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等於是‘無聊’的同位語。”


    不知是誰曾經說過這麽一句話。


    “甘於平凡者始能希求和平。”


    同時也有這句話。不過這些深入淺出的俗諺,對於一開始就無心追求和平的人來說,卻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唉……好無聊喔……,怎麽都沒有發生什麽血腥慘案呢?”


    一雙美腿大剌剌地擺在桌上,跟和平主義挑釁的正是我的上司。我語氣冷淡地答道:“你前不久才一口氣讓警政署長與警視總監同時下台一鞠躬,還有什麽好無聊的?再不適


    可而止,老天爺會生氣的。”


    我的名字叫泉田準一郎,是隸屬警視廳刑事部的三十三歲警部補,平時沒有什麽信仰,不過看到上司絲毫不把神明放在眼裏的行為,就忍不住想說句陳腐的挖苦話。


    “泉田,聽你的口氣好像是說那兩個會下台都是我害的。”


    “你想否認嗎?”


    “當然,根本就跟我無關,完全是那兩個的危機管理能力不足,才會落到這種下場。總之他們平安無事退休,還能領到退休金跟養老費,就該慶幸了,要是再抱怨,小心遭到


    報應!”


    遭到老天報應還說得過去,可是遭到涼子報應,想必會成為署長與總監心頭揮之不去的一個結吧!


    警視廳刑事部參事官。藥師寺涼子,二十七歲,警視,人稱她為“驅魔娘娘”,意思是“連吸血鬼也會嚇得退避三舍”。論容貌、才能、經曆、財力,任何一項都完美無缺,


    興趣是虐待上司、小事鬧成大事、把爛攤子丟給別人善後。堪稱警視廳有史以來最棘手的與其說是麻煩製造者,還不如說是麻煩發明者。由於握有眾多上級長官的各種把柄,加上


    她解決了多起離奇事件,立下不少實際成績,所以沒有人敢叫她走路。


    此時內線電話響起,我接到櫃台的通知,說涼子有訪客。


    二分鍾後,訪客出現了。


    自從成為涼子的部下之後,不知怎麽搞的,總覺得我見到美女的機會增加了。


    眼前是一位清秀的年輕少婦型美女,年齡約在三十歲左右,緊跟在後方的應該是妹妹吧,因為她比正前方的女性稍微年輕一些,兩人鼻子與下頜的輪廓十分神似。


    “這是我們的名片。”


    我接過通來的名片一看,隻見上頭寫著:“花岡天海”、“花岡空海”。


    “天海(譯注:tennkai,日本江戶時期天台宗的僧侶1536-1643)與空海(譯注:kuukai,日本平安初期的僧侶,774-835)?”


    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兩位和尚同時複活了嗎?事實上並非如此。


    花岡天海的職業是“花藝造型師”,空海則是“國際保險顧問”,兩者皆與佛教無關。


    “我名叫天海(tennmi),舍妹名叫空海(kuumi)。”


    這種念法似乎有點牽強,不過在這種場合下輪不到我批評別人。


    “二位有何貴幹?”


    姊姊回答我的問題:“我們想見涼子小姐,有事與她相談。”


    “你說的涼子小姐,指的是藥師寺警視吧?”


    我刻意重覆確認,主要是因為“涼子小姐”這個稱呼聽起來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我的答案自然是yes,我走入涼子的辦公室代為傳達她們的來意。


    約經過三十分鍾,花岡姊妹告辭,接著換成我被叫進涼子的辦公室。


    “抱歉,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好像出事了。”


    花岡姊妹之中,天海是涼子的朋友,而她的妹妹,也就是空海的男朋友據說突然離奇失蹤。


    “可以請教花岡天海是你的什麽人嗎?”


    “我老爸的情婦。”


    “老爸……就是你的父親嗎?”


    “再怎麽樣我也不會把母親喊作老爸吧。”


    我將記憶重新倒帶,涼子的父親藥師寺弘毅過去普經是警政署的高級官員,現在則是大型企業jaces的總裁,擁有一千億資產、年收入高達二十億日圓,反正對我來說是毫無實


    際感的數字,總之此人是名符其實的資本家。


    藥師寺弘毅的妻子,也就是涼子的母親十年前就已經去世,因此現在即使弘毅有了情婦也算不上外遇,這叫做成人的交往。


    藥師寺目前出差到紐約去了,之所以沒有把情婦帶在身邊,大概是打算到了當地再臨時招募一個吧——以上來自他女兒尖酸刻薄的推測。


    “因為天海隻負責星期二。”


    “負責?”


    我一時無法理解話中的含意。


    “我老爸有五個愛人,從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個人工作一天,星期六和星期日放假,我的父親還真是道德的敵人。”


    “令尊大人今年貴庚?”


    “應該已經六十了吧,如果戶籍資料沒有作假的話:不過如果是我老爸,就很難保證了。”


    六十歲有五名情婦,這該說是可喜可賀還是老當益壯?我心血來潮,隨口說了一個無聊的笑話:“那麽妹妹是星期四囉?”


    “錯,是星期三。”


    “耶……!?”


