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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西敬吾最終還是老實交待了梅拉羅特裏奇的去向因為涼子如他說願,說明了如果他不交代,會遭到什麽樣的虐待。


    涼子的手段我再清楚不過了。老實交待也未必能得到你想要的獎賞哦當然,我沒必要這樣提醒葛西,還是閉嘴的好。看起來,涼子背後的最理想的女王麵目一出現,葛西已經陷入忘我的癡迷狀態了。


    連沒必要知道的事情都問出來之後,涼子一腳踢飛死纏不放的葛西,率領我們衝出現場。


    恰在我們離開之前,長野縣警本部長趕來了。他這種官僚沒人隨從就動不了屁股,眼前這種情況下,隻帶來了五個製服和便衣警察。


    果、果然,矢崎公園的騷亂是你弄出來打掩護的幌子。喂,你們還想去哪?我可不能讓你們再引起更多麻煩了!


    本部長長出一口氣,指著涼子說:


    聽好了,這裏可不是東京都,是長野縣的地盤。


    山那邊就是群馬縣了喲。


    少說廢話。總之,這裏的管轄權屬於長野縣而不是警視廳。又沒有警察廳的指示,我可不能讓你們的行動給我惹亂子。


    知道矢崎公園女裝愛好者大亂鬥的事情後,本部長看穿了那是驅魔娘娘涼子聲東擊西暗渡陳倉之計本部長大人可謂目光如炬啊,不過涼子隻是利用了騷亂這個機會,要說整個暴亂都是她一手策劃的,那可是有點誇張。


    那你又能怎麽樣呢?


    什、什麽,我可不怕你的威脅。我是長野縣警本部長,論階級可比你高多了!


    你就任長野縣警本部長之前,在橫濱市當過一段時間內勤官吧?


    那、那又怎麽樣?


    沒什麽怎麽樣啊。


    你、你想說什麽,那段時間我可什麽都沒


    沒、什、麽、喲


    涼子望著玄關大廳高高的天花板裝傻。


    室町由紀子看不下去了,上前插話:


    本部長,葛西敬吾已經承認他監禁了一位美國國籍的女子,同時還犯了非法持有武器、妨礙執行公務等罪名。這件事情先讓我們全權調查如何?


    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


    這時候我又插話:


    抱歉,我越權說一句


    啊,你這是完全的越權。


    本部長正要在我這區區的警部補麵前擺架子,被由紀子製止了:


    你有什麽意見吧。說來聽聽,泉田警部補。


    那我就說了。藥師寺警視無論如何也是要跟梅拉羅特裏奇幹上一架的。


    怎、怎麽能讓她那麽胡來。你也應該幫忙阻止她。


    不可能的。她就像淺間山一樣,哪怕把火山口蓋上,爆發起來也是超大規模的,隻會平白增加被害人。眼下這個關頭最重要的不是爭取利益,而是把受害範圍控製到最小程度,對吧?如果不是火山爆發而是台風的話,她可能已經發足馬力一掃而過了吧?


    我不能把話說得更明白了。但是由紀子的表情表示,她顯然明白了我的真意。也就是說,涼子本來就不把什麽長野縣警本部長放在眼裏。隻要能把羅特裏奇家和ufa交到她手上,任由她做一盤好菜的話,她就能滿足了,可以放過本部長一馬。


    在我跟由紀子對本部長又嚇又哄的時候,涼子在寬敞的大廳另一側,跟兩位侍女和希瑟維琳葛姆說著話。本部長的手下們就在她們跟前豎著耳朵,可她們用英語和法語對話,那幫人完全束手無策。


    如果打算製止藥師寺警視卻又製止不了的話,很不幸,最後被追究責任的不是本部長您嗎?不過,如果您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就沒有責任可言啊。


    有個財界名人說過,我最討厭日語裏一個詞,那就是捐獻。不過要說官僚們最討厭的詞,一定是責任吧。由紀子的勸說果然打動了本部長,不過他還沒忘記防一手兒:


    哼,那這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責任可都要東京方麵來擔負啊!


    我知道了,一定會把這事情轉移,不會讓本部長帶上責任的。


    這就是career之間同呼吸共命運的時刻了,輪不到我出場。


    知道我們這邊說得差不多了,涼子成心似的問我:


    怎麽樣,話說通了?


