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意外的變了天,細細碎碎的下起了米雪。朔風不時的卷起地上枝頭的雪硝,迎麵打在人臉上,冰冷而刺疼。


    周航摟著小帆,在掉光了枝葉的行道樹下站著,遠遠觀望著遠處的建築和不時冒出黑煙的煙囪。


    周唯送周晨的屍體前去火化,他們兩人雖然跟了來,臨到末了,周航還是擔心小帆的承受能力,選擇不去親眼見證這個過程。


    如若不是為了陪小帆,周航倒是很有興趣去觀賞一下周唯到底會帶著怎樣的表情將自己的大哥送入熊熊爐火,看著那個身體扭曲變形,然後變成一堆黑灰。


    也許他會哭?再帶著假惺惺的痛悔表情將那一堆黑灰收集起來?


    就像昨天下午,沉默的對視好一會,周航才發現周唯的那個痛切哀婉泫然欲泣的表情已經成功的騙到了小帆,讓小帆偷偷拽了下他的衣服。過後低聲問:”哥,四叔……好怪。不過爸爸死了他好像真的很傷心?”


    在周航拉著小帆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八個頭的時候,周唯如同未亡孀婦那般端端正正跪在那邊還了十二個,把人倫禮節盡都搞的亂七八糟。


    周唯臉色蒼白的抱著骨灰盒出來的時候,誰都沒有說話。兩輛車沉默相跟駛到了墓地。


    參加葬禮的人,隻得他們三個血親,以及幾個傭人和必要的工作人員。


    在周航的小心注意和堅持下,這天總算是沒把禮節弄錯,兩個人子行禮的時候周唯被管家扶到了一旁,而周唯過來行禮的時候兩個孩子恭恭敬敬的在墓碑旁回禮。


    薄雪將土地浸潤的冰冷泥濘,人人手邊腳上都粘帶了不少。禮成之後,周航將手在手帕上擦拭幹淨,伸手撫弄著墓碑上嵌入的,年輕微笑的周晨的臉,良久,才渭然歎息:“爸爸,願你安息。保佑我和小帆順遂安寧。”


    漫天地的雪花撲麵而來,冰冷無情的覆蓋大地上的一切痕跡,墓園裏絕大部分地方已經是銀裝素裹,隻有新墳近旁還在透明的薄雪下顯露肮髒的底色。不過一層層小而薄的雪花真先恐後的撲上去,遲早也將掩蓋一切。


    小帆一日勞頓,哭泣時又吸入了太多冷空氣,還沒回家就胃疼,到家後幹脆發起燒來。找了黃醫生過來看了,卻說不打緊,喝了熱湯吃了藥,發發汗就能好。


    周航亂著給他洗了熱水澡,安頓他躺下發汗,自己就坐在床邊胡亂給肚子裏填了些東西。聽著小帆逐漸平穩熟睡的呼吸,周航在心中暗自思量:周唯神情行止,分明認真將十六歲的少年當做哥哥,雖然不知道他有何憑據,絕不認賬就是了。不過單獨將兩個孩子接去參加這遲來的葬禮,卻是情理之中又情理之外。這出大戲,目前尚缺最後收宮,是時候去找周唯亮一亮嗓了。


    周航爬上三樓,默默巡梭了一下房間的格局,還是選擇直接走到那個讓他感覺陰森恐怖的房間門口敲門。


    周唯就像等在門口那樣,幾乎在周航剛一放下手就把門打開了。他隻穿了襯衫,解了三顆扣子,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膚和突顯的鎖骨,胸膛頻率略高的起伏著。額發稍稍有些淩亂,襯衫和褲子也有些皺褶。看他形象像是窩在床上或者沙發上才爬起來,他的速度卻像是一直守在門邊。


    “四叔。我有些問題,想要請問你。不知道你現在方便嗎?”周航先下手為強,搶先開口,不想聽見對方口裏吐出那個意味不明的“哥哥。”


    對方沉默了一下回答:“進來說?”


    周唯將他引到案前,忙前忙後,很快泡了一壺烏龍,小碟子裏裝了梅子,一把精致的銀勺就擺到他右手邊,靠左手邊放了一杯新軋的杏仁乳。自己卻隻捧了一杯綠茶在對麵坐定,看起來有些小心翼翼。


    他還記得周晨的口味呢。周航心中冷笑一聲,沒有去動那些東西,開門見山:“有幾個問題侄兒心中很疑惑。正要請問四叔。”


    “……你說。”


    “首先,我父親所患何病?是怎麽得的?又是怎麽治療的?在什麽醫院治療?為什麽去世長達四個多月卻拖到如今下葬?不知道叔叔是什麽意思?看起來四叔對父親的情況所知甚細,不知為何我的其他叔父,和我的奶奶卻似乎對此毫不知情?”