    “開玩笑的啦!妹妹空海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還腳踏兩條船。姑且不論有幾條船,一個是沒沒無聞的畫家、一個是沒沒無聞的舞台演員,兩人都自稱是天才,把自己無法成


    名的理由全歸罪於世人太愚笨了。”


    涼子以萬般不屑的語氣啐道:“就是有這種人,在藝術創作方麵一無是處,把自己缺乏生活能力加以美化的才能倒是綽綽有餘。”


    涼子在批評別人的時候說好聽點是不懂得修飾,說難聽點就是不給麵子。此時她又把原本放在地板的雙腿舉到桌麵。


    “可是就是有女人會看上這種人,明明外貌跟腦筋都不錯,怎麽會被那種隻會花言巧語的男人給騙了呃?結果你看,一個下落不明,一個成了嫌疑犯。”


    我也讚同涼子這番話的前半段“為什麽那種隻會花言巧語的家夥卻總是受到才能出眾的女性青睞呢?”,關於這個疑問我不曉得納悶過多少次,不過男人這種生物就是永遠也


    想不透自己不受歡迎跟別人受歡迎的理由。


    “總之先到所屬轄區走一趟,記得是自由之丘分局。”


    “下落不明的是哪一個?”


    “當畫家的那個。”


    這位名叫長穀川三千男的三十五歲男子離奇失蹤,而且還留下了身上的衣服。


    以畫家為業的長穀川畢業於知名美術大學已將近十年,但卻毫無出人頭地的跡象,因而打算改行從事插畫工作。據他說:“畫幾張插圖難不倒我,很快就會賺大錢”。


    用嘴巴說自然容易,而且這種說法對插畫家們也是相當失禮的。不過還是有些遊戲公司找上他繪製以怪物、魔法師為主軸的電玩遊戲包裝封麵插畫。事實上這些機會都是花岡


    空海替他談成的,可是為了不傷害男朋友的自尊心,她一直對這件事保密。


    “不能自力更生還談什麽自尊心。”


    要是被涼子知道了,一定會大加嘲笑一番。總之,長穀川窩在他稱為工作室的簡陋公寓小房間裏開始了他的工作。


    事情就發生在昨日,空海的另一位男朋友,也就是舞台演員鳥井星誌前去造訪長穀川。鳥井也是一直無法在舞台獨挑大梁,因而有意改行從事配音員。長穀川與鳥井從以前就


    一直不和。這也難怪,兩人之間夾著一名女性,而且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如果這兩個男人交情不錯反而讓人覺


    得很詭異。


    更何況這兩人都不成器,隻有仰賴女朋友的經濟能力吃軟飯,想當然而會相互輕視對方,同時也擔心會被女朋友拋棄。


    據說,鳥井之所以到長穀川的公寓,是因為他跟長穀川在電話裏發生口角,當時長穀川帶著酒意,以驕傲自滿的語氣宣布:“我就要賺大錢了,我一定會成功的,空海是我的


    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可憐啊,你就要像垃圾一樣被丟棄了!”


    被奚落得狗血淋頭的鳥井氣得想痛毆長穀川一頓,於是火速衝到情敵的公寓。


    鳥井的住處位於自黑區的自由之丘,自由之丘是高級住宅區,不過那裏同時也有便宜的公寓零星分布著,所以長穀川自稱是“住在自由之丘的畫家”以示炫耀。


    鳥井大敲長穀川的住處房門。


    “誰?”


    “我是鳥井,快開門!”


    “吵死人了,快回去!”


    “我有話要跟你說,開門!”


    “我沒話跟你說,你快回去,不然我就叫警察……”


    本來想報警的長穀川聲音突然中斷,緊接著傳來粗重紊亂的呼吸聲,然後就是難以形容的慘叫響遍整棟公寓。


    鳥井驚惶失措地想逃離現場,不料一腳踩空跌下樓梯,公寓的住戶通知了警察,巡邏警車的響笛聲逐漸接近……


    2


    涼子與我搭乘私人巡邏警車前往自由之丘分局,這麽做本來是想低調行事,但全黑的積架跑車反而引人注目。當然這是涼子名下的車子,論誰也不敢多說半句。


    手握方向盤、哼著歌曲的當然就是涼子,她的“駕駛哲學”我再清楚不過了,因此我全身僵硬地坐在副駕駛座,同時不忘叮嚀上司幾句:“你可得克製一點,這裏不是我們的


    管區,要抓人就必須申請拘票,千萬不要扯自由之丘分局的後腿。”


    “要抓人的確需要拘票,不過……”


    “不過?”


    “槍斃歹徒就不需要殺人許可證了,所以我不打算活捉,直接斃了犯人就行了。”


    “你以為你的歪理行得通嗎?”


    “少囉嗉!本姑娘想怎麽做,所有道理都得問一邊去!”


    我不再多做反駁,因為我視線的餘光瞄到了道理正畏畏縮縮地躲避起來。


    光是想像事態會如何發展就令人不禁打起哆嗦。車外是晴朗無雲的晚秋天氣,不久或許會刮起人工暴風雪也說不一定。隻希望這次事件能夠發揮讓涼子消磨時間的作用,要是


    讓她期待落空,涼子心情一定會變得更差。


    “天海跟我老爸之間的關係已經維持了有三年左右,她是相當著名的花藝造型師。”


    在一路行駛的車內,涼子聊起她那豔福不淺的父親。


    “我老爸討厭除了當情婦以外沒有其它才能的女人,他喜歡的是獨當一麵,隻需在必要時給予援助的女人,所以他的每個情婦都相當獨立,不是開店就是擁有個人工作室。”


    “他可真挑剔。”


    就是因為這樣,好女人往往不會與年輕男人為伍。原本我以為自己身邊有了一個,結果還是拋棄不能理解女人減肥心情的男朋友,遠走南半球。


    想著想著,心情突然變得有些多愁善感,為了驅走難過的回憶,我隻有繼續瞎聊。


    “這麽說來,這些情婦的店麵或個人工作室就成了jaces的情報收集基地囉?”


