心地鬆了口氣。


    「真是失禮了……」


    玉藻低頭致歉。雪花也一起低下了頭。


    在默默地注視著這情況的耕太腦海裏,突然有某個念頭閃了過去。


    這個人是九尾狐。


    那麽,身為她女兒的千鶴學姊,果然也是……


    「那個~~請問一下。」


    「什麽事呢?耕太。無論什麽問題都請盡管問吧。」


    「身為千鶴學姊母親的玉藻小姐是九尾狐的話,那個……表示千鶴學姊果然也是九尾狐……?」


    玉藻瞥了千鶴一眼。


    「這孩子真的什麽都沒跟你說明呢。」


    「囉、囉唆。」


    千鶴擤了擤鼻子。剛才被拉的那幾下臉頰似乎挺有效果。


    「妳沒事吧?千鶴學姊。」


    「謝謝你,耕太……」


    千鶴用紅通通的臉頰露出微笑。


    「其實啊,這個人跟我……並沒有血緣關係。我是在四百年前被撿到的。」


    「……咦?」


    「大概就類似多由良跟我的關係吧?我們偶然相遇、有某種被吸引住的感覺、因為一時興起跟某些原因而成了家人——雖然多由良他是變成我的弟弟,不過這個人跟我的情況是——」


    「也就是千鶴成了我心愛的寶貝女兒。」


    嗬嗬嗬……玉藻高貴地笑著。


    是嗎——耕太隻能這麽說道。


    千鶴跟多由良的關係——


    兩人雖是姊弟,但卻沒有血緣關係。耕太悄悄地觀察多由良的樣子,隻見他一副坐立難安似地搔著臉頰。原來如此,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姊姊,再加上跟那個姊姊沒有血緣關係的母親——這樣是很難調適自己如何去跟她相處的吧。


    「雖然這孩子現在變成了這副模樣,不過以前真的是可愛得不得了呢……無論什麽事都會乖乖地聽我的話,是個很溫柔的孩子呢。可是啊,在成了我的孩子大約一年後吧?有天她突然就離開了這裏。之後大概是養成了習慣,偶爾回來一下,又馬上飛奔離開;像這樣的情況重複過好幾次了。」


    「一、一年?千鶴學姊在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就這樣了嗎?」


    「小孩?你說她嗎?」


    千鶴的狐耳挺立了起來,玉藻拍了拍她的頭。


    千鶴不滿地喵叫了幾聲,並將雙眼瞇成了狐狸眼。


    「妳、妳幹嘛啦……呼咪。」


    「那時也差不多是這樣子喔?」


    「咦?」


    「我、我是、呼咪、呼咪、從四百年前開始,就這副模樣了。」


    呼咪、呼咪。千鶴被玉藻不停砰砰地拍著頭。


    「呃~~也就是說,是這麽一回事嗎?千鶴學姊在成為玉藻小姐的女兒時,已經是這副模樣、這個年紀了。但是,這樣的話,為什麽會是四百歲呢?如果說四百年前成了小孩,那時已經是現在這副模樣的話……那個,應該會更——」


    呼咪。


    嗯?玉藻停下了手,催促著千鶴回答。


    「……我被撿到的時候啊,是沒有任何記憶的。」


    千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耕太。


    「我隻記得名字而已,就這樣一個人在寬廣無邊的草原上,漫無目標地呆呆站著的時候,被這個人給撿到了……所以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哪一年出生,就把成為這個人女兒的日子當成生日……啊,對了對了!剛才這個人雖然說我無論什麽事都會乖乖聽話,那是因為我什麽都不記得的關係!後來我馬上發現到這個老太婆的本性,就逃了出去……」


    「然後跟那個不良狼相遇,兩人一起去流浪了呢。」


    千鶴唔一聲地沉默了下來。不良狼……


    「一定是哥哥吧。」


    望在耳邊輕聲說道。耕太點頭同意。望的哥哥,人狼猶守朔……


    「結果又回到了這裏來呢。」


    「我又馬上離開了吧!」


    「就是說啊,進進出出的,妳這孩子還真忙呢……真是驚人的放蕩女兒啊。我說雪花,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是——雪花點頭應聲。