    周唯喉結動了動,卻沒有回答。垂著眼睛看著周航的手。周航發現他的臉色蒼白的完全沒有一絲血色,那雙眼睛神情變幻,仿佛是在忍受淩遲之刑。


    即便是內裏裝著周晨芯子的周航,也要被那個表情裏所浸潤的痛悔苦楚騙到,幾乎要開口安慰他。


    周航接著問:“第二,我父親是周氏長子,如今既然去世,下葬之時為何不見其他親朋?我們小兄弟兩人年紀還小,一切全憑叔父做主,雖不是希望大肆操辦,可是周家直係血親總該觀禮,我雖然少小離家,可也知道至少還有四位叔父,兩位姑姑,乃至奶奶,舅公,不知道四叔將這樣的大事瞞著他們有何用意?”


    “如果,我做的不好,……請你原諒。”周唯沙啞的艱難說著:“……請你,原諒、……還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你說,我都聽你的……”


    周航本來也沒打算從這位四叔口裏聽到什麽答案,隻是度量作為一個兒子經過這件事情後該有的疑問和反應,此刻前來做足大戲走過場的,略一停頓就接著往下問:“我和小帆從七八年前離開家,連姓名都改了,也有了自己的生活。不知道四叔現今將我們弄回周家是什麽意思?小帆已經少了一個腎,我昏迷了一年半之久,也是死裏逃生過來的,你們上一輩有什麽恩怨瓜葛,人死燈滅,我們作為兒子也算父債子償了一部分。此刻也該揭過了。我兄弟二人沒有參與周氏的任何運作,其實可以放我們兄弟自生自滅……”


    “你要走?”周唯開始還滿麵痛苦的聽著,到這裏猛的抬頭,一手攥杯一手握拳,指節都已經泛白。“別走,哥,小航,別……”他閉著眼睛吞了口唾沫,很快鎮定下來:“你們現在都還沒有成年,需要照顧。讀書,考大學,以後工作,都需要支持。別走。四叔願意承擔這個責任。”


    周航咧嘴笑:“過去幾年我們的生活費都是四叔給的。已經對我們非常照顧了。我們心裏很感激。我覺得四叔維持那種程度的照顧就足夠了。”


    “我……”周唯的眼神在他身上四處遊移,聲音嘶啞急切:“過去是我不好,我已經知道錯了。我很後悔。給我一個機會好嗎?我……你……嗯。你父親病倒,有太多遺憾。現在,一切都還有時間,對不對?給我這個機會,好不好?我是真的,真的……”


    他張口結舌,有點說不下去,伸手按住流出眼淚的雙眼,停了片響才接著說:“這三四年,看著病中的哥哥,我心裏每天都在油裏煎。相信我。現在我隻要你過的好,隻要你開心。隻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留下來。留下來,好嗎?”


    最近三年,周唯確乎是十足低姿態的語氣和他說話。今天這種全身心的懇切,甚至可以稱的上哀求了。一瞬間周航都要以為自己才是無理要求的那一個。不過在經曆過那樣的過去,這態度格外搞笑和不真實。


    過去的幾年,一開始他也覺得不可思議,那時候多半想的是逃離。那些匪夷所思的折磨和羞辱,徹底毀掉了過去二十幾年積累的親情,甚至毀掉了周晨作為一個人的起碼的自尊。病倒後他的處境慢慢產生了變化,周唯待他終於多了容讓。可是那又怎樣?一切都改變了。


    病重後連思量這些的氣力和必要都沒有了。一年兩三次的在鬼門關打轉,偶爾有精力的時候都在思索和回憶自己到底是為什麽會經曆這些,會被人如此仇恨報複;或者漫無邊際的回想一些從前的悠閑甜蜜時光,自我安慰的臆想家人幸福生活。對於身邊的這個惡魔般的男人,周晨基本上把他摒棄在思維之外。


    周航保持無動於衷的表情的與他對視片刻:“有這個必要嗎?我覺得過去的幾年我們雖然過得簡單,倒也平安幸福。隻除了一年半前有人來打擾我們的生活,將我們日子搞的一團糟。我還是喜歡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


    周唯伸手按住他的手:“留下來,怎樣都好。你想怎麽都依你。留下來!”


    周航看了那隻按在自己手上的的手,半日後抬頭看他,麵上表情很嚴肅:“四叔。聽說你從小和我父親感情最好,在他出去念大學之前你們幾乎是形影不離。”


    周唯臉上仿佛中了一槍,表情異常精彩。


    周航隻覺得心中異常的快意,他停了停接著說:“我理解你因為感情深厚,所以一時接受不了他去世的事實。但是,你這樣時不時的把我當做他,稱呼我做哥哥,或者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會讓我非常困擾。我不是我父親,我和他,一點也不同。你看,我們的樣子區別很大。”


    看著周唯苦痛的表情他咧嘴笑:“你看,我也很想找個人來叫一聲父親,可是我找不到。人死不能複生,我們都需要節哀順變。四叔你若實在想念,可以多去墳山看看。或者要找一個哥哥的話,二叔也好。三叔也不錯。千萬別對著我叫哥哥了,這真的讓人毛骨悚然。”


    周唯看著他,不說話。幾顆渾濁的眼淚極慢極慢的從那張蠟黃無光的臉上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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