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的破風聲在夜空中遠去了。


    我無可奈何地聳聳肩,等待涼子的指示。涼子扔下了自動來複槍,用手指去繞蜘蛛怪吐出的絲,有皮筋那麽粗,不像絲而像細繩子了。然後她叫我說:


    「泉田君,這個絲線啊……」


    「怎麽了?」


    「本來蜘蛛絲都是一根根細纖維(fment)組成的吧。而且,每一根纖維都具有堪與蜘蛛體重匹敵的彈性強度呢。你明白了吧?」


    「嗯,也就是說,一根纖維就可以支持蜘蛛的全體重,甚至可能支持兩倍於體重的重量,是這樣嗎?」


    由紀子調整了一下呼吸,抬頭仰望夜空。瑪麗安和露西安把貝雷塔藏在裙下,等候女主人的指示。總之,似乎全體平安無事。


    「像這麽粗細的蜘蛛絲,大概有多少根纖維組成呢?」


    「一千根左右吧?」


    當然這隻是我蒙的,幸好涼子並不深究。


    「就假設是一千根吧。另一方麵考慮那家夥的體重,差不多有摔跤手那麽大的塊頭呢。以身體構造來說,可能比同樣大小的人類體重要輕。假設是五十公斤的話……」


    涼子用指尖輕點下頜,「這樣,那蜘蛛吐出的絲就可以支撐五十噸的重量啦。」


    盡管這是基於假設之上的假設得出的計算結果,還是相當有蓋然性和說服力的。荷重高達五十噸的絲線!吊住區區一個岸本應該是輕而易舉吧。


    直到這時,我才終於想起,從飯店樓頂吊在半空外的年輕career警官——還不能說全體平安無事呢。


    「對了,還有岸本呢。不能就那麽掛著呀!」


    「怎麽,想起來了?」


    涼子說得口氣好像興趣缺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感興趣。對我來說,雖然不是多高興去做,但既然想起來了,也不能扔下他不管。


    我走到頂樓花園的圍欄跟前,欄杆高度差不多到我腹部。如果推測得沒錯,纏在圍欄上的蜘蛛怪的絲是不會被岸本的體重墜斷的。


    我兩手扶住欄杆向下看。街道上似乎已經聚起了人群,借著街燈的光線可以看出,形形色色皮膚頭發顏色各異的人都抬頭望著飯店牆壁指指點點的。再仔細一看壁麵,有個東西掛


    在那兒晃晃悠悠的——白白的雞蛋一樣的形狀,一個人左右的大小。


    岸本還沒掉下去呢。我放心了,向走到我身邊的由紀子指出她部下的情形。


    「哎呀,像個大結草蟲似的!」


    連一向嚴肅的室町由紀子都覺得很有趣,我不由失笑。貼著高層飯店的牆壁,在夜風中蕩秋千的白色大結草蟲——年輕的精英官員的履曆中,又添上了光輝的一筆。也不知道將來


    這寶貴的經驗會派上什麽用場呢。


    「這家夥真是老不死啊。」


    把我夾在中間,涼子站在跟由紀子相反的位置,嘖舌感歎著。我也有同感,但說出口就是兩樣的話了:


    「已經引起地麵上的行人的注意了呢。」


    「集萬眾矚目於一身,岸本也算名至實歸啦。做藝人的,隻有受人注目才有存在的價值啊。」


    「岸本又不是藝人啊。」


    「差不多嘛。不過,他怎麽樣了,精神不?」


    「完全沒有動作,可能都嚇癱了吧。」


    「哎呀,真可憐喔。活著還有可能當上關東管區警察局長啊神奈川縣警本部長什麽的呢。」


    「他還沒死啦……」


    我心裏不由生出怨念,也隻好去拉那銀光閃閃的絲線。還有點粘乎乎的,我也無可奈何。回頭半夜裏有這麽個otaku冤魂站在床邊,我的精神壓力可就太大了,還是把他救上來的好。


    室町由紀子伸手來幫我。露西安和瑪麗安看涼子不反對,也來幫了一把。


    跟三名美女一起幹活,作為男人我是很高興的。不幸目的是救岸本……真是有點徒勞空虛的感覺。


    好不容易把他拉上屋頂,岸本對救命恩人也不謝一聲,直向涼子大呼小叫的:


