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天午後,警視廳上上下下都充分利用了“天媽呀”這句日語,以其使用程度之頻繁簡直可以永載辭典了。


    結果警視廳大樓的大半樓層都發了洪水。在蜈蚣大軍襲擊的恐慌中鎮靜下來的各個部屬,都有效仿涼子,采取放水猛衝這種極端手段的。廳裏幾乎所有的樓梯都變成水滑梯,算上職員、來訪者和被拘留的人,一共一千多名男男女女,可我還是開始擔心起清潔善後的工作來。


    在樓梯上摔倒的,被水流衝撞到牆上的,傷者達五十個人之多。被蜈蚣蟄到,傷口腫起來的也有二百人左右。電腦和椅子等物質財產損失可能要以億為單位計算。


    不知道算不算間接被害,有位女性電視記者因為半天之內趕赴六本木、炮台和櫻田門三個現場,造成過勞性貧血而倒下了。這家電視台的專門報道倒成了最熱門新聞。


    上司大人看來安然無恙,坐在桌子上晃蕩著雙腳聽我報告了以上事項。


    “不過,美國德克薩斯州的州長到訪六本木……”


    “啊,是那個著名的摔跤手嗎?”(譯者說:難道田中連arnoldschwarzenegger大爺都要影射麽……)


    “是啊,那個身高兩米體重150公斤的巨漢。”


    “這家夥怎麽了?”


    “他想踢開倉鼠,反而被咬了,全身受了80處傷,被送到醫院去了。”


    “哎呀,真可憐。”魔女畢竟是魔女,任何時候也忘不了幸災樂禍,“身體的表麵積太大了就容易被咬到嘛。他還誇下海口要把全世界的反美恐怖分子一掃而空,結果先敗倒在哈姆太郎麵前,真是前途無量呀,哦嗬嗬嗬……”


    “……嗯,總之,無論如何也不能造成國際問題,連首相也下了命令,要總監盡快解決問題。”


    “光下命令?真輕鬆啊……要不我也當首相吧,反正已經有被選舉權了。”


    話題朝危險的方向前進了。


    “當首相也有當首相的辛苦啊。不說這個,目前的案件怎麽解決?”


    “我知道的啦。不是說過嗎,我可不想老被這種小騷動牽著鼻子走。害我連這塊地毯都要換掉了呢!”


    “全都濕透了啊。”


    “這是亞美尼亞生產的絕品喲。當然我是自費的,自費呀!”


    “這正是您了不起的地方呀,什麽都自費。”


    “你以為我會受你這點吹捧就上當呀!先不說這個,把丸岡警部叫來,馬上。”


    我立刻聽命去叫,可是連被叫者本人也摸不著頭腦。丸岡警部僵硬的站著,聽站在桌子上的涼子發出指示。


    “黑林道義這個人,他的住所兼研究所在北區和豐島區的交界處。你到那裏去找出他殺害‘金森’這個人的證據,如果那裏有資料,叫阿部巡查一起去帶回來。”


    丸岡警部拿到案件的相關資料,很快退了出去。


    “為什麽叫丸岡警部去?”


    我確實是很好奇才問的,“當然了!”她回答說,“丸岡警部會注意到你我注意不到的事情的。”


    這倒是有可能。在涼子出現在地球上以前,丸岡警部就已經幹上了刑警的營生。我總是覺得,涼子把丸岡警部當上一世紀遺物看待。現在看來,這隻是我的偏見,其實她還是對丸岡警部的能力有所評判的。


    通過敞開的大門,我看到丸岡警部在整理套裝衣襟。


    “哎呀,好久沒接到真正像刑警的工作了。好了,阿部君,我們走。”


    丸岡警部的腳步比平常利索得多,帶頭走了出去,阿部巡查跟在他身後三步左右的地方——說來不太恰當,他們倆看起來像老柴犬身後跟著年輕的牛頭犬似的。其實本來按照部屬方針,有經驗的老警官帶年富力強的新手警官這樣才是最好的組合,好像出演電視裏的刑警片似的。


    目送他們走出去,我的視線凍結了——從敞開的大門中可以看到一個幹練而優美的人影,但她全身散發著怒氣。


    “涼子,我正要找你。”——這當然是室町由紀子。


    “哎呀,由紀,真少見呀。什麽事?”


