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意識到的時候,我正站在四驅車前。好像沉沉黑幕一下子揭開了一樣,視野突然開朗起來。我聽到劇烈的喘氣和心跳聲,同時感覺到冷汗從額角刷刷地滑落到臉頰。


    「喂,泉田君,放開我,放開!」


    「啊……?」


    「泉田警部補,把我放下來!」


    先聽見的是藥師寺涼子的聲音,在我右側響起;後聽見的是室町由紀子的聲音,是從我左側傳來的——也就是說我被兩位女警官夾在中間了。


    我感到兩臂上的某種沉重——我左右兩臂下各挾著什麽東西——不僅柔軟,而且還會動的東西。同時我腳下所踩的地方,鞋底有種異樣的滑溜溜的感覺。


    左邊看看,右邊看看,通過理性對眼前的景象做出判斷後,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目下的處境。


    我右手挾著涼子,左手挾著由紀子……


    「失,失禮了……!」


    竟然控製住沒有反射性地大撒把,對我來說可是不容易的事。我盡量小心翼翼地把兩位美女放到地下站好。涼子伸伸腰背,憤然地瞪著我:


    「竟敢把我和由紀同等對待。麵對上司,你這種行為可以原諒嗎?!」


    由紀子的話就比涼子的有那麽一點建設性。她輕輕喘口氣,擦拭著額角。


    「泉田警部補,我先謝謝你。不過,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那個……我到底幹什麽了?」


    我怯怯地問道。兩位美女異口同聲地叫出來:


    「你不記得了?!」


    「我的意識都嚇飛了……我做了什麽失禮的事情嗎?」


    涼子手指著我的鼻子:「你把我和由紀像包袱似的地夾在肋下,從蚯蚓群裏全速突破過來了啊!」


    「啊?」


    「說我不像哺乳類動物這肯定是誹謗,不過你那樣子倒真像是野生動物呢!不過你剛才還慘叫呻吟了一聲呢!」


    我不由得頭暈目眩——終於明白為什麽鞋底滑溜溜的了,這一下就得嚇得我臉都綠了……這時候我背後傳來非常沒出息的哭泣聲——是岸本。


    「哇……好過分好過分哦,扔下我一個人衝過去。泉田兄不管我的死活嗎?」


    一點不錯——不過我不會說出來的。由紀子富有人道主義地向我輕語:「也要幫岸本警部補一下啊。」


    「對不起,再次突破蚯蚓群我實在做不到了。」


    我閉上眼睛。頭腦裏一旦空下來,就會想象到無數沒腳的、細長的、蠕蠕而動的生物,手腳像凍住了一樣一動不能動。


    涼子說:「沒辦法呀,你們倆快點上車!」


    由紀子到後座,我到駕駛副座上,各自坐穩。涼子自己也鑽進駕駛座,立刻發動起車子來。她全力一打方向盤,輪胎壓著蚯蚓群向前突進。真是血腥大屠殺,可是誰又能指責我們


    呢?


    車子停在癱做一團的岸本麵前。


    「岸本,上車!」


    「啊呀,啊呀呀,啊呀呀呀……」


    「還不快上來,我們不管你就走了啊!」


    這一句話就產生了強心劑的效果。岸本「piu~」的一聲飛起來,一下子跳進後座,簡直像有看不見的巨人抓起岸本的身體放進車裏一樣——不管怎麽看,一個一個都不像正常人類


    嘛!