    「玉藻大人跟千鶴大人,該怎麽說呢……」


    雪花難得說不出話來。她稍微瞄了一下千鶴。


    「……恐怕是因為兩人十分相似的緣故吧。」


    「妳說誰啊!誰跟這種壞心眼的色老太婆相似了啊……嗚!」


    嗯呼呼呼呼~~~玉藻這麽笑著,並一邊活動著手指關節,一邊走近了過來。


    「這樣不行喔,千鶴學姊。」


    玉藻朝千鶴臉頰伸出去的手停下了動作。


    「不可以對媽媽說那種話……因為我沒有母親,所以並不是很清楚,但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千鶴學姊跟玉藻小姐還是母女不是嗎?既然這樣,就不該對媽媽說這麽粗魯的話。」


    「……他這麽說呢。」


    唔……千鶴低下了頭。


    玉藻瞇起了雙眼。


    「原來如此啊。」


    「什麽啦?」


    千鶴瞪著玉藻。但那眼神當中已經沒看到方才為止的毒辣了。


    「沒事沒事,沒什麽啦。那麽,總而言之,千鶴、耕太還有狼族的小姑娘,你們也差不多該換衣服了……還是應該說你們差不多該穿上衣服了呢?」


    唔——耕太僵硬住了。


    沒錯。耕太他們現在還是在一床棉被之下,全身光溜溜的。


    「雪花。」


    雪花應聲之後,便離開到房間外麵。


    她回來的時候,手上疊著折好的衣服。


    「……這是——」


    除了耕太原本穿的衣服之外,還有跟多由良他們身上穿的一樣、寫著「玉之湯」文字的深藍色短外掛。千鶴跟望的麵前則各自放著淡粉紅色的和服。似乎跟澪穿的是同樣的款式。


    「我隨意地選了幾套,如果尺寸不合的話,請盡管說出來吧。」


    耕太仔細地眺望著短外掛。


    不過,為什麽……


    「等一下。為什麽我們……必須打扮成這種『玉之湯』員工的樣子啊?」


    千鶴砰一聲地拍打著和服。


    「那還用說。你們要在『玉之湯』坦裏以員工的身分工作唷。」


    耕太整個人僵硬住了。


    首先從僵硬狀態中恢複正常的千鶴,呼一聲地吐了口氣。


    她激動地顫抖了起來。


    「為、什、麽……」


    「雪花。」


    「是。」


    雪花迅速地坐到千鶴麵前,將手伸入和服的前領交合處——也就是自己的胸前,然後拿出一張紙片。她將紙片攤了開來。


    「……這是什麽?」


    「是賬單。」


    耕太也將臉湊近,念出寫在紙上的數字。


    個、十、百、千、萬……


    「十萬、百萬……一千萬?」


    「這什麽東西啊!」


    千鶴從雪花手上搶過了那張寫著「請款單一千萬元整」的紙。


    「所以我說了,這是賬單。」


    「我是在問


    為什麽會是這種天方夜譚般的金額啊!」


    「主要是桐山大人的治療費。」


    「桐、桐山的……?」


    一看向桐山,隻見他的臉揪成一團,嘴巴也繃緊成一直線。


    周圍的多由良還有澪也同樣是一臉苦悶的表情。除了熊田一人不停地眨著快睡著的眼睛之外……他們似乎已經聽說這件事了。


    「桐山大人倒落在這座山穀裏麵。在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幾乎要冰凍起來,心髒停止不動,身為妖怪的力量也被雪給奪走了。」


    可以看見桐山旁邊的浮在胸前緊緊地交叉起雙手。


    「給他服用特製藥物之後,才勉強成功地讓他肉體的力量跟身為妖怪的力量都複蘇過來。但是……」


    「那個藥可是非常貴的呢。」


    玉藻唉一聲地歎了口氣。


    「而且光一兩顆藥還不夠用……所以醫藥費的部分一共是九百九十萬元。」


    「那剩下十萬元呢!」


    「是本旅館『玉之湯』的住宿費用。」


    「等等!為什麽那也要算——」


    「請容我說明,這已經是將『玉之湯』的住宿費用以相當優惠的折扣來算了。本旅館『玉之湯』作為妖怪專用的保養地,擁有千年的曆史……」


    「是是是,我知道了知道啦。那麽,最重要的一點是,為什麽我們得支付這筆款項啊?叫那個笨蛋自己付啊!」


    千鶴砰砰砰地拍打著賬單,並手指著桐山。


    「我有在付了。」


    咦?千鶴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難吃的那個……是藥嗎?我一直被迫吃藥,才想說終於可以起床了,就被迫打扮成這樣一直工作著。我有在工作付錢了。可是……」


