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的未盡之意在艦橋上掀起了驚濤駭浪,就連藤丸立香也被賽維塔過於殘酷的想法震撼了,驚愕地回過身來仔細盯著賽維塔上下打量。


    在這短暫的混亂之間,康拉德·科茲不快地眯起了眼睛:


    這不是亞戈·賽維塔裏昂會說的話。


    藤丸立香在一片亂糟糟的爭論聲中對康拉德·科茲投以困惑與征詢的目光——這僅僅是他們二人相互知曉對方後的第三次真正有實際意義的互動,但後者奇跡般地明白了前者的意思,安靜地搖了搖頭:


    不是他讓賽維塔說出這些話的。


    這的確是他的領域,由他的記憶為地基和藍本而構建出的某種幻境,但控製權幾乎完全不在他的手裏。他雖然能在這些幻境當中隱匿身形,穿過牆壁,但卻無法對幻境中發生的事情做出任何實質性的幹涉——這個幻境並不是給他的試煉,因此幻境真正的掌控者,帝皇,沒有給他相應的權限。


    但賽維塔也絕不會自己說出這種話。


    康拉德·科茲清楚他的一連長是個怎樣的人。誠然,在現實中的過去,他下令焚毀諾斯特拉莫時,正是賽維塔作為督軍替他扣下了罪惡的扳機。那一個賽維塔在這樣做的同時,甚至還自己弄出了一套邏輯來說服自己,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本人會毫無根據地做出這樣的審判——他的一連長雖然在各方麵都有些合理的自負,可絕對沒有自負到認為自己夠格決定一個原體母星的命運。


    何況那是他的母星。諾斯特拉莫可能沒有給他留下什麽好印象,但康拉德·科茲知道,賽維塔自始至終都愛著這顆罪惡的星球。


    顯然,藤丸立香也完全清楚這些。她在短暫的驚愕過後立刻回到了人群當中,著手製止自己眼前的一片混亂,所有人確實都依言停下了動作安靜下來,可不安與憤怒的氣氛仍舊彌散在空氣中。


    “這不像你會說的話,賽維塔裏昂。”暫居原體之位的女孩這麽說,“如果你是認真的,我想聽聽你的理由。”


    “諾斯特拉莫犯了罪,原體。它幾次三番地無視您的敕令,毀棄您的律法,反對您的體製,用騙子、人渣和惡棍汙染您的軍團。她犯了罪,罪惡應被製裁。”


    “即便如此,這也不能構成毀掉整個星球的理由。”藤丸立香皺著眉頭,“又不是諾斯特拉莫上的所有人都是罪犯,讓刑罰牽連無罪之人可稱不上正義之舉。”


    “那顆星球上已經沒有無罪之人了。”賽維塔說,“即便是在最普通的那些人中,母親也會慶幸自己的兒子能留在家裏,朋友也會為幫派中的夥伴未被征召而彈冠相慶,人渣敗類則在家族的運作下歡天喜地地取代了那些真正該成為軍團戰士的人。這是整個社會的罪行,所有人都是共犯。”


    “……這更不像是你會無緣無故說出來的話了,賽維塔裏昂。”藤丸立香突然間非常篤定地說,“你近來肯定被什麽軍團之外的事情影響過。”


    “不,原體,我隻是在這個問題上思考了很久。”


    “那就說明你把我們此前得出的很多結論當做了耳邊風,包括我們對執法對象的規模與執法行為界限的論述,以及最重要的,量刑的問題。”藤丸立香在轉移話題,康拉德·科茲看得出這一點,“我不會這麽做的——而且看來伱需要重新補補課了,賽維塔裏昂。現在不是長篇大論的好時機,我建議你之後去找西吉斯蒙德聊聊。”


    ……西吉斯蒙德?這事兒跟帝國之拳有什麽關係?


    看出重點正被人為地偏移的並不僅僅是康拉德·科茲,賽維塔也意識到了它:“您在轉移話題,原體。我請您不要這樣做。”


    “而你正在為一個明顯過激且不理智的提議死纏爛打,賽維塔裏昂一連長。”同樣在沒有提出申請或獲得許可的情況下,在場的另一位星際戰士——從站位來看或許是另一位原體侍從官,但肩甲上的標識是康拉德·科茲從沒見過的另一種符號,或許是藤丸立香自己搞出來的什麽特殊職位——截住了賽維塔的話頭,看來這種自由發言的行為在這一個午夜領主軍團的會議中早已形成了一種風氣。


    在這個星際戰士的兩句話之間那個微妙的停頓裏,康拉德·科茲開始意識到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原體的記憶力十分出眾,即便他在物理意義上已經死去也未曾磨損,他非常確定自己曾經聽過這個聲音,但它應該並不屬於自己軍團的子嗣。


    “原體已經對你的建議做出了明確的拒絕和委婉的批評,你應該停止自己僭越的行為了。”在他說這句話的同時,康拉德·科茲驚訝地意識到,這個身披午夜領主甲胄的星際戰士正是在原本的曆史中屬於帝國之拳的西吉斯蒙德,“目前為止,你愚蠢的行為還停留在禁閉室能解決的範疇內。如果你執意繼續,我將不得不按照軍團法律中第三章的cxxii-iv或cxxiv-ii之補充條例的相關規定對你量刑。”


    “隨你吧,你這一板一眼的呆子,我不在乎。”賽維塔攤了攤手。很明顯,他想憑借這個動作展示的並不僅是他不屑一顧的態度,還包括他那雙被塗成紅色的手甲,“反正我也不是頭一次領軍法了。”


    氣氛隨著他這一句混不吝的表態凝固了起來,不知怎麽在幻境中成了午夜領主的那個西吉斯蒙德甚至已經在把手伸向劍柄,但藤丸立香在這時伸出了一隻手,阻止了即將爆發的衝突。


    “看來單純的反對沒法說服你,賽維塔裏昂。”她平靜地說,“這沒關係,夜幕號很大,沈想要完成任務還得多花一段時間,我們可以趁著這時聊聊。”


    她端詳了站在自己麵前的賽維塔幾秒,突然問起了無關的話題:“你還記得你加入軍團之前在做什麽嗎?”