    涼子向岸本淩厲地喝道:「早晚讓你一百倍地報答我的恩情!不懂知恩圖報的人比蟲豸還差勁!」


    理所當然涼子會這麽說,不過岸本本來就是被她強行拉到地下來的。岸本因為恐懼產生惑亂,這本來就要怪涼子,但這種於己不利的問題早就被她放在腦海裏的地平線另一頭了,


    從有利精神健康方麵來說,真是最好的方法了。


    涼子猛地踩下刹車,在千鈞一發的時刻避免了四驅車直接衝上「山枯」。看得出來憤怒的轟鳴直衝他的頭頂,根本沒想到我們竟然能夠突破蚯蚓陣。


    四驅車向巨大空洞的出口突進,衝破一座白骨堆成的小山——是各種小動物的骨頭堆成的。


    「這是那些老鼠、倉鼠和食人螢火蟲的飼料啊。雖說都是活物,不是人的話倒也罷了。」


    「可是老鼠和倉鼠都被放出去了,這裏已經沒有了吧?」


    「是啊。這裏的螢火蟲也會餓的,要是把它們都放到地麵上去,你想會怎麽樣?」


    當然大事不好。


    我望著空洞的天花板,嚇了一跳——天花板的一部分變暗了,幽綠的光點正離開天花板移動著。


    「食人螢火蟲在動啊!」


    「正好,把它們一下子都幹掉!」


    跟任何時候都鬥誌昂揚的涼子相比,坐在後座上的由紀子悄然無聲。她抓起掉落在車裏的小動物骨頭,紛紛扔到車外。這種行為可能沒什麽意義,但是可以鎮靜心中的恐慌,正是


    由紀子會采取的方法。


    涼子隻用右手操作方向盤,左手一直在動。她不經意地連連嘖舌。


    「真夠嗆,這些家夥的車可以竊聽警方的無線電呢。」


    「難怪他們能時常比警察捷足先登啊。」


    四驅車跳躍顛簸著。由紀子和岸本都死死抓住座位,涼子卻看都不看一眼。


    「首都戰士東京那些家夥再這麽放任下去可不行……」


    「會變成納粹親衛隊或者突擊隊什麽的——您不是要說這種無聊的玩笑吧?」


    「才不是呢。」


    「那是?」


    「會搶jaces的生意啊。他們可以不要錢做到的事,我們可都得花錢呢。這可是妨害經營,我非得把他們連根鏟了不可!」


    就在她旁若無人地吐露鏟除商業對手的私心的時候,車子左右出現了好幾個身著橙色綠色相間的製服的人。


    涼子的商業對手出現了,也就是「首都戰士東京」的成員們。他們似乎受到複仇心的驅使一直追著我們過來了,手裏拿著特製警棍和金屬棒,甚至有可以發射信號彈的槍。


    「把車停下!把你們的事告訴都知事,讓你們都從社會上消失!覺悟吧……」


    他們借都知事的勢力狐假虎威的話被唐突地打斷了:


    「那、那是什麽東西啊……」


    他們看見的,當然是擠在我們身後的怪異物體,碧幽幽的螢火蟲圍繞中的巨大蛞蝓……而這東西的頂上,竟然是個白發散亂的老人的上半身。


    真是連惡夢都夢不到的光景。


    我從車上向「首都戰士東京」的成員們大叫:「還不快逃!」


    分明是有益於他們的忠告,「首都戰士東京」的成員們卻充耳不聞。這些人還帶著手銬,但鎖鏈已經斷了,估計用了大力的老虎鉗子什麽的吧。他們一邊吵吵嚷嚷,一邊射出信號


    彈。


    山枯的巨大身體並沒有被信號彈炸裂。在中彈的同時,信號彈就被吱紐吱紐的半透明表皮包住,靜止不動了。而且隻在一瞬間,子彈就被柔軟地反彈回來,畫道弧線落在地上。


    「首都戰士東京」隊伍裏突然爆發出光和熱。橙色的光芒張開成半球形,渦卷著一股熱風。即使不是炸彈,這股光和熱的威力也很是了得。


    「哇啊,燙、燙……!!」


    半個身子被火包圍,三個隊員倒在了地上。有一個與其說是勇敢,不如說是無謀的家夥揮起金屬棒想要毆打山枯,卻有一個灰白色的巨大肢體從那裏伸出來,隻聽一陣嗚嗚咽咽的


    叫聲,這家夥立刻消失了。


    扔下他們,四驅車飛駛過慘劇的現場。


    「想要對付這怪獸的話,隨便你們好啦!」涼子一邊操縱著方向盤一邊說。雖然不說出口,由紀子和我也


    都是同樣的想法。


    飛馳了五分鍾左右,也不知道轉了幾道彎,前方突然出現光亮,同時車胎好像掛上了什麽東西——一個「禁止入內」的標誌在我們車後倒下了。


    緊急刹車和碰撞的聲音接連響起,我們卻沒怎麽在意,因為注意力被旁的事情吸引了。地上的風拍過臉頰,外界的風景直奪視線。太震驚的緣故,人人都發不出聲音來。


    目光所及之處,有銀色亞光的巨大金屬塊,被已經降下沉沉夜幕的天空襯托出流線型的側影。


    「哇啊,飛、飛機啊。我們跑到地上來了。」


    岸本實況播報著。那些的確是飛機,移動視線還可以看到明滅閃爍著光點、正在上升之中的機體。


    「這兒是羽田機場啊。」


    由紀子茫然地喃喃說到。涼子一言不發地啟動了gps(全球測位係統)。我的目光定格在畫麵上,看到綠底上浮現出來的白色圖像和文字。


    我們的確身處羽田機場。準確的說,是貫通羽田機場南北向的國道三五七號線的道路上。我們從文京區內沿著東京地下一直向東南方向前進,直到東京灣跟前才出到地麵上。


    頭頂上是無數立體交叉的陸橋。汽車也能開過去,但是地麵上正在移動中的飛機也暴露著毫無防備的金屬腹部一一從橋上通過。


    連膽大無羈的驅魔娘娘涼子也被了頭上的奇觀吸引住了,刹車踩得慢了點,結果跟前方緩慢行使的車輛追尾了。衝擊並不大,但黑白色塗裝的車裏跳下來的製服警官殺氣騰騰地大


    叫:


    「你們幹什麽呢這是?瞎開車也不能這麽開呀!」


    不管是普通人還是警察,這種時刻能說的話都隻有一句:「我們是被怪物追過來的!」


    見我們亮出警察手冊,對方立刻帶著被抽了一耳光的表情呆立不動了。他們得知車上有警備部的室町警視後,慌忙敬禮;而得知也有刑事部的藥師寺警視後,隻是恐懼地互相對視


    ,想必對將麵臨的絕頂之災有所覺悟。


    「總之你們報告上頭,封鎖三五七號線。讓地上的飛機也避免在陸橋上移動。」


    涼子下了權宜的指示,回頭看著她的宿敵:「由紀,下車!」


    「什麽意思?」


    「你留在這裏,跟總監和部長他們聯絡一下。怪物有我和泉田解決,善後處理就拜托你了哦!」


    「可是……」


    「室町警視,後援就拜托你了。其他人都靠不住。」


    我也轉過頭去麵向後座,岸本一副哭臉拉住上司的胳膊說:


    「是、是啊。我們在這裏下車,給涼子大人當後援吧。這是為了所有人好啊。」


    「我明白了。」


    由紀子肯定的時候,岸本已經滾下車去了,其實誰也沒說讓這家夥下去。


    由紀子跳下車後,深吸口氣望著我們:「你們倆,都要小心啊。」


    小心也未必有用,不過還是要感謝她的忠告。我向由紀子回敬了個禮。


    涼子又踩下油門,四驅車向坦克一樣繼續突進。從照後鏡裏看,一團光雲出現在視線的盡頭——那家夥確實在接近過來。


    「穿過多摩川隧道,到川崎市去!」


    涼子告訴我。


    「到海上去。你知道東京灣水上高速(marinedrive)吧?」


    我迅速在腦海裏搜檢地圖。東京灣水上高速,正式名稱是東京灣橫斷汽車高速路,是由海底隧道和橋連接起來的海上道路,象征泡沫經濟時代的大型公共事業的產物。


    最開始東京灣橫斷汽車高速路的通行費設為五千圓單程,一萬圓往返。


    一天一萬圓,一個月二十天上下班通行就要二十萬元,需要支付這大筆通行費上班的工薪族得有五萬人以上——這就是國土交通省的負責人們所盤算的。通過發行定期上班通行券


    ,把負擔轉嫁給企業就行了。當然,即使不在眼下這種不景氣的時代,也不存在這種脾氣好到腦袋有包的企業。


    我常常會想,所謂中央官廳的官僚們,是不是隻會顯示其智商之高,除此以外什麽都不會的白癡呢?雖然一半可能是我一介武夫的偏見,但是他們竟然能公私不分地任意浪費那麽


    巨額的國民血稅,對此不負任何責任,甚至以為全天下人也都毫不在意,這些人不是白癡就是天生的犯罪者吧。


    隻有我和涼子兩個人,四驅車飛速向海邊衝去。雖說如此,也會時常減慢速度,為了等山枯和食人螢火蟲追上來。因為目的是把它引到海上,半途甩丟就沒意義了。


    「山枯這種東西有理性嗎?」


    「誰知道。就算有,也跟人類理性不一樣吧。」


    黑林博士偉大的頭腦定然早就被山枯支配了。它一股勁受到憎惡和敵意所燃,對我和涼子窮追不舍。本來一個有判斷力的明晰的智者,竟然落到這個地步了。


    不過話雖如此,任誰看到噴薄著黏液、半透明的巨大人麵蛞蝓的時候,些微的同情心也早就飛到冥王星軌道以外去了吧。要是生擒了它該怎麽辦呢?抓到了放在呢?用來做活體實


    驗,還是放到動物園?當然不管什麽結果,黑林博士都不會有什麽幸福感的啦。


    「您真的想給千葉縣警添這些麻煩嗎?」


    「現在說什麽也晚啦,現在要進入的這個『偽島』就是千葉縣所屬的。」


    鋼鐵水泥建築的土木工學結構,被涼子一說就是「偽島」。


    「要是能把善後的事推到千葉縣警頭上,警視廳的上層非高興哭了不可。本來關係就不好嘛。你難道想象不出,到時候他們拍著手說『讓你們瞧不起我們,這回知道我們的辛苦了?』,這種情景嗎」


    確實可以想象——不過涼子雖然這麽說,難道她自己對害得別人遭殃有什麽自覺嗎?才不是呢,她隻會看著別人遭殃自己開心吧。


    不久,前方展開一片廣闊的空間。


    鮟鱇島,東京灣上建造的人工島的島名。所謂「鮟鱇」,當然是深海魚當中最有名的一種。(譯者注:原文是片假名アンコウ,但是確實可以直接打出「鮟鱇」的日文漢字,意譯


    應該是琵琶魚、angler。考慮到意譯兼音譯,還是照打「鮟鱇」比較好。)