    桐山擤了擤鼻涕。


    「根本不夠用。到付完為止,我都回不去。大概,要一直……一直……」


    「桐、桐山同學,不要緊的啦。我、我也會幫忙的。好、好不好?」


    澪抓著渾身顫抖著的桐山的袖子。


    在差點敗給了這社會……不,是差點敗給了貧窮的兩人旁邊,多由良手插著腰,深深地歎了口氣。


    「……千鶴學姊,這——」


    「放心吧,耕太。我會看準空隙從這種地方逃出去的。」


    千鶴送了個秋波給耕太。


    「不、不是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我們也來幫忙——」


    「不管怎麽幫忙,怎麽可能還得起一千萬元這筆大數字嘛!不要緊的。在離家出走這方麵,我可是很有經驗的。」


    「妳說經驗,那個——」


    「很遺憾呢,千鶴。那是不可能的。」


    玉藻愉快地微笑著。


    「誰管妳啊。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


    「雪花。」


    雪花利落地站起身,打開跟多由良他們進來的方向成對麵那側的紙拉門。


    首先是最初的紙拉門。位於房間跟走廊之間的小房間現出全貌。接著她打開裏麵第二扇紙拉門。


    「啊……」


    耕太不禁發出了驚歎聲。


    隻見紙拉門的對麵有鋪著木板地板的走廊,前方則有著拓展開來的庭園。在並排著翠綠與石頭的日本庭園當中,寂靜地飄落著一陣小雪。


    令人驚訝的是庭園的對麵。


    隻見對麵的天空暴風雪肆虐。


    明明外麵跟耕太遇難時是同樣的冰雪世界,明明有大粒雪因強風而瘋狂飛舞著;莫非這也是妖術嗎?看向庭園,國內隻是靜靜地飄落著雪。看來風雪似乎是在圍牆附近被抑止著。


    「妳要在這種天候下離家出走嗎?千鶴,先不說妳了,想想耕太會怎麽樣吧。」


    千鶴驚訝地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放棄吧,千鶴……他們說果然是大太法師快醒來了。我們暫時是無法從這邊離開的。」


    多由良一臉完全死心了的表情。


    「請問,為什麽大太法師一醒來,天氣就會變得這麽糟呢?」


    耕太提出了最單純的疑問。


    「因為山主大人的起床氣很嚴重。」


    雪花這麽回答。


    「山主大人……是指大太法師嗎?」


    「是的。山主大人隻要一醒來,就會睡迷糊地四處漫步……畢竟他的身體實在是太龐大了,所以很輕易就會被人發現。雖說這座山穀張有結界,但還是無法完全隱藏住山主大人那過於龐大的身影。因此才會由我們以暴風雪這個形式,來藏住山主大人的身體。」


