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盞更酌,李白與姬君漓在酒樓上又連喝了十幾碗,看得過往行人目瞪口呆。


    不知不覺間,秋雲暗幾重。而圍在他們身邊的人群,也密密匝匝地聚了幾重。一幫人驚歎不絕,從未見過酒量如此驚人之人。


    這時的人,似乎對魏晉遺風頗有秉承,不少浪漫豪放,竟當眾讚賞,且毫不回避對美酒的垂涎之意。


    若非姬君漓今日所帶酒少,他倒真想給諸人分一杯羹。


    慚愧拂袖掩麵,緊跟著又拱手致歉:“李兄酒量果然不錯,再喝下去,在下的酒錢恐怕就不夠了。”


    似乎沒料到姬君漓會有此言,李白先是怔了番,然後又跟著笑了兩笑。


    這時候,便見有人撥開人群匆匆而來,這腳步看著真是急切,似乎欲見某人很久了。姬君漓捧盞而笑,眼中頗有些意味不明。


    倒是李白側身望了眼,這人衣冠華履,玄青黼黻,發梢上的墨綠襆頭一看便是尊貴不凡,他年事已高,鶴須高顴,頗有幾分修道風度。分開人群之後他急匆而入,一見李白,登時先問道:“閣下可是李青蓮?”


    沒想到自己如此大名鼎鼎,李白愕然番,但不消片刻便恢複風度,起身拱手道:“正是區區。”


    那人驚喜萬分,登時自我介紹道:“老朽賀知章,幸會青蓮居士。”


    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詩人賀知章?此時李白於長安聲明不顯,而賀知章卻聞達已久,他這一自我介紹,便有人朗聲叫起來。


    “是賀大人!”


    起哄的聲音此起彼伏,壓倒性的一片。他們誰也沒料到,賀知章風塵仆仆而來,竟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李白明白過來,立時驚喜交加,還禮道:“原來是四明狂客,久仰。”


    “若說久仰,該是老朽對青蓮居士久仰才是。”


    兩人客套自謙,又相互欣賞,姬君漓斂唇,眸中晴瀾漾過,他倏忽起身,退到另一方長椅上,起身恭敬執禮:“參見賀大人。”


    “噢。”賀知章難得遇見如此風骨奇絕的後生,幾分驚喜,卻問李白,“這位公子是?”


    “李白初到長安,方結實的朋友,姓姬。”李白頷首道。


    “姿容既好,風神亦佳。”賀知章簡短八字之評,亦足以讓姬君漓成為明日風頭絕盛的後起之秀了。


    姬君漓微笑謙讓,緊跟著三個人落座飲酒。


    酒不過幾盞,所剩無幾,賀知章搖頭晃腦,已是來了詩興,自己吟了幾句,但都覺得不妥不妙,暫問姬君漓的意見。


    姬君漓了然推卻。他自是明白,賀知章不過借著他向李白討詩罷了,這時候他會也是不會,他不會也是不會。


    既如此,當然都是不會。


    賀知章滿意撚須,詢問李白的意思:“青蓮兄,既來長安,何不也露一手真才?”


    李白慣是豪放,且與王勃相似,都有些恃才放曠之處,當即也並不推辭。他命人上了筆墨紙,李白默寫下來。


    一句句而來。


    賀知章緊跟著念出聲。


    “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僅此幾句,賀知章已不自覺開始讚歎。


    而後的“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而後的“西當太白有鳥道,何以橫絕峨眉巔”,而後的“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一段未竟,賀知章已然忍不住驚歎再三。


    不單是懂詩品詩的賀知章,就連一旁看戲的諸人,一時也覺得精妙絕倫,氣象宏大,想象瑰麗,筆法變化,如天馬行空,混攜不可羈勒之勢,如江竹蕭蕭,如昭雲皚皚,風來而動,風止而息。


    又到連峰去天不盈尺,又到砯崖轉石萬壑雷,聽眾眼中,仿佛真有古老蜀道逶迤、崢嶸、高峻、崎嶇的麵貌以畫卷圖冊的形式徐徐展開,坦誠眼前。


    賀知章聲音豪邁,念來的蕩氣回腸之感充盈於胸。


    也是此刻,聽眾方曉為何聲名煊赫的賀知章會如此看重這個作詩之人而至於如此狼狽而至了。


    李白振袖而舒,桌麵上的長卷留下他筆走龍蛇的字跡,氣勢巍然疏狂,字如其人。


    一旦開始,便似乎沒有結束之時。


    可他終究絕了。


    自“劍閣崢嶸而崔嵬”後,自“側身西望長谘嗟”後,戛然而止,空山林響,鬆濤如怒,蜀道之艱險,劍閣之危臨如繪於眼前。吞吐沃野,起落瀚海,盡成勢不可擋的勇決。


    詩已落,餘音不絕。


    賀知章大為讚賞,解金龜換酒,又上了不少美酒佳釀。


    “好個李太白!今日定要一醉方休!”賀知章擊掌讚歎,“今以《蜀道難》下酒,隻怕千杯不倒!”


    果真遇上了知己,李白訝異地看了眼姬君漓,對方抿著薄唇淡淡而笑,成竹於胸的模樣,到讓他真個驚奇。


    兩人捧盞大飲。


    姬君漓陪這兩人喝了不少,臨去時酒意闌珊,他借著體內的真氣運轉周天,將酒勁逼退不少,他暗中進行這些,李白和賀知章卻麵色不改,真乃奇人異事。思及此,他對這二位的敬重之心,不免又深重了些。


    樂湮今日在門檻上搖著團扇坐著,等了很久方才見步履沉沉頗失了以往風骨的姬君漓回來,她驚喜交加地起身去迎。


    “漓,你回來啦。”


    每次她見著他,都是這樣驚喜親昵地湊上來的,姬君漓微笑摸了摸她的發,輕聲道:“阿湮,我喝得有點醉了,你扶我進去可好?”


    喝醉了?姬君漓也會喝醉?


    這個事情很大,樂湮二話沒多說,扯過他的胳膊便往自己肩上搭,他頎長的身體俯下來,正好借了個力伏在她的後背上。


    樂湮吃力地攙扶著姬君漓,她背對他,沒看到他臉上促狹的笑。


    倒是進門之時,溯時大人忍不住搖頭暗歎:主人近來愈發卑鄙無恥了。


    碧瓏落寞的一縷淺綠色身影,傍著依依多情的一株柳樹,也跟著悲歎:“唉,族長近來,看來是欲求不滿了。”


    一人一鳥語言,匯成一句話:尼瑪樂湮真是倒了血黴了。


    樂湮把幾句你帶入房間,已經氣喘籲籲,放下這高大的男人,正要歇兩口,卻被人勾住小蠻腰圈入懷裏。


    促起不妨,樂湮委屈地眼巴巴地瞧著他。


    “阿湮,你猜出來了?”


    “……沒有。”她最近把整個唐朝的曆史都翻了個遍,除卻一大推寫詩的文人,出名的還真不多。她能想到的,僅僅那麽幾位。但時間對不上,應該都不是。


    “你再往後看看,再猜。”


    “好吧,我試試。”


    他眼眸如星,她沉醉忘情。


    吻深深淺淺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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