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好嗎?”犀牛運兵車上,蘭馬洛克以一種出人意料的尊敬態度,小心翼翼地詢問坐在自己對麵、無精打采地抱著天鷹權杖的藤丸立香。


    “我想吐。”後者在鉕素燃燒的怪味和車輛運行的顛簸中,氣息微弱地吐出了這個短句。


    這個問題換來了坐在少女身邊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不滿的一瞥,蘭馬洛克不情不願地因此咽下了自己本想詢問的一肚子問題。


    整件事要從五天前,藤丸立香突然來到獅鬃號上找到他,很直接地向他詢問“你船上有沒有帶智庫”說起。


    當時的蘭馬洛克表現出了強烈的“被冒犯到”的抗拒,並義正辭嚴地說明,黑暗天使對帝皇是絕對忠誠的,是對尼凱亞禁令積極執行響應的,不像是某些陽奉陰違的兄弟軍團或者幹脆倒向混沌的變節者們那樣,獅鬃號上肯定,絕對,不可能存在任何意義上的“智庫”。


    藤丸立香表情信服地點了點頭:“好的,我完全相信你們沒有智庫。那麽你們有沒有帶著‘懂得使用靈能的戰鬥兄弟’呢?”


    蘭馬洛克在頭盔地下危險地眯起了眼睛,花了半秒鍾的時間權衡了一下如果當場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砍死之後會怎麽樣,最終不得不遺憾地放棄了這種想法。


    “……我不想和伱玩文字遊戲。”他從因盛怒而收緊的喉嚨裏擠出這句話,而他對麵的小姑娘隻是渾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我理解,尼凱亞禁令對你們來說還是不久前頒布的法令。但現在,現實宇宙中的時間已經過了一萬年了,帝國的情況已經改變了很多,早已過時的禁令自然也已經變成了一紙空文——就連現在的黑暗天使戰團裏也是有智庫編製的。”她態度輕巧地說,“何況,你們可是黑暗天使誒,‘別人沒發現就是沒這事’。帝國說不讓啟用智庫,你們就不用了嗎?”


    蘭馬洛克不發一語,在內心中開始重新權衡“如果當場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砍死會怎麽樣”這個問題。


    他很生氣。首先是因為軍團的“小秘密”被一個外人輕易地猜到,其次是因為這個外人甚至是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黃毛丫頭,最後是因為這個黃毛丫頭說的話基本都是事實——他實在是沒那個底氣理直氣壯地反駁,隻能在接下來的談話中擺出色厲內荏的偽裝強行撐起氣勢。


    這一場全新的鬥爭,最後依舊以藤丸立香的勝利而告終。被氣得昏頭了的蘭馬洛克不知怎麽就下令調了軍團的兩個在禁令後回歸了普通戰鬥序列的兄弟,以及一位資深導航員和半個星語合唱團給她,隔了半個小時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中了激將法。


    ——但這一切在五天後被證明是值得的:五天後,距現在四個小時前,他們從鑄造世界康諾的港口離開;三個小時後,他們抵達了在數個光年外的帕梅尼奧星係。甚至於,這三個小時全部是用在布置靈能儀式上,他們連曼德維爾點都沒開到。


    獅鬃號幾乎可以說是在一瞬間裏憑空出現在帕梅尼奧主星軌道上的,代價是一位導航員、半個星語合唱團和兩位前任智庫兄弟統統因為脫力和不同程度的靈能灼傷而進了醫務室,並且在出現的瞬間收到了大量原本在軌的帝國艦船警惕且非常不友好的通訊。蘭馬洛克毫不懷疑,在那個瞬間裏,數以百計的光矛和宏炮已經對準了他們並蓄勢待發,若是這艘船有任何輕舉妄動的跡象,他們所有人就會在轉瞬間被撕碎,隻剩殘骸漂浮在行星的遠地軌道上。


    但什麽都沒發生。因為從儀式的中樞位置走下來的藤丸立香即刻向不遠處唯一的“禁軍”發出命令,以“帝皇幻夢號”的艦船識別碼向四周的帝國艦隊發出廣播,然後接手全艦的外交工作——就算帝國艦隊再怎麽困惑或警惕,看在“帝皇幻夢號”本身所代表的意義的份上,他們也得在搞清楚這到底是發生了奇跡還是敵人的陰謀之後,再慎重決定是否開炮。


    然後,主持了整個儀式,作為核心引導了在這方麵毫無天賦的蘭馬洛克也感受得到的龐大靈能,承受住儀式的全流程中、僅是餘波就放倒了兩名星際戰士、一位導航員以及十二名星語者的可怖力量之後,僅僅是額頭見汗的藤丸立香走了過來,直白地對他說:“我需要一點人手和我一起到地麵去,目標地點附近好像在打仗。”


    蘭馬洛克有很多想問的問題。此前他們從沒有過這種立刻前往地麵的計劃,這個憑空冒出來的“目標地點”又是哪裏來的,這個任務是否確實急迫到必須要立刻進行——但那時,他確實是被剛剛結束的儀式本身給震撼到了,僅剩下能自由活動的思維不自覺地順著她所提出的要求滑了過去:


    “考慮到現在的情況,我不覺得立刻進行空投是個明智的行為。”


