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馬洛克深刻地覺得,這段時間裏,就算是以黑暗天使的標準來看,他們的經曆也有點太過驚心動魄了。


    整個故事開始得很不光彩:“獅鬃號”在押送叛徒的過程中發生了一次越獄事故——即便唯一一個成功越獄的囚犯是午夜領主的亞戈·賽維塔裏昂,雄獅的子嗣們也依舊認為這是一種不可原諒的恥辱,因為這事兒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發生。


    他們在簡短的討論後便一致決定,要趕在任何人發現這個錯誤之前將它更正並抹去。自然地,他們偏離了自己原本的航道,開始追著逃犯的蹤跡航行。他們追著叛徒搶奪的雷鷹墜毀的痕跡調查了航路附近的世界,排查了那顆星球上近期離港的商船,追著賽維塔偷渡的路線駛入了亞空間,然後在據說“一直都非常平靜安全”的航道中遭遇了史無前例的亞空間風暴。


    整艘船在這該死的靈魂之海中無頭蒼蠅似的亂轉了一個多月,蓋勒立場也損壞了,他們不得不在自己的船上時刻保持警惕。


    這一個多月裏,有太多超出人類理智、科學所不能解釋的事情發生:某段艙室裏定時定點地響起的尖叫,或者穿過牆壁獰笑著進入船體的怪物是最和藹可親的一個類別;像是不見形體卻能隔空啜吸人血的邪物,又或者讓人體與金屬扭曲融合在一起之類的詭異事件也層出不窮。


    但黑暗天使總歸是想辦法挺過來了,代價就是他們損失了絕大部分的凡人船員、幾乎半數的戰鬥兄弟,以及“獅鬃號”本身變得殘破不堪的狀態。不過要說實話,這種“挺過來”似乎依靠運氣的成分居多:最開始時,他們就是倒黴地不知怎的遇到了亞空間風暴,並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導致了蓋勒立場受損才經曆了所有這些;而結束時,他們又是幸運地不知怎的被巧合地甩到了一個絕佳的位置,恰好能令艦船抓住時機撕開帷幕,躍出曼德維爾點,回到現實世界。


    這是一艘大遠征時期的光榮的戰鬥駁船,更信奉帝國真理的阿斯塔特戰士更願意將這種“幸運”認定為是一係列天時地利人和所達成的必然結果。他們更願意為此讚賞導航者與話事人情急之下準確地抓住了機會的那個英明決斷,而非惴惴不安地猜測這種過分的巧合是否在背後有什麽冥冥中的東西推波助瀾。


    這或許是好事,或許是壞事,但總歸礙不到他們整理現狀的事。黑暗天使勉強令船隻展開虛空盾,然後開始安置傷員,清點損失,啟動定位係統和鳥卜儀,連接帝國網絡——好消息是,他們仍在帝國境內;壞消息是,在距離他們進入亞空間之後,雖然他們隻覺得過去了一個多月,但現實宇宙中已經經過了一萬年。


    時間上的偏差實在是太過巨大,甚至令他們覺得這比在亞空間中漂流的那體感上的一個多月中可怖的經曆更加使人絕望,一萬年的時間跨度給他們帶來了太多的未知。他們在獅鬃號從帝國網絡中接收到的資料裏讀到了太多不理解的名詞與概念,其中有很多都令他們感到深刻的不安——尤其是,其中反複出現,並被反複稱頌的一個詞:


    “神皇”。


    黑暗天使困惑地閱讀著這些褻瀆的東西。據他們所知,帝皇雖然偉大,但卻毋庸置疑屬於人類。隻是,他們從通訊資料中的隻言片語裏所窺見的這個帝國,顯然並不這麽想。他們幾次三番地從那些對當下來說可能已經過時,但對他們這些大遠征時期的人來說新到難以接受的文段中讀到諸如“國教”、“聖人”等明確帶有宗教意義的詞匯,又或者“帝國海軍”、“審判庭”等這些他們並未知曉的機構名稱。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偏遠星區的通訊不暢,信息常有滯後,但黑暗天使們依舊在零碎的隻言片語當中找到了“帝國攝政”這個詞,並且在一小段時間的對比驗證後逐漸意識到,它指的是第十三軍團基因原體,羅伯特·基裏曼。


    這在率先探索了這些情報的人當中,包括蘭馬洛克本人的心裏,激起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漣漪。在一些簡短的討論之後,內環決定暫時性地封存這些信息,不讓它們在艦內以各種形式散播恐慌與疑慮。


    一萬年太久,帝國變成什麽樣子都有可能,在親眼見到現在的帝國之前,他們不應該根據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武斷地做出任何結論。在遇到這種程度的劇變之後,“獅鬃號”決定不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的眼睛。