    無遮無攔的海麵上,風勢更加強烈。雖然不至於乘風而去,也會感到耳邊有大氣奔流,身體好像看不見的巨掌推著一樣。如果身著套裝或者裙子,衣裾被風吹起,看上去就像在空


    中飛舞一般。


    不過風勢也會隨時間不同,強弱有所變化。在稍微變弱的風中,四驅車停進了停車場。


    就想不出像樣點的島名嗎——正想著,我和涼子下了車,腳踏著鮟鱇島。這個島的構造如同一艘大船,有四層甲板。停車場上有土特產品商店、餐廳和海洋博物館,也有不多的一


    些人影。


    看過導遊圖,我們去找有警官值班的問訊處。涼子徑直走去,毫無必要地踹開門。


    「你們要幹什麽?!」


    我已經懶得回答了,直接把警察手冊伸到問話的警察麵前,看到對方反射性的僵直立正,我也笑不出來。


    「我是警視廳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補,這位是藥師寺警視。目前發生了緊急情況,需要借用一下問訊處。」


    「警、警視?這女的……」


    打量涼子的眼色裏包含著男性本能。要不是這種場合倒也無可厚非,那強調出完美無缺的身材曲線的緊身套裝畢竟是造孽啊。就算是jaces的商品,也叫人忍不住想問其目的何在。


    「嗯,這個,哎呀,要先取得上司的許可……管轄權範圍又不一樣……」


    這位警官是千葉縣縣警屬下的,不知道「驅魔娘娘涼子」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甚至可以算是有點幸福吧——但是很可惜,此刻不幸就要開始了。


    「馬上就有怪物要來了。」


    「怪、怪物……」


    「是恐怖分子製造的生物武器。立刻疏散所有普通市民,另外,跟警視廳聯係一下。」


    警官們的反應就不用一一細看了。警用無線電的操作台旁邊的牆上貼在一副鮟鱇島的宣傳海報,上麵畫著兩隻擬人化的鮟鱇在對話:


    「我是鮟。」


    「我是鱇。」


    「我們倆在一起就是鮟鱇。」


    畫上的「鮟」是女孩子,係著絲帶穿著裙子;而「鱇」是男孩子,帶著棒球帽穿著短褲。不過,要把鮟鱇這東西動畫化變得很可愛,似乎很有難度。


    在我跟操作台前的警官匆匆忙忙地說話的時候,涼子早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機,坐到問訊處的桌子上,交叉起長腿,毫無障礙地撥著號碼,似乎心裏默記著號碼。


    「由紀,聽見了嗎?」


    「聽見了,你們在地上?」


    「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


    「海上啦,是海上。東京灣!」涼子大聲叫著。一般沒必要對著手機大叫,但是夾雜著風聲,不得不放大聲音。


    「我們在鮟鱇島。東京灣水上高速。對,就是那個沒品味的人工島。」


    我審視著牆上貼的東京灣地圖。鮟鱇島與川崎市距離約八公裏,由海底通道連接。到千葉縣海岸約五公裏,這段路建著大橋。


    「鮟鱇島並不在東京灣的正中間。因為靠近千葉縣,論警方管轄也不在警視廳而屬於千葉縣警。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吧,由紀?」


    「為了打退山枯,要千葉縣警協助嗎?」


    「不是這意思。打倒那家夥的樂趣專屬我一個人。隻不過,善後工作得有一點要靠千葉縣警啦。首都圈的同誌們要高興嘍!」


    也不知道由紀子回答了什麽,強烈的雜音響起,電話斷了。


    涼子打完電話,快步走出問訊處,我也跟著她身後。她看著海麵,低聲告訴我:


    「來了!」


    那真是前所未見的情景。


    我們的視線向西投去,畫麵中央是東京灣水上高速海上部分的出入口,張著水泥巨口;其右側,也就是偏北的方向,閃閃發光的海麵映出東京的夜景;左側偏南方向,那燈火連綿


    的山丘是橫濱夜景。這裏是世界最大的燈光密集地,據說一年到頭都有人開車來欣賞這裏的景觀。


    水上高速的出入口處,眼看著越來越亮。橙色的照明燈光被蓋過去,青綠色的光芒充滿隧道,漸漸地湧出來了。


    一千萬隻食人螢火蟲果然從地下殺到海上來了。慘綠色的光雲,如果被它包圍住,五分鍾之內就化為白骨。


    「這種情景沒人見過吧?你們一輩子都有話可吹了。」


    警官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這時候,一陣慌慌張張的腳步聲響起,一個打領帶穿夾克外套的中年男子從下一層甲板上沿樓梯跑上來了。他連招呼都省了,大喊大叫著:


    「喂!到底怎麽回事?隧道入口是什麽東西在發光?」


    「食人螢火蟲哦!」


    涼子的即答讓那男人呆住了,目光還停留在緊身套裝上不能離開。


    「食、食人螢火蟲是,那個……」


    「是啊,看過電視新聞了吧。玉泉園出現的食人螢火蟲到這兒來了。」


    男人嚇得驚慌地向後退去。這樣還不肯罷休,涼子又說:


    「而且玉泉園也就一兩萬隻,這次有一千萬隻哦!」


    「一、一千萬隻?!」


    「再磨磨蹭蹭的就被吃掉了哦,還不快上車逃命去!」


    男人後退了一步,轉過身去目不斜視地直奔停車場,有個似乎是陪酒女郎的女子追著他。非常警鈴鳴響了,場內廣播叫大家疏散避難——可是掌握麥克風的人並不合適:


    「趕快過橋逃到千葉縣去。千葉縣!逃到千葉縣去,有千葉縣警保護你們,是安全的。不管怎麽說,千葉縣警裏有對付核、生物、化學武器的反應部隊,警視廳才不中用。年輕人


    啊,向著千葉縣前進!」


    恐慌遍地。幾十名男男女女衝進混亂的停車場,車子一輛輛發動起來,人聲和機械聲歇斯底裏地混雜著。


    「好,這下食人螢火蟲就會追著車子跑到千葉縣去了,可喜可賀呀!」


    「那個,有些話我現在說出來可能也無濟於事……」


    「當然了。不過,什麽話?」


    「讓他們卷入這種混亂之中,您就一點都不在乎嗎?」


    車子互相碰撞的聲音、喇叭拚命高叫的聲音,形形色色重疊在一起,混亂不堪。


    「這個嘛,我要在這裏跟山枯決戰,徹底解決這件事。總不能讓普通市民留在戰場上,把他們卷入戰鬥中吧?」


    「那您誆騙市民,讓他們被食人螢火蟲追到千葉縣去呢?」


    「那有什麽不好,千葉縣警應該當擋箭牌嘛——關鍵時刻能夠化險為夷的守護神。」


    「要怎麽對付這麽大群的食人螢火蟲啊?」


    我以為這個問題很困難,涼子卻立刻給出了解答:


    「不管在什麽體育館還是劇場,用生肉作為誘餌把食人螢火蟲引進去,然後封鎖場館,它們就會餓死啦。就算等不及都餓死,利用換氣扇往裏噴灑殺蟲劑就行了。一個晚上就能解


    決的事嘛!」


    「那就把這個方法告訴千葉縣警吧。」


    「這點小事應該他們自己想,不用我們費心去教啦。」


    涼子走出去,我落後一步跟上。寬闊的道路左右並列著好幾家料理店和壽司店,都已經空無一人了。


    「那,你怎麽樣?」


    「『怎麽樣』是說……」


    「現在就要對付那個了不得的大怪物了,你不願意留下來也可以。通過隧道會跟怪物迎頭撞上,你隻有往橋那邊去了。」


    麵臨極端危險的對決,還有心思說這種損人的話,這女人真沒辦法。


    「雖然並不願意,我也不會離開這裏的。」


    「你這回答真不可愛。為什麽不離開?」


    「一方麵我答應過室町警視……」


    涼子駐足,慢慢抬起臉盯著我,美麗的眸子似乎要噴出熔岩來:


    「答應了由紀?跟那家夥的約定就那麽重要嗎,啊?」


    「很重要啊。」


    「胡說八道。有多重要,你敢當麵對我說清楚嗎?」


    「可以啊。」


    「哎呀,是麽!你不是要說什麽『跟任何人的約定都很重要啊』之類的陳詞濫調來哄我吧?」


    「我沒想這麽說。」


    「好,那我就聽聽。你說,跟由紀的約定到底有多重要?」


    「僅次於您的命令那麽重要。」


    聽我斷然說明,涼子微微張開口又閉上。空白了三秒左右,她突然轉身向後,破天荒頭一次自言自語起來:


    「泉田這家夥該不是計算好了這麽說的吧……不對,要是有這心計也不至於被女朋友甩了,一定是無心說的。真是的,這家夥到底把我當什麽人啊……」


    幾乎不懂她在說什麽,不過我知道就算我是老實回答的,還是免不了挨罵。我有點不高興,故意咳嗽了一下說:「如果您相信了,請指示下一步的行動吧。」


    「才不信呢。」


    「啊……」


    「總之,先到那幾家店裏去等著食人螢火蟲吧。我們的正式出場還在後麵呢。」


    「不回警察問訊處了嗎?」


    「那種不宜居住的地方我才不要去呢。」


    就這樣,我和涼子走進華麗的料理店,在座位上等著綠色的殺人雲團的到來。店裏悄無人影,好像被我們獨占了一樣。我看到吧台上放著冰水壺和玻璃杯,就拿了一些到桌旁。


    走回來一看,桌子上放著一個信號彈的發射裝置,樣子跟「首都戰士東京」的隊員們拿的一樣,是槍的形狀,頭部裝著上鎖按鈕。涼子說是從警察問訊處借來的,然後用手機聯絡


    由紀子。


    「是嗎,丸岡警部把報告送來了嗎。跟他說辛苦了。」


    留在地麵上的黑林博士的研究所兼住宅早已荒無人煙,丸岡警部和阿部巡查進入後立刻就獲得了各種證據,比如金森老人製作的山枯資料、雙日閣的內部結構圖、食人螢火蟲養殖


    的初期觀察日誌等等。黑林博士的精神完全異化了,似乎連湮滅證據都沒考慮到。不過,以他那種形態,證據什麽的也都無所謂了。


    我正想用冰水潤潤喉嚨,一團慘綠色的光雲從眼前通過。有時候光雲會擴散範圍,可能是受了風的影響吧。


    我們走出料理店回到警察問訊處,麵如土色的警官指著對講機給我們看,據說千葉縣警本部長要親自站在麥克風前發出通告。


    很快,一個興奮的中年男聲從對講機中傳出來:


    「關係千葉縣存為的重大危機!被警視廳趕過來的人不要過橋!決不讓驅魔娘娘一夥人踏上房總半島的土地!」


    「還真會說呀!」


    涼子冷笑著。千葉縣警的警官們兩眼發楞,恐懼地窺探著涼子的臉。估計涼子也毫不在乎,我代替他們問道,不過聲音壓得很低:


    「難道,您跟千葉縣警本部長也結下個人恩怨了嗎?」


    「什麽叫『也』啊?」


    「對不起。但是,本部長的聲音裏明顯含有私人感情啊。」


    「誰記得那麽清楚。這世上就是有沒來由的怨恨呀。恨我的那些家夥有幾個像樣的?你說有誰?」


    我回答不上來,的確方方麵麵怨恨涼子的人沒有什麽正經有理的。但這並不代表涼子本身就是正義的。


    千葉縣警本部長又做獅子吼了:


    「千葉縣警的興亡在此一站!所有人都要本著決一死戰的決心應對!拋頭顱灑熱血也要渡過千葉縣史上最大的危機!」


    才沒人願意聽這話呢,我忍不住同情起千葉縣的警察們。不管什麽時候,不管多困難的工作,真正辛苦的總是第一現場的下屬們。


    外麵傳來一陣轟然倒塌的聲音。


    「看來本尊出場了嘛。」


    涼子從槍口處倒握著信號彈發射裝置,我跟在她後麵,再次走出問訊處。出門的時候我擺手製止了慌慌張張也想跟出去的其他警官,現在不能再增加犧牲者了。


    「山枯」的主體就是地麵上的蛞蝓部分。也不知道那巨大的身體到底有多重,真是很難想象它怎麽移動的。


    怪物的身體裏噴出黏液,流到地麵上,整個身體就壓到黏液上滑動前進。這種移動方式在地麵上是一種奇怪的蠕動的樣子——真可謂世上最大最惡心的溜冰選手。


    山枯的巨體很瘦長,要問三圍的話,可能要用「順順溜溜」、「細細長長」之類聽上去很可愛的擬態詞來形容。但是,這東西堵塞了道路,頂碎了自動門,打破了玻璃,壓爛了餐


    廳的桌椅,撐滿了樓梯,連天花板上的燈都擠碎了。玻璃和金屬的碎片都傷不了山枯的皮膚。那種異樣的彈性和噴出的黏液保護著它巨大的身體。


    涼子手裏緊握著信號彈的發射裝置。我擺出射擊姿勢,屏住呼吸慢慢走動,卻突然聽見有風迫近的聲音。


    那是直升機的破風聲。


    「直升機……」


    「是啊,jaces引以為傲的多目的多用途直升機。可以寬敞地乘下十二個人,巡航速度每小時二百八十公裏,最適合救難用。不止性能高,價格也夠高,全日本隻有jaces才有啦。」


    在涼子自誇豪富的時候,直升機眼看著接近了。在風力和風向的激烈變化中,直升機穩定了飛行姿態。看來不止是性能卓越,駕駛員的技術也相當高超。有個人打開後部坐席的門


    ,探出半個身子。


    是露西安和瑪麗安。她們看到我和涼子,用力揮著手。


    在地下跟侍女們失散的時候,涼子說過「她們在上麵待機行動」,我以為「上麵」就是「地上」的意思,沒想到卻是空中。而且她們是什麽時候怎麽聯係的呢?