    “越過警部部長,總監直接給我下了命令。”


    “啊,什麽命令什麽命令?”


    不管怎麽裝天真無邪,涼子的聲音和閃閃發亮的眸子裏都充滿了邪惡。


    “別裝了!你明明知道的。”


    “哎呀,到底是什麽事呢?雖然我能力很強,可以不是萬能嘛。哪怕我這麽博學多才的人,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呀。所以呀,拜托你告訴我好不好?”


    涼子甚至裝出雙手合十的樣子,由紀子的怒氣差點噴湧而出。正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我插嘴了:


    “室町警視,我知道您心裏不愉快,但是我也知道這是總監的命令。眼下還是不要計較了,為了解決案件同心協力……”


    “等等,什麽叫‘心裏不愉快’啊?”——聽起來好像被欺負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樣。


    “藥師寺警視也一樣,聽到總監的命令,要跟室町警視一起,心裏有點不高興吧?所以是彼此彼此嘛。”


    “你到底算哪一頭的?”——麵對意料之中的詰問,我早就準備好了答案:


    “我是跟犯罪被害者一頭的。”


    我盡量一本正經地認真回答,涼子皺起柳眉,瞪了不聽使喚的部下一樣。


    我聽到鼓掌的聲音,轉過頭一看,由紀子正有點臉紅地放下手。


    這下越發觸犯了女王陛下的逆鱗了。高跟鞋跺著濕透的地毯,上司大人怒道:“你這個叛徒!”


    “雖然您這麽說,可我記得自己從來沒有背叛過您。您也很清楚這一點吧。”


    “那……嗯……你這說教男!”


    對此我啞口無言,隻有保持沉默。而涼子卻突然向我吐了吐舌頭,好像小學生、小孩子扮鬼臉撒嬌一樣,可這魔女的舌頭形狀顏色都很美。


    “你給我記住,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她又留下一句好像被欺負的小孩子說的話,氣宇軒昂地走出辦公室,隻剩下我和室町由紀子。


    “多謝您寬宏大量,不計較這些事。”


    “你不止是說教男,還是道歉男嘛。”


    “啊……”我有點不高興。不管那一種人,又不是我喜歡當的嘛。


    “那,然後怎麽辦?”


    “您也知道,那位是光有發動機和油門就能猛衝的人物啊。”


    “是啊,簡直是暴走戰車呢。”


    這話說得很無禮,但我們倆都是認真的。


    “我盡可能地踩刹車,方向盤的操作就要拜托室町警視了啊。不管驅魔娘娘有什麽企圖,表麵上還是調查案件,如果能解決,總是對社會有益的。”


    由紀子的視線越過眼鏡盯著我:“你是刹車,我是方向盤?”


    “是的。”


    難道我說得不合適嗎?我保持著禮儀,從旁觀察她的表情。由紀子白皙的臉皮露出苦笑:


    “我覺得任務分配反了呢,不過就這樣吧。反正也不是永遠的,這次就幫涼子一次吧。”


    “謝謝您。”


    “這句謝謝,是為你自己說的,還是代替涼子?”


    “當然兩者都是。”


    聽我斷然回答,由紀子的眼鏡深處黑曜石般的雙眸閃過一道光芒。


    “其實想想看,你也沒必要謝我。一方麵我必須遵從總監的命令,另一方麵,要想抓住引起這一串事件的犯人、安撫市民的不安情緒,就應該做出最好的安排,本來就不該因為私情對部屬提出異議。”


    作為警官來說,這真是最好的演說。隻不過,由紀子的選擇和決斷並不


    一定是最好的,說不定會產生最差的結果。一切日後方知。


    “勝者王後敗者寇”——到底會怎麽樣呢?


