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和小帆在客房裏呆了幾天,吃喝都按時提供,卻沒法出房間一步。就算心急也沒辦法。有人還給他們送了遊戲機。周晨嚐試著說想要個電腦上網,居然也很快就給了一個筆記本。


    有六年多周晨沒碰過這東西了,以前他用的還是笨重的ibm,現在的筆記本卻纖薄輕巧,速度也很快。


    周晨嚐試著回憶怎麽使用網絡,他瀏覽了大量政經新聞,跑到從前就很出名的大型論壇四處亂逛,遇到什麽不懂的東西就搜索,注意到任何新鮮的東西就著了魔般研究。時間太短,而他不明白不懂的東西又太多了。他失去了六年,而六年的時間絕對讓這個世界日新月異。


    三天後他不得不暫緩研究這一切,通過小帆介紹上了周航從前學校貼吧,又搜索了據說是同學的幾個人,上他們空間,博客,順藤摸瓜隨意瀏覽,重點研究小航原來的生存狀態,順便了解一些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屬於這個年代青少年的新鮮事物。


    毫無疑問他與社會脫節了,但是目前他最要緊扮演好15歲的少年。他最急迫想了解的東西,現在並不是合適的時候,隨時都會被人盯梢。


    第四天晚上周唯回來了,蠟黃的臉色並不見好轉,專門進客房來,進門看見周晨臉上堆起笑容:“住的還習慣吧?”


    周晨人靠在沙發上玩電腦,隻是淡然的抬頭看過去,並不說話。既然一開始就扮演了沉默淡定從容的少年,他決定就扮演到底。不說話少行動,臉上波瀾不驚。如果和原來的周航個性不同的話就當做是大病一場後性情巨變吧。當然表情可以扮麵癱,個性也可以稍微隨遇而安一點,應對人事的還是要用心體味,符合一個失父離母15歲少年的思維。


    周唯一直看著他走到沙發旁邊,又瞄了一眼電腦,周晨正在瀏覽的是學校運動會的消息。


    上次急匆匆趕過來的黃醫生跟在身後:“你匆匆忙忙說要出院回家休養,原來是放不下這兩孩子?”他溫和的衝周晨笑笑,繼續勸周唯道:“好了,他們在這裏不挺好的?看一眼還是回床上去休息吧。”


    周唯不理,固執靠著周晨身邊坐下,幹脆湊過來看電腦:“哥哥,看這些幹嘛?我見你前幾天看的是政經新聞。也是我疏忽了,哥哥你想了解這些,問我是沒錯的。”


    周晨被他一句哥哥弄的背上的寒毛都豎將了起來,一時間沒有答話。


    旁邊黃醫生道:“周先生,你清醒一點!你大哥已經故去,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節哀順變!”


    周唯露出詭異的笑容:“不,黃醫生,我意識很清晰。這就是我哥哥。盡管他現在在使用孩子的身體。”


    黃醫生皺著眉頭:“越來越厲害了。”他朝周晨抱歉的笑笑,使眼色示意周唯大概精神狀態有問題。


    周唯停了片刻見周晨還是不說話,兩隻眼睛黑黝黝的盯著周晨,又拉過周晨的手貼上自己的嘴唇。“哥哥,我很想你。我總懷疑你回來是一場幻夢,見到你我才會放心。”


    周晨條件反射的大力甩開,從沙發上跳下來。本來呆呆在一邊傻看的小帆跑過來,兩人互相抱住。


    周唯帶著受傷害的表情,嘴唇顫抖了一下,緩緩站起來。“哥哥!”他的聲音甚至帶著哭腔。


    “他不是你哥哥!”小帆大聲尖叫:“為什麽要和我搶哥哥!找你自己的哥哥去!”


    周晨求助的看著黃醫生:“我們想回家。放我們回家……”


    黃醫生:“周唯!冷靜點。這是你哥哥的孩子,周航和周帆。他不是你哥哥。”


    “哥哥!”


    周唯就跟魔怔了一樣,似乎周晨不答應他一聲就絕不罷休。兩個小孩驚慌的拉著手跑到門口,打開門,卻被人抓到塞回來。一個人幹脆護住門把手不讓兩個孩子碰到。


    “我要回家!”


    周唯冷聲道:“把那個小的帶走!”


    “放開我們!”周航淒利的喊:“救命!放我回家!”