    「由我們引起暴風雪……是由雪花小姐引起的嗎?」


    「正的。因為我是雪女。」


    「雪女……」


    耕太吃驚地眨了眨眼。


    「但是,我記得妳那時的打扮與其說是雪女,不如說是忍者——」


    雪花一驚,全身激動地顫抖了起來。


    隻見她肩膀上提,全身僵硬了好一陣子。隨著她肩膀曲線慢慢地趨於平滑,相對地臉部則染成了朱紅色。


    「……那、那個——」


    「——少年。不準再說下去了,少年。」


    雪花滿臉通紅地猛然按住自己的嘴。


    她用力地搖了搖頭,蒼色馬尾也跟著激烈地晃動著。


    「我、我太失禮了,十分抱歉,小山田大人。」


    雪花依然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看來似乎有什麽很複雜的內情。


    「——她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千鶴的聲音異常地冷淡。


    「該不會是故意讓大太法師醒來的吧?算準了我們會來迎接桐山,為了絆住我們,故意這麽做的。難道不是嗎?明明就還沒到大太法師會醒來的時期啊!」


    「這孩子還真是個笨蛋呢。妳以為是誰害的,他才會醒來的啊?」


    「什、什麽意思啊?」


    玉藻隻是微笑著。


    千鶴則是憤恨不平地在耕太一旁咬牙切齒。


    「千鶴學姊,妳還是死心了吧。」


    「還早呢!喂,熊男!」


    千鶴氣勢洶洶地麵向熊田。


    「這是你可愛後輩的借款吧!我記得你好像靠著玩股票還什麽的,身上有一筆小錢吧!快點把這筆債款給付清啦!」


    「千鶴學姊,一千萬元應該不算是筆小錢吧?」


    「熊田,你有在聽嗎?熊田!熊田?」


    千鶴聲音的語調產生了變化。


    啊咧?耕太也看向熊田。


    熊田魁梧的身體搖來搖去的晃動著。


    最後終於傾向了後方,順勢往後倒下並重重地倒落在地上。地板晃動了起來,榻榻米也掀起了一陣波浪。耕太躺在棉被裏頭的身體也上下跳了兩三次。


    「熊、熊田學長!」


    桐山跟澪飛奔到往後倒下就動也不動的巨漢身旁。


    多由良則不慌不忙地走近了過去。耕太雖然想去看看他的情況,但由於現在仍然是全裸著身體,因此他隻能懷抱著不安的情緒觀望著情況而已。


    「熊田學長,熊田學長!」


    桐山他們搖了搖呈大字形躺著的熊田。多由良則從上方仔細地窺探著。


    「嗯……他啊——」


    多由良看向耕太他們,同時熊田也發出了「咕嘎喔喔喔」的鼾聲。


    「他睡著啦!熊田老大睡死啦!」


    多由良用不輸給熊田鼾聲的大音量喊叫著。


    「睡、睡著了?慢點,熊田……就算你再怎麽不想付錢,也用不著突然裝睡吧?」


    「……那個,千鶴學姊。該不會是——」


    耕太想起了熊田之前異


    常愛困的樣子。


    他看向不知所措的澪。


    「剛才……我們在外麵遇難的時候,澪學姊差點要進入冬眠狀態對吧?」


    「嗯、是啊。因為那孩子是青蛙嘛。」


    「沒錯……因為是青蛙,所以會開始冬眠也是不得已的。然後,熊田學長是熊的妖怪,我記得熊應該是……會冬眠的對吧?」


    啊。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耕太身上。接著轉移到熊田身上。


    「難道說……在、在這種時候!」


    「哎呀呀,讚助者先生似乎已經進入夢鄉了呢。好了,妳要怎麽辦呢,千鶴?要工作?還是離家出走?」


    玉藻愉快地微笑著。千鶴嗚、嗚地呻吟著。


    「搞什麽嘛。妳打算讓可愛的女兒支付那筆錢嗎?這樣也算是為人母親?」


    千鶴淚眼汪汪地仰望著玉藻。


    「妳這麽說……也是沒錯啦。」


    玉藻看似困惑地垂下了眉毛與眼尾。


    「千鶴說的沒錯。母親是不該向孩子收取這筆錢的。」


    「但是,玉藻大人——」


    雪花飛奔到玉藻身旁。


    「現在由於山主大人即將醒來的緣故,客人都取消了訂房。在目前幾乎沒有收入保證的狀況下,要是由我們來負擔一千萬元這筆莫大的金額……」


    「這也是沒辦法的啊,雪花。為了我可愛的女兒,就算經營了一千年的玉之湯會麵臨倒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太過分了!這都是為了千鶴大人?」


    「沒錯!這都是因為千鶴的緣故!」


    「我們這些員工也會被解雇……托千鶴大人的福。」


    「我也才這把年紀便無處可投靠……由於千鶴的關係。」


    唉、唉、唉……


    兩人用和服袖子遮住臉,互相沉溺在悲痛之中。


    「什、什麽嘛……好像全都是我的錯一樣……耕太,你怎麽想?你看到那個作何感想?」


    「千鶴學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再說大家似乎都做好覺悟了,而且也不能就這樣丟下熊田學長不管。」


