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瓏深刻覺得族長這是沒救了,果不其然,裏頭傳出了一個壓抑的聲音:“是,我混蛋。”


    “……”


    碧瓏與溯時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良久,最後碧瓏指著雕花木門詫異地小聲問:“溯時,我,是不是出現幻聽了?”


    溯時的眼神悲哀又無奈:我寧願如此。


    “……”


    樂湮打罵一陣,終於嘶聲力竭,她將腿蜷縮起來,隔著被子抵住膝蓋,將臉埋了進去,嚶嚶地哭出聲,姬君漓一時手忙腳亂,原本是想著摸她的背安慰她,可是一不留神,一巴掌就落到了樂湮的腦袋上。


    “啪——”


    “……”


    樂湮放肆大哭起來:“嗚嗚,你打我!”


    “我……”姬君漓皺著眉內疚又愧悔,最終將那手絕望地垂落,坐回去,苦澀彎唇,“我看不見。”


    樂湮沒有再哭,也沒有再說話。


    他又道:“我是個瞎子了。”


    他說……他是一個瞎子了。樂湮攥著被子的手緊了緊,將那錦被上的蜿蜒活絡的綠藤攥得皺褶淩亂,下唇被咬破了,可心裏的痛卻更甚於此,她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樣說。因為他坦白了,他說他看不見了。


    “姬君漓,你因為你看不見,所以才找了另一個女人來氣我,想叫我知難而退?”


    他沉默地半垂著頭,青絲如瀉,立挺刻骨的俊臉如玉璧精雕的無暇,而最終這美玉珠鏈般的男子,在樂湮咄咄逼人的語勢之下,他點頭了。


    因為他知道,樂湮能這麽問出來,一定早就知道了,昨晚他便察覺到門外有人,不是溯時,果然是她。


    樂湮登時冷笑:“姬君漓,是不是在你心裏,我便是這麽一個忘恩負義、沒心沒肺的人,難道我會僅僅因為你眼睛不好,就離開你嗎?”


    也許不會,可是……


    姬君漓淡淡一笑,將頭搖了搖,然後他流暢自然地自她榻邊起身,直至此刻樂湮才發現他眼眸裏其實半分光華都沒有,隻是他平日裏那眼色便深沉如淵,雖然目不視物了,卻也並未改變了什麽,仍舊是墨的深沉,夜的濃重,甚至透著王者登臨九重之上的孤傲與寡寂。


    很難想象這麽一個男人,他竟是什麽都看不見。


    看不見那落英繁盛的金穀園,看不見衣香鬢影的華服美人,看不見觥籌交錯的清酒幽光,看不見黃昏落日下疏淡的花枝,看不見……看不見她。


    門外的碧瓏悠長落寞地一聲歎息,無端惹哭了溯時,某好麵子的呆鳥佯作憤怒,一甩翅膀子大步離去。


    怪哉怪哉,溯時大人要去哪個地方可從來不用腳的!


    媽的智障,一定是忘記自己會飛了。


    碧瓏還在熱血沸騰地聽著壁角……


    裏頭姬君漓沉默了一陣,然後他逆著光線站到樂湮的跟前,微俯下身,風姿神逸,樂湮被盛亮的日光刺得睜不開眼,她用手隔著一雙眼睛半睜著看他,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感受到陽光穿過玄衣的溫暖,姬君漓問道:“還看得見我嗎?”


    樂湮搖了搖頭,見他沒反應,又恍然歉疚地答了一聲:“看不太清。”


    “丫頭。”久違了的稱呼,由他喚來,仿佛是齒頰留香的情人囈語,溫醇得教樂湮快要醉了,可是她還沒有醉,他便殘忍地告訴她,“就是這樣,可我還要,永遠都看不清你。”說到這裏,他又似笑非笑地負著手來,“我的丫頭,將來長大了一定也是傾城國色,可惜,我看不到了。”


    聽著聽著,樂湮已經怔怔地落下了淚來。


    “丫頭,我……”他忍住了什麽,才側過身道,“姬君漓,就是個沒用又不幹脆的廢物,留住你他做不到,離開你他也做不到,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無情無義的負心漢……”