    “沒錯,你怎麽知道?”


    “……我是說笑的。”


    “這種程度的玩笑是比不過我老爸的。把人間最惡質的玩笑磨成粉,加入名為不合常理的水予以攪拌,再放進地獄的爐灶烘烤,成品就是我老爸。”


    女兒可以這麽形容親生父親嗎?


    “是這樣嗎?不管怎麽說,我並無意贏過令尊大人,他是怎麽樣一個人與我無關。”


    我想藉這句話打住話題,不知為何涼子卻認真起來。


    “你現在就說這種話那以後該怎麽辦!?隨便你用什麽手段都沒關係,你一定要把我老爸逼到走投無路讓他投降。”


    “你對我說這些做什麽……”


    “一開始就示弱的話,到時就不知道我那盛氣淩人的老爸會存心出什麽難題找碴,所以你要下定決心,使出比敵人更陰險毒辣的手段,徹底擊垮對方,讓他永遠無法卷土重來


    ,明白嗎!?”


    “我要下定什麽決心啊?如果令尊大人真是那麽危險的人物,那我連想都不想接近他,請你不要牽連自己的部屬卷進家庭內部的霸權鬥爭!”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涼子頓時噤聲不語,接著一個仿佛大夢初醒的表情從她臉上一閃而過,然後才擠出略顯掃興的語氣:“算了,今天就先解決天海的事情吧。”


    抵達自由之丘分局,把黑色積架留在停車場,我們便走進建築物內,這是一楝保存著濃厚昭和時代(譯注:日本昭和天皇年號,1926-1989。)色彩、老舊又平阪的建築。


    站在正門的一個身穿製服的警員看見涼子立刻張大眼睛跟嘴巴,顯得手足無措,甚至忘了詢問對方來意。涼子則坦蕩蕩地通過他的前方,率領我快步走上階梯,她與這個分局


    的搜查課還算有點熟,因為雙方曾經共同處理過一個案子。當時涼子目中無人、恣意妄為的做事態度,讓所有刑事在顏麵掃地的狀況下解決案件,直到現在,她仍然是不受歡迎的


    人物。


    所有刑事一見到涼子出現都嚇了一跳,好不容易其中一人鼓起勇氣走上前,毫無創意地冷嘲熱諷:“今天是吹了什麽風啊,不知尊貴的總廳參事官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呢?”


    這點程度的挖苦,在涼子白玉般的肌膚上根本連最輕微的刮傷也做不到。


    “當然是有事才會來你們這個肮髒的狗窩,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全是便宜香煙味跟拉麵這種窮酸的社會派惡臭味,是昭和時代的遺物吧,該不會就是因為這樣,才有許多


    案件懸而未決?”


    所有刑事聞言,臉部肌肉頓時轉為僵硬。我則若無其事地走上前,拜托舊識阪田警部補代為聯絡。


    正要走出搜查課的房門之際,後方傳來一個刻意提高分貝的聲音打在我的背上。


    “哼!對career逢迎諂媚的叛徒!”


    這種無端的批評我已經聽了太多次,我停下腳步,想回過頭反駁但想想還是選擇放棄,因為我很能體會noncareer在麵對career時的心情。


    所以我準備不予理會,豈料我的上司竟把微風變成暴風。隻見涼子走到一半又特地折回來,高跟鞋鞋跟猛力在地板敲出聲響。


    “喂!你們這群隻會在背後說人壞話的窩囊廢有什麽好神氣的!泉田對我盡忠不是向career逢迎謅媚,他是自願服從我個人,你們給我記清楚!”


    刑事們全部默不作聲,我聽得心裏發慌。“我才不是出於自願的。”這句話要是脫口而出,想必會使事態更加惡化,因此我把這件事擱在一邊,催促著涼子。


    “快走吧,阪田警部補安排了鳥井星誌跟我們見麵。”


    阪田警部補說鳥井星誌已經在其中一間偵訊室裏等著我們。阪田警部補是一位貌似紅黑色螃蟹的中年男子,為人還算不錯。


    鳥井星誌是個美男子,不過比他更帥的美男子多的是。他那柔弱、無助的氣質或許很容易引起女性的保護欲,但以同性的眼光來看,真想跟他說句:拜托你抬頭挺胸行不行?


    以他那種缺乏架勢的站姿,想成為優秀的舞台演員可能很困難……


    算了,反正又不關我的事。


    “二位能夠證明


    我是清白的嗎?”


    鳥井發出近似撒嬌的聲調,並自不轉睛地直盯著涼子,對我連正眼也不瞧一下。


    他的表情看來似乎十分確信自己的外表能夠引起女性的同情心。


    “除非你真的是清白,否則我們會證明你是有罪的。即使目前你不在我的管區,等到結果出爐,我可能會正式逮捕你,我根據一項線索可以判斷那個不成氣候的畫家長穀川已


    經死了。”


    鳥井倒吸一口氣,雙手抱住頭。


    “長穀川已經死了?噢噢,怎麽會有人犯下這麽殘酷的毒手!怎麽會遇到這麽血腥的事情!怎麽會發生這麽悲慘的變故!”


    緊接著一個半哼唱、半嘲弄的聲音答道:“你的反應怎麽這麽誇張!你的說詞怎麽這麽空洞!你的驚訝怎麽這麽虛偽!”