    2


    我站在雙日閣第五層,距離地麵大約十五米的地方。


    我們一行——總共男女六人,藥師寺涼子、室町由紀子、瑪麗安、露西安、岸本明,還有我——直接受命於警視總監的特別行動組,其中包括三名警視廳的career警官。表麵上怎麽看怎麽像精選出來的精英集團,實際上卻是糾集了全警視廳的問題兒童組成的非法搜查隊。這個組合明顯不利於警察組織,因此被命運拋棄給了眼下這件案子。


    從裝束上說來,乍看之下實在是不像警官。起決定性作用的與其說是搜查行動的必要,不如說是兼任出資人的獨裁者的意向——四位女性都穿著jaces特製的銀灰色夾克,戴著跟夾克同色的帽子,顯得英姿颯颯,說是法國空軍特種部隊也不為過。這些裝備是在決定行動的當天送到的,毫無延遲。


    兩名男性也戴著貝雷帽,身著jaces的夾克和獵裝長褲。服裝大小恰合身材,我反而有點不自在起來。


    不過就算是瑪麗安和露西安,也不可能在緊身套裝藏著火箭筒或者來福槍什麽的吧,破壞力算是控製在最小限度了。但是,對於什麽叫做“最小限度”,涼子和我的意見迥然不同。


    正慢慢走著,我聽到羅裏羅嗦的嘟囔聲。岸本念經似的嘮叨著:


    “唉,找遍全日本也沒有比我更辛苦的career了呀。在警視廳參加考試的時候,隻要在安全的地方跟新聞記者喝喝茶就好了……想不到今天行動還特地帶上我這種根本算不上戰鬥力的人,肯定是為了危險的時候把我犧牲掉,隻顧自己逃命。啊,我真可憐啊……”


    不止是我,連由紀子也沒有製止岸本的牢騷,就是說,我們內心裏也承認,岸本牢騷最後的部分或許是真的呢——這是無血無淚的妖女涼子做得出來的事情。再說,比起岸本的性命,我還是珍惜自己的好了。


    初夏的夕陽從雙日閣的西窗投射進來,腳下是厚厚的木製地板,地板上有幾個白白的小圓印記,是曾經放過撞球台留下的痕跡。


    涼子遞給我一張紙:“這是雙日閣地圖的複印件。”


    “平麵圖嗎?”


    “是的,當然跟實際上的不完全一樣,不過大致能看懂。好,趕快開始行動吧。”


    “在這之前,有件事需要說清楚。”


    “啊,什麽事?”


    “請不要假裝忘了。我拷問岸本的時候,您說過的,什麽時候要親自告訴我。”


    “我是為了救岸本才說的啦。不過,搜查剛一開始就有情緒也不好。你想說什麽就說來聽聽吧。”


    “那我就說了。”


    我注意到由紀子的視線盯著我和涼子,同時說道:


    “新宿禦苑植物枯死事件,玉泉園出現食人螢火蟲的事件,都知事公館的老鼠群聚事件,還有今天這三起,這六起事件應該都是同一個犯人進行的。犯人是……”


    “第一大屁。”


    “是是,第一大屁。他沒有自己直接下手,而是獨自躲在安全的地方,操縱這些奇怪的生物,在大都市裏引起恐慌,以此為樂。但是,昨天全偶聯集會的事件卻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涼子的聲音好像低了一點,是我多心嗎?


    “集會上完全沒有出現奇怪的生物,不管是第一大屁還是第二大屁,犯人親自出現在現場,把防衛廳長從天花板吊走了。合起來一共七起事件中,隻有這個與眾不同。”


    “還有這種事?”


    由紀子第一次張口說話,聲音好像很憤怒,又好像受夠了的樣子。我不得不向她低頭。瑪麗安和露西安都沒說話,隻是聽著我們這些日本人之間的對話。


    我用了“犯人”這個詞,而涼子沒有訂正。她美麗的眼眸深處光芒閃耀,也不知道是像破曉的陽光一樣呢,還是像斬斷雲空的閃電一樣呢?不,不用說肯定是後者。


    “那,按你的意思,犯人不是第一大屁嗎?”


    “我像是‘搭車犯’?”


    “就是說是別人犯下的?”


    “是的,然後委罪給第一大屁。”


    “真有趣。那根據你的推理,犯人在哪裏?”