    “啊嗚嗚,哥哥-嗚嗚嗚嗚”小帆被急速變幻的事情刺激的嗚嗚直哭,手上緊緊的抓著周晨的袖子。


    門口的手下帶著遲疑來拉小帆,被小帆咬了一口。周晨擔心惹怒那人,連忙把小帆摟到一邊:“放我們回家!”


    “你沒有家!這就是你家!”


    “瘋子!”


    “哥哥!我早就瘋了!”


    “不要叫我哥哥!”周晨,不現在開始還是叫他周航吧。周航扭曲著臉像是要哭又像是被嚇壞了:“你這個瘋子,不要叫我哥哥!”


    小帆已經控製不住的大哭起來:“哥哥~~~,嗚嗚嗚,哥哥!”周航縮成一團緊緊摟住他:“哥哥在,哥哥在。”又對著門邊的人大叫:“放我們回家!放我們回家!”


    黃醫生被周唯推了個趔趄,又搶了兩步上來抱住:“周唯!!冷靜點!冷靜!你嚇壞他們了!”


    周唯終於被黃醫生勸說著離開了房間,兩個小孩驚魂未定的抱在一起縮在門邊的角落,好一會周航才抱著小帆回到沙發上,拍撫安慰著真被嚇到的小帆。


    平靜下來小帆委屈的靠在哥哥懷裏抬眼:“哥哥!那個壞蛋幹嘛要叫你哥哥!”


    “我覺得他腦子有問題吧。”


    “就是啊,我看我們叫他爺爺都夠了。”


    “嗯,據說他是四叔。”


    “就是每個月給我們錢的那個四叔嗎?


    “嗯。”


    “那他好奇怪啊!又凶又惡,派的人把哥哥撞倒,又偷偷挖我的腎,又把我們抓來關著。我覺得他真的是個壞人!”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我覺得每個月給我們錢的四叔起碼應該是長的二叔那個樣子啊。”


    “是啊。他應該就是腦子壞掉了,就是那種神經病。”


    “我們被神經病抓來了,怎麽辦呢?”


    “別怕,有哥哥。”想了想有囑咐他:“小帆,以後做什麽要先想一想,先要保護好自己,別讓人打到……”話說一半沒底了,這不都是廢話?周唯真要怎麽樣他們,他一時真沒有辦法。他從這裏逃跑過,那時候就深知這裏是如何的戒備森嚴。如今隻怕更嚴密了。


    有人送進讓人定驚的熱飲。他毫不客氣的拿來兩人喝著。


    過了兩小時黃醫生進來看他們,臉上的笑容很能安撫人心。又叫了飯來一起吃著:“剛才嚇壞了吧,別擔心,你四叔隻是最近精神狀態有點問題。”他歎了口氣,自言自語:“狀況越來越嚴重了。也許真的應該叫精神科醫生。”


    周航不說話,任他一邊吃飯一邊和小帆扯些閑話,看起來他哄小孩還真有一套。


    這個黃醫生是老熟人了。他父親就是著名的腎內科醫生,專被請來治療周晨。周晨頭一次從鬼門關踏回來就拜老黃醫生所賜。後來周唯將他接回這裏休養,頗有點神經兮兮,什麽風吹草動也要把老專家請過來。幾次之後當時作為父親助手的黃醫生就常常代替父親過來看,時間一長,幾乎就成了周家的專屬醫生。開始隻是負責周晨一個人,從傷風感冒到後/庭紅腫等所有毛病。後來周唯有什麽小毛病也交給他負責了,變成了周家的私人醫生。


    黃醫生被周唯那副深情款款的假象給欺騙,以為周晨隻是接受不了同性行為和*,所以一直和周唯別扭,還曾為此勸說過周晨好幾次,讓他想開點,放下心懷養病,享受生活。


    他相信周唯愛周晨愛慘了,完全不知道周唯做過多少喪心病狂的事,還覺得周唯隻是一個深情,固執,略微有點神經質,偶爾在床上有點粗暴的男人。


    吃過飯黃醫生將周航單獨叫到另一個房間去談話。他先寒暄了幾句,哄著周航吃了些水果。又雜七雜八的問了些遠近情況。


    周航盡量簡短的回答,最近惡補的關於小航以前的一些生活狀況起到了大作用。他始終木著臉沒有一絲表情,等著他說正事。


    黃醫生終於咳嗽一聲,臉色一整:“小航,你是個堅強的好孩子,下麵我要說的事,你可能會很傷心,一時接受不了。”


    周航不為所動。


    “你爸爸,他去世了,就在兩個月前。”


    周航在心中量了一下,決定不哭。從小航的角度,這個爸爸自從七八年前就再也沒有見過,從沒管過他們,15歲的少年難說會由怨生恨。


    “咳,你爸爸得的是腎衰,你知道尿毒症嗎?”


