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一下子就弄死了哦,可不能讓貴客失望而歸啊。充分利用時間,有什麽手段盡管使出來,可不用考慮效率什麽的。」


    格利高裏二世的通過麥克風指示手下,鼓勵他們放手虐殺——這家夥真是從腸子肚子裏都腐爛透了。


    一身黑衣的女王陛下浮現出對敵人不屑一顧的微笑,回頭看了我一眼,表示什麽格利高裏二世的指示完全是小菜一碟。她兩手各有一把槍,是之前兩位侍女遞給她的——右手裏持


    一把德國製造的sigsauerp226,可連發十五發。


    她把左手的槍扔給我——一支伯朗寧highpower。


    「讓給你一個啦。」


    「多謝您費心。」


    我們站在開闊的草坪上,沒有可以遮擋的藏身之處。這在以少敵多的時候是相當不利的,涼子卻滿不在乎。


    「要找掩護啊,那邊不是有的是嘛——就是老會動啦!」


    她抬手指去,竟是那些褐色的猛獸。


    「獅子?!」


    「你學那兩個人的樣兒!」


    兩位侍女忠實地執行女主人的作戰方案。兩人以近身卻不能侵犯她們的獅子身體為盾牌,連續不斷地向敵人開槍。


    瑪麗安和露西安都隻瞄準對手腰部以下,因為沒有必要殺死對方,隻要奪去戰鬥力就可以了。打傷了腿腳即不能站也不能跑,扔下不管也不能再靠近過來了。


    一方麵因為敵人懷有邪惡的目的,另一方麵也因為兩位侍女卓越的戰鬥力,應付起來還是綽綽有餘的。不過,這種情況已經完全能夠成立「正當防衛」,即使她們倆下手毫不留情


    也沒人能指摘什麽。


    加戶咆哮著:「兩個小丫頭也敢耍花頭!」


    如此種種,接連不斷的叫罵都跟獨創性沒什麽緣分。露西安不懂日語,也不去答話。加戶手裏的霰彈槍口剛剛瞄向她,她突然俯身撲向草坪,同時用貝雷塔還擊。


    霰彈從加戶槍口轟然爆發,卻打向了夜空——因為他在左膝被露西安打中、姿勢大幅度扭曲的時候扣響了扳機。


    加戶像野獸般狂吼一聲倒在草坪上,手裏還不肯放開霰彈槍。這時候貿然接近他,隻怕會在最近距離沐浴在霰彈之下,反正還不能扔下他不管。


    「嘁,小丫頭片子都能打倒你。真沒用!」


    井關一邊發表著充滿「暴徒之間的友情」的評論,一邊逼近過來。他躬著腰射出一排來複槍子彈,在草坪上打出一溜彈坑。


    涼子瞄準他的腳就是一槍。一股命中的彈著硝煙騰起,井關卻沒有倒下。他咬牙切齒地拉起褲腳,露出黑色金屬的光澤——他竟然戴著護膝。這麽說,估計防彈背心也早有準備。


    涼子信號一發,我們向樹叢間隙中退去。


    井關確信自己已經勝利,正在得意地踏入樹叢中的瞬間,瑪麗安和露西安飛身躍起——


    如果是排球,這大概叫「回轉接球」;如果是棒球,或許叫「滾地接球」吧……露西安和瑪麗安頭部向地麵紮下去,骨碌一下就輕輕翻起——與體育運動所不同的是,兩人手裏都


    拿著刀子。


    什麽東西砰地一彈,比氣球破裂那種要小一點的聲音。正在突進的井關身體騰空而起,腦袋撞向地麵。他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掙紮著要站起來,卻無能為力。