    “就在我麵前一米。”


    我發現由紀子屏住呼吸。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我的五官格外敏感。感覺到氣氛劍拔弩張,岸本已經做出要逃之夭夭的姿態了,不過他又能逃到哪去呢。


    “你說什麽呀。防衛廳長抱著緊身衣戰士人偶浮上空中的時候,我就在你身邊呀。”


    “實行的並不是您。”


    “那是誰?”


    “不知道是瑪麗安還是露西安,或者說是她們兩個人吧。”


    防衛廳長的身影在天花板上消失前的一瞬間,我看到的人影,那絕對不是黑林道義那樣的高齡男性。那樣優美苗條的身材,應該是具有高超運動能力的年輕女性。對,就像現在在我麵前的瑪麗安或露西安那樣。


    論起追蹤犯人,涼子的熱情程度不亞於任何人。但昨晚涼子為什麽沒有執著地追上去,甚至都沒有調查一下天花板的內部。


    而且後來,她脫掉兔女郎服裝改換普通套裝的時候,也比平常花了更多的時間。難道不是為了讓犯人逃跑而故意拖延時間嗎?


    我跟她回到公寓,兩位侍女都在,用那些時間趕回去裝扮好足夠了。涼子的公寓裏要多少房間都有,畢竟是獨占了整整一層的建築。侍女們是給除了我以外的其他客人送“餌料”的吧!


    而且全偶聯這個團體,其真麵目到底是什麽?收不收會費?是誰主宰?想想看,全偶聯掌握了財政界多少vip的弱點,肯定是什麽人在運轉這個組織的吧。這“什麽人”,也就是掌握他們弱點的這個人,站在非常有利的位置上,明顯是個既有動機,又有資金和組織力量的人物。


    “既然你有這麽多懷疑,為什麽還跟著我來這裏?”


    “哪怕是您喝醉了酒走鋼絲,在下麵張開救命網也是我的職責所在。”


    涼子盯著我,慢慢地交叉起手臂,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故意輕聲咕噥著:“哎呀,這樣啊。”


    “什麽叫‘這樣啊’?”


    “你就不肯跟我一起走鋼絲嗎?哼,薄情的家夥!”


    “不,也不能這麽說……”


    露西安和瑪麗安都饒有興味地看著我們,真像天使一樣可愛。可這兩位天使如果麵對女主人的敵人,會立刻變成戰鬥力無比的黑天使呢。如果她們理解我和涼子處在對立狀況,隻要女主人命令一下,馬上就能幹掉我吧,與她們的個人立場無關,也與法律無關。


    至今為止,兩位美少女都對我很好,也非常信任。但那也是因為我是涼子的忠臣,是伺候同一個女主人的同僚的緣故。就算她們對我個人抱有一絲好感,這種好感在對女主人的忠誠心麵前也是輕如鴻毛。


    作為男性,我並沒什麽過人的自信。就在一年前,因為隨隨便便對節食減肥發表意見,結果被女朋友甩了(譯者:泉田原來有過女朋友啊)。要論對女性心理感覺遲鈍,這點我倒是很有自信……不對,要這種自信有什麽用嘛,我暗自責備自己。


    涼子慢慢地開口了:“沒辦法。”


    聲音相當淩厲,我內心忍不住有點顫抖起來。


    “什麽沒辦法?”


    “秘密被你知道了,當然不能讓你活下去了嘛。”


    危險的日語突然變成尖銳的法語,露西安和瑪麗安的表情隻驚詫了半個瞬間,緊接著移動輕如燕子的身形。隻見她們微微落下腰身,提起腳步,


    右手握拳放在腰間,完全擺開戰勢。一旦我有所動作,她們會在一瞬間製服我吧。


    所以我一動不動。


    “涼子,你認真的嗎?!”由紀子的聲音像響鞭在空中炸響。


    “別傻了,怎麽可能來真的嘛!”


    涼子放開雙手叉到腰間:“我就是想說這種話試試啦,誰都會想的嘛。你不會也以為我是認真的吧,泉田君?”