    您獲勝了。


    聽了我的話,涼子表情緩和下來。我湊過去,悄聲對上司說:


    本部長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聽說。已經這樣商量好了。


    涼子眼中射出邪惡的光芒:


    哈,作為那小子來說,是個難得的聰明決定。我本來也無意拿這種小人物當對手,算了,省得我多費手段。以前的事情我就既往不咎吧。


    這樣就好。


    好了,終於該去整治梅拉老妖婆了!


    眾人趕緊一起行動。長野縣警本部長先率領著手下退場了,一直避免著與葛西敬吾的目光接觸。至於葛西,他連藏匿逃稅、賄賂的證據文書的地方都招了,早就變成脫力的空殼一具,癱坐在地上。叫救護車也好、聯絡警視廳也好,這些事情全都交給(強加給)了由紀子,涼子心情大快。


    岸本扭扭捏捏地湊近我:


    維琳葛姆小姐好像有話說,好像是什麽特別在意的事情。


    我想著會是什麽事情,走進一直坐在沙發上的希瑟維琳葛姆身邊問:


    你有什麽在意的事情呢?


    她看看我,臉色還是很不好。開口說話的聲音也好像底氣不足:


    阿特米西亞真的死了嗎?


    啊?


    我驚詫地回望她。希瑟維琳葛姆身體微微顫抖:


    忘了什麽時候,阿特米西亞說過雖然是喝醉的時候,不過她確實說過,她被弄成了想死也死不了的樣子。所以,即使聽說她死了也不要相信,過幾天她還會回來的


    過幾天還會回來,聽起來好像是老套的台詞。可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到好像夏天的輕井澤變成冬季的西伯利亞一般的惡寒。


    對這事我會確認的。你先接受室町小姐的保護吧,她是非常值得信賴的人。


    泉田君,走啦!


    是是,馬上就來。


    相關後事都托付給由紀子和岸本,涼子和我,還有兩位侍女坐進汽車裏。車是葛西的,也是電影裏出現的那種漆黑的奔馳車。奔馳車完全無辜,可是這類的車一跑起來,害怕無緣無故惹上麻煩的善良司機都會躲得遠遠的,不過就今天這種情況來說,恰恰符合涼子的心意。


    涼子握住方向盤,我坐在駕駛副座上。露西安和瑪麗安在後座,但她們坐上去前後還弄了點什麽小動作。一個黑色的橡膠管從車的排氣管上探出去,管口流出一些無色的液體,滴在地麵上。


    液體一落地,栓在一邊的護衛犬又叫起來。那叫聲很奇怪,含有某種並非敵意的感覺。


    由護衛犬的合唱聲護送著,奔馳車發動起來。我領悟了那些液體是什麽,卻不知道涼子為什麽要帶著那東西到處撒。


    車開了兩分鍾左右,涼子念叨:


    今天好悶熱啊,還是輕井澤呢。


    東京會更悶熱吧。


    我知道自己失言了所以我才把你帶到輕井澤來嘛!,她這樣反駁,我肯定無話可說。可是,涼子開口說出的卻是其他的話:


    每年總有幾個這樣的日子。天氣特別熱,讓人覺得這還是輕井澤嗎不過一到下午,天氣會突然轉變的。


    哦。


    而且會下起熱帶風暴一般的大雷雨呢,要不是那樣,就是濃霧從山上罩下來,把整個鎮子包圍起來。不過,不管哪樣,一下就涼快了哦。


    打雷可蠻討厭的呢。


    過後回想起來,我這句回答可真是不著調。


    ii


    說實話,梅拉羅特裏奇的藏身之所,不向葛西那個老變態逼供我也知道。


    您的意思是?


    昨天餐廳老板說的那個地方,我早就有數兒了。


    就是那塊東京大企業本來打算建高爾夫球場,計劃中止後一直擱置著的八十萬平方米土地。那是沿著展開淺間山麓的山林和原野,已經全部被ufa在日本成立的法人集團收購了。


    而且,周圍二百萬平方米已經被指定為國家公園內的禁止開發區,任何人不得接近。在那塊地方多少折騰折騰也沒人能發現。


    ufa為什麽要買這樣的土地呢?


    為了在遠東建立研究開發中心。


    他們研究什麽呢?


    又是什麽毀滅人類的方法唄,還用說。


    該不是建核掩體吧?