    於是他們讓艦船朝著最近的帝國星球前進——以一種盡可能隱秘的姿態。這個命令在下達時引起了凡人軍官的輕微疑慮,但它還是被很好地執行了,並且在短暫的時間內被證明是有必要的:他們一直在要求沉思者陣列勻出算力,將各類傳感器上所接收到的所有情報與他們數據庫中原有的那些進行交叉比對,然後,它們成功地讓黑暗天使們意識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一萬年前的,他們自己更加熟悉的那張星圖上,這片偏遠而貧瘠的星係曾被黑暗天使無情地標注出來。“獅鬃號”上的乘員意識到,他們曾經和大部隊一起來過這裏——當然,他們那時候不是帶著平和而友好的態度來的。


    這令人感覺很奇妙:不久之前他們還主持過對整個星係上唯一的一顆宜居行星的大規模軌道轟炸(那時候它在帝國方麵還隻有一個字母與數字拚湊起來的代號作為指代),清洗掉了地表上的所有建築與活物。而對他們來說隻是一轉頭的功夫,一萬年就過去了,這顆星球上的生態已經……至少恢複到了可以住人的程度。


    帝國對它的規劃好像是農業世界,但這顆星球……


    蘭馬洛克覺得不行。


    他說不太清楚,到底是為什麽,但他隱約嗅到一種他非常熟悉且令人厭惡的氣息。他對此做出的建議是隱秘地抵近觀察,然後再做下一步判斷。這個提議被很快采納了,但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無奈之舉:


    要不是“獅鬃號”此行原本隻是為了執行押送任務,他們沒有攜帶足夠的滅絕武器,誰都覺得再往上扔一輪軌道轟炸才是更好的決定——這次最好不要是病毒炸彈了,他們或許該直接摧毀整個星球恢複為宜居環境的可能性。


    或許更加樂觀的人會質疑黑暗天使做出此種決定的動機,但黑暗天使不會對他們的行為作出任何解釋。雄獅的子嗣不需要他人的理解,他們認為自己隻是在做任何一個忠誠者都該做的事。


    這種秘密主義確實在一些時候會造成可怕的結果,但黑暗天使並不在意這些“難以避免的連帶損失”。他們將做出這些事,他們將對此負責,然後時間將證明他們是正確的。


    ——然而這一次,在他們真正決定好要做什麽之前,他們收到了帝皇幻夢號的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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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空間傳送令人想吐。藤丸立香如此想道。


    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不是她第一次進行亞空間傳送:她在康拉德·科茲的人生幻境中統率第八軍團時這樣做過好多次。但或許是幻境和現實終究有所差距,她在被藍色的電光裹挾著、移動到“獅鬃號”的艦橋上時,她還是覺得史無前例地想吐。


    好在她隻是因此稍微搖晃了一下。她能保持平衡這一點,不得不歸功於她手中持握的天鷹權杖。


    畢竟是自己先提出“用身份壓一下他們”這個交涉手段的,就算立香其實再怎麽不願意,她也得至少在表麵上把“帝皇親選”的架子端出來。


    除開這個象征身份的標誌性物品之外,她還在奧特瑙斯外骨骼之外披了一件紋飾足夠華麗的鬥篷——出於這套裝甲在帝國審美看來“實在是不像樣”的緣故,索姆尼在十分鍾之內傾情提供了這件織物,令立香不得不懷疑帝皇幻夢號上是否搭載有一個專門負責裁縫的自動化機構。


    ……她是知道有些禁軍會把織掛毯當消遣。但首先,索姆尼並不是禁軍;其次,不論如何十分鍾抬出一件含精致刺繡的成衣來還是太快了。


    這位麵無表情地在十分鍾內做出機工刺繡的金色巨人現在也麵無表情地持戟戳在立香的身後。不論如何,至少一個禁軍背景板讓她這個“帝皇親選”看起來更像是那麽回事了。


    藤丸立香忍住歎氣的衝動,抬頭看向自己麵前的這位黑暗天使:黑色塗裝,翼盔,肩上的標識顯示這是一位連長。他的動力甲上仍有未修繕的刮痕與破損,有些能看得出是在不影響功能的前提下故意被保留下來、作為榮譽與曆史的一部分的,另一些則明顯隻是單純還未進行維修。他的甲胄上點綴著許多各不相同的標記與徽章,一些是在大遠征時期的阿斯塔特軍團中通用的榮譽徽記,另一些則是黑暗天使當中專屬的秘密符號。再就是最重要的——


    這位黑暗天使的阿斯塔特顯然充滿了疑慮和因此而來的敵意。


    如果索姆尼真的是一名禁軍的話,麵對這樣的態度時,他肯定是要說些什麽的。但他不是。所以他仍然隻是一塊金色的背景板,沉默地注視著雙方的帝國式寒暄與對現狀的簡要交流——當然,黑暗天使隻說他們在“追捕逃犯”,並拒絕提供更進一步的細節內容。


    藤丸立香對此也並不是很在乎——在麵對黑暗天使的時候,類似的事情還會有很多。與其在重重阻撓之下對他們的小秘密一個個刨根究底,不如放過自己,並且相信他們能處理好自己的問題。


    於是她隻是說:“我發現你們仍抱有疑慮,這也很正常。你們有提問的權利,我們也會在權限之內盡可能地解答。考慮到接下來可能的合作,我認為適當的開誠布公對我們雙方都有益處。”


    黑暗天使因此有一點措手不及,但當機會就在眼前時,沒有任何具備充足戰術素養的人會放任它白白溜走。立香麵前的黑暗天使在短暫的停頓後立刻發問:“我們收到源自‘帝皇幻夢號’的通訊,但我們並未成功以任何形式觀測到這艘宏偉造物的存在。”


    這顯然是一個隱晦的指控,不然也是一個明顯的質疑,但藤丸立香幹脆假裝沒意識到:“事實上,他正在你們麵前呢。索姆尼,這個部分或許你會想自己來解釋?”