    “不,我以為您說不定是認真的呢。”我說。在由紀子麵前,我本想裝個笑臉的,估計裝出來的是相當扭曲的表情吧。


    涼子輕輕揮手,解除了兩位侍女的戰鬥狀態。


    “知道啦知道啦,我承認。綁架防衛廳長的是我沒錯。”


    “實行的犯人是兩位侍女吧?”


    “是,她們隻是執行我的命令。”


    “我猜就是。對她們兩人而言,您的命令就是聖旨啊。”


    我看了看兩位侍女,她們對我報以天使般的微笑。要是能像她們倆一樣單純多好啊!


    涼子用指尖輕掠發梢:“不過露餡的比我預料的要早呢。”


    “您總不是想永遠隱瞞下去吧?”


    “當然不是永遠了。最多兩三天就見分曉了嘛。你看,結果好就一切都好,這才是成熟的人的態度嘛。”


    “如果結果好的,如果……”


    “肯定是好的嘛!”


    “雖然這麽說,防衛廳長被綁架的時候有關方麵謊稱他住院了,也引起了很大騷動呢。不僅是警方,政府上下都要出動。一不小心說不定連外國也會驚動……”


    “可是,知道綁架事件的人隻有跟全偶聯相關的人嘛,你以為他們會往外泄漏這件事嗎?”


    這我倒沒考慮過——想來他們肯定是緘口不言的吧。不過,他們又能沉默到什麽時候呢?自己親眼目睹的事實跟媒體的報道實在是相差十萬八千裏。要是有人忍不住跟外人說道,秘密不是根本保不住了?


    我把這些想法告訴涼子。


    “哼,連泉田君都看不穿這層啊!”從涼子的表情和語氣中,我又發現了新的真相。


    “……難道,全偶聯的所有人,本來就都知道這件事嗎?”


    “這你又想得太多啦!”


    涼子操縱著話題的行進方向。太胡來了——由紀子的視線裏充滿責備,當然被無視了。


    “散會的時候我跟他們說,防衛廳長想玩個餘興節目。所以他們都以為廳長飛到空中是餘興表演啦。”


    難道全偶聯會員們的騷動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興奮嗎?我一陣發暈,終於控製住了。


    “他們真相信這麽胡來的事嗎?”


    “當然相信了,到現在還相信呢。看了今天的電視新聞肯定更信服吧。他們會想:啊,得個膽結石住院太沒勁了,不如趁著身體還行努力表演個餘興節目吧!這真是廳長的風格啊……”


    我搖搖頭:“不過,這樣就能完事嗎?”


    “對他們來講,假想遠比沉重的現實更重要,當然,隻在他們貧乏的想象力限度以內。你別忘了,他們可是害怕接觸真實的女性,寧可逃到二次元世界的家夥呢!”


    我想把話題改變到正常的方向——還有更重大的問題呢:


    “那防衛廳長現在在哪裏?”


    “先說清楚了,我可沒監禁他哦!”


    “是嗎……”


    我展開想象——環繞著不光是緊身衣戰士,還有各種等身大美少女人偶、海報、dvd,陶陶然樂不思蜀的防衛廳長幸福的樣子……


    這個溫柔鄉裏,沒有想盡辦法利用他又碎嘴嚼舌的狡猾官僚,也沒有在國會答辯上故意挑剔指摘語法錯誤的在野黨議員,也沒有要求他幫忙掩蓋兒子酒後駕駛肇事的選舉區重要人物。


    多珍貴的幾天幸福時光啊,至於過了這幾天會怎麽樣呢。防衛廳長的心理我可是一點都不明白。


    3


    整理一下涼子的話,得出這樣的頭緒:


    被農林水產省的研究所逐出以後,黑林博士四處尋訪有權有勢的政治家宣傳自己的研究,謀求資金協助。前首相權田原本來是個老奸巨猾的家夥,但過了九十歲,也就變成俗說的“老朽”,被黑林的蠱惑所蒙蔽了。前首相命令自己親信的政治家、財界要人,甚至宗教團體頭目、暴力團團長等人物,籌措了十億日圓以上的資金,交給黑林博士進行研究。


    但是兩個月以前,權田原前首相腦溢血住院了,現在雖然還在集中治療室裏躺著,可有傳言說他已經腦死亡了。怎麽看都沒有東山再起的希望,黑林博士就失去了唯一的資助人。


    前首相有個兒子,現在是參議院議員——難道又是傻瓜兒子登場嗎?其實這位議員倒不是什麽問題人物。父親既然已經過了九十歲,兒子大概也得六十多望七十了。這位議員兒子也有個女兒,三十多歲年紀,是某位政治家的妻子。


    “哪位政治家?”