    幹那個用的土地,從梅拉的父親一代就有了。在愛達荷州。


    愛達荷州在美國本土西北部,太平洋和洛基山脈之間。沒有多少日本人知道這個州名,知道的人也不過知道那裏是土豆產地,供應薯片薯條的原料。這個州地廣人稀,作為農牧業中心,隻是寧靜的鄉村而已。


    但是,這個州還有另外一麵樸素生活和虔誠信仰的背後,也是產生極端封閉保守思想的土壤。作為基督教右派的根據地,有好幾個被稱為民兵(militia)的武裝集團據點在這裏活動。這些集團不僅裝備有手槍來複槍,甚至還有機關槍、火箭炮、裝甲車等重型武器。他們以嚴密的全副武裝守候著世界最終戰爭到來之日。到那天,他們會與天上降臨的神聖軍隊一起,剿滅地上所有的異教徒。


    說起來,一九九五年日本某個宗教教團在地鐵裏引發了無差別恐怖事件,相應地,美國的民兵也幹了同樣一手兒,在俄克拉荷馬州造成了一百六八人死亡,其中一成以上都是嬰幼兒。從這以後,美國政府開始監視民兵勢力,但是政府內外有不少跟民兵一個鼻孔出氣的有識之士,今後還不一定會引發什麽樣的恐怖活動呢。(譯者注:這是田中對俄克拉荷馬爆炸案的說法,與官方口徑統一不統一,不是翻譯的問題)


    梅拉羅特裏奇的父親因霍夫是狂熱的信奉者,年輕時還不是那樣,中年以後卻激進到偏離了正常軌道。他成為黃金天使寺院最大的讚助人,迷信教典,在愛達荷深山裏耗費巨資去建一個核掩體。


    泉田君,你讀過啟示錄嗎?


    啊,過去翻過一下。


    老實說,我可沒認真讀過什麽宗教典籍,隻不過是出於興趣,把最後審判、人類滅亡的預言等章節當神秘學的書隨便翻翻。我對我就觀看,見有一匹灰色馬之類的句子還有點印象,是因為小說和電影題目常常喜歡用到罷了。


    啟示錄第七章和第十四章有這樣的記載,天使從古代以色列的十二個支派,每派中選出一萬二千人,合計十四萬四千人,成為神的仆人,神在他們的額頭上按下印記。這十四萬四千人全都是年輕的,沒被女人接觸過、沒受過汙染的男人。後來他們在最終審判中活下來,重新創造新的世界。


    啊,隻有十四萬四千個男人呀?


    是啊。


    女人都死絕了嗎那還怎麽繁衍子孫


    我撇撇嘴終於恍然大悟了:


    原來如此,所以才要研究克隆技術嗎?


    就是這個意思吧。


    哦真讓人頭疼呢。


    最終審判之後,荒廢的地球上就剩下十四萬四千個男基督教徒,創造著新的世界,靠克隆技術繁衍著子孫這番未來景象還真是可怕啊。萬一不小心我被選中在這十四萬四千人裏的話,我可不要在那種鬼地方活下去換做jackie若林會不會很高興呢?嗯不,他那個人,脫掉女裝還是普通人的吧


    這麽說,梅拉要在自己手裏完成愛達荷深山裏父親沒完全建成的那個核掩體嗎?


    何止呢,她想把那個地方擴張成可供十四萬四千人生活的地下都市。所謂黃金天使寺院的無聊聖典,不過是基於啟示錄,對世界末日的誇大狂想而已。就那種書在美國也能賣出六千萬本呢。


    等我注意到的時候,車窗外淺間山已經近在眼前。從葛西敬吾那個要塞堡壘似的別墅開出來,一直往西北方向行進。道路不再平坦,多數時候都在爬坡,彎路也越來越多。扭頭一看,無數隻狗一路跟著車跑著,密密麻麻擠得連路麵都看不到。


    奔馳車一直控著速度,開得不快。黑色橡膠管不停地有透明液體滴落到地麵上。約有一千隻以上的狗,高一聲低一聲的唱著愛情大合唱,追著汽車猛跑沒錯,涼子指示兩位侍女從汽車排氣管裏撒出去的液體,是強效的犬用荷爾蒙。


    狗群還在增加啊。


    說不定輕井澤所有的狗都跟來了呢。


    母狗也跟來了嗎?


