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諸不息,跳丸日月。


    鬆山郡的采芝齋又擺出了桂花糕。


    不同於在攬仙鎮吃到的那些糕點,這郡城的桂糕隻有仲秋前後才有。


    周曉怡雙手捧著油紙,小口小口的抿動著。


    輕柔綿軟的糯粉入口,清新怡人,微甜的桂香在口齒間逐漸散開,浸潤心田。


    依舊是前院的那座小石亭,依舊是他們一家四口。


    啪嗒。


    啪嗒。


    棋盤上玄素交縱,清歡用手腕撐著下頜,伏在石桌邊上看主人和曉怡下棋。


    姝月則是悠閑的靠在石亭邊緣,一條緊致修長的纖腿耷拉著,沉浸在精裝的圖冊之中。


    ……


    趙慶已經帶著清歡回來有些日子了,不過司禾的化身卻是留在了白馬寺。


    用她的話來說,她要先在前方了解一下情況,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其實趙慶心中有數,司禾還是太無聊了,好不容易有個能交流的修士,修為境界也極為高深,她隻當是在白馬寺做客了。


    那位道信行走,七百年前便是元嬰境界,如今至少也是化神。


    嗯……準確的說,必然是化神之上。


    因為司禾並沒有提起道信的境界,這本身便代表了一些東西——那已經脫離了自己的認知範疇,不屬於永寧州該有的東西。


    清歡在經閣陪姐姐住了三天,趙慶帶她離開之前,拿到了那位道信方丈的饋贈……百萬靈石。


    這是司禾借來的,不過不用還就是了。


    對於那種層次的大佬來說,這點靈石根本不算什麽——反正趙慶是沒打算還錢。


    如此一來,家裏的境況瞬間又變得富裕了,司禾的零花錢也有了。


    該說不說,這電子寵物還挺好養活的,竟然能自己弄來靈石花……


    司禾的質疑聲傳徹心間。


    她輕佻笑道:“誰是寵物?”


    “必然是在下無疑!”


    趙慶很不要臉的接受了富婆的包養,甚至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小姨吃完了一塊桂糕,將油紙暫時放在一旁,又取出了一大堆柑果和梅棗。


    她盈盈起身,將清歡推到了棋盤麵前,自己則是在一旁剝起了果子。


    “這麽說來,楚國還有一位煉虛境界的菩提修士……”


    曉怡深感不可思議。


    畢竟楚國的國曆也才七百年,一國歲月還抵不過那位方丈的壽元。


    七百年前,玉京行走布道永寧州,開楚國離國,這道信方丈是真正意義上的國父了。


    她聽了清歡講述的情況,明白了不少東西。


    仙道九境,化神之後便是煉虛合道,那位行走已然是接觸到了這個世界最頂端的秘密。


    姝月撇了撇嘴,脆聲搭話:“我還在練氣呢,你們都聊起來大道了。”


    “這在話本裏,至少也是末章的故事。”


    趙慶笑道:“本來就是故事,萬年之後的事又和咱們沒有關係。”


    或許是境界的緣故,他對這種蒼生劫難,並不畏懼。


    即便明天就是道劫降臨,他也會選擇先陪妻子吃了今天的飯——天塌了有個兒高的頂著。


    對於他個人來說,天道有缺的荒謬程度,不亞於恐龍滅絕的重演。


    ……如果說科學家發現了地球將進入下一個冰河時期,人類僅剩最後的三千年,趙慶會選擇關掉新聞,開一把緊張刺激的跳傘遊戲。


    姝月又道:“那道信前輩還挺有意思,那麽高的修為卻隻是在山上當個方丈。”


    趙慶輕笑搖頭。


    道信可是一點都不有趣,如果沒有司禾在,他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


    顧清歡默默思索著盤中殘局,柔聲道:“清歡覺得那位前輩,很是矛盾。”


    小姨將剛剛去核的梅棗,塞進了趙慶嘴裏:“確實矛盾。”


    一家人隨意閑聊著大佬的八卦。


    “若說起胸襟眼界之寬廣,這位前輩早已在為百世之後謀生息。”


    “可如今又枯守深山,眼中隻有天水郡的俗世恩仇與孤寡殘民。”


    姝月合上了手中的圖冊,來到小姨身邊一起剝果子。


    她脆聲道:“說他修為高深,在整個永寧州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但也隻是白馬寺的老方丈,一身修為絲毫無法體現。”


    嗯?


    趙慶側目看向滿臉惋惜的嬌妻,輕笑道:“你想怎麽體現?”