    “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那人泉田君你也認識的喲。”


    我可不是政治家的什麽熟人。通過報紙電視,我單方麵知道的政治家倒是有的。看我不得要領的樣子,涼子不耐煩的喚起我的記憶。


    “哎呀,昨晚你不是還跟他直接對話來著?”


    “昨晚……啊!”


    我下意識地大叫一聲。室町由紀子皺起眉頭。


    “防衛廳長!”


    “bingo!”


    我昨晚的確跟一個目光好像捉住小鳥的狐狸一樣陰險的政治家說過幾句話。廳長見到涼子的兔女郎打扮什麽都沒說,其實他肯定是認出她了吧。


    “這樣啊……防衛廳長受到黑林博士的要挾了吧?”


    “答得好。真不愧是我的參謀長!”


    誇我也沒什麽好高興的,我臉上還是一副剛喝了難喝啤酒似的表情。


    “我知道了。廳長以表麵上入院治療,實際上被綁架的情形隱藏起來,而在這期間您會抓住黑林博士——原來您跟廳長是一夥的啊。”


    “要說‘一夥’嘛,可是廳長那家夥哭著求我的喲!黑林那家夥,看到權田原老頭不可能再起了,隻有再找新的資助人。他看到防衛廳長既是前首相的孫女婿,又是軍事狂迷,以為他會很高興當資助人呢。”


    “結果被廳長拒絕了……”


    “是啊。廳長這家夥倒也不是有什麽良識,隻是有點盤算的本事。他還有將來當首相的目標呢,怎麽敢擔著受賄罪當‘瘋狂科學家’的資助人?”


    “這倒沒錯啊。”


    “他要真當上了,我才要讓他好好見識見識這世上的艱辛呢!”


    涼子小聲說著。看來防衛廳長沒有選擇教師的權力了。他借著涼子的手除掉黑林博士,反而把生殺予奪的權力交給了更可怕的魔女。


    “喏,這就是防衛廳長夫人的尊容。”


    涼子遞給我的照片上確實是一個地球人,卻宛然是權田原前首相倒退回半個世紀然後穿上女裝的樣子。臉頰凹陷,雙眼下有黑眼袋,上牙向前突兀飛起。


    看了這張照片,我多少也理解了一點doller們的心情。不,人的價值並不在於外貌美醜。不是也有心靈溫柔真誠,丈夫愛如珍寶的太太嗎……


    “這位太太到處打著祖父旗號張揚,以名門閨媛自居,討厭之極呢。”


    “是、是這樣啊……不過,各人自有各人福吧。您在一串騷動事件引起後,立刻就注意到黑林道義這個人,是因為防衛廳長這個線索嗎?”


    涼子微微張開手,擺出一個肯定我的提問的姿式。


    “黑林向防衛廳長要資金,廳長完全拒絕了,還


    放狠話說跟他這種瘋狂科學家毫無關係,以後不要再要錢了。”


    “所以被拒絕以後,黑林采取行動反抗啊。或者是失去了資助人的自暴自棄也說不定。他把培養中的生物一個一個投放到地麵上……畢竟他要麵臨連飼料錢都沒有的現實問題呀。”


    “正是如此。隻有廳長知道這一串事件是黑林幹的,所以他嚇得都綠了。黑林因為暴走被逮捕的時候,一定會打出廳長的名義讓他脫不了幹係的。”


    這時候由紀子第一次插話說:“可是,廳長不是拒絕提供資金了嗎?堂堂正正向警方告發黑林的所作所為不就行了?”


