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鏡子的老者笑得開懷,似有些癲狂。邢鬼早已習慣,似乎每一個怨念深重的鬼魂在消除心中怨氣之時,都會這般肆無忌憚地笑著,


    邢鬼施了法,這間房裏的一切聲音和光源,外麵的人都聽不見看不著。


    終於停息的老者笑完後,心口還在劇烈起伏,四十多年未曾完成的夢,如今終於完成了。笑過之後,他又失落,這是鏡子裏邊才會有的幻境,他懂。


    滿臉褶皺的老者嘶啞著道:“我的魂魄給你。”


    邢鬼掌心化出一顆聚魂珠,向著他飛去,他抬手撫上聚魂珠,身子便化作灰燼消散,最後的魂魄被聚魂珠吞噬。


    在一旁看著這一過程的孔雀精苦苦笑了笑,“若我生而為人,說不準,死後亦像他們那般,滿腹怨氣,不得輪回轉世,以致要找你解脫。”多情的孔雀精太過癡情,對一件事太過癡迷,執著,在死前都得不到,亦是會集聚怨氣的。


    邢鬼合上了翅膀,重新化作了柳夙羲,他緩緩道:“求不得,放不下,怨由心生,滿腹怨氣,生時不得安寧,死後不得超生,不過是自作自受。”


    孔雀精勾起唇角,手掌撐著下巴,手肘抵著桌麵,看著柳夙羲道:“若他們不自作自受,你怎麽活下去?”


    第二日一早,琉淵和柳夙羲幾乎同時開了房門出來。睡眼惺忪的柳夙羲打著嗬欠,走到琉淵麵前,“早。”


    琉淵看著他一副沒睡醒的摸樣,便問:“柳大人昨夜沒睡好?”


    “胡思亂想了一夜,臨近天亮才勉強睡了些。”柳夙羲再打一個嗬欠,“你呢,寢得如何?”


    被他反問回來,昨晚一夜未睡的琉淵頓了頓,答:“挺好。”


    “看來,也隻有我一個人會胡思亂想。”


    聽著他說胡思亂想了一夜,琉淵忍不住問道:“什麽事值得柳大人這般苦思冥想的?”


    “想一個人罷了。”柳夙羲別有用意地看著琉淵,“我也有些奇怪,他分明近在眼前,我卻想他想了一夜。”


    琉淵被他這一句話和他的眼神攝住了心,不多時便麵紅耳赤,連袖著的手也一時不曉得該怎麽擺放。


    柳夙羲將手背在身後,輕歎一聲,繼續凝視著他道:“就是不曉得,我這般想著他,他是不是也會偶爾念一下我。”


    琉淵將視線落在別處,昨夜,翻來覆去,腦海裏不斷浮現邢鬼和柳夙羲的身影,一時重疊,一時又分開,混亂的思緒令他心神不寧,心裏暗罵自己,怎能同時想著兩個人。


    擺出一個禮節性的笑,琉淵道:“你我光顧著說話,要是錯過了早飯,可就不大好了。”


    “也是。”柳夙羲附和道。


    “那我們下去罷。”琉淵轉身要走,更像是落荒而逃。


    柳夙羲卻上前一步,在琉淵麵前站定。和他的身子太近,琉淵不自主地僵在那裏,那一瞬間連呼吸也不能自由。


    過了片刻,柳夙羲抬手從他頭上撚下一片指甲大小的紅色彩紙,大抵是昨夜去夜市的時候沾上的,他一直未察覺。


    柳夙羲將手上撚著的彩紙給他看,溫聲道:“怎的出門之前也不照個鏡子?”