    「嘎喔~~咕喔~~」熊田躺成大字形且鼾聲大作。


    「所以,我們也——」


    「這太不合理了啦~~!」


    千鶴的叫聲蓋過了熊田的鼾聲,響徹在室內當中。


    2


    「無論再怎麽拚命工作,生活也沒有比較好過……我凝望著牌卡啊。」


    穿著短外掛的多由良嘿一聲地丟下撲克牌的牌卡。


    早已經重疊起來的幾張牌上麵,加上了黑桃八、紅心八這組牌。


    「這全都是你的錯,都怪你。抽吧。」


    他將自己的牌出示給隔壁的桐山。


    跟多由良同樣一身「玉之湯」員工打扮的桐山,一邊「唔~~」地呻吟,一邊注視著多由良攤開成扇形的撲克牌背麵,指尖徘徊不定。


    「不是我的錯。都怪你母親是守財奴。」


    他氣勢洶洶地抽起了一張牌。


    然後嘖了一聲。


    多由良咯咯咯地笑了。沒多久他又無力地深深歎了口氣。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啦……」


    在場所有人都歎了口氣。


    包括桐山跟澪,當然耕太跟千鶴也是。隻有望一個人在耕太後方卷成一團,就這樣穿著和服並安穩地進入了夢鄉。


    這裏是耕太他們男性陣容專用的房間。


    男性陣容用的房間,同時也兼具員工休息室的功能。熊田的鼾聲化為地鳴,從紙拉門緊閉著的隔壁房間中傳了過來。


    「啊啊~~」身穿和服的千鶴抖動著身體。


    「跟耕太的聖誕節……兩人獨處的聖誕夜啊~~」


    千鶴穿著淡粉紅色的和服,將黑色長發束在後麵。雖然沒人看見,但千鶴仍保持著人類的姿態。要是一直用妖怪的姿態生活而成了習慣,等回到日常生活的時候,似乎會變得容易因一點小事就冒出尾巴或耳朵。


    「這也沒辦法吧。這就是真正的聖誕節萬歲……算啦,再說妖怪去慶祝人類上帝的生日也很奇怪吧?像你們的情況,與其說是『聖』誕『夜』,倒不如說是『性』愛『夜』(注:在日文中「聖夜」(即聖誕夜)跟「性夜」的發音都是「せいや」。);冒瀆上帝也該有個分寸啊。」


    也就是性夜?


    「多由良同學……那是什麽意思?」


    「哎呀,耕太。我是那麽打算的說。」


    「所以到底是什麽打算啊?」


    結果聖誕節也是在工作中結束了。


    決定在「玉之湯」工作之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這期間內耕太他們一直都沒有休假。


    由於暴風雪的緣故,雖然沒有客人,但似乎還是有沒客人時可以做的工作。像是清掃擦拭每個房間,還有清掃走廊、樓梯、廁所、露天澡堂、庭園、玄關、廚房,還有整理清洗其它設備,以及在狐火的幹燥室中曬棉被跟坐墊……真的是要多少工作都有。


    現在他們正享受著僅有的休息時間。


    「真是的,這可不是開玩笑!那家夥,那個尾巴女是鬼!是惡魔!」


    尾巴女……是指那個蒼色的馬尾嗎?


    耕太想起馬尾的鬼惡魔。雪花那冷淡的語調跟眼神,不禁顫抖了起來。


    「沒、沒辦法啊。我們又沒有、做、做過這種工作。」


    澪從桐山的牌裏麵抽了一張。


    桐山露出好笑。但那笑容又立刻轉變為憤怒的表情。


    「話說回來,她太過分了!什麽『在抱怨之前先說「是」。懂了嗎?你們這些雪蟲』——把我們當成蟲子看待!」


    桐山模仿著雪花的語氣。


    模仿那非常冰冷且嚴厲的聲音。


    位於指導耕太一行人立場的女侍領班雪花,舍棄了到之前為止的客氣態度,變身成恐怖的魔鬼指導員。


    『——該說是幸運嗎,因為這種天候的關係,現在「玉之湯」裏麵沒有半個客人。我的使命就是趁現在將你們訓練成能夠獨當一麵的「玉之湯」員工。如果你們能平安無事地從我的指導中畢業……想必會成為擁有完美笑容跟體貼心意,又博愛的「玉之湯」員工吧。到那一天為止,雖然失禮,但你們不過是蟲子罷了。是雪蟲。甚至也無法成為雪的毫無價值的蟲子。明白了嗎,蟲子們。』