    「我們當然會在身上帶上發信器的啦。」


    她指著形如櫻貝的耳朵上輕輕搖蕩的耳環說,我當然隻有認輸。


    鮟鱇島的北端有直升機的停機坪,直升機大概會在那裏著陸吧。就算照明燈光可以彌補黑暗,風勢也太強了,駕駛員的技術再優秀,著陸也會很困難的。


    一邊通過巨大的玻璃牆壁看著直升機的黑影和燈光,涼子和我向停機坪跑去。地麵滿是散亂的東西和碎片,我們或飛躍而過,或一腳踏上,毫不遲疑地疾速奔跑著。但是,隻跑了


    10秒左右就不得不急急停下。


    吱紐吱紐地擠碎側麵牆壁,橫在我們麵前——是山枯。


    它怎麽繞到我們前麵的呢?上方的黑林博士狡猾的笑聲中也充滿了得意。


    「另一側!」


    不用涼子說我也知道,立刻調轉頭向反方向快跑。這邊的地麵上也撒滿商店裏的土特產、餐廳的餐具等等,我還踩碎了一個「鮟」的人偶。真是對不住她了,不過這是不可抗力的


    緣故,不要恨我呀。


    我們打算跑下中央樓梯,卻在樓梯口停住了。與下一層甲板連接的樓梯已經全被山枯的巨體破壞了。就算能一跳五階台階,下麵的地步也滿是破洞和碎片了。


    「往上走!」


    我用身體頂開高叫的涼子,先衝了上去。


    最上層的甲板還有更往上的台階,我們翻越過上鎖的門,跳進那個沒有屋頂的房子。地麵上立著一個細細的桅杆似的高塔,被稱作「風之塔」——莫名其妙的名字。塔的周圍有螺


    旋狀的鐵製樓梯,頂部有紅色的燈光明滅閃爍。我們就朝著這個目標爬上去。


    jaces的直升機試圖在渦卷的風中進行空中靜止。


    直升機的機體裏放下一道長長的尾巴,在風中搖擺不定——是繩梯。涼子利落地伸出雙臂,開始兩三次沒抓住,最後還是成功地攀住了繩梯。


    她一條腿搭在繩梯上,回頭衝我叫道:


    「泉田君,快抓住!」


    反正是jaces出品,繩梯的品質應該超一流。我也沒猶豫,一把抓住繩梯。


    我的腳離開了螺旋樓梯。幾乎就在同時,山枯的巨體把樓梯的退路完全封鎖了。直升機還在上升,繩梯搖蕩著,涼子和我差點撞到塔上。我一抬腳用鞋底踢開塔的外壁,衝擊力很


    大,但總比全身撞上要好得多。


    涼子和我還掛在繩梯上,搖搖晃晃地從左向右通過山枯的「麵」前。


    山枯的嘴張開直徑大約有兩米。可以看到它嘴裏有白色的密密如林的針狀物數的牙齒,光被咬一口身體就要穿透無數個透明窟窿了。不過功能應該已經退化了,因為相信黑林博士


    的豪言壯語的話,它沒必要用口來攝取食物。


    「小丫頭,小丫頭!」


    咒罵的聲音是從另一個嘴裏發出的,黑林博士向著夜空伸出雙拳詛咒著。


    真讓人寒心——最開始看見的時候,腰部以上還是人類的形態,現在山枯已經湮沒到


    本體的胸部了。是慢慢吸收的——很快他就會完全失去人類的形態吧。


    「黑林是被選中的!向黑林低頭致敬吧,這樣我也給你這無禮的小丫頭賦予不需要食物的高等身體!」


    「我就是我,地上唯一的存在,沒必要被什麽人選中。」


    涼子左手盤住繩梯,右手抓住信號彈的發射裝置。


    「像你這種得不到他人的評價就連自身的價值都信不過的家夥,本來就不是我的對手!」


    一陣強風從側麵呼嘯而過。


    繩梯扭轉著,帶著我和涼子也回轉過去。轉過三百六十度,涼子又正對著山枯:


    「大海是一切生命之源。一旦完全溶進去,就可以從原形質起重新打造啦!」


    宣告的同時,涼子射出信號彈。


    她當然不會犯「首都戰士東京」隊員的愚蠢錯誤。信號彈尾部帶著光和熱,飛進了山枯本體的口裏。


    山枯口裏飛散出橙色的火焰。附近的皮膚綻開大大小小好幾個口子。它的體內產生爆炸,能量從內部向皮膚外急速膨脹著,但是卻突破不了柔軟而強韌的皮膚。結果,爆炸的能量


    絞碎並且撕扯著山枯的體內組織,因為找不到出口,從張開的口裏向外噴湧而出。


    巨大的火焰從山枯口裏噴射出來,其中夾雜著白色、綠色和灰色的身體組織和黏液。


    非常強烈的重創。但是這樣對山枯的巨體可能還不算致命傷。它體內組織的構成大多都很簡單,恢複力也應該異常強大。


    但是涼子全都計算好了。沒必要給它造成致命傷,隻造成它在塔上失去平衡已經足夠了。


    然後。


    山枯完全失去平衡。


    黑林博士好像絕叫著。山枯巨體的頂上,黑林博士最大限度的張著嘴。但是風聲湮滅了他的叫聲——充滿恐懼、憎惡和失敗感的絕叫被吹散在東京灣上空。


    頭上頂著揮舞著雙手的黑林博士,山枯的巨體浮在夜空之中。幾十條黏液構成的白線在它身體和塔之間架起細細的橋梁,但很快就斷了,山枯墜落下去,墜落到黑暗的東京灣海麵


    上。異樣地緩慢,連聲音都沒有。


    白色的飛沫濺起。


    不說重量,以巨大蛞蝓的體積落到海麵上而論,要是呆在鮟鱇島上,應該能感覺到相當大的衝擊吧。


    涼子扔掉了信號彈的發射裝置,空著的右手搭在我的左肩上。而我右手抓著繩梯,左手攬著涼子的腰。


    山枯的巨體在海麵上掙紮了一下,又被水沒過去了,激起一陣漩渦和飛沫。它在此掙紮的時候,白色的身體已經小了很多。再看見的時候,已經連掙紮都不做了,隻是被波浪推上


    來。我似乎看見了一下黑林博士扭曲的臉孔。


    終於,這白色的如同惡夢一般的身影消失了,溶化掉了。


    涼子和我盯著海麵看了一回兒,看到沸騰的泡沫在黑色的浪尖上流過,兩人才長出一口氣。


    涼子給上麵打了個信號,繩梯向上拉去。當然我和涼子都很費力地靠自己爬了幾階,最後還是侍女們把我們拉上去的。


    我癱到在直升機裏。兩位侍女又哭又笑地抱住涼子,還握了握我的手。然後涼子的手機響了。


    「啊,由紀?打來的正好,剛好全都解決啦。啊?我當然不會失手啦。它已經完全溶化在海裏了,連痕跡都沒留下。」


    涼子非常高興的報告著。


    「什麽嘛?我小氣?防衛過當?別搞笑了,反正它都化掉了,也沒證據啦。所以報告文件上就交給你了啊,拜托哦!嗯,泉田君?當然沒事了,不用你瞎操心啦。掛了啊!」


    掛斷電話之後,涼子用纖纖玉指輕輕梳理著茶色秀發,眺望著窗外。


    「降落到地麵上多嘈雜啊。先在空中散會步吧,夜間飛行!」


    應該有叫這種題目的小說或者這種名字的香水吧。


    「瑪麗安,把那個拿出來。」


    「oui,mdy(是,女主人)。」


    瑪麗安從座位下麵拉出一個小冰箱,打開蓋子,從冰塊中取出一瓶香檳。我真服了。


    「您什麽時候準備的香檳?」


    「我肯定會勝利的,所以要準備慶賀的酒嘛。喏,杯子。」


    露西安把杯子遞給我。她拔開塞子,把吐著豐富泡沫的金黃色液體倒進杯子裏。可惜不能給直升機駕駛員喝了。這還真是坐享其成,我一邊想著,一邊跟三名美女舉起杯子。


    坐席是寬敞的對麵式座位,涼子挨著我坐著,兩位侍女坐在對麵。


    「哎呀,千葉縣海岸地帶的光雲往被去了。一閃一閃的真美啊。」


    「的確很美,可這不是食人螢火蟲嗎?千葉縣從上到下都大騷動了吧。」


    「偶爾來一下也不錯嗎。他們好好承擔義務的話,也有很好的報酬啦。就像我們現在一樣。」


    我想了一下,問道:


    「對您來說,最好的報酬是什麽?」


    「還用說嗎,當然是東京平安無事啦。」


    我驚訝地看著她,涼子微笑著回望我。極致的、魔女的微笑。


    「因為東京被破壞掉不就玩完了嘛。隻有暫時平安無事,才能期待下一件大事的發生。」


    「……原來如此,這麽回事啊。」


    「那是。到真正毀滅之前,先要讓我好好娛樂一下。直到發生除了我,沒人能解決的第一大事為止。」


    瑪麗安又向舉在半空的我的杯子裏倒了一杯酒。


    三位美女都做出幹杯的動作,我也一口氣喝下去。美酒的醉意把我的意識染上金黃色。到下一件大事為止,不如醉生夢死吧。


    直升機從暗沉的海麵上慢慢地飛到燈火通明的地麵上。輕快的破風聲為破壞東京的怪物們奏響哀歌,乘著夜風飄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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