    陡然間,他感到腰腹一緊,像是被雙臂用力地抱住了,原是她輕手輕腳地趁著他說話之際來到了他的身邊,抱得那樣緊,吐氣如蘭,踮起腳便在他的頰邊親了一口。


    他沒有躲避,隻是伸出右手在她的腦袋上筆畫了一指,然後笑道:“丫頭原來已經長得這麽高了……”


    樂湮將雙目的熱淚都揩到他的衣襟上,然後嘟著嘴恨聲恨氣地道:“你真不好,你怎麽這麽不好呢?我被你從戰國一路拐來,*又失心……”


    “咳咳。”姬君漓咳嗽了兩聲打斷她,“你的身還是你自己的。”


    樂湮仰起頭怒瞪了他一眼,“現在這種情況,難道不是你拐賣未成年美女嗎?”她不就是他的人了嗎?


    姬君漓順了順她的毛,不再多言。


    樂湮又悶著聲音說道:“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妄自菲薄,雖然你有時候確實自大又小氣,刁鑽又刻薄的,但是我還是覺得,你是世上最好的人,不是懦夫,也不是負心漢。隻要……你以後離那個女人遠一點就好了。”


    於是,門外心潮澎湃、八卦之火燒得滾燙熱浪的碧瓏,陡然一盆水澆下來,媽呀,正主兒要發飆了,就族長夫人這口氣,是要殺人放火啊,就族長這“氣管炎”的趨勢,這絕壁是要火上澆油啊。


    碧瓏自動腦補了一下這種畫麵——


    她被五花大綁地架在十字架上,底下堆著一堆幹柴火,樂湮獰笑著,將火柴輕描淡寫地一拋,然後,火光熊熊而燃,樂湮在火光裏大笑,她在火舌裏嘶叫。


    這個時候,族長提著一桶汽油哼哧哼哧地就過來了,撩袍子直接往上澆,“燒!燒!燒死你這小妖精!”


    然後,他又諂媚地打出一把扇子對樂湮扇起涼風來,討好地笑:“娘子,熱不熱,扔火柴一定扔得很累吧,咱回家,讓她慢慢兒死,啊?”


    呃……


    光是想想便叫碧瓏抖了一抖,她頭皮發麻地幾步跑遠了。


    姬君漓溫柔一笑,將樂湮圈入懷中,“丫頭,我心裏,隻有你一個。”抱著嬌小軟乎的身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中一抹淒然淺淡勾勒出絕望的陰翳。他好像,被她徹底攻陷了,連同最後一道護城河,也被她的鐵騎長驅直入,平定了他心裏的紅塵亂雪,江山千裏。


    樂湮在他懷裏將腦袋蹭了蹭,覺得自己也有必要說一下:“唔,冰激淩哥哥,你說,白秀雋哥哥,要怎麽辦呢?”


    說罷,她便聽到頭頂一聲咬牙切齒地冷哼:“你認的哥哥倒不少!”


    樂湮嘿嘿一笑,露出雪白的貝齒來,小臂有力地收緊,將姬君漓更深更重地摟住,“原來你是個醋壇子呢……溯時以前就跟我說過,我還不信。傻瓜啊,我最最最最喜歡你啊。”


    一疊聲的“最”讓姬君漓稍稍好受了點兒。


    “白秀雋的事情我來處理,你不用擔心。”


    ……


    郗道茂臨摹著一副字帖,神色專注認真,她素日裏便懶洋洋的不想理事,今朝竟想著要寫字了,委實稀奇,也委實可喜,幾個女仆看得都喜笑顏開。看著夫人不施粉黛的素顏,看著她悠然從容的風姿,仿佛畫卷之中拓下的神仙女子,心道畢竟夫人才是王七郎的原配,他們誌趣相投,情意相投,那公主隻怕沒那麽容易得手。


    然而這麽想了沒多久,緊跟著便有一女仆帶著消息傳來——


    “夫人夫人不好啦!”女仆跑得很急,鞋麵上沾了清晨的泥水青葉,但郗道茂蹙眉來不及問上一句,便聽到女仆道:“王郎為了不娶那公主,竟用艾草灼傷了自己的腳!”


    諸人來不及反應,郗道茂的一支霜毫已經落到了桌案上。


    幾滴濺墨四逸,毀了一幅秀逸超塵的字。


    赫然,乃一首《白頭吟》。而落筆之處,揮揮灑灑之間,淋漓水墨瀟灑而染,正是一句——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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