    「哇啊……啊!腳……小丫頭!」


    井關雙腳的筋被兩個侍女同時切斷了,再也站不起來,接下來至少兩個月不能行走吧。


    露西安左手撈住井關投擲過來來複槍,反手向他射擊。地上的草屑迸起,塵土飛揚。對方的腿被打中,慘叫著癱倒在地。


    至今為止,他們虐待、殺害的都是毫無反抗能力,甚至連恐懼哭叫都不會了的女子和兒童。但是今夜,一定要讓他們好好賠償過去犯下的罪業,還要加上幾倍的利息。


    露西安和瑪麗安體態輕盈不亞於她們的女主人,在草地上飛馳、旋轉、跳躍,好像自由體操表演一般。敵人即使亂射一氣,也怕打到自己的同夥或者獅子,躊躇之間手腳就被射中


    ,再無反抗之力。


    獅子們四下亂竄。即使他們想攻擊入侵島上的不速之客,也不能越過超聲波的無形壁壘。侍女們按女主人指示的那樣,在獅子附近躲避對手的子彈。獅子受到超聲波的影響,無所


    適從地跳來跳去,恰好起到妨礙對手射擊的作用。


    「好,不錯,都按我的計劃展開了嘛。」


    涼子滿意地點點頭。


    這女人降生到人世的時候,一定把客氣啊謙虛啊虛心之類的美德都留在娘胎裏了。取而代之的是勇氣、自信、鬥誌,都有常人的兩倍以上。這些氣質籠罩在她全身,對藥師寺涼子


    本來的造物之美更有錦上添花的效果。


    陽台上,「好萊塢之王」興奮異常,從躺椅上坐直起來,伸長了脖子,左手舉著望遠鏡,右手交替把爆米花和可樂往嘴裏送,滿心喜悅地觀賞流血廝殺的戰鬥遊戲。即使流血倒下


    的是自己的部下,他也一概滿不在乎。


    室町由紀子在遊泳池附近,撿了一支對手掉下的來複槍。一個凶暴的聲音突然橫空響起:


    「眼鏡女,呆在那別動!」


    吉野內巨大的影子跳出來,手上有一把鏈鋸,讓人討厭的馬達聲不絕於耳。由紀子表情僵住了,我忙向她喊:


    「室町警視,開槍!」


    「敢開嗎?」


    吉野內嘲諷著猛撲上去。我也來不及趕過去,正要對他開槍。遊泳池邊有舉著鬆明的女神雕像,由紀子半身躲在雕像後,對著吉野內的腳射出子彈。


    吉野內步法大亂,自己全身向雕像撞過去。衝力太猛,好像要撲過去抱住似的。他身體龐大,撞得雕像動搖,鬆明從大理石雕的女神手裏掉了下來——沒有落在地麵上,恰恰落在


    吉野內頭上。想必他腦袋上塗的是完全油性的發膠,轉瞬間就熊熊燃燒起來。


    吉野內上半身被火焰包圍著,一邊痛苦慘叫,一邊向遊泳池跑去。他巨大的身體望空跳起,徑直掉進遊泳池裏,激起一股巨大的白色水柱。


    由紀子喘了口氣,注意到我在看她,僵硬地微笑著征求我的意見:


    「不去救他行不行?」


    「當然可以。」


    一點都不會良心不安。


    「那副德行也死不了的。先保護自身要緊。」


    「知道了。」


    「盡量跟瑪麗安和露西安她們呆在一起就比較放心了。」


    這樣一說,不等涼子露出諷刺的意思,由紀子先顯出不安的表情:


    「要說呆在一起……岸本警部補在哪呢?」


    「那邊呢,那個白癡。」


    涼子呸了一口。抬眼一看,草坪和森林的交界附近,一個小小的人影正在左右亂躥。果然是岸本。他似乎自得要領,正打算逃避戰場,卻有一頭獅子在他周圍繞來繞去。


    「喂,你還怕超聲波發生器不?有辦事就上來啊!」


    岸本正腆著臉亂揮超聲波發生器,不知哪飛來一顆子彈,恰恰命中發生器。


    岸本臉上的肌肉儼然作響。


    他戰戰兢兢地將目光投向超聲波發生器——上麵開了一個大洞,裏麵的零件都掉出來了。


    獅子吼聲直刺鼓膜。岸本好巧不巧,正好把超聲波發生器扔到獅子頭上。


    「哇~哇~~~~!」


    格利高裏二世對無處逃遁的岸本不勝厭惡和輕蔑地說:


    「啊,真是醜態百出,連收進錄像的價值都沒有。趕緊讓獅子吃了算了!」


    我看到他擺了擺


    過多贅肉的肥手。具有扭曲的審美觀、欣賞屠殺的嗜好,還有巨富和權力——他具有古代尼祿和卡尼古拉這樣的暴君的性格特征。


    岸本逃,獅子追。


    好像小貓追香腸一樣的情景,真是讓人忍俊不禁。


    可惜不能放任不管,我急忙向上司進言:


    「岸本會被獅子吃掉了呀!」


    「自然法則,真的很嚴酷啊~」


    「不是這麽說,必須得救他呀!」


    「嗯——?」


    「現在不是疑惑的時候啦!」


    「才不是疑惑呢。我可不想救他,要是不管的話,怎麽才能找個正當借口呢……」


    以上我都置若罔聞,向岸本跑過去。說真心話我才不想積極救他呢,可是也不想一回日本就遭岸本父母的憎恨指責。雖說我沒見過他們,想必人家很為寶貝兒子自豪哦!


