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湮在群山環抱之中,空氣清幽好聞,環黛諸峰與長江流水一剛一柔,相得益彰。


    她赤著腳丫,想了想,還是提起裙擺鑽進了樹林子,這個小窩地倒是很隱秘,她悄悄換了身衣物,改換上男子式樣的長袍,把那頭女子鬢發隨意理了理,因為不會束發,所以弄得有點亂,卻歪打正著地多了幾分飄逸的味道。


    再鑽出小樹林,她便挺起了脊背。


    一路西行,正遇見一個扛著鋤頭的樵夫,此刻正是暮歸之時,群鳥回山,牧人樵夫也紛紛歸家了。


    她叫住那個短褐加身的老樵夫:“老爺爺,請問這是哪兒啊?”


    樵夫扛著鋤頭一頓,眼光悠然地往這山巒掃過,搖頭歎道:“赤鼻磯啊。”


    “啊?”


    見樂湮睜著明眸不解。


    “這裏離赤壁大戰的戰場不遠了。”


    那樵夫隨意一指,便搖頭歎息地扛著鋤頭回家了,那背影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


    “赤鼻磯。”樂湮摸著鼻子想了想。


    暮色夕暉均勻地自青山碧水間聯袂拂衣,樂湮索性靠著一江大河而坐,背臨青山,將那本姬君漓給的書再度翻閱了一下,最後打著哈欠自言自語道:“原來是蘇東坡。聽說是個好玩的人。”


    這麽想著,她把眼遙遙一望,隻見煙波浩淼的長江之上,一葉扁舟似一點墨跡凝於水中。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陡然狂奔而去!


    江岸上的路崎嶇,並不好走,樂湮跑幾步差點摔了,正巧那輕舟近了些,樂湮舉著小胳膊搖晃啊搖晃,“唉——我在這兒!”


    她竭力發出這尖長的叫喊。


    一聲接著一聲。


    烏篷船裏,客人凝神細聽,不一會兒,有點困愕地盯著正閉目依著舟篷的蘇軾,打了個酒嗝,撐著一口氣問道:“子瞻,你可聽到了有人在喊麽?”


    聞言蘇軾也不抬眼,沉默地就酒盞置於膝頭,“聽聲音,是一女子。”


    客人仔細聽了聽,仍有餘音傳來,他分辨了會,點頭稱是:“確實是一女子。”


    接著他又問道:“子瞻,可要迎上去?”


    話剛一落地,有人腳步匆忙步入艙中來,麵有歡喜之色,“子瞻,墨友,那喊話的女子,女扮男裝,倒是個玲瓏的女子,是否前往一看?”


    蘇軾方睜眼,他看了眼這個客人,搖頭歎息:“竟為了看一女子便要泊岸。”意有指責,但語氣頗為坦蕩淡然。


    這時三個人都喝了點酒,酒意熏暖。


    蘇軾靠著船艙歇憩了一陣,體力精神恢複少許,又歎:“多個客人倒也有趣,也罷,迎上去吧。”


    岸頭這邊,樂湮已經喊得有點嘶聲了,未免蘇軾聽著不喜,她用手揉著嗓子歇了會,果然這片刻後,那烏篷船竟然又遙遙地劃過來了。


    樂湮心頭一喜。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唯有淼淼氤氳的水色,沉浮不散。


    烏篷船近了,靠岸之後,便安靜泊住,樂湮大喜過望,卻沒忘了把自己褶皺的衣衫整理番,這才踏著從容的步子走過去。


    登上船頭,正見一艄公驚奇地瞪著她。


    樂湮施了一禮,然後船簾掀開,三個人正襟危坐,紛紛投目而來。


    樂湮咳嗽了聲,對艄公問了聲好,涉足踏上船板,那字墨友的客人笑道:“果然是個清爽的公子。”


    這“公子”二字,他發音異樣,樂湮不難辨出他說這話的時候,齒關還抖了幾下,像是忍著不至發笑否則早就捧腹了一樣。


    說實話,樂湮有點窘迫,直到看到篷中另一側翩翩而坐的蘇東坡,這抹不適才終於安寧下來,化作了坦蕩一往無前的勇敢。


    這轉變看得蘇軾也是一奇。


    藍衣客人瞟了眼樂湮,見那兩人也不說話,未免小姑娘家難堪,自個兒鑽出了烏篷,拱手施禮,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在下尋禮,這兩位,是墨友和子瞻,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她不過是換上了一套男子衣裳以免尷尬,對方如此默許地稱呼她為“公子”,樂湮小小地驚愕了下。