    「涼子大人,您怎麽能無情地拋棄我啊~~」


    「我可沒想『無情地拋棄』你哦。」


    「真、真的?」


    「真的喲。你要是死更慘點就好了,我想。」


    真是殘忍的打擊……我還以為岸本會悲憤過度悴然到地,想不到他胖嘟嘟的小身板上還纏著蜘蛛絲,竟然笑起來了:


    「啊哈哈,我最喜歡涼子大人這種冷酷的樣子了。冰冷和甜美兼於一身,涼子大人真是像冰激淩一樣的女人啊~~」


    「那變成幹冰你試試怎麽樣?別煩我,一邊呆著去,去去!」


    瑪麗安和露西安用戰利品軍刀切斷卷住岸本的蛛絲。涼子轉向我:


    「接下來,在警察到來之前簡單總結一下吧,泉田君。」


    「吉野內三人組是格利高裏·加農二世的手下,蜘蛛怪的同夥。」


    「這兩起都收拾掉了。那,你認為氣球男是一切的幕後主使嗎?」


    光憑印象判斷一個人的行動是不對的吧,再說還有過了很多很多年才發現事情真相的例子呢。不過,要說格利高裏·加農二世是完全憑自己的實力登上了好萊塢之王的寶座,我感


    覺不那麽可信——也沒準隻是我沒有看人的眼力罷了。但是——


    「我實在很難認為,那個人有本事憑自己的意誌隨意驅遣別的人。」


    「這樣答案就隻有一個了哦。氣球男既不是天才製作人也不是什麽好萊塢之王,隻是在人前裝裝樣子罷了。」


    「您是說有人在他背後操縱實權嗎?」


    「正是如此,我的侍從長。」


    嗯哼。我反複思考著,格利高裏·加農二世既不是天才也沒有鐵腕,隻是什麽人的傀儡——涼子這種假說是有說服力的,至少對我有效。我感覺到的格利高裏二世身上的空虛感,


    用涼子所說的「氣球」來形容一點都沒錯。一旦破滅,什麽都剩不下……


    可是,這樣想就會產生別的疑問,而且不隻一個。


    「第一個疑問,到底是什麽人躲在格利高裏二世的陰影裏?」


    「這還不清楚呢。」


    「那麽第二個問題,他為什麽要藏在幕後呢?」


    「換句話說,他為什麽不出現在人前,為什麽要把名聲和社會地位借給他人,自己小心地躲在影子裏呢?這是……」


    涼子跟我同時說:「因為有不能出現在人前的原因!」


    兩個人異口同聲,引來十步以外的由紀子奇異的目光,岸本莫名其妙地笑起來,瑪麗安和露西安則小聲交談著。


    「那麽,具體是什麽原因呢?」


    「這個嘛……比如說,長了一副土星人一樣的臉?」


    「我認為不是。」


    「你可以斷言嗎?」


    「就這點而言我還是有些自信的。」


    一邊斷然肯定,我心裏一邊祈禱著。就算真有土星人存在,拜托也不要一高興就跑來地球搗亂好不好!


    涼亭的一角傳來人生和腳步聲。看來警察終於該出場了——來的是頭戴牛仔帽、身穿製服的皇家騎警。


    室町由紀子轉向我和涼子,表情非常認真嚴肅,連姿勢都端正起來。


    出於不祥的預感,我剛想製止,由紀子已經深深低下頭道歉了: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你們也被連累了。我沒想到吉野內和加戶他們會到溫哥華來。」