    “嗯……”


    姝月想到了話本中的那些描述,如若自己有那般實力修為,自然要好好風光一番,最不濟也是仗劍千裏……


    她抿緊了粉唇,沒有說話。


    一家人又說起苗劍的事,更是唏噓不已。


    至於這其中的善惡正邪,以他們的眼光境界根本不足以評判。


    也隻有司禾當起質問一句,天下如何,與你何幹?


    不過從道信身上,趙慶發現了很關鍵的一點。


    或許玉京十二脈,本就不分彼此?


    至少楚國的玉京弟子,相處的都極為融洽。


    而那位菩提行走,能夠與血衣樓主對話溝通,也印證了這一點。


    但孔陽卻又經常提起,其他州屬各脈之間爭執不斷。


    甚至是同脈之間都劃分出了不同的派係……


    腦海中的陰華蕩起漣漪。


    司禾輕笑道:“雜魚抱團取暖,大能無所畏懼,剩下才會上躥下跳。”


    趙慶深以為然,好在自己屬於雜魚,抱團取暖就挺好的。


    眼前有纖纖蔥指遞來柑果,他很不自覺的咬了小姨一口,惹得女子美眸間顯露嬌嗔。


    沒過多久,一家結束了午後的小憩。


    清歡拖著長空槍,在演武場上獨自踱步思索——雖然她得到了九妙藥體,但最近卻對練槍之事更上心了。


    她已經開始千日築基,煉丹耗費神識靈氣,對道基的蘊養有所影響。


    趙慶也讓清歡先放下手中的草木丹冊,多出來走走轉轉,偶爾兩人出門閑逛。


    曉怡千日築基的時候,兩人經常膩在一起。


    現在到清歡了,趙慶隻會不自覺的陪她更多,也不知是為何。


    他總覺得自己像是欠了清歡什麽東西。


    此刻,姝月直接回了後院臥房,借助淨靈陣打坐修行。


    石桌上的棋盤雜物被小姨收起。


    她以纖指沾了水漬,在青石上隨意勾畫著。


    趙慶也沒有在意,曉怡不是尋常人家出身,平時就愛下下棋,自己研製一些茶水香露,亦或是書書畫畫,偶爾還和清歡一起探討琴曲。


    兩個女人一起譜曲的時候,雖然趙慶不能參與其中,甚至根本不懂什麽是宮商角羽,但也願意在旁邊看個樂嗬。


    姝月則是對這些不太感興趣,她更愛修行,愛練劍,還愛空想……


    正當這時。


    趙慶突然感覺到了一陣異樣,似是有什麽東西衝出了自己的身體,內窺己身卻又無法察覺。


    眼前一道山嶽虛影顯化,似乎整個世界都處於群山之中。


    這當然隻是錯覺。


    如果身前有一麵銅鏡,他便會發現……在他的雙目之中,出現了一座山嶽虛影。


    如同司禾那般。


    是太阿印!


    司禾的輕笑傳來:“太阿印有動靜了,等你能將它完全掌控,便可自由驅使。”


    趙慶雙眸一緊,心中升起一絲期待。


    司禾將太阿印交給他,也有些年頭了……


    這些年,除卻司禾主動操控,他便隻能和太阿印相麵,他不認識印,印也不認識他。


    偶爾小印鎮入命宮,他甚至都無法內視尋到。


    眼下終於有了進展……


    難道是因為司禾借助太阿印吸收了香火?


    小姨勾畫的纖指一頓,抬頭詫異看向趙慶,美眸中閃過不解。


    “是太阿印?”


    她旋即取出了自己的妝鏡,讓趙慶查看雙眸中的異常。


    太阿印以命宮為根,直透雙目,憑趙慶築基期的修為根本做不到內視命宮,故而也沒有發現自己的異樣。


    趙慶微微凝神,仔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


    “這男子好生俊朗!”


    他驚歎一聲,旋即仔細感知太阿印的變化,雙眸閃現印形,他曾經在司禾身上見過。


    男人不要臉的話語引得小姨白了他一眼,應和道:“確實是個美男子。”


    趙慶笑而不語,他旋即注意到了小姨隨手勾勒的字跡。


    淺薄的水痕暈染,看上去並不美觀,反倒有些雜亂。


    不過依舊能夠分辨那句話——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是曉怡聽了道信之事後的雜感。


    趙慶默默注視良久,也沒領悟出太多真意,隻是覺得太阿印與自己多了些聯係。


    司禾的心念傳來。


    “你兩年前就帶著太阿印見過道信,前些日子它又吸收了白馬寺的香火,故而對你也有了些許認可。”


    趙慶暗自嚐試著消除眼中的山嶽虛影,但卻無法做到。


    還是司禾將其重新鎮回了命宮。


    他仔細感受著自己與小印那一絲微弱的聯係,反問道:“我還得和它培養感情!?”