    公狗都跟著跑,母狗也就被帶過來了呀。(譯者注:田中顯然沒養過寵物我就沒養過狗也知道絕大部分私人寵物狗都是太監。這一招能有用麽請教樹林大大。)


    迎麵開來的車不多,不過看到這一片烏鴉鴉的狗群還不暈倒的司機隻怕沒有吧?聰明的司機早就把車停到路邊,等著狗群湧過去;糊塗一點的就愣在路中間,茫然地望著窗外的大狗小狗們;更不曉事的竟然還想硬開過去,反而撞上路燈。


    身為公仆反而造成這麽大的騷動和混亂,漆黑的奔馳終於開上了沒整修的土路。輪胎軋飛了好幾個小石頭,車身在坑窪的地麵上狠狠地顛簸了五六下,終於,一塊巨大的告示牌從尺把高的雜草中探出來,攔在我們麵前。


    私有土地,嚴禁入內ufa日本有限公司


    絕色傾國、無法無天的侵入者用形狀完美鼻尖冷笑一聲,故意調轉奔馳車頭的角度,直衝著無辜的告示牌撞過去。然後她第二次調轉車頭,一躍進入ufa日本法人所有的原野。


    前方人群和車輛已經排開陣勢。兩輪機車和汽車合在一起,大概有三十輛左右。對方人手有一百人以上,全都是相貌凶惡的雄性地球人。他們身穿戰鬥服或迷彩服,備足了日本刀、金屬球棒、角鋼、特製警棍、高爾夫球棍等武裝。其中還有不多的幾個人拿著來複槍和手槍他們應該是中宮組和別宮組的成員。


    黑色奔馳像發狂的鬥牛一般猛衝過去,撞飛了一輛機車。原想圍攻奔馳車的暴力團成員們嚇了一跳,轉身要逃。可他們頭上已經沾滿了噴出去的霧狀犬用荷爾蒙。大群的狗旋即殺到


    技術每天都在進步哦!


    涼子高聲笑道。


    她這話稱得上金口玉言吧進化的結果真是讓人目不暇接:一百多個暴力團成員,被十倍於他們數量的大狗小狗們前後左右夾擊,紛紛倒地。


    哇~,救命!


    太出格了,老子不幹了~


    他們也揮動日本刀和金屬球棒,拚命驅散饑渴的群狗。可是,一隻聖伯納倒下去,另一隻獵狐梗又撲上來;左一隻土佐犬壓得人四仰八叉,右一隻杜賓撕破衣服;越來越多的人鼻子手指被啃,滿身是血,呼喊求救。


    作為暴力團成員,他們那副模樣可是夠丟人的當然涼子是不會同情的。


    陪它們好好玩吧。膽敢違抗警察的人,都會有這種下場!


    她一邊把責任範圍擴大到所有警察成員頭上,一邊忽左忽右地開著車,噴灑更多的犬用荷爾蒙。


    喂,你給我滾出來!我饒不了你!


    有個極其下流的大塊頭男人中氣十足,衝到奔馳車旁大喊大叫,卻被噴了一頭一臉的荷爾蒙溶液。轉瞬之間,牧羊犬、靈提犬熱情地撲過去,把他拉到在草地上。狗的吠叫和人的慘叫混在一處。


    好,下車吧。


    奔馳車停下,我們四個人分別從四扇車


    門中跳下車。敵人立刻察覺了我們的行動,殺氣騰騰地叫聲傳來:


    殺了他們!


    不行,不能讓那些女人受傷,是上麵嚴命的。要捉活的!


    男人可以殺嗎?


    不行,不能弄死。往他手腳上招呼。


    大概連我臉上都浮現諷刺的笑容了吧。不殺對手,專門瞄準手腳下手,想要奪去對方的戰鬥力的話,這種戰術應該十分有效可是,難道我會白讓他們砍嗎?按說,羅特裏奇家豢養的私兵至今為止也在國內國外殺了不少人了,怎麽連點常識都沒有。


    大概他們不想跟日本政府之間產生多餘的齟齬吧我跟自己暫且這麽解釋。無論如何,要好好利用這個對自己有利的情況。


    涼子早已經照這樣行動了。


    清脆的伯朗寧槍聲接連響起,兩個男人倒在草叢之中,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一個人捂著右臂,另一個抱著左膝。


    第三個男人發出怒吼,擺出撲向涼子的架勢。我雙手持著貝雷塔,降低槍口扣下扳機。隨著輕微的後座力傳到我身上,對方一隻膝蓋上炸開一片鮮紅,慘叫倒地。擊中第四個人的手腕後,涼子帶著遊刃有餘的笑容看看我:


    接下來就交給瑪麗安和露西安吧。我們走!