    在她用平靜的聲音這麽宣告的時候,房間裏的溫度感覺像是下降了五度。


    『我會好好地疼愛你們的。在客人麵前記得經常保持笑容——蟲子們。』


    耕太回想起這些,他忍不住一邊發抖,一邊抽起澪的牌。


    「啊。」


    是鬼牌。


    澪露出滿麵的微笑。原來如此,她精彩地活用了雪花的指導。


    『——這就是員工的笑容。來吧,各位也一起——你在跟我開玩笑嗎?你以為那樣能治愈客人?要包含著真心——這樣不行。你們先去練習練習吧。』


    耕太每天都在睡前練習笑容。


    他對著鏡子傻笑。


    感覺就是無法自然地笑呢……耕太麵向下鶴攤開撲克牌。千鶴毫不迷惘將鬼牌給抽走了。


    千鶴露出了根本沒有必要練習的完美笑容,對著多由良攤開了撲克睥。


    多由良的指尖迷惘徘徊著。


    「算啦,該說人不可貌相,還是相由心生咧?雖然我不是桐山,不過那個人真的是鬼啊……唔。」


    大概是抽到鬼牌了吧。多由良的表情陰沉了下來。


    多由良將撲克牌收成一疊,並用流暢的動作洗牌。然後他麵向桐山攤開撲


    克牌。


    「鬼啊,是鬼啊!隻要看到那雙眼睛,我就渾身發抖、停不下來……」


    桐山一邊顫抖著並抽了張牌。


    「嘖!又、又來了!我不需要這家夥!」


    「你這麽說也沒用吧。因為這就是抽鬼牌啊。話說明明都快過年了,我們之所以會在這種地方玩抽鬼牌、還得被惡鬼冷眼看待,這些全部都是你害的喔?你幹嘛要專程跑到這座山來修行啊。」


    「我才不是在這種地方修行!等我回過神時,就在這裏了!」


    「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你是得了夢遊症嗎?」


    「我是有很偉大的夢想,但沒有生病!我一開始是待在學校附近的山上。我打算在那閉關修行。為了打贏那個狼男,就在我想努力修行的時候,突然被奇怪的家夥給打倒了。」


    「奇怪的家夥?奇怪的是你吧?」


    耕太嚇了一跳,他抽動了一下身體。奇怪的家夥,難道會是……


    「那、那個……該不會那個奇怪的家夥,是打扮成忍者的女人……應該不是吧?」


    「你在說什麽?我是被男人給打倒的。」


    哈、哈哈——耕太笑著敷衍過去。


    說的也是喔,再怎麽說,也不會為了讓我們在這裏工作,而做到這種地步……吧?


    「什麽啊,你又被打倒啦?你好像每次決鬥都會被打倒耶,桐山學長。」


    「吵死了!你都不會尊敬前輩!那家夥非常厲害。大概跟狼男一樣厲害……是個奇怪的男人,一直好笑,還會從手裏放出黑色光線……光束!那個是光束!」


    多由良將手放在桐山的額頭上。


    「好像沒發燒嘛。」


    桐山甩開多由良的手。


    「你太瞧不起人了!那家夥是……對了!頭!那家夥的頭,是混著白色跟黑色的怪頭!」


    「白色跟黑色……?」


    耕太跟千鶴、多由良都恍然大悟,他們互相看了看彼此。


    「難道是三珠……!」


    在巴士裏頭遇到的奇妙男人。


    他是「葛之葉」的一員,跟耕太有些相似,喜歡卻又討厭耕太,而且似乎還渴望著耕太的男性……


    「果然那家夥他……原來是這樣啊,所以『葛之葉』才有辦法埋伏在巴士裏頭。因為他們知道我們會來領回桐山……」


    「怎麽啦?你們認識那家夥嗎?」


    桐山不停地環視著神色大變的耕太等人。


    「該說是認識嗎,這個——」


    「喂,你被那一頭白黑的奇怪男人給打倒之後,後來怎麽樣啦?」


    多由良拉了拉桐山的肩膀。


    「唔?我被打倒之後,等回過神來,已經從學校附近的山跑到這座山來了。風很強。雪好冷。因為我是鐮鼬,雖然風再大也不要緊,但是我怕冷。我變得動彈不得,又變得冰冷,還開始麻木,接著就什麽感覺也沒有了……等我回過神來,就看到你那個守財奴的母親,還有那個尾巴鬼女。我被迫吃很難吃的藥,等到可以動了之後,他們就叫我付一千萬……」