    鳥井倏地閉上嘴望向聲音的來源,這個聲音的主人不用說就是藥師寺涼子,她看著年輕演員,眼神中透出露骨的輕蔑。


    “我說你啊,真有誌成為專職演員的話,最好要練出一套獨樹一格的表達方式,像你用字這麽貧乏,程度大概跟本國首相差不多。”


    鳥井的臉上迸出憤怒與失望,看他樣子好像想加以反駁,結果不知是因為欠缺詞藻,亦或是覺得有重整作戰計劃的必要,他後來並沒有開口。


    涼子回望阪田警部補。


    “可以讓我看看遺留在現場的畫嗎?”


    “好的,這邊請。”


    似乎還在摸索該以什麽態度麵對涼子的阪田警部補在前帶路,來到地下的證物保管室。這楝建築物雖然老舊,但保管室的房門卻是全新的,必須按下密碼鍵才會開啟。


    我們尋找的畫作題名為“食人鬼”。


    背景是灰暗混獨的色調,前景是一位年輕女性,因恐懼而張大眼睛與嘴巴,雙手高舉四處逃竄,身上的衣服也破了,露出潔白的肌膚。


    整個畫麵缺乏強烈魅力與獨創性,已故的長穀川固然值得同情,隻是他似乎連做為插畫家的才能也沒有想像中來得出眾。


    最重要的關鍵是在於畫中的空白處,形狀相當不自然,顏料也掉得精光,露出底下的畫布,那塊空白呈現出一個高舉雙手,頭上長著角的巨人。


    該不會是畫中的食人鬼跑出來把畫家吃掉,然後消失不見?這個想法實在太荒謬了,因此我並未輕易脫口而出,相信一般正常人都會這麽做。


    然而,藥師寺涼子的字典裏從來沒有“遲疑”這個詞,她挺起傲人的前胸斬釘截鐵地斷言道:“我知道犯人是誰了,無庸置疑地,畫中的食人鬼跑出來把畫家吃掉,然後消失


    不見!”


    3


    阪田警部補微皺眉頭,張開嘴巴卻什麽也沒說又閉了起來,這是因為他經過極力的克製。我很同情他,不過像這樣的壓力對我已經是每天的家常便飯。


    “能夠如此迅速地找出犯人,真的是太感謝你了。”


    經過半晌,阪田警部補總算勉強擠出聲音,涼子態度傲慢地點頭,我也盡可能假裝若無其事地把話接下去。


    “問題是要如何逮捕犯人呢?法院會對畫裏的食人鬼發出拘票嗎?”


    看來這句話接得不是時候,阪田警部補扳起臉孔幾乎要噴火了。


    “一切包在我身上,不過我需要這個案件的相關資料才能查出犯人的所在。”


    “資料在哪裏呢?”


    “警視廳我的辦公室,我得去找找看,助手a,跟我來。”


    涼子的高跟鞋鞋跟踩著響亮的步伐離開,我向阪田警部補表示謝意後緊追而去,看到阪田警部補的表情,可以確定的是我已經失去朋友的信賴了。然而站在我的立場,我隻能


    服從上司,雖說涼子的一番話聽來毫無頭緒,不過其中有一點倒是令我很介意。


    在返回警視廳的車內,我向涼子問道:“參事官所說的意思是指繪製食人鬼的顏料是有生命的嗎?”


    “也可以這麽說。不過正確的解釋是顏料裏混雜著特殊的微生物,當這個微生物接觸到光線,便從假死狀態蘇醒開始蠢蠢欲動,然後把在場的人類吃掉,大致是這樣的情形。”


    “這種微生物真的存在嗎?”


    提出這麽平凡又普通的問題是華生(譯注:英國小說福爾摩斯探案集、主角福爾摩斯的助手)這個角色的義務,我那親愛的福爾摩斯女士以精湛得過火的駕駛技術,閃過了一


    隻突然跑出來的貓。


    “根據我以前讀過的英國雜誌‘nature’,有種微生物叫做熊蟲,學術界稱之為緩步動物,在零下二百五十三度、氣壓六千毫巴的嚴酷環境中都能存活。”


    “六千毫巴!?”


    “它可以讓身體的濕度大幅下降,因此能夠承受超高氣壓,全身幹燥後呈現粉末狀態,稱為‘turn狀態’,熊蟲的同類當中還有更極端的叫做‘qovejuna’。”


    女王陛下返回警視廳了。


    高跟鞋踩出清脆的聲響,昂首闊步的涼子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即使是對她抱持敵意與反感的人(也就是警視廳裏大多數相關人士),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架勢與動作充滿了美感


    ,膝蓋不彎曲、修長的小腿筆直投向前方的走法,背脊伸得又直又挺,如同在征服的土地上接見敗將的女王陛下一般威風凜凜。


    涼子辦公室的書櫃上排滿了稀奇古怪的舊書,隻有她才看得懂書名跟內容,也因此她才必須親自回來確認。


    此時她從書櫃的一隅抽出一本厚厚的外文書。


    “llbrodsindiasyhechicerias”


    看來是西班牙文的書籍,除此之外我一概莫宰羊,皮製的封麵看起來像字典一樣。


    我畢業於大學英文係,第二外語選修法文,之所以不選德文而選法文,是因為我想直接閱讀法國原文的推理小說,例如怪盜魯邦、梅格雷刑警或歌劇魅影等等;德國文學並沒


    有推理小說的傳統,我這個推理小說迷自然是選擇了法文。


    這麽說來,我的英語跟法語都相當流利囉?當然……是不可能的。我的英文程度約比國中生好一點,法文隻記得幾個單字而已,在語文方麵,我是遠遠比不上涼子。


    “翻譯成日文應該就是‘關於indias與妖術之書’吧。”


    “indias指的是印度嗎?”