    這個問題顯然出乎了賽維塔的預料。他遲疑了一瞬,似乎想反問些什麽,但最後還是回答道:“那時我生活在昆圖斯的下巢,是無數個加入了幫派的混小子中的一員,做些偷竊、搶劫,自命不凡地耀武揚威之類的蠢事,也殺過人。就和任何一個四肢健全又稍有點能力的諾斯特拉莫人一樣。”


    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您一直都知道這些的。”


    “是啊,我知道。”藤丸立香說,“我還知道,你現在是帝國的星際戰士,午夜領主的一連長,我最得力的手足之一。現在站在你身邊的那些黑甲衛,你的同袍弟兄們,有五分之四以上的人早年的經曆和你大差不差,他們現在也都是光榮的戰士,值得尊重的執法者。”


    “……這隻是因為您特意為這次行動整編了大量諾斯特拉莫裔的士兵,不然這個比例不會如此高。”


    “但事情的重點其實不在比例上,而是‘有這樣的人,而且為數不少’,何況軍團中的泰拉裔最初也基本都不是什麽德行兼備的高尚之士。”藤丸立香平靜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你知道,賽維塔裏昂,我一直希望你們能記得自己加入軍團之前、尚還作為普通人時最初的樣子。這並不隻是為了讓你們記得自己並非生來就是披堅執銳的超級戰士,也是為了讓你們在需要的時候回過頭去,還能看見自己的原點,以及一路走來的痕跡。”


    “……恕我駑鈍,我不明白,原體。”


    “唔,嚴格來說這是個涵蓋很廣的哲學問題……我們現在姑且隻談和主題相關的部分吧:我問你,賽維塔裏昂,如果能返回過去,向還在做幫派打手的那一個你告知你現在的情況,你覺得那時的你會相信這一切嗎?”


    “……我認為這是沒有意義的假設。”


    “別那麽緊張,就當是閑聊,講講你的第一反應是怎樣認為的就好。”


    賽維塔已經開始對這一係列不著邊際的對話不耐煩了,但因為他麵對的是他的原體,他才選擇將這種不耐煩好好地隱藏起來。康拉德·科茲看得出來這一點。這首先是因為他也很熟悉亞戈·賽維塔裏昂(他熟知的那一個一連長)的一些細微的肢體動作,其次是因為他也開始對此感到不耐煩。


    隻可惜他沒有資格幹涉這場幻境,隻能看著賽維塔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回答:“我不會相信的,我還會給敢這樣消遣我的人臉上來一記結實的直拳,叫他到別處兜售他天方夜譚的童話故事去。”


    不好說是因為賽維塔的措辭,還是因為得到了一個滿意的結果,藤丸立香因他的回答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你看,你自己也知道。因這些年裏你走過的旅途,你已經有了自己也不會相信的、翻天覆地的改變。我猜現在站在你周圍的一些人若是回首過去的話,想來也會有類似的感慨。你想確認一下嗎?”


    “不了,原體,我相信您是對的。”賽維塔的認同來得毫不猶豫。


    他大概猜到原體想要通過這個例子說明什麽了。


    這是毫無爭議的現實,因此賽維塔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做毫無意義的掙紮,而是換一個角度發起進攻:“但您也清楚,這些改變都源於一個僅有極低概率的機會。絕大多數諾斯特拉莫人遇不到這樣的機會,而遇到它的那些人也並不是全都……值得。”


    “然而你不能否認,隻要有這麽一個機會,還是有人能向更好的方向蛻變的。”藤丸立香指出,“我希望諾斯特拉莫能夠平等地提供給所有人這種蛻變的機會,為此我製定了秩序與法令。我承認,我過於天真地認為大多數人會在永夜中向往光明,會在秩序下往好的方向轉變……這令我失敗了幾次。但隻要這種可能性依然存在,我就不會徹底放棄這顆星球。”


    或許人是趨光的,但諾斯特拉莫上的那些不會。這話讓康拉德·科茲幾乎就要嘲笑出聲了。對那些生於黑夜,死於黑夜的蟲豸來講,光明就如同蝕骨的劇毒。你把光給了他們,他們不會感恩戴德,隻會想盡一切辦法再次遮蔽那些光線,讓環境回到他們更熟悉,更適應也更喜歡的黑暗裏,欺騙自己這一切都與從前沒什麽區別,然後繼續那樣醉生夢死。不論怎樣嚐試,你都會發現他們就像難以殺死的病毒一般在這件事上有著驚人的頭腦和適應性,唯一讓這一切結束的方法隻有毀掉整個星球。


    就像康拉德·科茲曾經做的那樣。午夜幽魂如此篤定,諾斯特拉莫在他的眼中沒有未來。


    然後他很快意識到,已經在這個問題上失敗了好幾次的藤丸立香依然不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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