    我無語仰天……不用說,由紀子是比涼子的良心多一萬倍的正常人類,但這種時候可沒什麽必要謝罪。事件的整體麵目還沒看出端倪,再說這裏還有個專門


    抓人把柄的專家哪。


    「是嗎,你終於明白了吧,你給別人添了多少麻煩。現在道歉也都晚啦。不過,既然你這麽悔過,以後就努力變得討人喜歡一點吧。哦嗬嗬嗬!」


    涼子滿足地放聲大笑。即使是由紀子也好像被她惹惱的樣子,涼子還不知反省。我實在很懷疑,接下來兩人如果在樓頂花園展開決鬥的話,我自己到底能派上多大用場。


    我趕緊插嘴勸說由紀子,打消她跟涼子鬥嘴互相激發的可能。


    「請不要像藥師寺警視看齊。她的運動能力根本就不是哺乳類動物應該有的。」


    室町由紀子愣住了,似乎被我的比喻嚇了一跳。一隻纖纖玉手橫空伸過來,在我頭上敲了個「栗鑿」。


    「難道我是爬蟲類嗎?喂!」


    「對不起,我說錯了。我是想說,像超人一樣的啊……」


    「廢話多!你可別想蒙我。回頭生孩子再生一個蛋出來,那時候你可別後悔!」


    為什麽我要後悔呢……?我正摸不著頭腦,卻看見由紀子瞥了我一眼。這時候,有個男人向涼子走過來,跟我們打了個招呼。


    是皇家騎警的吳警部,帶著一副最愛的棒球隊出乎意料地逆轉落敗的表情:


    「真可惜,不能向各位道一聲『goodevening』了。真希望到『goodnight』之前能了結這件事啊。」


    吳警部一開口就是這番話,同時無奈地輕輕攤開手。五分鍾左右以後,蜘蛛怪的犧牲者、不幸的被害人被運出去了。今天晚上對驗屍官們來說,可是一個繁忙而傷腦筋的夜晚了。


    我聽到歎息聲。室町由紀子被我盯著,白皙的臉上浮現苦笑的表情。


    「有太多不明白的問題了——那蜘蛛怪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現在還不清楚。不過這麽看來,至少把吉野內他們抓住就好了。」


    那時候涼子的判斷應該沒錯。就結果來說,吉野內他們也好蜘蛛怪也好,全都逃得一幹二淨。


    由紀子對我的話點頭肯定:


    「吉野內他們殺害那兩名日本人的事情,是真的嗎?」


    「現在還沒有任何物證。隻能先以其他的事情逮捕,在拘留期間的審問中想辦法得到招供吧。」


    由紀子微微調整了一下眼鏡的位置:


    「那,這件事跟駐溫哥華總領事館沒有關係吧?」


    一想到高山總領事可怕的內衣show,我不由得有點遺憾地說:


    「殺人事件與他們無關。我想他們可能會涉足秘密的迷幻劑、色情派對之類的,但這些問題有治外法權的壁壘,加拿大的法律不能製裁高山總領事他們。」


    「即使如此,那篇報道一出來,他們也要受到某種程度的懲戒吧?」


    由紀子輕輕搖著頭說。這次輪到我苦笑了。


    井尾育子和西崎陽平大概是被吉野內他們殺害的。關於兩人的遺體,加拿大方麵保管責任的期間早就過了。按說應該把遺體——或者說是遺骨送還日本,由死者家屬引渡領取。但


    是這兩人的家屬始終沒有出現。加拿大方麵肯定希望早點把遺體送歸日本,消災解厄吧。就算溫哥華總領事館在一切問題上都不合作,日本籍國民的遺體也不能總放在加拿大。再


    說,遺體送還日本的費用應該誰承擔呢?


    涼子跟吳警部一邊說話一邊走了過來。由紀子和我,還有岸本,都被涼子的話音吸引住,側耳細聽:


    「黑蜘蛛島的地下應該還有好幾百具跟那個一樣變成木乃伊的屍體吧。犧牲者大概都是偷渡者、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離家出走的人、失業者……這樣的人吧。」


    吳警部慢悠悠地開口了,其實憋了一肚子的話:


    「我聽說過很多關於黑蜘蛛島的傳聞。就島的主人是億萬富翁這一點,就有各種各樣的說法。聽說格利高裏·加農二世把好萊塢的女演員、拉斯維加斯的表演女郎等等,都集中在


    島上,『九棋廄林』。據說還有迷幻劑和性虐待、真實的血拚廝殺什麽的……」


    「九棋廄林」是什麽?這段奇妙的話一停止,涼子就解釋說:


    「是『酒池肉林』啦,『九棋廄林』」


    原來如此,吳警部說的是本來的中文發音嗎……


    涼子諷刺似的質問吳警部:


    「那,既然有這麽多懷疑,為什麽不上島搜查呢?」


    「格利高裏·加農二世不是加拿大人,而是美國國籍啊,而且還是現任總統的有力支持者。沒有被害者出麵控訴,我們不能進行搜查。」


    「為什麽沒有被害者控訴?」


    「唉,大概都是用金錢解決了吧。」


    ——還有壓力,甚至恐嚇吧。格利高裏二世是媒體巨頭,大多數電視和報紙都會受他指使。


    「也就是說,不管黑蜘蛛島發生什麽,加拿大警方一概不知,是這樣吧?」


    吳警部微微一笑。那是一種歐美小說家會用「佛像般的笑容」來形容的微笑,深不見底。


    「抱歉對此我不能說明,因為我不能代表加拿大警方啊。這件事涉及高度敏感的政治判斷,即使一定要我說明什麽,也恕難從命。我隻能說,隻要沒有上級的命令,就不能踏足黑


    蜘蛛島。」


    這位讓人吃不透的警部,似乎也沒有主動向上級提起申請的打算。


    吳警部以目光行了個禮,轉身回去指揮部下了。涼子似乎有所期待似的獨自頷首。我悄聲問上司:


    「您想潛入黑蜘蛛島嗎?」


    「當然!」


    「這是誘餌啊。蜘蛛怪也好,吉野內他們也好,舉止行動都太過囂張明顯了。輕舉妄動潛入島上的話,那才真掉進蜘蛛絲陷阱裏了呢。」


    「所以才一定要潛入島上嘛!不管會不會變成蜘蛛的獵物,黑蜘蛛島上肯定已經殺害了很多無辜的人啊。一定要給他們報仇才行!」


    這要是真心話,聽起來倒是堂而皇哉。我忍不住發表了無禮的感想:


    「哎呀,想不到您竟是奉行勸善懲惡的人啊!」


    「說『勸善懲惡』可有點不對哦。」


    「怎麽不對?」


    「我才不勸什麽善呢。我隻對『懲惡』有興趣!」


    昂然挺胸發出挑戰宣言的涼子,儼然一副好萊塢之王不在話下的樣子,充滿了霸氣和銳氣之美。在隨隨便便被感動之前,我還是先踏入了常識的世界:


    「那,對您來說什麽是『惡』?」


    「那還用說嗎。不合我的心意的,全都是『惡』!」


    這應該叫獨裁者還是專製君主呢。由紀子掃視涼子,保持著沉默。


    「總之,我要去黑蜘蛛島。誰有異議就趕快說!」


    與其說我「沒有異議」,其實是我知道,說了也沒用。


    不過,在潛入黑蜘蛛島前,今夜似乎還有必要去一趟皇家騎警的辦公室。


    這是到溫哥華的第三天早上。今天晚上,在下就要陪同女王陛下潛入黑蜘蛛島了。昨天晚上經曆了蜘蛛怪那一戰,看樣子今夜就要大開殺戒了,有很多需要準備的。


    我打電話叫出岸本明,在走廊裏跟他見麵。有件事始終讓人惦記著——昨天晚上,看到窗外的蜘蛛怪的時候,岸本不是說了什麽嗎——對,他失口說出「轉身之間的巨大蜘蛛」。


    他所知道的一定不簡單。


    「你是不是知道『轉身之間的巨大蟑螂』這個電影?」


    「知、知道啊。『轉身之間的巨大蟑螂』,原名『theenormouscockroachatyourback』,好萊塢怪奇電影的傑作嘛。」


    我


    並不覺得那是什麽傑作,不過岸本竟然連原名都曉得,真是博學多才,不愧是otaku中的otaku(otakuofotakus)。


    「一般來講會翻譯成『背後的』,翻譯成『轉身之間的』,就看得出連譯名都下過功夫了。最近的電影進口公司就缺乏這種精神,總是把英文字母的題目直接打成片假名。跟先人


    的努力比起來真是羞恥啊,真希望他們能醍醐灌頂、好好反省一下。」


    岸本意氣難平,otakutic的義憤之火熊熊燃燒著。


    「這點我倒是也同意。不過不說這些,你知道『轉身之間的巨大蟑螂』這部電影的製作人是誰嗎?」


    「啊,太可惜了……」


    岸本看著我的眼睛裏似乎要湧出激動的熱淚了,「這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呢!是格利高裏·加農一世,怪奇電影界的拿破侖,一生不為俗世所容,懷才不遇的大天才啊!」