    “是哥倫布誤以為印度的土地。”


    “哦,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西元一四九二年,成功橫渡大西洋的克裏斯多夫·哥倫布將南北美洲大陸當成是印度。


    “你對十六世紀西班牙的印象是什麽?”


    “我想想……大航海時代、無敵艦隊、魔女審判、唐吉訶德、美國原住民大屠殺……大概就是這些。”


    我翻閱著腦海裏的世界史課本,勉強作出道番回答。


    “還不錯!唐吉訶德這部小說是在十七世紀初葉出版,內容描寫的是十六世紀的西班牙社會,而在這部小說裏有個名叫荷西·戴·巴貝迪的惡徒。”


    這本小說裏收集了許多故事,巴貝迪為人心腸殘忍、貪得無厭,因此我隻記得他是“故事裏的大反派”。


    西元一五九八年,他在西班牙特雷德的住家神秘失蹤。


    “當時每年有五噸黃金與三百噸銀礦越過大西洋運到西班牙,換算成現代貨幣應該有幾兆日圓。”


    “不過這樣也必須花費不少成本吧。”


    “幾乎等於零。”


    涼子不客氣地驗下斷言。


    “你仔細想想,人事費打從一開始就不用支出。”


    “啊……說的也是。”


    西班牙人把被稱為“indio印第安”的美國原住民當成家畜一樣任意使喚,也因此不必付出一分一毫的人事費。身為軍人的巴貝迪負責在當地礦山監工長達五年時間,成果


    斐然,在以數萬原住民的血淚換成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後,回到祖國西班牙。


    “於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銀讓西班牙變得富有,卻使得向來勤奮的西班牙人日趨怠惰,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後來呢,取代不再吃苦耐勞的西班牙人孜孜不倦努力工


    作,成為經濟原動力的就是猶太人。”


    緊接著就進入莎士比亞“威尼斯商人”的世界,對於猶太人的反感襲卷著全歐洲。


    同一時期,西班牙國內發生遭受迫害的新教徒引起暴動,卻很快被鎮壓下來的事件。巴貝迪在當時以極端殘酷的手段處理這次事件,他甚至殺害新教徒的嬰兒,還把毫無關連


    的猶太人扣上莫須有罪名,視其為共犯嚴刑拷打,藉此敲榨大筆金錢才放人。


    後來,巴貝迪從軍中退伍,悠哉地過著退休生活。


    巴貝迪的所做所為使自己成了印第安人、猶太人與新教徒三者憎惡、怨恨、詛咒的對象,套一句話形容就是“隻會欺負弱小的卑鄙惡人”,不過聽說這個人在家裏卻是標準的


    好丈夫跟好父親。這是常有的事,就像奧斯威辛集中營(譯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希特勒納粹黨在波蘭的奧斯威辛鎮建立的集中營)的守衛也不乏相同的例子。


    最特別的是,巴貝迪還擁有繪畫的天份,在當時的西班牙最著名的畫家就是埃爾·格列哥(elgreco,1541-1614),他的本名叫德梅尼克·提奧特克普羅斯(domeni


    kostheotocopoulos),巴貝迪對此人懷抱著強烈的競爭意識。在身為後人的我看來隻覺得:“把埃爾·格列哥現為勁敵?這家夥可真不自量力”。不過不管任何一位偉人的成就,


    在同時代的人眼中都隻是“走運”罷了。


    巴貝迪努力作畫,也獲得了應有的評價,隻是與埃爾·格列哥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巴貝迪為此焦躁不安,一下子怪顏料品質差,一下子怪畫筆不好用,開始把責任推卸給別人,一名仆人還被爛醉的巴貝迪拿筆戳中眼睛而失明。於是巴貝迪的風評一落千丈,


    而他也變得日趨粗暴。


    有一天,一名老邁的猶太商人前來拜訪巴貝迪的館邸。


    “小的收購了一套從indias進口的神奇顏料,是采集努耶伯·艾斯帕尼亞副王領的內地叢林生產的蘑菇製作而成,一接觸到光線就會微微蠕動,以這個顏料作畫,畫中的景


    物會宛如活的一般栩栩如生。”


    努耶伯·艾斯帕尼亞副王領是一片非常廣大的土地,橫跨現今的墨西哥、委內瑞拉,以及中美洲諸國與西印度群島整個區域,因此“內地”一詞是相當粗略的說法,不過巴貝


    迪並未質疑,隻要能夠超越埃爾·格列哥,就算借助惡魔的力量他也在所不惜,然而他還是佯裝慎重,態度自大地答道:“我覺得你的話很可疑。我的才能根本就不需要依靠顏料


    這種東西左右,不過我可以嚐試看看,把你手邊所有的顏料全部留下,我待會就付款給你。”


    “不好意思,其中一半的顏料是埃爾·格列哥大人預約的……我記得價錢是一千列儀……”


    當時的一千列儀據說是明星級開業醫生一個月的收入,以顏料而言太離譜了,不過一聽到埃爾·格列哥的名字,巴貝迪就陷入進退不得的狀況,最後他付了二千五百列儀把顏


    料全部買下,當然是夾帶著恫嚇的語氣。


    “你要是敢騙我,我就割開你的血管,放掉你全身的血給豬喝。”


    於是巴貝迪抱著“神奇顏料”,成天關在豪華的畫室裏,他打算在一幅巨大的畫布上完成名為“被放逐到地獄的路西法”之畫作。連家人也禁止出入畫室,隻有一名待了三十


    年以上的仆人一天兩次把飯菜送到畫室門口,就這樣到了第五十天的晚上……


    “完成了、完成了!路西法全身隨著光線在動!”