    “你以為他夫人會同意嗎?那是她祖父的笑柄啊!”


    “啊,沒錯。他這人比什麽都怕讓太太知道啊……”


    由紀子老實承認,但是立刻又加上看法:“可是,跟警方坦白還是好得多吧。比起借涼子的力量來說……”


    “真是最差的選擇啊。光從這件事來看,他就沒有當首相的資質,連危機管理都不會呀!”——我說。


    涼子好像不高興了。


    “你們倆嘟嘟囔囔說什麽呢?拜托我不好嗎?”


    說的正是。要是解決了這次的事件,涼子到底施恩給了多少有權有勢的人啊?防衛廳長不用說了,廳長一族和部下,連以他馬首是瞻的年輕政治家和官僚,早晚都要對涼子低頭。


    “你不怕自己反而被利用嗎,涼子?”


    由紀子突然發問,涼子出乎意料而無言地看著她。


    “防衛廳長這也是一手妙棋吧。他裝哭給你看,其實說不定期待你也被黑林這家夥幹掉呢,涼子。”


    我下意識地想叫一聲,腦海裏浮現防衛廳長那讓人不快的白眼。


    涼子也好像被刺中了痛腳,但是隻一霎那間,她又露出魔女的笑容應對道:


    “哎呀,對由紀來講這真是了不起的推理嘛!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你晚個一禮拜也能想出來啊。還會考慮內幕了,光這點來說也算是一點進步呀,不容易不容易。”


    “被你稱讚也沒什麽好的!”


    在career們莫名其妙的爭論當中,兩位異國民間人士展開建設性的行動。瑪麗安和露西安打開雙日閣地圖,兩人輕聲交談了幾句,走到房間一角。角落裏有座雕刻著仙女,古香古色的大型壁爐,壁爐的前方下部裝著鐵製的柵欄。


    瑪麗安上半身探到壁爐內部,露西安也轉過臉去看。她們一邊說話一邊動手,一會兒功夫,壁爐響起幹澀的聲音,好像有個移動內壁。


    我確定內壁還沒全打開就已經發現通向地下的道路。涼子也注意到了,向侍女們揮揮手。入口還在繼續擴大。


    “要是廳長敢做什麽忤逆我的事。我就把他脫光光的跟等身大人偶做說不出口的醜事的照片寄給他太太,還要在網上流傳。不僅如此,別的手段還有的是呢!”


    真是慘絕人寰暴虐無道。


    就算防衛廳長真的當上首相,也是涼子在背後操縱的,由暗中的女王支配的全偶聯內閣就這樣誕生了,估計真能讓日本每兩周經曆一次生死存亡的危機了……非得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不可,但我現在騰不出手,這長期的課題就交給日後吧。


    4


    我還有個問題:“那,岸本是扮演什麽角色的?”


    “啊,岸本呀。”涼子對回答這個問題很沒興致似的,向兩位侍女揮揮手,讓她們呆在自己身邊等候指示。


    “泉田君本來為什麽覺得岸本可疑而拷問他的?”


    “是訊問。”


    我一邊回答一邊伸手抓住岸本的衣襟。就算岸本不可能從這裏逃跑,他也盡量想離我遠一點,總是背對著我。


    “您命令他跟著來,岸本竟然拒絕了。在平常這是不可能的。這家夥察覺危險的能力很發達的啊……”


    “那不是欲蓋彌彰嗎?”


    “有可能,但這樣實在不自然了。他肯定是判斷‘無論如何跟著都沒好事’才不想來的。為什麽會這樣判斷,問他本人好了。”


    我抓住岸本領口的手又加了幾分力量。


    “哇,我說我說。”


    “等等,泉田君,你到底相信我還是岸本?”


    “您要是不肯說的話,我隻好相信岸本了呀。”


    這是我所能玩弄的最大限度的交涉技巧了。女王陛下看看我,故意仰天長歎一聲。


    “我懂了我懂了。真是的,泉田君,最近你受由紀子的壞影響不少啊!”


    “這是什麽意思?”