    司禾:……


    “太阿印本就與太阿山息息相關,這世界對它來說也極為陌生,你可以帶它走走看看。”


    不是說它沒有靈智嗎?


    司禾沉默一瞬,斟酌道:“你就當培養感情好了。”


    “道兵無靈,但卻對道極為親和,你見識過方丈的道,就沒有任何感悟?”


    趙慶:?


    我應該有什麽感悟?


    他稍稍回味,確實沒有太多感悟。


    以他的經曆見識,去感悟那位方丈的心念與道意,還是太難為他了。


    趙慶旋即收起了心思,眼下想要靠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去加強和太阿印之間的聯係,根本無從下手。


    也隻能慢慢磨合,等待其他的契機。


    傍晚。


    趙慶和曉怡兩人出了家門,前去郡城遊逛,買一些新鮮的餐食。


    剛過仲秋,晚風還很清爽,吹拂漫天枯葉。


    女子耳畔青絲蕩起,低聲道:“看來青影早就知道你身負奇異機緣之事,你之後有何打算?”


    趙慶漫無目的踱步,兩人並肩邁過枯黃的林野。


    “先安心修行吧。”


    “這機緣,玉京十二樓的態度並不明確。”


    “但如若咱們真有機會共渡幾千年,卻也不得不麵對。”


    “我與司禾,倒像是青影手中的籌碼……”


    “畢竟缺了我們兩人的殘片,道劫終是要落下的。”


    “但取走司禾的額角,她便失去了壽元生機的天賦,可能會丟了性命。”


    趙慶悵然一歎,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雖然他一直說著道劫與他無關,但也隻是自我安慰罷了。


    他不是拯救蒼生的英雄,但卻是其中一部分不可或缺的材料。


    如若真有那一天,自己丟了麵板倒還好,可司禾……


    也不知那青影到底想要做什麽。


    小姨察覺到趙慶的低落,輕笑道:“說不定到時候咱們早就化作一捧黃土了。”


    “也對。”


    趙慶應了一聲,拉住曉怡的纖手繼續向前。


    此刻,他突然想起來司禾在招搖山問自己的話語。


    自己與青影並沒有太多交集,麵板沒了也就沒了,但司禾能活這麽久……全靠天道殘片帶來的壽元天賦。


    陰華蕩起漣漪,傳遞司禾的心念。


    “做你自己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擔心主人。”


    似是覺得自己太凶,少女的俏顏又浮現於趙慶腦海。


    她皓腕撐著螓首,輕笑道:“小趙慶,等你以後修為境界高了……”


    “有人要取電子寵物的性命,你怎麽辦?”


    趙慶心神一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這是真有可能發生的事……


    司禾失了雙角,便也就沒命了。


    他默念道:“現在你護著我,以後我護著你。”


    “是嗎?”


    壽雲山上,少女的明眸笑成了月牙:“那如果你打不過那些人,還護你的寵物嗎?”


    趙慶旋即陷入沉默。


    良久之後,幽幽心念遙寄萬裏。


    “你是我女朋友,那些人又不是,打不過也得上啊,要不然多慫。”


    司禾輕笑著,撐著俏臉遙遙注視著,不知不覺間,耳根竟有些泛紅。


    她輕啐揶揄:“我看你就挺慫的!”


    趙慶也笑:“那我可太慫了,慫點兒好啊,不疼不養的多安穩。”


    “可要是我老婆被人欺負了,總不能當烏龜吧?”


    白發少女輕輕咬唇,全然沒有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有了情緒。


    “煞筆阿你!”


    “真老套!”


    腦海中的畫麵瞬息消失,司禾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趙慶默默回味著小狐娘的嬌羞,竟忘記了方才的擔憂。


    曉怡美眸傾側:“在跟司禾說話?”


    趙慶:???


    有什麽明顯嗎?


    “嗬!”


    女子攬緊了有力的臂膀,輕哼不語。


    一道傳訊玉蕩起了絲絲靈蘊,有人給趙慶傳訊了。


    兩人疑惑對視,取出了那枚靈玉查看。


    原本還有些不在意的曉怡瞬間凝神細看,是趙紅檸!


    紅檸:“中州有傳言稱,血衣第八行走即將破境,屆時天下共啟血子試煉,切記認真考量參加試煉的州屬,以免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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