    欣喜若狂的歡呼連仆人也聽見了,不過仆役並未走進畫室,隻把擺有紅酒、麵包、卡裏亞諾(混合雞肉、兔肉與蔬菜的燉鍋)的大餐盤放在門口就告退了。等第二天再送飯菜


    過來時,仆人發現昨天的食物仍然擱在門口,已經涼掉了,家人經過討論後破門而入,隻見畫室的正中央擺著畫布,衣服與畫具散落一地,卻看不到主人的蹤影,巨幅畫作已經完


    成了沒錯,然而畫麵中央的魔王隻剩下一大塊空白的輪廓。


    4


    “……那有沒有抓到犯人?”


    “怎麽可能抓得到,我又不在十六世紀的西班牙。”


    “哦,說的也是、說的也是。”


    “你的‘說的也是’講一遍就行了,不過就算知道犯人是誰,我也不一定會加以逮捕。”


    “基於同情嗎?”


    “感謝,感謝他讓一個萬人嫌消失無蹤。”


    當時混入顏料裏的正是“qovejuna”,涼子手上的西班牙原文書裏是如此記載的。


    “這本書還沒有出版日文譯本,所以照理說來,會知道魔法顏料存在的,隻有看得懂西班牙文的人。”


    語畢,涼子便命令我聯絡自由之丘分局的阪田警部補,我對著電話話筒頻頻鞠躬哈腰,懇請他再讓我們與鳥井星誌麵會。


    一小時後,當著一臉不悅,仿佛含著半打苦蟲的阪田警部補,藥師寺涼子警視朝著鳥井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道:“是你殺了長穀川的吧,給我從實招來!”


    “噢噢——怎麽會有這麽過分的誣賴!怎麽會有這麽非理性的推測!怎麽會有這種憑空杜撰的偽證!”


    “演技有稍微進步一點,這次學會控製聲調了,不過距離一流之路還遠得很。”


    涼子的譏諷讓鳥井的態度丕變,露出目中無人的表情頂撞回去:“那你又怎樣?一流的搜查官做事敷衍草率,沒有證據就隨便定我的罪名,你根本沒有按照程序!”


    “我不是一流。”


    “喲,想不到你也有謙虛的時候啊?”


    “說什麽白癡話,我不是一流而是超一流,所以程序這種東西能省則省。”


    鳥井星誌頓時啞口無言,取而代之……其實不能這麽說,是阪田警部補在此時向我低聲說道:“喂、喂!泉田,把這件事交給她真的沒問題嗎?”


    “這個嘛,你盡管放心,就當自己搭乘鐵達尼號就行了。”


    “那不是完了嗎!?”


    阪田警部補的壓力隨著聲音用力傾吐出來,怒目瞪視著藥師寺涼子颯爽的背影。


    說到涼子,她正執拗地向不成氣候的演員鳥井星誌問話,由於聲音太小加上說話速度太快,我無法聽得很清楚,不過鳥井星誌的聲音倒是聽得見。


    “你在說什麽啊,用我聽得懂的話講行不行?”


    說完就把手伸向偵訊專用桌拿起茶杯抵著嘴巴,因為空氣幹燥、加上剛才又大聲說話,以致於喉嚨幹渴,他仰向天花阪一口氣把茶水灌進喉嚨。


    涼子隻是盯著他,不發一語。


    “真是的,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我可以離開了吧,一切等到下次法院的正式傳喚,想找我問話,就把那個……叫傳票對吧,先拿來再說。”


    說完,鳥井站起身向我們丟出一個嘲笑,惹得阪田警部補發出低吼。遇到這種情況,可以故意擋在鳥並麵前與他的身體接觸,然後怒斥:“妨礙公務執行!”,不過鮮少有人


    會出此下策。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


    以鳥井的程度,充其量隻能說些這一類的挖苦話,他歪著嘴角,向涼子投以勝利者的得意目光。


    “我想問你一件事,擺出正義使者的嘴臉審判別人,真的這麽有趣嗎?”


    鳥井這句話其實是想激怒涼子,可惜對涼子起不了任何作用。


    “哦,這是當然啦!如果你還知道更多有趣的事情,告訴我一聲,我一定會嚐試看看。”


    鳥井星誌無言以對,涼子則帶著譏諷的笑意附加一句:“不服氣的話盡量破口大罵沒關係,因為你很快就沒這機會了。”


    “我要告你們侵犯人權,給我等著瞧!”


    鳥井丟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而這也是他生前所說的最後遺言,因為當天晚上,他從世田穀區下北澤的高級大樓住處就此消失無蹤。


    雖說不能阻止鳥井回到住處,不過自由之丘分局也不可能放任他自由行動。阪田警部補指示刑事監視鳥井居住的高級大樓,美其名是高級大樓,其實說穿了隻是一般公寓,不


    過隔著一條街就有停車場,因此兩名刑事忍受著晚秋夜裏的寒氣在車內埋伏。


    鳥井位於二樓的房間亮起了燈,過了幾個小時好像聽見叫聲,兩名刑事睜大雙眼看過去,隻見窗簾映出一個掙紮的人影,顯得相當痛苦的樣子。其中一名刑事以手機向分局聯


    絡,另一名則衝上樓破門而入,但是室內卻空無一人,隻有地阪散落著看似脫下亂扔的衣服。


    兩名刑事可以作證那段時間完全沒有任何人出入,鳥井整個人就這樣平交消失了。


    翌日,雖是星期六,但在接到傷透腦筋的阪田警部補打來電話之後,我立刻向涼子報告。


    “果然沒錯!”——這是上司回答我的第一句話。


    “那個三流演員不是凶手,昨天我當著他的麵用西班牙語狠狠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結果他一點反應也沒有,泉田你應該注意到了吧。”


    記得那時鳥井星誌說了一句:“用我聽得懂的話請行不行?”原來那不是比喻也不是挖苦。


    “那麽犯人究竟是……”


    “花岡空海。”


    “你確定嗎?”