    桐山沮喪地垂下了頭。


    「啊~~啊~~我知道了啦。你可以不用再回想了……喂,千鶴、耕太。」


    耕太跟千鶴點頭同意。


    「也就是說我們被『葛之葉』擺了一道呢。」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三珠先生要特地這麽做?」


    「那還用說。當然是為了把我們叫到這裏來啊。」


    「叫過來之後……他打算做什麽呢?」


    嗯?多由良歪頭想了想。


    「這個嘛……說的也是,像是讓我們背負債款,然後強製勞動……之類的吧。」


    「笨蛋,無論『葛之葉』能夠推測出多遙遠以後的未來,也不可能推測得出那個人太過胡鬧的個性。哪裏有會逼迫女兒支付一千萬元的母親啊?還說付不出來的話就工作……真是太過分了!」


    像到那個胡鬧的母親的千鶴,憤怒地抬起了雙肩。


    即使沒有血緣關係,即使種族不同,但因為同樣是狐狸的妖怪嗎?穿著和服的千鶴感覺跟玉藻又更相似了。


    「那麽,『葛之葉』到底是——」


    「我不知道。雖然不知道……但說不定——」


    「說不定?」


    千鶴稍微瞄了一下耕太。


    她嗬嗬地微笑著。


    「秘密。」


    「唔啊。」


    即使耕太不滿地嘟起嘴唇,千鶴也隻是微笑著而已。


    「啊~~至少熊田大哥能夠起來的話啊~~應該就可以從這裏逃出去了。」


    多由良抬頭望著天花板。


    「喂,小澪。我們是狐狸所以不曾冬眠過,因此也不是很清楚;怎樣?有中途把對方叫起來的方法嗎?」


    多由良用拇指比了比連接著隔壁房間的紙拉門。


    「咕嘎啊喔喔啊啊喔」——於是傳來了這樣的鼾聲。


    「竟然叫澪為小澪,我宰了你!」


    桐山抓住了多由良。


    就在他們吵鬧不休地爭執著的時候,澪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那、那個……我想原因大概是在於這場暴風雪。我也是在受到暴風雪洗禮的時候,無論怎樣都忍不住想冬眠……」


    跟桐山互相拉扯著頭發的多由良,嗯了一聲並點頭同意。


    「因為那場雪也混入了妖氣的關係嗎?也就是說,隻要暴風雪能夠停止,大哥他也會醒過來?」


    「大、大概是那樣吧。」


    「可是,就算說要讓暴風雪停住——」


    「也隻能等大太法師醒過來……呢。」


    在千鶴這麽說道的瞬間,房間晃動了起來。


    是地震。


    晃動持續了一陣子。等到總算是平息下來的時候,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將緊閉起來的氣給吐了出來。


    耕太注視著不停散落下灰塵的天花板。


    這場地震,似乎是巨人。大太法師醒來的前兆。自從耕太他們來到「玉之湯」以後,也幾乎每天都會發生地震。


    這該不會是他睡到一半在翻身吧?


    據說他的起床氣很嚴重,要是真的醒來,到底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耕太歎了口氣。


    像是算好了的一樣,大家也一同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直在耕太後麵睡著的望,輕輕地爬了起身。


    「——來了喔,耕太。」


    「聽好囉,各位~~有客人光臨了~~」


    玉藻的聲音接著傳了過來。


    沒錯……


    之所以難得會有休息時間,是因為終於有客人上門,雪花出去迎接了客人的緣故。


    短暫的休息就這樣宣告終結。


    是~~大家這麽應聲之後,一同站起身來。


    耕太他們旅排在玄關前的走廊。


    跟所謂位於溫泉街上、一半像是飯店的旅館不同,「玉之湯」的玄關並沒有那麽寬廣。隻要有五、六個人進來,就會變得相當擁擠,感覺就像是稍微大一點的住家吧。


    「來吧,各位。照平常練習的一樣,好好加油喔。」


    耕太用僵硬的笑容報以玉藻的微笑。


    在玄關的門前浮現出人影。


    在耕太挺直了背的時候,門發出了卡啦卡啦的聲音並打開了。冷風咻地吹了進來。


    「我將客人帶過來了。」


    在聽到雪花聲音的瞬間,多由良跟桐山的背也挺直了起來。


    「——歡迎光臨!」


    所有人一同深深地低下了頭。就如同雪花所指導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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