    真是讚到天上去了。已故之人聽見這番話,想必也會喜極而泣吧。


    「你能弄到那位大天才製作的電影『怪奇蜘蛛女』嗎?就怕早就變成廢盤了……」


    我並沒抱多大期望,岸本卻立刻點頭答應了:


    「這個簡單哦!」


    「啊,真的能弄到?」


    「不要小看otaku的人脈網絡啊!」


    岸本挺起肚子——本意應該是驕傲地挺胸抬頭吧。就這件事而言,岸本確實有自傲的資格。我一直管他叫「緊身衣戰士愛好癖」,簡稱「緊身癖」。這一來他可不僅是「緊身癖」


    ,堪稱「緊身癖大王」嘛。


    「那拜托你一定要弄來。要花多長時間呢?」


    「今天中午之前就行啦。」


    「拜托了哦,我請你吃午飯。」


    岸本奇異地傻了一樣盯著我。


    「non-career請career吃飯,會造成供應問題啊。啊不不,不用考慮那麽多,謝謝你啦!」


    對了,這家夥可是討厭的career官僚哪。我一邊想著這裏麵的敵我關係,離開岸本到涼子的套房去覲見。兩位侍女都不在。我告訴涼子岸本的事情,又問她兩位侍女去哪了,涼子


    卻沒有回答。她從抽屜裏拿出撲克牌,打算玩牌消磨時間。


    「我以為您要打橋牌呢。」


    「開玩笑,幹嘛要為遊戲費腦筋。光為了搜查就足夠了。」


    「那倒也是哦。」


    「玩點靠運氣和裝腔作勢能決定勝負的遊戲就行了。打牌吧,打牌!」


    「好吧。不過要不要賭點什麽?」


    「什麽都不賭就不好玩了。這樣吧,我贏了就聽我的命令,你輸了你就全都得遵守,可以吧?」


    「……?請等一下。」


    「怎麽了?」


    「難道不用確認一下『我贏了要怎麽樣』嗎?」


    涼子一邊用華麗的手法洗牌切牌,一邊不屑一顧地回答:


    「沒必要啦。我肯定會贏的嘛!」


    「那可不一定吧。」


    「我說一定就一定。我比你運氣好,又比你會虛張聲勢。」


    這下我可理屈詞窮了,涼子說得一點也沒錯。但是,要是這樣的話,從一開始玩牌就沒有意義嘛。涼子本來就別有用心,為了打掩護才提議玩牌的。


    「還是不要玩了吧。」


    「什麽嘛,我都發好牌了呀!」


    麵對上司不滿的詰問,我誠實相告,這樣玩牌沒意義。明明是理性的解釋,上司卻更為不滿了:


    「我說你呀,人有時候就應該明知失敗也去迎接挑戰嘛!」


    「有時候確實是。但現在並不是那種時候呀。」


    「那什麽時候是?哪天?何日何時何分何秒?」


    喂喂,小學生耍賴啊。


    我實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有人敲門了——瑪麗安和露西安回來了,手裏還分別拎著一個大布袋。她們向涼子報告了幾句,涼子應答之後又做了什麽指示。


    涼子下達的指示十有八九都是違法的內容。她毫不遮掩地當著我對麵下命令,是欺負我不懂法語吧。可是,瑪麗安和露西安時常看看我微微一笑,似乎她們倆都把我當成主人的同


    黨。同黨倒也罷了,變成「共犯」可就不好了哦。


    就在這功夫,岸本滿麵春風得意洋洋地來了,對起身開門的我誇耀著:


    「『怪奇蜘蛛女』的錄像帶,我弄到了喲!」


    「哦,弄到了呀。」


    「但我個人不認為『怪奇蜘蛛女』是格利高裏一世最好的傑作。還是『悲哀的蚊子男』更好一些——最後那個鏡頭,他被信賴的女子背叛,掉進殺蟲劑池子裏溺死的場麵,真是讓


    人熱淚盈眶啊。要不要我把那部錄像也找來?」


    otaku的世界太深邃了,還是盡量不要接近的好吧……我正想著,涼子從室內叫道:


    「哎呀,岸本,錄像拿來了?那就進來吧。」


    岸本立刻搖著看不見的尾巴湊近涼子:


    「怎麽樣,涼子大人,我還能派上用場吧?」


    「你派不上用場就不用活啦。喂,趕緊把錄像放好!」


    我打電話叫室町由紀子也來看錄像,她很快就過來了。涼子隻抱怨了一句「誰叫你來了」,倒也沒再發難。


    開始放電影了。要不是為了這次的案件,我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去看c級恐怖電影。


    片名打出來的時候,我越想越不對味……我們明明都是警視廳第一線的犯罪搜查幹警,這時候到底算幹什麽嘛,真是的。


    但是,看到簡樸的黑白畫麵的時候,我也產生一種感覺:雖然談不上喜歡,卻也不能徹底否定這部電影。


    片子明顯沒花什麽製作費,別說cg了,特效也拍得很簡陋。但是故事情節中頗能看出苦心,演員雖然沒名氣,演技倒也不錯。


    大概是二戰結束後十年左右的時候吧,也看不出來地點是溫哥華還是西雅圖,反正是太平洋岸西北部的港口城市郊外,有一所刑事醫療院。也不清楚是加拿大還是美國政府派出的


    ,總之是一些人權調查委員到醫療院訪問調查。十年前,有個精神失常後殺了全家的女子被收容在這裏。由於發現了種種疑點,偵察又重新開始了,根據調查結果,她甚至有可能


    會被釋放。


    調查委員是一個剛上年紀的男子和另一名青年男子——扮演這位上年紀的調查員的,正是格利高裏·加農一世本人。


    大概是為了節省男演員出鏡的費用吧……這麽一想,不由覺得,他也真夠小氣的。


    接下來,那位女子穿著精神病院限製行動的特殊衣服,出現在調查員麵前。扮演這個女子的就是多米尼克·h·雪野的祖母。雖然發型打扮都很老式,但祖孫兩人的麵容真是一模一


    樣。按順序當然是先有的祖母,不過這也真是隔代遺傳的極端例子了。不知道打出的是藝名還是本名,多米尼克的祖母叫「布蘭達·s·豪爾德」(branda·s·howard)。


    布蘭達扮演的女子對調查員的問題一概不答,因此年長的委員德普斯給她實施催眠術,讓她回答。這裏的情節本來可能應該多展開一點,可是好像有時間上的限製,也沒有辦法了。


    畫麵出現布蘭達扮演的女子告白回憶的鏡頭。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末期,納粹德國已經投降,日本投降也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海岸邊密密叢生的鬆樹和杉樹,近得幾乎能接觸到海水。岸上建著一座哥特式的雄偉建築,靠向戰地輸送物資獲得巨富的成金一家人剛剛移居到這所房子裏。這一家子有父母兩人


    ,三個小孩,父親方麵的祖父母,再加上秘書、侍女、廚師、司機等等,一共十五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間。房子的地下室是封鎖的,不能進入。