    花岡空海在加州待了三年,今年五月才回來。


    我恍然大悟,加州有許多西班牙裔的移民,想學習西班牙語並非難事。


    “假如空海是凶手的話,她的動機又是什麽?難道是對於一直無法出人頭地的兩個男朋友開始感到厭煩了嗎?”


    “更積極一點——清理身邊人事物。”


    “該不會是交了新的男朋友……”


    涼子搖搖頭,露出一臉無奈。


    “你的觀念要是總停留在這個水平就落伍啦!空海進入jaces,即將成為舊金山支局的工作人員,依賴心過強又不懂自力更生的男朋友們,自然就成了工作跟升遷的絆腳石。”


    如果把男女的立場對調,的確是不算少見的動機。這麽說來,涼子一開始就盯上花岡空海了,之所以把鳥井星誌視為犯人,隻是一種障眼法嗎?


    “如果我把箭頭指向那家夥,空海就會失去戒心自露馬腳,不過那時我心想,其實把那家夥直接定罪結案也行,反正我看他很不順眼。”


    “你怎麽可以隨便裁贓!”


    “捏造一、二樁冤罪才夠資格稱得上是警察官僚。”


    這是哪門子的邏輯啊!


    “知道啦,算我說錯話了,你沒看我現在正在想辦法解決這件案子。”


    雖然涼子沒有說出口,但這次之所以眼睜睜看著鳥井星誌慘死,全是受到凶手空海的誤導,想必涼子內心一定也是大為光火。


    應該聯絡自由之丘分局的阪田警部補才對,我心想。


    然而配合度等於零,甚至自負的涼子似乎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她開著黑色積架帶領我直往花岡空海所在的高級大樓而去。


    空海居住的大樓位於涉穀區的西原,用“高級”一詞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涼子的黑色積架停在大樓門前,卻絲毫沒有不協調的感覺。


    空海透過室內對講機表示自己正要外出,不方便招待客人,不過一聽涼子搬出鳥井星誌的名字,門鎖隨即打開,讓我們進入她的房間。


    這棟大樓雖然樓層很少,但由於位處高地,從客廳的窗口便可以遠眺新宿的高樓大廈,不過此時的涼子自然是無心欣賞風景,她看著換上一身外出服的空海露出冷笑。


    “解決了兩個沒出息的家夥,終於得以展開全新的生活之際,卻臨時跑出個程咬金,真是抱歉啦。”


    “這話是什麽意思?”


    空海一臉困惑地蹙起眉心。


    “我有不可抗力的因素,打算在中午以前把這個案子結掉。你的演技比起那個蹩腳演員鳥井來得好一些,不過不值得浪費我寶貴的時間跟你在這兒耗。所幸法律規定,即使你


    連續殺害兩個人,頂多隻判無期徒刑,快點自首吧!”


    一開始就是正麵攻擊,究竟對空海能不能奏效呢?


    這次輪到空海輕笑起來,嘲弄地側著頭。


    “說得跟真的似的,你倒是講講看你查到了些什麽?”


    “殺人的動機與方法。”


    “會道麽認定的隻有你吧!關於殺人方法,你根本提不出證據不是嗎?而且最重要的是,沒有屍體的殺人案件要如何成立?”


    這個外表清秀可人的美女表現出來的態度,遠比鳥井來得更不好對付。


    “提交事件給法院是自由之丘分局的任務,起訴案件並公開審判是檢察官的工作,他們隻管忙他們該忙的事情,而我隻是不想放任你為所欲為,免得你日後得寸進尺,以相同


    的手法除掉你姊姊,大搖大擺接你姊姊的班,那我可看不過去。”


    我左右瞄了一下涼子跟空海,原來如此,的確是有這個可能性。空海想在jaces內部展露頭角,如果能夠取代姊姊天海成為總裁的情婦,在公司的立場就會更為穩固,不,既然


    總裁夫人已經去世,嫁給總裁,然後爬升至下任總裁地位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犯罪者是不會改變成功的犯罪手法,他們會一而再、再而三重覆使用,除非事機敗露。


    “簡直荒謬透頂,你是不是有妄想症啊?”


    空海刻意笑出聲來,涼子則泰然自若地繼續說下去。


    “你的姊姊可笑不出來哦。”


    瞬間,空海的笑聲從聽覺範圍抹消。


    “今天早上,我在上班前打了通電話給天海,把我的推測全部告訴她,她也是相當愛惜性命與地位的,所以她想起你在即將從加州回國的前幾天寄了封航空信,正好在回國後


    收信。雖然你告訴她是植物標本,不過她看到內容是白色粉末,擔心會不會是麻藥,為了預防萬一就偷偷保存了一部分,隻要拿去鑒定就會真相大白,你還是別再掙紮了!”