    三十秒後,雜木叢林前,梅拉羅特裏奇和莫沙博士就在我們麵前對峙著。


    iii


    讓你們白等了一宿都沒登門拜訪,不好意思哦。我們忙著美美地睡覺呢,哦嗬嗬嗬嗬~


    涼子多才多藝,其中特別突出的一項就是一句話就能招人痛恨而且是以bbc播音員水準的英語宣告的。


    梅拉惡狠狠的瞪著她,雙眼下能隱約看到黑眼圈,果然是足足等了一個通宵。她倚在銀色的加長車車身上,身穿淡綠色的夏季套裝。莫沙博士還是披著那件有點髒兮兮的白大褂。


    往車旁一看,我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黑色的棺材,沉重、環繞著不祥氣氛的長方形木箱阿特米西亞就躺在那裏麵吧?那幅被烈火燒焦的軀體躺在裏麵。


    涼子當然也注意到了棺材的存在,她譴責的目光刺向莫沙醫生:


    你不要解剖遺體嗎?


    根本沒必要那麽做。又不是什麽案子。莫沙博士以一種奇妙的謙卑的態度撇撇嘴。


    你這家夥的存在本身就是案子。就算不判你死刑,在監獄裏關上三個世紀也沒什麽不對啦。


    守在梅拉和莫沙博士左右的一打男保鏢無言地從墨鏡後盯著我和涼子。那種壓迫感幾乎像切實的重量似的可以感受得到,涼子卻若無其事。拜托,眼下可不是光靠膽魄鎮住那些保鏢的時刻。


    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們在等直升機來這裏接你們。偷偷摸摸溜走之前,欠著泉田君的總得付了吧?賠償金一百億美元,快拿出來!


    您認真要賠償啊?


    哎呀,在美國不是被咖啡燙了嘴都要向店家要求一百億的賠款嗎?所謂懲罰性賠款,那可是法院認可的哦。開車撞傷、綁架監禁這種行為,要求這麽點金額很正常嘛。


    都什麽時候了,不要管什麽賠償了吧。考慮到孤獨死去的阿特米西亞,我實在沒有索要金錢的心思。


    好吧,你嫌一百億太多的話,咱們對半分好了。


    對半分?


    你跟我一人五十億,正合適吧?兩個人公平分配。


    什麽正合適,什麽公平嘛。


    梅拉第一次開口說話:


    撞倒那個男人,是阿特米西亞幹的好事。她既然已經死了,我沒必要負責任。不過,你們非要錢不可的話,以後通過律師來索取。


    現在不給可不行,因為你已經沒有以後了。


    聽到涼子宣戰的聲音,梅拉眯起雙眼。半藏在眼簾後的瞳孔,浮現玻璃球般空洞的光澤。


    阿特米西亞真是個惹是生非的丫頭。既不能盡自己的義務,也沒報答母親的恩情,對任何人都沒發揮一點作用,說死就死了。她的人生活著也沒意義,她那個人活著也沒價值。


    這麽冷酷無情的墓誌銘真是聞所未聞。我無話可說,瞪著那位以美貌和巨億財富自傲的中年女人。


    你說的阿特米西亞的義務,就是接受你的腦移植,把身體轉讓給你嗎?


    出其不意地被質問的利刃刺中,梅拉倒也不動聲色。無論是非善惡,這女人果然非同等閑。


    一陣風吹起,雲的影子從地上飄過。仿佛要看穿梅拉似的,涼子銳利的視線緊盯著她不放,同時以同樣銳利的聲音說:


    什麽腦移植之類的鬼扯,你以為真的可能嗎?


    當然可能。


    梅拉的斷言充滿自信。


    隻要有莫沙博士就可以做到。


    就這個假醫生,怎麽可能做得了那麽高級的手術。他是個戀童癖慣犯,還宣揚什麽中止妊娠是對神的罪惡,煽動宗教右派殺害實施墮胎手術的醫生,害死了五條人命。


    莫沙博士是上帝的使徒。


    上帝是你嗎?


    涼子輕蔑地笑了。梅拉還沒答話,涼子又毫不容情地追擊:


    哼,不管怎麽說,什麽腦移植已經不可能了吧。你那腐朽的腦漿子將要移入的對象,前天已經自殺死了。


    你說阿特米西亞?