    我一邊跑一邊開槍。雖然沒有打中,本來已經咬住嚇傻了的岸本褲腳的獅子,也被這一槍驚得跳開一米,轉過頭來瞪著我。目光相遇,我著實有些膽怯。不過多虧了超聲波發生器


    ,那頭獅子嘶吼著伏下身去。可是,遠處又有三頭獅子衝我跑過來。


    這時候,涼子清脆地喝道:


    「papesatàn,papesatànaleppe!」


    之前涼子已經告訴過我,這是《神曲》裏記載的迷之咒文。雖然含義不明,最多隻是文學上的問題罷了。獅子的飼主很有可能給這句話賦予特別的含義,用來訓練獅子——是吉是


    凶麽……


    結果立刻揭曉。


    獅子都不動了,仿佛一瞬間就變成了靜止的畫像,全都停在原地,一個接一個地乖乖伏身到草坪上。我從這些猛獸的表情上觀察到敵意似乎消除了,小心翼翼地靠近岸本,把癱軟


    如泥的緊身癖揪起來。


    「得、得、得救了……」


    似乎在岸本氣絕前的片刻把他拉回現實了。


    「您早就成竹在胸了嗎?」


    我這一問,上司得意道:


    「早就說了嘛,我下的賭不會輸的。」


    「再說,反正賭注是岸本對吧。」


    「就是就是。」


    被當作賭注的岸本癱坐在草地上,哆哆嗦嗦地環顧那些獅子。確信自己的安全之後,他從懷裏掏出什麽東西貼在臉上:


    「啊,露兒,多虧了你我才得救啊!」


    「什麽東西?那奇怪的人偶?」


    「‘緊身衣戰士露兒’的護身符呀!」


    「啊?!」


    「這可不行啊,泉田兄,你竟然忘了‘緊身衣戰士露兒’」


    「什麽不行?」


    「這有違otaku的道義!」


    「我才不是otaku!」


    「你就好好承認了多麽輕鬆啊。」


    「根本與事實相反,我承認個頭啊!不說這些,你趕緊躲起來去。隻要記住剛才的咒文,沒有超聲波發生器獅子也不會襲擊啦。」


    我在心底下了決心——一定要從這個島活著出去——怎麽能在這個跟「otakuofotakus」同樣變態的地方被殺呢!那豈不是太對不起我泉田家的列祖列宗了——雖然我家也沒什麽


    有名氣的祖先啦。


    扔下岸本,涼子和我直接挑戰「好萊塢之王」。


    我估計,格利高裏·加農二世的私人兵團三十分鍾以內就會失去戰鬥力了。本來,獅子才是戰鬥主力,現在它們偃旗息鼓,就靠這些虐待狂變態張牙舞爪了——就憑他們可對付不


    了世界上最強的兩位侍女。


    同樣大理石砌成的外部樓梯通向陽台,涼子沿樓梯疾馳而上。格利高裏二世左右的保鏢剛剛用手槍瞄準,一個人的右肩就被涼子打中,另一個人的大腿也被我開了個洞。涼子隻用


    了一發子彈,我第二發才打著,天分到底還是有差距的。


    我們一上陽台就看到攝影師抱頭鼠竄的背影,扔下格利高裏二世孤家寡人。涼子英姿颯爽,凜然站在氣球男麵前:「還有話要說麽?要說就快點!不過可沒有律師哦。」


    「……多米尼克和我,對你的看法是不一樣的。」


    格利高裏二世跟昨天一樣,還是披著浴衣的打扮,從躺椅上一邊站起來一邊說:


    「多米尼克想讓你活著。我不滿意這樣。」


    「就那麽恨我,非要把我殺了?」


    「不是的!」


    「那為什麽?」


    「我要愛你!所以希望你死掉!」


    「…………?」


    「我隻能愛死掉的人。」


    格利高裏二世表情空虛地幹笑著,舌頭也徒勞地轉了一圈:


    「隻能愛死掉的人,這也不是我的罪過啊。對活著的男男女女的愛情是正常的,除此以外都是異常,這是愚昧的凡人的偏見。我一直深受凡人偏見之苦,人權遭到侵犯啊!」


    要說到侵犯人權啊……


    「我才是被害者、犧牲者!上帝創造我的時候,就賦予我『隻愛死人』的特點,都是偽善的世俗社會和虛偽的法則,害我不能按照自然的心願追求愛情!」


    犯罪越惡劣的越會找借口蠱惑人心,無論什麽行為都能解釋成向「不公正的社會」表示抗議,幾乎真能讓人產生誤解。


    「犯罪者本身才是犧牲者,都是社會之惡!」——這種「智者言論」我已經聽過不下百次了。不過,今次也算是這種言論中首屈一指的了。我眼前這個肥胖臃腫的戀屍癖,他還覺


    得自己是上天派來的使徒呢。


    格利高裏二世空虛的視線投向我: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雇傭吉野內、加戶、井關他們嗎?」


    正是。我想知道他們有什麽連接點。


    「告訴你吧。那三個人有跟我類似的愛好!」


    「什麽?!」


    「日本那種偽善死板的社會容不下他們。加戶隻喜歡六歲以下的幼女;吉野內喜歡把對方掐死、打死,也都是愛情的表現;井關不用剃刀把對方切碎就不能滿足。這三個人都在我


    麵前實際表演過哦!」


    我被一陣忍無可忍的嘔吐感窒息了。他們不止是岸本那種的「otaku同好會」,根本就是日美兩國變態結成的同盟軍。


    涼子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來。即使是她,也不得不經過一番恢複冷靜的程序。


    「原來如此,難怪吉野內他們要跟暴力團體勾結。在日本,隻有暴力團才有可能滿足他們的獸欲了。這就是你們之間的橋梁紐帶啊。」


    原來如此。暴力團想必是購買格利高裏二世製作的變態殺人錄像帶,在日本國內流通的重要代理。吉野內三人就是利用這條管道逃出日本,獲得格利高裏二世的庇護的。跟暴力團


    體交情深厚的政治掮客有得是,說不定都是他們從中斡旋的。


    我突然想起來,來到溫哥華以後,涼子手下最初的被害者——「高山總領事到底也是你們的同夥吧?」


    「高山?」


    答話的不是格利高裏二世,是涼子。「高山?那家夥不是啦。光喜歡穿穿女內衣的下等變態,不會被這些家夥納入同類的。跟他們比起來,高山還算得上三流的道學家呢,不值得


    處死。」


    也不知道高山總領事聽說這番評價會傷心還是安心呢,這還真讓人費解。


    「不管怎麽說,你們殺人、損毀屍體、綁架監禁、使用毒品……和別的一大堆罪名,法律會製裁你們的。人類社會絕不會寬赦你們!向你們熱愛的神乞求靈魂的救贖去吧!」


    格利高裏二世不


    滿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什麽法律、道德,都是保護那些沒本事的俗人的,憑什麽要我們遵守?」


    牽強的狡辯。這男人撐起的一副氣球皮,到底還是薄得不堪一擊。


    「強大的國家和民族,就可以淩駕於國際法之外。個人也是一樣的!」


    涼子呼出一口氣:


    「可別再多話了哦,氣球男!」


    「氣球男?你說誰?」


    「說你呀。再說的話,我就忍不住要實踐一下我一貫的哲學理念了。」


    藥師寺涼子終於明言了——「假裝正當防衛,看不順眼的家夥統統射殺,這才是當警察的真諦!」


    格利高裏二世突然發出怪聲,身體盡可能的縮小,也怪難為他的。我們剛要追,子彈隨著槍聲從我和涼子中間飛過去了。涼子從左肋下突出槍口,反擊對方。


    一個男人右肋被擊中,慘叫一聲躺倒了。鮮血噴湧而出,像小蛇一樣從捂住傷口的手指間蜿蜒而出——那是剛才在陽台上拍攝我們的攝像師。


    「真沒種。不想把自己的醜態拍下來賣賣?」


    涼子冷笑著轉過身來,剛要跨步又立住了——因為看到了另一個人影。


    多米尼克·h·雪野站在外部樓梯的入口上。同夥已經被殲滅殆盡,她還能從容不迫地微笑著。


    「哎呀,格利高裏二世溜了?」


    「馬上就捉回來了。不過,也沒必要再抓那種貨色了,隻要抓住你這個主犯就行。」


    「你抓得到嗎?」


    看到多米尼克的笑容,涼子似乎又注意到一件事:


    「像你們這種生意,自然是有顧客名單的嘍?」


    「有又怎麽樣?」


    「給我。不管是哪國有權有勢的人,我都要撕下他的假麵,讓他站在法庭上暴露於天光之下。」


    「哎呀,真意外。難道你也是法律和正義的使者嗎?miss藥師寺?」


    「才不是呢。我就是想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夥丟光老臉痛哭流涕的樣子。你們也有日本顧客吧?」


    「當然。」


    「那我就更要弄到手了。」


    多米尼克觀察了一會兒涼子的表情,無聲地笑了:


    「你以為你已經勝利了嗎?」


    「你才是對自己的失敗執迷不悟吧,蜘蛛女?」


    「失敗?哪裏?傀儡能換掉,巢穴能再造,如此而已。反正我也不想把這座公館保留一百年。」


    多米尼克又笑笑。看不出來她有惜敗的意思,換句話說,她本來也不認可格利高裏二世和他的手下們的利用價值,甚至還可能希望他們破滅呢——我突然有這種感覺。


    「不過,我很想跟你決一勝負呢,miss藥師寺。怎麽樣,應我的挑戰嗎?」


    「決鬥?怎麽樣的?」


    「用劍。」


    多米尼克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個饒富古風的方法。


    「看你像是個中高手,到底怎麽樣呢?最好不要讓我失望啊。」


    的確,涼子是劍術天才。但日本的劍道跟西洋劍術、中國劍法相比,誰高誰下我可不知道。


    「有意思,我接受。決鬥是貴婦人的愛好哪!」


    涼子盛氣淩人地宣稱。


    多米尼克剛才雙手一直背在身後,現在才伸出來。她左右雙手各握著一把長劍的劍鞘部分。涼子很有興趣地仔細打量著那樸實無華的武器:「是佩劍啊。」


    「沒錯。不僅可以刺突,還可以斬和劈。」


    多米尼克右手一揮,一柄佩劍連著劍鞘一起飛過來,被涼子伸手接住。涼子握住劍柄,拔出二十公分左右,銀灰色的劍刃寒光閃閃。


    「怎麽樣,好劍吧?」


    「好劍。不過,我想跟你的交換一下。」


    看到涼子悉心檢驗劍刃,多米尼克不屑地笑笑:


    「你以為我在劍上動了手腳?這想法可夠小氣的。」


    「才不是呢。就因為這是把好劍,才讓你用的,給你占一點利器的便宜嘛。」


    涼子的舌尖比劍鋒更銳利,先激起火花。多米尼克輕輕聳肩,把自己的劍遞過來,兩人交換了佩劍。涼子完全拔劍出鞘,輕輕揮了兩三下,滿意地頷首說道:


    「泉田君,幫我拿著劍鞘。」


    「是。」


    「你的職務就是觀察記錄我建功立業。絕對不許出手哦!」


    「我不會出手的。」


    答話之後我又感覺有必要加上一句,接著說:「因為您不會不贏的。」


    我也有點迷信古板起來了,有意避免說「敗」字。也不知道涼子有沒有注意到,她略停了一瞬之後閃現一絲微笑:「當然了!」


    多米尼克揚聲道:


    「準備好了嗎?miss藥師寺?」


    「隨時奉陪。」


    陽台寬約六米,長三十米左右,作為一對一的劍術對決戰場足夠了。被月光和照明燈光映著,不知怎麽有種異於人世的感覺。


    兩位美女沐浴著幽幽燈光,展開一場優美而驍勇的斬劈搏擊。兩柄佩劍交錯打出電光,隨著她們動作的左突右刺上下揮舞,火花鏘然四射。


    多米尼克一聲長嘯,向前踏出一大步,劍尖直刺涼子咽喉。涼子向左躍起閃避,佩劍輕輕一挑,彈回敵人的攻擊。緊接著她沒有片刻停滯,反手劍光一閃,直向多米尼克右肩劈下。多米尼克橫劍一攔,再擊涼子心髒部位。劍身碰撞,刃聲不絕於耳。


    兩人位置交錯。


    劍光飛起,多米尼克的袖口被劃破,涼子也有一縷秀發飄落。又七八個回合,涼子突然跳出來,嘲笑對手:


    「喘不上氣了吧,蜘蛛女!」


    「你才是,劍重得拿不動了吧,小丫頭!」


    「哎呀,多謝你承認我年輕哦。」


    多米尼克沒有反駁,迅疾踏出一步,手腕翻出讓人眼花繚亂的花樣。佩劍虹光閃爍,魔法般直取涼子左側頸部。


    不容躊躇的瞬間。我仿佛看見涼子頸部斷成兩截,美麗的頭顱飛向空中……但是涼子上半身和右手腕同時一折,把致命的斬擊從左上引到右下,化解開來。動作如行雲流水,隻能


    用「華麗之極」來形容。


    「太漂亮了!」


    我不由得讚歎一聲。但是,現在還不是鼓掌的時候。涼子一瞬間由防禦轉成攻勢,本來多米尼克已經確信得勝,沒想到斬擊被化開,步法有一點淩亂,架勢也散了。涼子絕不會錯


    過這個機會,一躍而起繞到多米尼克左側,接連不斷出招刺突,一串火花在多米尼克的騎馬服上接連迸發。多米尼克偡偡俯身躲過,完全調整好姿勢後,還是有兩顆扣子掉了下來。


    正在激烈的時候,突然插進一場幕間狂言(譯者注:日本傳統藝術形式,類似喜劇小品,經常插在大戲劇中做中場調劑)。那人好像是格利高裏二世的秘書,從離我五米左右的柱


    子陰影後用手槍瞄著涼子。我發現他的企圖,立刻用手裏的劍鞘擲去,把他的手槍打飛了。他還沒來得及開槍,所以沒有槍聲。


    「正在緊要關頭呢,別搗亂!」


    那男人帶著驚詫的表情向後退卻,似乎為了表示沒有敵意,搖晃著雙手。難得他費心表演,我卻不上他的當。


    那人驟然蹲下身,從右腳腕出掣出隱藏的軍刀,正要投出的瞬間,被我跳過去一腳踢飛。我還從來沒有下手這麽狠過,因為實在也來不及手下留情。被沉重的軍用靴一踢,這男人


    右手腕肯定骨折了,軍刀掉落在大理石地麵上。


    那人愕然回頭,我立刻用全身體重向他壓去。男人一個跟頭栽倒,擁抱大理石地板


    。他左手握著右手腕,痛苦地哭叫著打著滾。


    我鬆鬆肩,深呼一口氣。自己也覺得做得有點過分,不過也沒功夫多想,又轉頭去看涼子。雖說我的行動是不得已而為之,可如果這番騷動影響涼子集中精神,在決鬥關頭落敗的


    話,我也不能原諒自己。


    兩位美女的決鬥還在繼續,甚至更加激烈。兩人都像不知疲倦似的,鬥誌昂揚,不斷發起暴風一般的進攻,又還以銅牆鐵壁般的防守,好像永遠打鬥不完。


    雙方同時使出斬擊,佩劍的劍身、甚至劍鍔都激烈碰撞在一起。劍鍔交錯,一方用力挑撥對方,另一方反用劍身攔押。兩雙明眸在極近的距離相互凝視,相撞的視線擦出火星。


    「沒沒、沒事吧?」


    我朝這變了調的聲音方向看去,才剛剛注意到,外樓梯上還有四個人。說話的人是岸本,兩手抱滿了作為勝利品繳獲下來的來複槍和手槍。另外三人是室町由紀子、瑪麗安和露西


    安。她們麵對陽台上的劍術搏擊,深吸一口氣。


    「其他的敵人呢?」


    由紀子咳嗽一聲,回答我的問題:「全都失去戰鬥力了。我們來看看你跟涼子怎麽樣了……危險!」


    被由紀子提醒,我連忙閃避,後背靠在樓梯口的柱子上。劍刃迸發的聲音貼著我的鼻尖過去了。兩位劍術卓絕的女劍士一邊激烈打鬥,一邊漸漸地從陽台移動到樓梯上。刀光劍影


    中,兩人一級一級,或者一次好幾級地躍下樓梯。


    由紀子、岸本和兩位侍女也從樓梯上走下去到草坪上。我右手持槍,左手劍鞘,跟在涼子她們後麵。決鬥場改成草坪,觀眾變成五倍原來的人數。


    我深吸一口氣,看到涼子臉上似乎有發黑的血塊飛落下來。


    但幸好那不是血,碎片飛舞在空中,又被多米尼克的劍尖挑住了。多米尼克麵對勝利揚聲大笑,再次揮劍刺向涼子,炫耀著她的獵物。涼子露出素顏,她的眼罩被敵人的刺突劃破


    了。


    「你真美呢,涼子·藥師寺。」


    多米尼克緩緩揮劍,揭開眼罩的同時,如此評價著。涼子沒有說話,輕輕喘口氣。她茶色的秀發有些淩亂,臉頰泛起紅潮,瞪著多米尼克。蜘蛛女的感歎也不無道理——生機勃勃


    、怒氣填胸,又不肯認輸時的涼子,實在是太美了。


    「不光是容貌,表情也美豔之極。我的那些『人形容器』,再沒有像你這麽美的了。」


    多米尼克嗖地一揮劍,將眼罩甩向夜空,又認真地盯著涼子:


    「涼子·藥師寺,承認失敗吧。然後把你無瑕的容貌、肢體都讓給我。這樣,隻要我活著,你也能永存不朽了。」


    她的聲音像歌唱家一樣美妙,一副陶醉的口吻。但是,她說的內容卻能引起最大限度的恐怖和厭惡,攝人魂魄。要是十九世紀的貴婦人聽到這話,大概「啊」地嬌呼一聲,立刻大


    腦貧血暈倒了吧。


    不過藥師寺涼子可是二十一世紀的貴婦。


    「你就是像這樣一個一個,靠著攝取『人形容器』,已經活了好幾百年了吧?」


    多米尼克利己主義的傲氣被澆了一盆冷水:「是啊。這半個世紀以來,我一直在尋找盡善盡美的『容器』,隻有美貌可不行。我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你屬於我了!」


    多米尼克雙眼閃爍著可怕的光芒。


    涼子向後退開,跟多米尼克拉開一點距離。


    「我就屬於我自己。我的精神、肉體、命運,全部屬於自己。我的過去、現在、未來,也都是我的。我不會把自己出賣給任何人,任何人也別想支配我!」


    她毫不猶豫地架起劍,朗誦似的向對方宣告,「我的人生裏,沒有你的立足餘地——或者說,雖然還有餘地,占據那塊地方的卻不是你。誰能占據那裏,隻有我才能決定!」


    涼子說完,多米尼克嘲弄地回應:


    「有誰啊?比如說,那邊那位英俊的警官先生?」


    多米尼克的目光射向我,不過我可不覺得這是稱讚。涼子高聲笑道:「這就不能讓你知道了。不過,除了主從關係以外,總還有餘地就是了。」


    「主從?」


    「對。我和泉田君,是最理想的主從關係。」


    哪裏有。


    我心裏暗暗回應,不過多米尼克就偏偏感應不到我的心靈呼喚。她一貫的矜持被涼子的言行揭穿了。


    「那我就把你們主從兩個一起解決了吧。本來照我說的就好了,現在你們隻有到冥界後悔去吧!」


    佩劍發出鳴聲。


    「就憑你,也想對付得了我嗎,蜘蛛女!果然是沒有腦子的節足動物!」


    也不知這番嘲笑和劍光哪一個更冰冷更尖銳。多米尼克揮劍,帶著破風聲直劈斬下,間不容發的時刻,涼子風馳電掣般刺出一劍——直刺多米尼克額角。


    多米尼克的慘叫聲撕裂夜空:


    「臉……我的臉……你這小丫頭!」


    劍尖劃到多米尼克眉心。她左手捧臉,詛咒不絕。


    涼子右手拄劍,左手指著多米尼克:


    「反正你的臉也是從別人那裏偷來的!你連血都留不出來。趕快顯出原形!」


    包括我在內的五個觀眾都不出聲,盯住多米尼克。的確,她沒有出血。


    多米尼克把劍扔到草地上,勝敗已決。她捧著臉的手臂下方,皮膚四分五裂,臉部也綻開了。


    有些閃著黑黝黝的光澤的東西從她背部突出來。隨著衣裳撕裂的聲音,那東西越伸越長,看起來又像劍、又像齒牙——不,這些都不對,那是有筋骨的腳,細細的,但似乎非常強


    韌。一隻、兩隻、三隻……多米尼克的臉完全裂開了。持續的龜裂劈啪作響著向下傳去,衣服、皮膚都被彈開撕碎了。最後出現的是圓形黑色,剛毛叢生的肢體。從美到醜,這真


    是可怕的變形過程。


    我有生以來頭一次見到一個人生生變成蜘蛛的光景——希望也是最後一次。這副景象實在是能扼殺一切食欲。


    「警視,這邊!」


    我大吼一聲衝過去。「不許出手」的約定現在已經無效了。


    「還不用呢!」


    涼子簡短回答,將右手的佩劍擲向多米尼克變身成的蜘蛛怪。蜘蛛怪的一隻腳輕輕一跳,佩劍就被遠遠踢開。這期間涼子右手伸在背後,兩位侍女趕上去向女主人手裏遞了一個東


    西。看起來像是大型手槍,槍身卻異樣地圓鼓鼓的,形狀很奇怪。


    涼子左手穩住右手腕,兩腳微微分開:


    「接招,蜘蛛怪!」


    隨著朗聲喝叫,涼子瞄準多米尼克蛻變的蜘蛛怪開槍了。


    彈著的衝擊波並沒有引起風聲。一發、又一發……一共射出六發子彈,一發在頭部,一發在左前腳,剩下的打中軀幹,全部命中了。


    蜘蛛怪搖搖欲墜。雖然沒有倒下,卻看得出來有些退縮。


    「那是什麽東西?」


    這不是普通的子彈。聽我一問,涼子得意地回答:


    「膠囊子彈啦。裝滿了咖啡因的,就是大象吃了也得失眠一個星期。」


    「咖啡因……」


    「我不是說過嗎,蜘蛛非常不能忍受咖啡因,中樞神經會被麻痹的。這個白天瑪麗安和露西安就準備好了。」(譯者注:「吃一種藥,就拉出一種形狀的蜘蛛網,藥物不同,蛛網


    的形狀也就不同。給蜘蛛吃的藥,主要是作用於中樞神經的麻醉藥,如茛若減、嗎啡、安非他明,以及阿托品、咖啡因、番木鱉堿、墨斯卡靈亞硫酸等等。這些藥品在人體實驗中


    都可以產生幻覺,在作用上無明顯區別。可是,給蜘蛛吃下去,卻會拉出不同形狀的網,有的亂七八糟,有的奇妙無比。這成為區分藥物的標誌,隻要看網的形狀,就能確定藥的


    成分,絲毫不差。因此,在研究細菌毒性以及法醫學領域裏,蜘蛛成為不可缺少的珍貴的實驗動物。」——摘自西村壽行《追捕》)


    我扭頭去看兩位侍女,忍不住讚歎道:「兩位真是世界上最有效率的侍女啊!」


    「因為她們有世界上最好的雇主啊!」


    直到剛才還名叫多米尼克·h·雪野、變成「人形」的蜘蛛怪,盡管搖擺不定,卻還在硬撐著前進。八字長腳失去控製,左搖右晃,但還沒有倒下。


    「蜘蛛怪還能動呢!」


    「不會不能動的啦。」


    「咖啡因麻痹了中樞神經,它也不會喪失行動能力嗎?!」


    由紀子和岸本看到蜘蛛怪接近,連忙後退。涼子也退後一步,偏著頭說:「其實不是那樣的。」


    「怎麽不是?」


    「就是說,中樞神經被麻痹後,它即使吐絲也會失去控製,不能結網了。」


    蜘蛛怪口中湧出銀白色的瀑布,毫無方向地上下左右亂噴。周圍的地麵呈現降雪後的景象。


    瑪麗安拉拉涼子手腕,說了句什麽好,涼子點頭肯定,把射出膠囊子彈的特質槍還給瑪麗安。


    「它不會停止吐絲嗎?」


    「我不是說了,這樣就結不了網了嗎。即使吐絲,蛛絲的量和方向、形狀都沒法控製,身體想停也停不下來。」


    「也就是說……」


    不祥的陰影籠上我心頭。


    「也就是說,它不僅不會停止行動,而且還會暴走啊?!」


    「你這種說法,也算不無二致吧。」


    「不,隻是直率的表達而已。」


    在我們爭論「不是『主從』,而是『上司與部下』」的日語表達方式問題的時候,蜘蛛怪驟然接近了。


    「糟糕!」


    我反射性地抓住那個使事態惡化的最高責任者的手,轉身猛跑。涼子簡直等於給暴走卡車司機多灌了幾杯伏特加嘛!


    「快跑!被蛛絲纏住就完了!」


    兩位侍女和由紀子也開始跑。岸本扔下戰利品,撒開短腿繞圈子。所謂戰利品,其實也都是不能行動的對手扔下以後他才撿起來的。


    涼子並不甩開我的手,一邊跑一邊不滿地大叫:


    「明明打贏了,幹嘛要逃跑啊!」


    這問題問的可真不錯,我也正想知道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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