    此種違反常識的表態令黑暗天使因此陷入了困惑,但這不在索姆尼的考慮範圍之內。他隻是向他目前唯一的直屬上級詢問:“帝皇將此事列為高度機密,如此向權限之外的人員透露是否存有信息泄露風險?”


    “沒關係,我相信黑暗天使保守秘密的能力。如果他們也會泄密的話,那整個帝國就沒有任何信息安全可言了。”


    “既然您如此決定……”


    索姆尼輕微地向前踏出一小步,依然沒有越過藤丸立香,但這一點小動作令他看起來多少像是個活物了:


    “‘帝皇幻夢號’已於大叛亂末期戰沉。”他機械而平板地敘述,就好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那樣,“在泰拉圍城戰期間,本艦承擔對考斯韋恩所帶領的黑暗天使部隊的掩護任務,成功打破叛亂軍團對泰拉的封鎖,將目標艦船‘憤怒降臨號’引導至泰拉重力井,並以艦身作為掩體,掩護黑暗天使部隊之登陸行動,最終被叛徒的炮火擊沉。”


    即便隻是毫無感情、仿佛機械般的敘述,這短短一段話中的內容對初次聽聞此事的黑暗天使已經足夠震撼了。但聽者的情緒反應不在索姆尼的考慮之中,他隻是按照接收到的指令繼續解釋自己的來曆:


    “在實際的物理意義上,‘帝皇幻夢號’確實已經毀滅,但相關的記錄依然作為曆史的一部分被留存、傳承下來。藤丸立香閣下即是利用了這一點,於曆史長河當中將‘帝皇幻夢號’的故事、概念及象征意義掬出,並構築以太為之賦予形體,重新拉回到現實宇宙——其結果就是‘我’。出於帝皇旗艦與‘皇權的象征’有關,因此在人形終端的外殼部分選取了意象相近的平均化禁軍,但本艦目前確實保持著機能完好的狀態,隨時可以再次出擊。”


    人類的第三十個千年的宇宙中遠遠沒有一萬年後的現在那樣有那麽多的妖魔鬼怪,亞空間所引發的異象也並不常見,因此索姆尼的這種敘述確實挑戰到了黑暗天使的理智——即便他們是阿斯塔特。


    或許這個時候給他們一點時間用來消化會更好,但藤丸立香清楚,阿斯塔特擁有遠比常人堅定的心智,因此不給他們這點時間也沒什麽大問題。況且,她也並不覺得自己還有更寬裕的時間可以浪費了:


    “如果各位沒有其他問題了的話,可以輪到我了嗎?”她承認,她是故意趁著眾人驚愕的一片寂靜的這個時機搶先說話的,“關於這個現在被稱為‘傑斯塔爾’的帝國星球,我實在非常需要和你們的負責人談一談它的現況問題。”


    “那就請說吧。”站在最前方,負責與藤丸立香接洽的那位翼盔黑暗天使連長說。


    “……呃,我的意思是,和在艘船上真正負責主事的那個人,單獨談談。”藤丸立香補充,“如果你們的編製裏還有智庫這個職位,又或者船員裏有可信的靈能者,那加上他們也——”


    “目前留在艦橋中的所有人對我們來說都是可信的。”黑暗天使的語氣危險了起來,“凡人,伱最好注意你的言辭。”


    “行吧,但你不是這艘船上真正主事的那個吧?”藤丸立香態度自然地指出,“你們原本不是為了‘追捕逃犯’而進行編組的嗎?那麽在這次任務裏作為總指揮的負責人應該至少是鴉翼或者火翼才對,但你明明是個恐翼連長。更多的我就看不出來了,畢竟我隻是個‘凡人’嘛。”


    要是再有三四個小時可以浪費,立香倒是也挺願意玩一下這個黑暗天使猜猜樂的。可惜,她實在沒時間了。


    那位連長還想再繼續說話,但從艦橋角落中傳來了一聲:“行了。我們可以勉強算她通過。”


    一個盔甲樸素得幾乎隻有連隊標記的普通戰鬥兄弟從不起眼的隊伍末尾走上前來:


    “你對我們做事的方式很熟悉。”他這樣說,“我對此很好奇,不過現在,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就是你在找的‘這艘船的話事人’,火翼大導師蘭馬洛克。”


    藤丸立香點了點頭:“您好,您是卡利班人,對嗎?”


    蘭馬洛克困惑而警惕地在頭盔底下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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