    琉淵一時失神,而後迅速回神,不經意地往後挪了一小步,賠笑道:“還真是一時疏忽了,多虧了柳大人提醒。”


    鬆手讓彩紙翩然落地,柳夙羲道:“這般客氣作甚,若是你願意,我倒甘願做你的鏡子。”


    一句話,觸動了誰的心弦。


    “琉淵。”


    琉淵回過神,轉身看著向著他走來的韓煜,喊了聲,“表哥。”


    韓煜瞟了一眼琉淵身後的柳夙羲,拉起琉淵的手道:“早飯都涼了,快些下去吃。”


    被韓煜拉著下樓,琉淵回過頭,看了一眼還在原地不動的柳夙羲。


    紅色衣袍的男子依舊背負著手,腳邊的一點彩紙化作了塵煙,那不過是他幻化出來的東西。或許真是他等不及了,一步一步地向前靠近,一點一點的進入他的心。


    對琉淵,邢鬼從來都是勝券在握。無論是前一世,還是這一世。


    孔雀精倒是說對了,邢鬼確實有那麽些惡趣味。


    這些天,一得空便聚在一起探討藏寶圖。關了門,讓侍衛在門外看守,三個人對著一張隻有縱橫交錯線條的圖各自想著。柳夙羲卻從來不參與他們的研討,琉淵也沒問為何,心中想或許是因為和韓煜不和的緣故。


    秋瑾趴在桌子上,看著那亂七八糟的線條,就差點睡過去,快睡過去之時又想起了什麽,便突然道:“若是能找到與這圖上一樣的路,說不定就能知道寶藏所在!”


    琉淵袖著手在房裏來回踱了幾步,分析著秋瑾剛才的推論,“這圖是兩百年前畫的,兩百年的時光,許多路都能開鑿出來,照著上麵的路來找,一來缺了方向,二來沒有參照。”


    方才臉上滿是歡喜的女子立即垂了頭,將下巴放在交疊的雙手上,“我看,這怳朝的皇帝一定是沒甚學識,畫個圖都畫得不清不楚,或許連他自己也看不懂。”


    聞言,琉淵怔了怔,看著秋瑾,眼中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秋瑾對上琉淵看過來的眸子,鼓著腮幫子道:“怎麽,難道是我說的不對麽?”


    琉淵笑了笑,“也有可能是他不想讓別人看懂。”


    韓煜抱著臂膀,歎了口氣,“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以我之見,還是去一趟鄞州的好。”


    連續在房裏探討了三天,也沒能把圖上的線條看明白,在這麽下去反而是浪費時間。琉淵點了點頭,“嗯,我也正有這個打算。”


    秋瑾站了起來,過去挽住韓煜的臂彎,臉上笑得燦爛,“我沒什麽打算,你們去哪我就去哪。”


    韓煜瞥了一眼她挽在臂彎的手,有些不耐煩道:“放開。”


    “為何?”


    韓煜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我要如廁。”


    “哦。”秋瑾放開了他的手,韓煜便開了門出去。


    琉淵將桌子上的藏寶圖折疊收了起來,放進了懷裏。秋瑾過來低聲問道:“你表哥的生辰八字你可曉得?”


    琉淵瞥了她一眼,“你問這作甚?”


    大大咧咧的女子臉不紅心不跳,道:“自然是要拿給廟裏頭的老和尚算算,看看我和他今生有沒有緣分。”


    “這個你還是自己去問他要罷。”琉淵道。


    “若是我問他,他必定不給,若是你問他要,他一定會給。”


    琉淵輕笑,“你就這麽想讓他娶你?”


    秋瑾攤了攤手,“沒辦法,你們三個之中,隻有他還單著。為了我下半輩子的衣食無憂,我必須得死纏爛打。”


    聽到他們三個之中隻有韓煜一個人還單著這句話,琉淵不禁想問,“你是怎麽看出隻有他單著的?”明明他們三個之中沒有一個人是成了家的。


    秋瑾坐在圓桌前,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而後看著琉淵笑了笑,“我雖跟你們才相識幾天,不過,你跟那姓柳的是一對的,這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琉淵眉心一緊,那個一直纏繞在心頭的結又被挖出來,柳夙羲、邢鬼,這兩人像是兩根繩子,打了結後便拴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秋瑾見琉淵臉色微微變了,便繼續道:“既然你跟他是一對的,韓煜那小子必定是單出來的。我不喜歡棒打鴛鴦,強取豪奪倒是十分熱衷。”


    琉淵勾了勾唇角,“你看錯了,我和柳大人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是麽?”秋瑾歪著脖子想了想,“不過,現在不是,並不代表將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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