    周航麵無表情的和他對視。是啊,我當然知道尿毒症,我還知道那是怎麽得的。


    黃醫生麵對毫無反應的少年硬著頭皮說下去:“你爸爸去世以後,你四叔傷心過度,一直有點精神恍惚。”他用手比劃一下頭部:“你看到了吧,頭發。兩個月的時間就花白了。你四叔才28歲。”


    “……”


    “下午你們被嚇壞了吧?我想他是思念過度,錯把你當做了你父親。”


    你還真能理解瘋子的邏輯。周航再過一個月滿16歲,身高不超過165,體重沒有100斤,一臉的稚氣。和186的周晨不可能錯認。


    “我和我父親很容易錯認?我記得我爸爸很高大。”


    黃醫生歎了口氣:“他隻是一直不肯接受你父親已經去世的現實罷了。從第三天醒來就開始折騰。又想讓醫生強行搶救已經在冷凍室的你父親,後來竟然去排查接觸你父親去世那幾天在那間醫院危轉安的所有病人。他異想天開的認為死去的人有轉世什麽的。”


    他咳嗽一聲:“他的精神狀況確實有問題。找了四五個危轉安的病人後他慢慢安靜下來。但是也整天獨自呆著。我們覺得他已經慢慢開始接受現實。哪知道似乎見到你們之後他的病又犯了。口口聲聲將你當成你父親。”


    “或者說他隻是需要一個出口,他需要假裝你父親還活著。實際上他堅持認為你是你父親的轉世。”


    “轉世是什麽?”周晨心裏咯噔一下,麵上卻一點不露。


    黃醫生攤攤手:“隻是他自我安慰的說法罷了。你不要怪他,也不要害怕,好好安慰弟弟,照顧好自己,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從你父親過世他的狀態就一直不對,你放心,他現在不會傷害你們兄弟。”


    黃醫生,你對這個神經病的信任是從哪裏產生的?


    周航盡力體味著作為周航此時的感受:“我要回家。不,雖然我們沒有家,我們可以回學校。”


    黃醫生想了想說:“再稍微緩一兩天,我會幫你們勸一下周唯。確實,你們不上學是不行的。這兩天我也會留在這裏,先緩和下他的情緒。”他停了停,頗有些憂慮:“他的精神狀態很成問題。對著你叫哥哥就說明了他有幻覺。本來就有胃病,今年已經是第四次胃出血了……”


    周航簡直想笑,黃醫生,對著一個孩子你擔心一個精神病的狀態,你也太……


    黃醫生溫和的朝他笑笑:“別害怕,孩子。吃好睡好,養好身體。等明天我安排你去醫院檢查一下,聽周唯說你也是才從昏迷中醒過來。要好好保養身體。”


    周航發現自己作為剛得知自己失去父親的孩子遺漏了什麽,趕快在話題結束前提出來:“我爸爸,為什麽不管我們?他們有人說我爸爸失蹤了。但是他並沒有失蹤,他兩個月之前才死掉了。死之前他在哪?他為什麽不管我們?還有人說他坐牢了。他是在蹲監獄嗎?”


    黃醫生歎口氣:“孩子,你爸爸並沒有不管你們。他隻是生病了,病的很重。”


    “那為什麽不讓我們去看他?”


    黃醫生想了好久才想到一個理由:“隻是怕嚇到你們。”


    周航鄙夷的笑了一下。


    周醫生思索了一下,心中天人交戰,能不能告訴一個孩子他的父親和他的親叔叔有同性戀關係?先要解釋什麽是同性戀吧?如果是和諧相愛的關係還能嚐試下,可是那兩個根本就是帶半強迫性質的,還是這麽慘烈的結局,如何才能解釋這樣複雜的感情?


    他思考了將近一分鍾,隻能再給一個笑容,和一個安慰的擁抱:“孩子,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大人的問題。再過幾年,你長大之後,會知道的。”


    周航在心中冷笑,如果我真是小航,最好不要知道任何事情。一個失蹤或者蹲監獄的父親這種解釋要好的多。麵上卻沒有一點表情。


    據說今天晚上周唯被注射了鎮定劑,所以他們可以安分睡一覺。明天,黃醫生請他去醫院檢查之前,和周唯打個招呼。“你就當哄哄病人開心,行嗎?小航?”


    我有說不行的權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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