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濠州城盡數在朱元璋的掌握之中,徐嬈是被帶到了濠州城關押重犯的地牢。


    蒙古人對於漢人有種征服的快感,對於漢人所使用的刑具手段殘酷,起義軍占領濠州之後,朱元璋忙著勢力外擴,並未對濠州多做調整,所以這裏的地牢依舊保持著原狀。


    徐嬈一進地牢,先上了十種酷刑。


    她雙目失明,看不見,任由酷吏刑具擺弄,手指被夾斷,腳筋被挑斷,最後渾身如脫了水的魚被重新扔進地牢,黑黲黲的一片,左右她也瞧不見,傷痕累累浸泡著血水的脊背抵著濕滑的長滿青苔的牆麵,以此緩解身後火辣辣的鞭笞過後的刺痛。


    痛得想要流淚,卻突然又苦澀地想起來,她早已沒有了眼睛,哪會有淚水?


    這會流淚的眼睛,隻會讓人軟弱。


    黑暗中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看守重犯的地牢,因是這裏以前關押的多是漢人,朱元璋將他們放走了,她是新來的,這裏也沒什麽人,周圍安靜得可怕,如果啜泣,聲音隻會大得讓自己都恐懼。


    即便她已經無所畏懼,可是哭泣這種軟弱的行為,她不會再有。


    “將軍。”門外一人,不知是誰。


    他徐徐提步而入,走下一重一重的階梯,聲音輕輕的,唯恐驚擾了誰。


    朱元璋走下地牢,讓牢頭牽引著走入最深一層,用鑰匙開鎖,那牢頭一邊開鎖一邊道:“這女人是個硬骨頭,刑具都快上完了,愣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不得不說,韃子兵真會訓練下屬的!”


    用刑了?朱元璋眉心一緊,在牢門打開以後,他突然推開牢卒加快了步子衝了進去,卻見一人倒在血泊裏,臉色慘白,胸膛幾乎再無起伏,不知是死是活。


    “徐嬈!”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利落地喚出這個名來的。


    牢頭嚇得不輕,難道這女子和將軍有交情?登時退了幾步,又轉過身匆匆地離開。


    朱元璋把衣衫殘破、滿是血汙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抱起來,牽住了她背後的傷口,徐嬈痛得“嘶”一聲,皺起了眉,眼瞳之處都是泥濘的爛肉,和著幹涸的鮮血,腥味四溢。


    “對不起……”他也沒想到,這群獄卒竟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對人用刑,他分明交代過這人要好生看守的。


    原本便絞痛的一顆心突然痛得要失去知覺,“徐嬈……”


    懷裏的女子,僅隻是抱著納入懷中,便沾染了一身鮮血,他痛心地擰緊了眉,恨不得殺了那群濫用刑罰的獄卒才好。


    徐嬈這時候才恢複了一點知覺,她看不見,所以隻能顫抖地伸出小臂搭上那個人的手腕,但隻是一搭上便又跟受了炮烙似的縮了回去,繼而牽出一點無神的笑,“我以為是徐達將軍呢。”


    “為什麽……不會是我?”他不想回憶前番發生的事,順著她這似乎無關緊要的話便接了下去。


    “因為我跟他說,他以多敵寡,勝之不武,若是單打獨鬥,他必不是我的敵手,他看著是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估計不會服氣吧,他肯定是想嚐試一下的。”


    朱元璋的嘴裏如嚼著黃連,苦不堪言,懷裏的女子卻笑著又道:“可惜啊,我再也使不了劍啦,不能印證這句話了,他一定也覺得可惜吧。”


    “你的手……”黑暗之中,朱元璋這才留意到,原來徐嬈的手,竟一直似無所借力地垂著!他睜大了眼,差點沒落下眼淚,他不知道自己怎會為一個初相識的女子如此惶恐,如此憤怒,甚至不顧一切地想要遷怒別人。


    徐嬈唇角彎彎的模樣,像極了一個女兒家含羞帶怯麵對情郎時的模樣,可是這張臉現在看著卻如此猙獰,而朱元璋自己也知道,他永遠不會再有這種資格讓她對自己露出如此表情。


    隻是這麽一個簡單的想法,便足以讓他心如刀割,莫名所以。


    “你以前,見過我……不,見過,朱重八嗎?”這句話問出來的時候,竟苦澀得近乎是哽咽。


    “見過啊,”徐嬈像是提到了一個了不得的人,若是眼睛還在的話,應該會冒出一點閃爍迷人的光彩,“他跟我說,整個天下的人都在水深火熱之中,他還說,如果有能力,有機會的話,他想效仿漢高祖呢。”


    也隻是提到朱重八,徐嬈慘白的沒有一點血色的臉才會湧上一點生機似的,他也隻能痛苦地憑借這一點讓她滔滔不絕地說下去,至少她不會那麽安靜得讓他覺得可怕。可是,緣何他竟會對一個初初相識的陌生女子有了如此狂熱的近乎執念的牽掛?