    其他還有誰?我倒是覺得,與其自殺,那恐龍女還不如把你這可恨的老媽幹掉算了。不過,作為最後的選擇,自己投身火海,徹底毀滅老太婆的妄想,也還不賴。


    梅拉唇角扭曲地吊起來。與此相對似的,涼子微微蹙起柳眉:


    別笑得那麽惡心好不好啦。


    你以為阿特米西亞死了我就絕望了嗎?小丫頭。


    當然了。不是因為恐龍女死了,而是為她燒毀的身體,你一定心疼得不得了吧?現在就別逞強啦。


    阿特米西亞隨便怎麽樣有什麽關係。


    梅拉說那並不是逞強不肯認輸,而是她的真心話。意識到這點,我好不容易才強忍住油然而生的嘔吐感。


    iv


    隻要有年輕美貌健康的身體就行了比如,你的身體就可以。


    梅拉一指涼子,暗紅的火焰在眼中騰騰燃燒,宛然地獄熔爐一般。四周好像落下了一層眼不能見的冰冷、沉重的幃幕,槍聲和犬吠聲都離我們遠去了。


    我馬上就要回美國了,回去之前,先要把你的身體弄到手。我本來想昨晚上就能解決這事,你倒沒上門,害我等到現在。


    那可太可惜了哦。真不巧,我有日間行動的習性。我可不想你,不用擔心紫外線照得皮膚生皺紋。


    仿佛沒聽到涼子的語聲似的,梅拉走出半步:


    啊,皮膚真好。極品白緞子一樣的光滑,透著豐澤和紅潤,閃耀著玫瑰色的光芒真是完美無暇的軀體。這麽美的軀體,你不配擁有。隻有我梅拉羅特裏奇才般配。我要進行腦移植,隻有極高貴的靈魂才能棲息在這副軀殼裏。


    你可真會做夢,變態老太婆!


    住口!像你這樣邪惡凶暴自私任性無恥的靈魂,不配擁有那麽美的軀體。把身體給我。能得到這樣的身體,我也沒白來這邊境島國一趟


    就前半部分來說,還真是挺有說服力的,不過這段話的後半部分就隻是讓人震驚作嘔了。我氣得微微顫抖,狠狠握住貝雷塔,黑衣保鏢們紛紛做出反應。畢竟不能輕舉妄動。


    哼,我說你磨磨蹭蹭幹什麽呢,原來就為這個呀。無聊。


    我看到莫沙博士嘖舌,似乎他也沒想到梅拉對涼子美麗的軀體生出的偏執。


    直升機就要來了。我還以為你特地叫雙發引擎的大直升機是為了運靈柩呢,原來是為了帶這小丫頭啊。


    要靈柩已經沒用了,


    就放在這兒好了。把這小丫頭帶走。


    別心急,梅拉,冷靜一點。不然會被這小丫頭牽著鼻子走。


    對莫沙博士勸戒的聲音置若罔聞,梅拉又朝涼子靠近半步。


    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這一家子都沒半點理性嗎?


    莫沙博士的咒罵刺激到我,我想都沒想大聲質問:


    等等,阿特米西亞不是梅拉的克隆體嗎?


    哼,那又怎麽樣。


    她父親是誰?


    想知道嗎?


    我可不想揍錯了人。


    我說了個拙劣的笑話。莫沙博士好像對這話下了同樣的平均,齜出前牙鄙夷地一笑,回答了我的問題:


    他的名字根本不值得人知道,就是個無聊男人。在美國那樣的家夥要幾萬都有,不,法國也好日本也好,印度也好中國也好,那類臭小子多得數都數不清。隻有給自己的失敗找借口的時候是天才,除了抱怨成功人士沒別的本事。誇海口說什麽要改寫曆史,其實就會吃軟飯。哼,也就一張臉長得不錯罷了。


    莫沙博士陰毒地笑著。讓我驚詫的並不是他的話,而是梅拉的態度。莫沙博士所說的內容,應該是梅拉最不快的記憶,她卻雙眼泛著虛幻的玻璃球般的光澤,絲毫沒有提出異議的表示。


    梅拉不會聽的。不,她根本聽不見。梅拉在精神上會攔截所有不好的信息,消除不快的記憶。哼,雖然不可能完全屏蔽吧,不過對此刻的梅拉來說,我剛才說的話根本就像別人的事情一樣吧。


    涼子雖然在跟梅拉對峙,卻也豎著耳朵聽莫沙博士的話。莫沙察覺這點,話說得不像是給我聽,而是給涼子聽的:


    梅拉的驕傲不允許她承認現實。人稱才色兼備的羅特裏奇家千金,跟一個一錢不名的混小子生了孩子。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也不可以發生對她來說就是這樣。


    涼子也不看莫沙,加入對話:


    所以梅拉為了跟自己解釋得過去,寧可認為自己生的孩子沒有父親,是吧。為了自欺欺人,也為了蒙騙世人,她就想出什麽遺傳基因工廠的鬼話。


    說的沒錯。


    與其莫沙博士是若無其事,不如說他是樂在其中的樣子。似乎他沒心沒肺的變態趣味完全得到了滿足。


    那麽,阿特米西亞的父親現在在哪?


    誰知道呢。那個人的魂應該在比煉獄底層還底的地方遊蕩吧。


    你們殺了他嗎?


    我故意問道,盡可能取得他們承認殺人的口實。莫沙博士無聲地笑了,沒有落進我的計策:


    我可不知道。去問梅拉好啦。


    不用問。梅拉借你的幫助,除去所有不該活著的人。她父親因霍夫也一樣吧?


    難道梅拉還殺了她父親嗎?莫沙對這強烈的指責以冷笑作答,看來涼子說的沒錯。


    你可以隨便瞎說什麽克隆技術,不過dna是怎麽騙過去的?


    這有什麽好不明白的嗎?


    你把梅拉本人的dna當作阿特米西亞的給她們看,是吧?反正你是梅拉唯一信任的醫生。


    莫沙博士點點頭,一番自得的神色。


    簡單即是最佳。越自以為先進的家夥,越容易落進傳統陷阱裏。


    啊,難怪美軍在傳統巷戰上最弱呢。我說,莫沙博士,你雖然是最差勁的醫生、最惡劣的科學家,倒是個不賴的騙子呢。又沒知識又沒技術,不騙窮人而去蒙有錢人,就這點還值得稱讚嘛。


    假手莫沙博士,梅拉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因霍夫,和阿特米西亞的父親。梅拉繼承了父親的財富、權勢和妄想。作為共犯,莫沙博士支配著梅拉,通過她支配著ufa帝國。從那以後,兩人聯手的犯罪行為愈演愈烈大概是這樣的過程。莫沙博士並不是梅拉的情人。他不是美男子,不配當梅拉的情人。梅拉總是喜歡頭腦空空的美男子,一次又一次,總是這樣。


    另一個勾引上梅拉的,還是個隻有臉蛋的白癡男人。


    莫沙博士興致勃勃的告訴我們:


    自稱是英國伯爵,在康維爾有城堡,還是海軍中將、秘密情報部門的優秀特工。


    什麽亂七八糟的,女中學生都上不了當吧。


    梅拉就上鉤了。


    也太幼稚了吧?


    梅拉的智能絕不低下,可是精神上永遠都是一副夢幻未醒的少女的樣子。


    那可太美化她了。就算做夢,她的夢裏還不是充滿瘴氣和腐臭。


    隨便你怎麽說。美好也罷醜惡也罷,反正她總是懷著夢想。一旦夢想破滅,梅拉會把那男人怎麽樣,就不用我說了吧。


    這兩人至今為止殺害了幾個人呢?不,幾十個人呢?


    不過,她父親是個美男子,在家裏又是暴君,她人格形成的過程中就造成了問題。


    照你說來,被父親虐待的人就有權利隨便殺人了?她用濃妝蒙蒙人還罷了,這也好意思說?


    涼子衝著梅拉吐吐舌頭。陷入狂想的梅拉終於醒來,改換了表情當然,絕不是改過自新的表情。


    你信任的醫生已經坦白的差不多了。你過去的一切都敗露了,還想怎麽樣,老太婆?


    我不管。反正人類都要毀滅了,我會進入愛達荷州的地下宮殿,創造我自己的世界。任何人都別想阻攔。


    你會給愛達荷州的地底人添麻煩哦。


    地底人?那是什麽東西?


    梅拉顯然不知道涼子的怪趣味就此來說,梅拉還是蠻正常的人類。


    v


    成為藥師寺涼子的部下以來,我有過不少不願回憶的經曆,遇上過恐怖惡心的怪物,跟不良不善的惡徒交過手。可是,沒有哪個怪物比得上梅拉羅特裏奇的可憎,也沒有什麽惡徒比得上莫沙博士的卑鄙無恥。


    你們兩個,外表裝成地球人的樣子,內心簡直跟棲息在黑星雲的龍蝦人一樣黑暗。無論怎麽痛扁你們這類敗類,我良心都不會感到半點譴責的!