    凝重的沉默隻維持了短暫的時間,接著空海口中溢出怪異的呻吟,整個人身子一僵就昏倒在沙發上。


    5


    我走近空海,把她的身體整個扶躺在沙發上,然後量了一下手腕的脈搏。


    “還有脈搏,不過很微弱。”


    “這是突發性歇斯底裏症狀,死不了的。”


    “你怎麽知道?”


    “我從天海那邊打聽到的,如果情況需要的話,我還想直逼她的心理層麵,想不到她這麽不堪一擊。”


    “關於你提到的證物,真有那個粉末嗎?”


    “怎麽可能會有。”


    涼子動作優雅地以手指爬梳發絲。


    “小格局野


    心的報應,同情這種人等於浪費腦細胞。逮捕、起訴、審判這些麻煩的手續就交給自由之丘分局處理吧,終於破案了!““事情哪有那麽快就結束的!”


    “為什麽沒有?研究潛藏在犯罪行為背後的現代社會病因這種事就讓空閑的人去做,我可是忙得很,下午已經訂好位子要到國家劇院觀賞皇家莎士比亞劇團的‘理查三世’。”


    她剛才對空海提到“不可抗力的因素”,指的原來就是去看戲這檔事。


    “研不研究現代社會的病因都沒關係,最重要的是追查食人鬼的下落吧?”


    在零下二百五十三度c、氣壓六千毫巴的條件下都能存活的肉食性微生物,如果在東京地底開始繁殖起來,屆時會變成什麽景象?好萊塢出品的科幻恐怖電影畫麵在我的腦海浮


    現。


    “到時就交給自衛隊去處理就行了。好不容易有機會輪到自己上場表現一番,自衛隊肯定義不容辭。”


    “在這之前會出現許多被害者。”


    “你是說如果變成那樣是我害的?”


    “你多少得擔負幾分責任,明明知道後果不堪設想,卻不在事前采取任何措施。”


    我試著回想那個叫什麽q的微生物全名,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對了,那本西班牙原文書裏有沒有寫到解決那個微生物的方法?”


    “確實有寫到。”


    “那就照著做吧。”


    此話一出,涼子便露出賊笑答道:“沒關係嗎?那本書上所寫的方法,是放一把火燒了整個房子。”


    我忍不住想抿嘴。


    “還真是簡明扼要的寫法。”


    “其實這種方法也不能完全治本,有些微生物甚至可以在原子爐當中生存,不過又沒有其它更好的方法,使用自衛隊的火焰發射器應該是最恰當的吧。”


    “而且外型又很炫。”


    “對、對,沒錯。”


    “不行,麻煩你認其想想別的方法。趁你動腦的時候,我來找出空海把微生物藏在什麽地方。”


    “你要怎麽找?”


    “先從角落開始。”


    “這太浪費時間了!”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正當我想走出客廳之際,涼子說了聲:“等一下”,接著以無可奈何的語氣向我說明:“沒有必要從角落找起。這棟大樓的房間應該有兩間浴室,一個人住並不需要用到兩個


    浴缸。”


    我點一點頭,朝浴室的位置找過去,大間浴室裏有盥洗室跟廁所,另一間則是三合一式的旅館型小浴室,我打開遮蓋窺探浴缸,看到了一個密閉的強化玻璃箱,箱子內長滿了


    狀似黴菌的物體……我想到此已經不用再做進一步的追查了。


    回到客廳,涼子正在打電話,她一看到我就向對方說了句:“愈快愈好。”然後放下話筒。


    “我剛剛下了指示,jaces的職員馬上就會趕過來。”


    “拿火焰發射器過來嗎?”


    “不是啦。”


    “那就是水泥囉。”


    聽我這麽一說,涼子隨即眨著眼睛點點頭。


    “是啊,你怎麽知道?”


    “十六世紀的西班牙沒有水泥,隻有采用火燒的方浩,可是仔細想想,以這種方法要殺光微生物是相當困難的。其實也沒有這個必要,隻要封住微生物的活動就行了,那麽我


    現在就聯絡阪田警部補。”


    我伸手想拿起話筒,卻突兀地在半空停住動作,回頭望向涼子。


    “你沒有把妹妹的所作所為告訴她姊姊嗎?”


    “沒有。或許姊姊早就發現妹妹的野心,巧妙地加以煽動,導致妹妹陷入一發不可收拾的下場,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遲早我會清理門戶。”


    ……一個小時之後一切大功告成,浴缸被水泥牢牢封住,花岡空海在隨後趕到的阪田警部補監視下,被送上救護車。


    目送救護車離去後,涼子很不雅觀地伸了伸懶腰。


    “唉——好無聊的案件。”


    “會嗎?我看你滿投入的嘛。”


    涼子露出一臉任性大小姐的表情反駁我的異議。


    “可是這次都沒辦法把責任推卸給警政署長或警視總監啊。”


    “難免會出現這種狀況的。”


    語畢,才發覺我的回答好像不太恰當,本來是想向涼子提出勸告,難不成我已經受到她的汙染了?


    “而且我不喜歡這麽單調的結局,用水泥封住浴缸就等於破案,根本違反了我的審美觀。”


    此時涼子若有所思地看向手表,突然提高音量。


    “哎呀!糟糕!都已經這麽晚了,‘理查三世’就要開演了,快點走吧,泉田。”


    “我為什麽要快點走?”


    “頭等席的門票會浪費掉!”


    涼子手上拿著二張票。


    “沒人作伴我是不會一個人到國家劇院的。走吧,動作快一點,要是趕不上開場全是你害的!”


    說罷便快步跑向黑色積架,我連忙緊追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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