    “我見到重八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剃著光頭的少年,穿得破爛,一臉黧黑,可是笑容那麽燦爛,那麽溫暖,我自出師門遍經天下,處處都看見的是人心鬼蜮,是蛇蠍算計,是蒙古兵對漢人的欺淩剝削,隻有重八,像個不是這個塵世間的孩子……一見到我便又傻又呆,竟開始振振有詞地念起《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說什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嗬嗬……”她說著說著便笑了出來。


    也許她遇見的真的隻是朱重八,朱元璋的記憶裏沒有這些,他記得他在皇覺寺出家的時候,對這個心經背得最不熟了。


    可他還是苦澀地彎著唇強作歡笑了下,便又問道:“後來呢?”


    “後來啊……”徐嬈想了想,突然又微微變了臉色,“我跟你說這麽多幹什麽呢……沒有後來了……”


    朱元璋十七歲離開的皇覺寺,那時候確實因為年歲尚輕,有點少不更事,他在路上出了多少糗事、落了多少笑柄、吃了多少苦頭他都能如數家珍一一羅列出來,隻是……他為何不記得竟然還有這段?他何時遇見過徐嬈?何時對著她念什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徐嬈慢慢地把那雙疼得沒有知覺的手放下,她輕輕啟齒道:“你呢,你來做什麽?”


    “徐嬈,我來,隻因為,我想來。”他的聲音也很輕,甚至有一絲難以自覺的溫柔。


    徐嬈卻搖頭,“我不是奸細。雖然你也不信,不過,我的確不是。不過……我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用了,你放我走,也還是一個死,不如就這麽著吧,我就在這牢裏自生自滅,說不定牢頭心情好,便收了我的屍骨去,省的我做個孤魂野鬼……”


    “不……不……”他說不出話來,淚如雨下,怕徐嬈覺察,覺得他貓哭耗子,匆匆攥著自己的衣角擦幹了淚。


    徐嬈仿佛沒有聽到,她喃喃道:“不過,你要跟牢頭說,如果再好心要給我刻個碑的話,千萬別刻上‘徐嬈’兩個字,我是我師傅撿回去的,本來沒有名字,我怕刻錯了姓,到了地底下我爹也不饒我……”


    “不……不……”她一邊說,他便隻能一邊重複這個字。


    “徐嬈,是我錯了,你好好的,你好起來,我放你走……不,我現在就帶你走!”他說著要將她打橫抱起來。


    徐嬈想製止他,用力去抓他的胳膊,卻又碰到了指頭,登時疼得又“嘶”了一聲,朱元璋大驚,隻能抱著她又坐下,見她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宛如初落的銀雪,心咯噔一聲,暗叫不妙。


    “不用啦……”徐嬈搖了搖頭,“我記得重八說,要和我一起走的,天涯海角,哪怕一輩子做一對乞丐呢。”


    “那時候我就想啊,臭小子一定是看上我了,可是哪有人用做一對乞丐作為承諾來哄騙姑娘的,可是,我沒出息地偏偏就答應了,所以,我不能跟你走。”


    “我……我就是朱重八……”他哽咽。


    “不是!你不是!誰都不是!”徐嬈原本說話輕柔,卻突然厲聲責斥反駁,駁得朱元璋嘴一陣苦,心一陣堵。


    “唔……我好像看見光了……好亮的光……那麽亮,那麽亮……”她輕輕地,小心地伸出了手指要觸摸那光,在那不遠處的亮光裏,有一個光著頭的少年,打著一雙赤腳,布衣短褐,頭上點了一個戒點香疤,一害羞起來就摸著油光瓦亮的光頭,傻嗬嗬地笑。可是眼睛那麽明亮,比徐嬈看到的光還要亮,是世間最幹淨、最純澈、最明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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