    由紀子沒好氣地問,涼子隻瞥了她一眼,繼續回答我的問題。


    “嗯,當然也不可能給岸本那麽重大的任務啦。把防衛廳長這家夥勾引進全偶聯,這算一件;勸他如果有煩惱來找我商量,這算另一件,如此而已。這一後的事情都是在我和廳長之間決定的,跟岸本無關。”


    “是、是啊!我也算不上什麽大角色,還要被你欺負……“


    “你早說不就結了。”


    我冷冷地一推,放開岸本,繼續追問我的上司:“我想確認一下,組織全偶聯這個團體的,是您吧?”


    “嗯。”


    “全偶聯的讚助人也是您嗎?”


    “是啊。不然你以為那些家夥舍得自己出會費嗎?那一夥人都隻會占別人便宜啊。”


    “您費這麽大心力組織全偶聯,到底有什麽目的?”


    “為了保護可憐的otaku們的人權和幸福啊!”


    “請說實話。”


    “真的喲。不然,對他們置之不理的話,他們就沒有發泄欲望的場所了,早晚肯定會爆發,就會濫用權力來加以掩蓋。為了減少這種時刻的毒害,我才投入私人資金給他們建一個圍欄。就算不感謝我,也不應該指責我吧?”


    涼子雙手叉腰,挺胸抬頭說道,看上去真是“前突後翹”這個詞的活標本。這個女魔頭是要完全魚肉宰割日本這個國家啊。


    “哎呀,就是因為我熱愛日本這個國家,所以我覺得要時不時來點刺激休克療法嘛。”


    別扯了,“刺激休克”本身才是她的目的呢!


    “好了,都浪費不少時間啦,不過再允許你問一個問題吧。還想問什麽嗎?沒有的話,露西安和瑪麗安已經確保道路通暢了,趕緊進地下去吧。”


    “那我也隻有一個問題了。從金森老人那裏得到情報以後,黑林博士怎麽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弄到‘山枯’呢?”


    “你說的順序反了。”


    “什麽意思?”


    “黑林這家夥以前就弄到了‘山枯’,隻是不知道那是什麽罷了。”


    “啊,原來如此。”


    我大大歎口氣,也不知道比喻得恰當不恰當——就像門外漢弄到了珍貴古董一樣吧。為了知道這東西的由來和價值,他才尋訪專家。其結果如何我已經知道了,忍不住替金森老人惋惜起來。


    “金森老人的資料裏應該寫了有關‘山枯’更詳細的生態狀況和除掉它的方法什麽的。對黑林來說,當然是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的信息。好了,怎麽樣,這下你都服了?”


    “啊,是啊。”


    我無奈地回答,涼子突然一副上司派頭地敲敲我的肩膀:“我知道泉田君你想說什麽。你是對這件事很不滿吧?但我這個上司也有苦衷啊!”


    “苦衷?”


    “不過,第一大屁這家夥使新宿禦苑的草木全都枯萎了,奪走了屬於東京市民的綠色。把這種環境公敵置之不理,你作為一個警官也不甘心吧?”


    這話道理不錯。但是,“常識公敵”發誓要打倒“環境公敵”嘛……


    “的確,涼子說的沒錯。不管過程


    如何,總之不能放過黑林這個人。無論他在地上還是地下,我都會追去的。”


    由紀子表明決心。對此涼子卻沒什麽好態度。


    “啊,是麽,那你就好好努力吧。喂,泉田君呢?”


    “我也去。”


    我本來就沒說不去,隻是要盡量問清楚讓自己安心而已。磨蹭到這會,時間也很有限了。


    “那好吧,這次真的要出發了!目的地是山枯的巢穴喲!”


    隨著涼子的聲音,岸本的牢騷又開始了。


    “跑到地下去也隻有地龍和蚯蚓什麽的吧。真討厭啊,蚯蚓那樣粘粘糊糊的……哎呀,泉田兄?”


    我的腳步驟然停止,使岸本發出奇怪的聲音——這是我的弱點啊。這些生存在地下的細長生物,為了土壤的肥沃拚命辛勞,了不起啊——可我最怕這種東西了……


    一邊祈禱著岸本的預測不準,我重新邁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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