    最小的孩子是名叫瑪尼的十二歲少女,在房子附近探險的時候,遇上一個原著民印第安人老太太。老太太告訴瑪尼,瑪尼一家住的屋子是強行買下了原著民祈禱的場地、毀壞了原


    來的墓地建成的,他們最好在沒有禍事發生的時候趕快離開——到這裏為止,都是恐怖電影常見的橋段。


    畫麵上時常故意映出黑色的蜘蛛影子,大概是導演為了烘托恐怖氣氛故意為之。


    一天晚上,瑪尼從床上醒來,發現椅子座墊上有個從來沒見過的巨大黑蜘蛛,嚇得尖聲驚叫。然後蜘蛛就往隔壁房間爬去,消失不見了。睡在隔壁的姐姐說沒看見什麽蜘蛛,一定


    是瑪尼做了惡夢等等。


    次日,瑪尼暗中觀察姐姐,發現姐姐指尖似乎會發出銀色的細絲,從空中抓蟲子,吃得津津有味。


    漸漸的,瑪尼全家似乎都被蜘蛛攝取了。晚餐的時候,端上來的盤子裏竟盛著成千上百的蟲子,父母都用手抓著蟲子狼吞虎咽。本來隻砌築在二樓一個房間裏的蜘蛛巢穴,漸漸布


    滿了整個二樓,甚至快要占領到一樓了。


    終於,除了瑪尼以外的所有人都懸在蜘蛛絲上睡覺,外表也在一點一點的變化。孤立無援的瑪尼逃到地下室裏,從地下室古老的通道跑到一個房間,房間裏密密地堆滿了成山的木


    乃伊。環視房間,窗外有不知多少的巨大蜘蛛……瑪尼又遇到了印第安老太太,按照她教的辦法,在房子裏放了一把火,燒死了變成蜘蛛的全家人。


    ……到這裏,回憶場麵結束了。穿著精神病人的拘束衣的女子,就是成年後的瑪尼。調查員德普斯冷笑著,拿出十年前的報道給同事們看——瑪尼全家所有人都是被來複槍射殺的


    ,瑪尼自己陷入了蜘蛛的幻想,是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猛然間,瑪尼的拘束衣被撕裂了,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從後頸到背上的皮膚突然裂開,伸出一兩隻蜘蛛腳——瑪尼站著向德普斯放聲狂笑:


    「這樣你還不相信嗎?」


    德普斯被蜘蛛絲纏住,身體不能動彈,恐怖地慘叫著。長長的蜘蛛口器刺入他大張的口裏,吸取他的血和體液。德普斯漸漸變得幹癟下去……


    終於,武裝的警察趕到了,向已經被蜘蛛絲完全占領的刑事醫療所發起進攻。在火焰噴射器的襲擊下,瑪尼變成的蜘蛛怪死在熊熊火光之中。


    終於結束了。但是,就在蜘蛛怪死掉之前,她的腹部爬出幾十隻小蜘蛛,接著火焰升騰的氣流飛走了。


    各位善良的市民,一定要小心啊。恐怖的蜘蛛怪,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出現,襲擊你的全家……!


    「爛作品哪。」


    電影剛一結束,涼子立刻酷評說,「既沒有科學性又沒有合理性,買票看電影的觀眾都不會相信啦。」


    真有具有科學性和合理性的怪奇電影麽?再說,涼子評論什麽合理性不合理性的,簡直要遭天遣啊。


    「這是東西冷戰時期的電影,蜘蛛怪說不定是暗喻unist吧。」


    ——什麽時候都一本正經的由紀子分析說。


    「不過,如果這愚蠢的c等恐怖電影其實是記錄片呢?」


    涼子突然說出意想不到的話,由紀子瞪著宿敵,一副受夠了的樣子:


    「你這話才蠢呢……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昨天親身麵對蜘蛛怪,這可不是愚蠢的事情哦。再說,岸本在旁邊呢,他可以證明那都是事實哦。」


    岸本立刻無上光榮地點頭:


    「那真是難得的體驗,會變成今後的人生中重要的精神食糧啊。」


    「什麽精神食糧,就你那體驗,光丟臉還差不多!」


    涼子才不給他留半點麵子。


    「不過,你見到那女主角的容貌了吧,泉田君。是不是跟多米尼克·h·雪野一模一樣?」


    「是的。」


    「那麽,你不覺得那兩個人其實是同一個人嗎?」


    理論飛躍也要有個度吧……我不得不提出異議:


    「隻是相象罷了,雖然確實非常像,但人家是祖孫倆嘛。」


    「祖孫兩人還有連痣的位置都遺傳的嗎?岸本,你把帶子倒回去一點。」


    「是是是。」


    受了涼子之命的岸本點頭哈腰高高興興地操作遙控,一直倒帶到布蘭達·s·豪爾德的臉部鏡頭,在最大幅畫麵的時候定格了。她右眉的旁邊,清清楚楚有一顆痣。


    「看,是同一個地方吧!」


    的確,可我怎麽也沒注意到人家臉上痣的位置。涼子下結論道:


    「這下可清楚了,什麽祖母孫女都是騙人的。兩個人就是同一個人物!」


    「可是,這電影都有五十年以上了,是很久以前了啊。就算布蘭達·s·豪爾德還活著,現在至少也都七十多歲了,再怎麽化妝、美容整形都整不回來的吧。」


    「如果這個女人不能把幾十甚至上百年的年齡去掉的話,她也不會老出現在人前吧?你不覺得就是為了隱藏她的存在,才需要一個加農那樣的傀儡嗎?」


    我剛想反駁又作罷了,並不意味著是我理屈詞窮——藥師寺涼子是最會下獨斷和偏見的女人,而且一定會按自己的想法付諸行動。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很可怕,但這三點卻是成為天


    才的必備條件。


    「所以我要潛入黑蜘蛛島,揭穿那女人的真實麵目,解開一切謎團!」


    「……」


    「好,決定了。現在開始就管多米尼克·h·雪野叫蜘蛛女吧!」


    「要是英語,就應該叫spiderwoman了呢。」


    岸本多嘴多舌地說,不知道為什麽還一副陶然的樣子眯起眼睛:


    「一定可以拍成優秀的電影啊!就叫『決戰!黑蜘蛛島』……不,還是『蜘蛛女vs冰激淩女』更好些……」


    「誰是冰激淩女啊?說誰呢?!」


    「啊痛,好痛……對不『喜』,不要扯臉啊……」


    涼子用力把岸本左右腮幫子往兩本撕扯,見此情景室町由紀子直瞪她,卻也沒有製止的意思。桌子上有份報紙,片斷地報道了昨晚的奇怪事件,報道配的飯店照片也很小,看來媒


    體還不能把握事態狀況,不肯詳細開展呢。由紀子輕聲對我說:


    「泉田警部補,涼子無論如何也會去那個島嗎?」


    「嗯,肯定會去的。看來我也非去不可了。」


    「到底為什麽啊?」


    「那個女人要做的事情,哪有個個都能講出正當理由的。她就是想潛進黑蜘蛛島攪個天翻地覆,為了實現這種欲望,什麽借口都找得出來。」


    「你知道這樣還跟她一起去?」


    「是、是啊……」


    「為什麽?忠誠心?義務感?責任感?使命感?」


    全都不是。我也不很清楚為什麽,但對我來說這似乎是天經地義自然而然的事情。勉強要說的話,也有一定的好奇心驅使,但並不是全部。


    「不,也沒什麽特別的理由。不過我覺得我不去會後悔的。」


    「你不怕去了也後悔嗎?」


    「去了的話……到時候再反省吧。」


    「我說的可能不對你別介意,不過你這麽想可成問題。」


    「真抱歉。不過藥師寺警視確信黑蜘蛛島還有蜘蛛怪的同黨,還有犧牲者的屍體堆積如山。」


    「這個問題好像變成既成事實了,不


    過畢竟既沒有物證也沒有證言吧?」


    一向不都這樣麽,又不是隻有這次。


    「請不用擔心,情形真的不妙的話,我會負責製止藥師寺警視的。」


    我盡量毅然決然地跟由紀子打了保票。具體步驟怎麽辦還根本沒考慮到,真要追問起來我也答不上來,但由紀子盯著我,還是放心似的歎了口氣,雙手交叉起來。她似乎也覺得多


    勸無用,順其自然了吧。還是另有其他的理由呢?


    似乎是後一種情況——由紀子說:


    「明白了,我也去。必須有人監視著涼子。」


    起居室一角,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我走過去接了電話——我竟然也能用英語對話起來,還是費勁集中了精神的。涼子和由紀子,還有兩位侍女都看著我跟電話那頭對話,卻都沒有


    什麽表情。


    我放下電話箱涼子報告:


    「是吳警部打來的。」


    「有什麽進展了嗎?」


    「不是這樣的。皇家騎警收到一封匿名信,裏麵有十萬美元的支票……」


    我觀察上司的表情,涼子卻興致缺缺地不置可否。


    「信封裏好像還有條留言,說是兩個日本人的喪葬費用,還有給飯店屋頂庭院上被殺的清潔工的家人的。」


    「真是奇怪的人啊。」——這是由紀子說的,涼子則不屑地說:


    「我不是說了嘛,我對『勸善』沒有興趣。誰那麽博愛願意幹什麽幹什麽好了。為了今天夜裏,還有很多要準備的呢。再楞著我就不帶你了哦!」


    「屬下謹遵命隨行。」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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