    他還在發木的腦子讓他這麽說了,結果藤丸立香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輕輕錘了他的臂甲一下:


    “你可是黑暗天使誒,‘別人沒發現就是沒這事’!調兩個戰術小隊一起走就是了!我們不空投,用傳送。”


    ——再然後,過了一個小時,他們就已經在帕梅尼奧地表的赫卡頓大陸上,坐在運兵車裏前往其中的主要城市泰羅斯了。


    這期間,大約80%以上的工作都由藤丸立香獨自完成:


    她獨自一人在機庫中,悄無聲息地完成了對兩輛犀牛運兵車加二十二名星際戰士(以及她自己和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軌道對地麵傳送;


    隨後,她在意識到由於亞空間擾動,落點偏移到了瘟疫戰士的陣線中後,立即為在場所有的人和載具提供了靈能上的保護,同時迅速而悄無聲息地用憑空具現出的金色長槍點掉了附近的三台惡魔引擎兼七個混沌巫師;


    在蘭馬洛克帶領自己的兄弟們,以被臨時祝聖過的爆彈和長劍在敵人反應過來之前,砍瓜切菜一般地解決了附近剩下的敵人後,她又順手淨化了附近的空氣與土地,引發的異象明顯到或許幾公裏之外都看得見;


    做完這些事後,她還有精神與當地守軍進行了簡單的溝通,並從目前的防禦軍事主官德沃魯斯上校處得到了可以前往後方城市的手令代碼。


    蘭馬洛克不懂靈能,但他也知道使用靈能絕非毫無代價——獅鬃號上醫務室裏躺著的那一批儀式的參與者也會這麽說。可在做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後,藤丸立香也不過是麵色蒼白,並且覺得想吐而已。


    她所表現出的,過於超出常理的力量讓蘭馬洛克本能地感到了敬畏。他甚至自不得不帶領獅鬃號加入這個亂七八糟的隊伍後,首次開始反省自己從前對待這位少女的態度是否過於輕慢了。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裏轉了一圈,又跑到了別的方向:蘭馬洛克無法理解,一個持有如此強大力量的人,哪怕是凡人,到底是為什麽會在平時一直保持那種……過於平易近人的態度的。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蘭馬洛克確實看得出,也承認這個看起來甚至沒成年的小姑娘有些能力,足夠優秀,但這些地方似乎都並不超出一個凡人應當具有的水平,她自己也真心實意地將自己看做一個“平常人”。若沒有今日發生的一係列事情,蘭馬洛克恐怕到死都意識不到,她看似平庸而脆弱的軀殼中甚至能夠運行如此的偉力。


    因為藤丸立香難受得不想說話,這一輛犀牛運兵車中的氣氛在行程中逐步凝結為一種帶著敬畏的沉默,並就這樣保持了全程。直到他們抵達城市的邊緣,以無線電溝通過一輪,載具在警惕著的防線外側緩緩停下後,帝皇親選的王座特使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從裏麵逃出來為止。


    “我和我的部隊需要進城。”她帶著一種從顛簸的載具上解放出來的、疲憊的愉悅感如此對守軍說,“你看,這兒是我的識別碼,這兒是德沃魯斯上校的手令,我後麵是被我征調的兩個黑暗天使戰術小組以及載具,大致上就是這些。”


    防線上的士兵盡職且謹慎地確認了每一份被傳來的數據文件。藤丸立香自己確認過,上校的手令中隻包含基礎的識別碼、暗號和相應的命令,不存在任何對當時境況的描寫,但守軍的麵容依然在檢查的過程中變幻了一些包含有驚訝、疑惑和敬畏的情感——她正在逼迫自己開始習慣這一點:那一小段“帝皇親選、王座特使”的頭銜真的太容易令帝國中的其他機構將此解讀為某種高階審判官的身份了。很令人生氣的是,帝皇直接放進權杖中的這一長串“毫無必要的稱號”,她自己改不了。


    同時在伺服係統中核查這些文件的兩位士兵分別疑惑地掃視了一下後排的黑暗天使們。或許他們對這些帝皇的天使們黑色的塗裝有所疑問,但考慮到前頭的這一位外表年齡與承擔的職務相當不匹配的“高階審判官”高過頭了的位階,他們最終說出口的問題與塗裝沒有關係:


    “您是為了什麽需要進入泰羅斯的呢?”一位士兵謹慎地控製著自己的語氣,盡可能讓它顯得是在例行公事而非質問,“請原諒,但目前整座城市都在戰時狀態,我們需要為所有出入防線的人進行相應的記錄與細致的檢查。”


    “這座城裏有我要找的人——不是異端什麽的。”藤丸立香回答,“這裏應該有一個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顯露過帝皇聖跡,我需要盡快找到她。”


    被派來審查的二位士兵驚疑不定地麵麵相覷。在短暫的沉默後,其中一人遲疑著,小心翼翼地開口:“……似乎城中是有這種流言,但隻是些捕風捉影的……您從哪裏聽說的?”


    這次輪到藤丸立香卡了一下。她無意識地捂著嘴思考了幾秒鍾,最後放棄了什麽似的長歎了一口氣,自暴自棄般地回答:


    “我實在懶得捋順一個差不多的邏輯來圓這件事了。帝皇告訴我的。”


    咪(六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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