    涼子宣告這次對手又成龍蝦人了,誰知道這又是什麽出典啊?


    計算起來時間倒也不太長,不過這場荒野上的舌戰還沒有結束的跡象。無論梅拉怎麽想,莫沙博士很明顯是在直升機到來之前拖延時間。智慧勝我幾籌的涼子,不可能看不穿他的意圖。可是,沐浴著輕井澤的暑熱,涼子漸漸冒出汗意,繼續舌戰。


    你們說什麽世界啊世界的,都隻是基督教狹隘的世界吧。猶太教和伊斯蘭教也可以算是,簡單來說都是一神教的世界。唯一絕對的真神屬於我們,你們所謂的神都是假像你們信奉這些教條而互相殺戮,是你們的自由,跟多神教世界沒什麽關係,不要隨便把佛教道教印度教神道教牽扯進去。雖然日本是個沒出息的國家,隻會討好第一強國以保住第二的地位,可是八百萬神靈可以和平共存,比你們這些家夥正道多了。


    真是精彩的演說,完全不能想象,說出這番話的跟白天唯恐天下不亂拚命擴大打擊範圍的危險分子是同一個人。可是,人說不以人廢言,不等涼子下令,我已經熱烈鼓掌了。


    這汙穢的世界將會破滅,沒有生存價值的人都會死絕,隻有十四萬四千個優秀美好、命中注定青年才能活下來。我會成為女王,君臨眾人之上,創造清潔的新世界神之下唯一的世界!


    梅拉雙手伸出,做出掌心向上的動作這是毫不關心人命的狂熱信徒的儀式。


    哼。你在愛達荷州準備的王國領地有多大?


    五十萬英畝。


    一英畝約合四百四十七平方米。五十萬英畝,就有兩千零二十三平方公裏之多幾乎跟整個東京都差不多大小,在日本可是了不得的廣大土地。我驚得啞口無言,涼子卻沒有一絲欽佩的意思。


    多少平方公裏?


    平方公裏?


    我叫你換算成公製呢。


    公製是什麽


    著實出乎意料的緣故,梅拉沒必要地認真迷惑起來。涼子高聲笑道:


    哇,真受不了,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是唯一不施行公製的國家。太落後了美國真是個落後的國家呀。


    不知道是不是唯一,不過美國確實到了二十一世紀還不實施公製。重量單位是磅,長度單位是英寸和英尺,距離單位是碼和英裏,連溫度都不用攝氏而用華氏度表示。美國人頑固地拒絕世界標準的公製,堅持使用隻有本國才通用的度量單位。


    如果是亞洲或非洲的小國如此偏執,日本人一定會冷笑吧可對方是美國的話,日本人竟還有幾分羨慕呢。美國小說翻譯成日語的時候,也常常出現沒有英寸、英畝等單位注釋的不人性化情況,意思是,讀者自己查去唄!


    喂喂,連公製都不懂的野蠻人!愚昧的家夥!就憑你們也能登上月球?一定是假拍的錄像欺世盜名啦!


    挑釁敵人的辦法有的是,這麽沒水準的還是頭一次聽說。再說如果這樣的挑釁都能行得通,造成日美決戰的話,豈不是太丟人了。


    你這小丫頭滿口胡言!等我抓住你,一定要好好收拾你。腦移植手術的時候連麻醉都不上!


    槍聲又斷斷續續響起,哀嚎和怒吼聲隨之傳來,犬吠聲也不絕於耳。


    羅特裏奇家的私兵和支援部隊被兩位侍女和一千隻狗攔住了,似乎受到很大的打擊。


    梅拉喝聲之下,敵我雙方都架起手槍。有人俯下身子,有人跳到一邊。莫沙博士躲在梅拉身後,也縮起身體。


    雙方爆發前的最後一刻不,半刻敵我雙方中間傳出一個沉重、僵硬的聲音。不知道多少目光都朝聲音的方向望去,真切地看到了那一幕難以置信的光景。


    棺材蓋子移動了。


    發現那個情形的時候,一陣至今為止最為激烈的惡寒在我背上自下而上流竄起來。希瑟維琳葛姆恐懼的表情和她轉述的阿特米西亞的話在我腦海裏複蘇了。


    過幾天還會活回來的。


    今天是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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