    環視了這三人一眼,咳嗽了一聲,把聲音壓得極低:“在下,宋夕照。”實在應該感謝,姬君漓給她起的這個名字,實在可彎可直,可攻可受……額,可男可女。


    不過,這三人隻透露了表字,不曾告知名姓,樂湮這一坦白,倒讓那個自稱“尋禮”的藍袍中年男子有些慚愧,他邀請樂湮進篷,話道完之後便自己閃身而入了。


    這船甚是寬敞,樂湮隻需將身子一矮便能鑽進去,她坐在其中,與另三人正好對著爐火形成合圍之勢。此時方是七月既望,天氣尚未轉涼,不過長江之上,因為清風吹拂,天色漸晚,暑氣已經散了泰半。


    看著像是應酬,樂湮顯得有點不自然,以食指和中指一並,壓著唇低語道:“咳咳,在下一路風塵仆仆,久沒有吃過飯喝過酒了,三位長者船中有酒有肉,在下嘴饞,能否分用些?”


    這酒肉都是蘇子瞻出的,墨友和尋禮不約而同地望向了他。


    蘇軾為人還算和悅,微笑把手一展:“不妨,吃吧。”


    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麽好說話,樂湮笑著眯了眯眼,拿著烤製過後已經冷卻發硬的兔腿,先啃了起來。


    經過魏晉唐風的洗禮之後,樂湮現在已經有了幾分優雅的氣質,她若是要偽裝得風度翩翩什麽的,問題不算很大,盡可能放慢了吃,卻掩不住眼中對美食的渴求如狼之光,看得墨友尋禮一陣驚奇。


    蘇軾看了她幾眼,然後對艄公道:“且行。”


    艄公點頭應是,然後蕩開船槳,往煙波更深處劃去。


    船簾一旦拉起了,便沒有放下過,兩岸清江群山盡收眼底,山腰之上野花欲燃,晃得人眼睛時明時暗。


    圓月漸漸升了上來,把雲霧拉開,清光一瀉千裏,散落在水光粼粼的河麵上,潮水正平,兩岸更顯寬闊,分明四下極是寧靜安沉,卻唯有這斑駁的水色月色渾融一處,竟生出了幾分浮生蒼涼之感。


    尋禮溫酒之後,又飲了幾盞,胸口之中炙熱難當,便走出船外,扣舷而歌:“桂棹兮蘭槳,擊空明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蘇軾眼眸裏閃著一抹睿智卻意味不明的光,微妙地避開。


    這時候,樂湮已經察覺到了蘇軾望過來的目光,她吃兔腿的動作頓了頓,放下了之後,用一側的一條雪巾抹幹淨手,走出船外,勾著腰彎下去,正好能碰到水麵,她用將那雙玲瓏纖巧的手劃過波浪,細細地搓幹淨。


    客人看著她這慢吞吞的動作,不由驚奇。


    便是那哀轉的歌聲也停了。


    樂湮起身坐回去,裝模作樣地搖頭稱歎:“這歌聲,太也淒美了些,不好,不好。”


    聞言,蘇軾與船艙中的墨友對望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露出幾分驚奇。這小女子竟然搖頭晃腦隨口點評?這女子舉手投足,到頗有魏晉遺風。


    尋禮仿佛沒有聽到,他負著手眺望著天邊的一輪明月,仿佛有亙古未卸的滄桑沉寂,蕭然落寞,一瞬悲歡惆悵,都在一聲將吐未吐的歎息聲中,散於四合之外。


    不知何久,他解下腰間的一支洞簫,眸色悲憫空幽,竟這般吹奏了起來。


    簫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彌漫山水天色,艄公聞聲落淚,船槳將那被江水網住的月色複又搗碎,然而搗碎了它又閉上,便隻有再搗碎,任它破碎了聚合,聚合了又歸於飛屑塵埃般的細點。


    見他如此不聽勸,樂湮往蘇軾那兒看了眼,然後收回目光,望向遠處不言語了。


    唯有被她眼神關注過的蘇軾,臉色陡然黑了幾許,如果沒有看錯,迎著月光,他看見的正是樂湮那狡黠又惋惜的眼神。


    仿似再說:你上啊,你安慰啊,你快點啊。


    “……”一時間,素來能言善辯的蘇軾竟被她一個眼神堵得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所謂的另一個豪傑英雄就是大名鼎鼎的蘇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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