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暗示帝皇的光輝被其他的什麽東西裹挾?”


    或許對任何一個忠誠派的星際戰士來說,這都是無法忍受的指控。即便說出這種話的,是一位被極限戰士的智庫館長認證為“重要人物”的少女,在場的智庫依然忍不住發出了質問。同樣也在房間裏的基裏曼製止了他在情緒上的不恰當輸出,但原體也為此表示:“你應當詳細地對這個問題進行說明。”


    “首先,我不是在‘暗示’,我所說的這件事是事實——至少,我跟帝皇都認為這是事實。”藤丸立香平靜地說,“其次,裹挾了他的東西就在那裏,隻要生活在帝國當中,就或多或少會接觸得到。”


    少女示意了被智庫放回盒子中的那本破舊的古書,封麵上褪了色的哥特體字母看上去像是參差不齊的尖牙。


    “《帝皇聖言錄》。”基裏曼領會到其中有所暗示,但他的固有思維令他傾向於為整件事尋求一個有實體的源頭,“你的意思是,國教?但這不合邏輯——”


    “確切地說,是信仰。”納塔斯先知點了點頭,“這說得通。”


    “解釋一下,又有什麽‘說得通’了?”即便他隱藏得很好,但在麵對太多不夠確切的話題時,帝國攝政也確實開始感覺有點煩躁了。


    “信仰或許是寰宇間最強大的一種力量。”先知如此說,“它甚至可以塑造一尊神明,也是眾神的食糧。並不是所有的神祇都需要信仰來存續,就如星神與那四個過於強大的混沌邪神一樣,但即便是那些強大到足以自持的存在,也往往不會拒絕這種能夠增強他們的力量。對於一些更小的、次級的神來說,信仰很重要。沒有了崇拜,祂們就會崩潰成無形,變成無知覺的情緒漩渦。如果變得不穩定,祂們就會死。


    “而另一些神,祂們原本是與常人無異的肉骨凡胎,但因為某種情況,祂們成為了更多人信念的源頭。信念中逐漸產生信仰,信仰又在匯聚後加諸其身,依憑祂們,提升祂們,改變祂們——如果信仰的總量足夠大的話,這會在最終,令一位凡人成就為神。”


    納塔斯先知朝著藤丸立香的方向露出了一個稍顯刻薄的微笑:“由整個帝國兆億計的凡人所匯聚而成的信仰,我想應該夠了。”


    坐在輪椅上的少女沒有理會對方的挑釁,而是開始使用另一個更通俗些的說法來解釋:“記得綠皮的靈能力場嗎?隻要許多綠皮都覺得一輛車能開得很快,那麽哪怕那輛車本身連啟動都困難,在附近有足夠多的綠皮的情況下,它也能開得很快。發生在帝皇身上的事情就跟這個差不多。”


    這個顯然有點驚世駭俗了的類比令在場所有人都露出了一點抗拒的神色,但藤丸立香對此完全不以為意:“用比較‘合乎邏輯’的方式來解釋,那就是‘人類也有成為靈能種族的潛質’。靈能者的存在本身,以及大裂隙展開後靈能者數量激增的事實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雖然絕大多數的人基本都沒有什麽靈能天賦,但就像納塔斯先知所說的那樣,當‘認為帝皇是神’的人數量擴大到‘全人類’的規模時,帝皇本人的意誌就不那麽重要了。”


    納塔斯先知在此插了話:“所以你們的主人也是一位神。”


    “我可沒這麽說。他確實因此變得很接近神,但還不是。”藤丸立香反駁,“登神這件事在神秘學上有特殊的意義,不是能通過簡單的量變引起質變引發的變動,還需要相應的儀式——我再說得明白一點,別逼我提醒您那一位登神的時候,靈族遇到了什麽。”


    無法反駁的納塔斯先知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藤丸立香因此能夠繼續她的陳詞:“目前被困在王座上的那一位,呃,拋開帝皇自己本身就有的精神問題不談,他的絕大多數線程是被難以處理的痛苦與祈願所占據的,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有餘力對現實進行幹涉。而當過多的祈願匯聚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即便它們無法直接造就一個神,卻也能綽綽有餘地扭曲一個人本身的存在方式了。我見過很多這樣的例子。


    “刨去那些裝神弄鬼的事情之後,一些所謂的‘帝皇神跡’或許確實出於他本人的意誌,但還有一些與他自己的意願無關,隻是當地人虔誠的祈禱在亞空間形成漣漪後,觸發了帝皇的某種類似‘自動回複’的機製,由此而引發的自然現象而已——我在日常裏借用帝皇靈能所行使的靈能巫術,就是利用了後者的原理。如果不是帕梅尼奧的情況特殊,在我抵達之前,他自己已經下場了,我甚至一般都不會嚐試聯係他,因為就算是我,也沒法確定自己聯係到的,到底是‘哪個他’。”


    在這段話後,房間內短暫地沉寂了一小會。隨後,盡可能理順了這一切的基裏曼再次確認:“你的意思是,帝皇的一些思想和行為,或許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受到了那些指向他的信仰的影響?”


    “基本可以認為是如此。”藤丸立香確認,“有關這個問題,我確實也有進行一些解決它的嚐試。我能確定多少有些效果,但不好說最後具體會變成什麽樣。”


    “你做了什麽?”令人有些驚訝,問出這個問題的並不是基裏曼,而是突然間警惕起來了的納塔斯先知。


    “沒什麽,偶爾不為人知地拯救一兩個星球而已。”藤丸立香顯然不是很想正麵回答,“整個銀河就是一個超大的爛攤子,我們所有人在其中會麵臨的選擇都不過是從‘壞選項a’和‘壞選項b’中挑挑揀揀。既然都是壞選項,又何必在意它最後會壞到哪裏去呢?”


    ——她確實在試圖證明人理,進而從帝皇身上摘出“人類希望存續下去的集體無意識”這部分概念,令它作為抑止力阿賴耶識開始運作。但這畢竟已經是另一個宇宙了,它所運行的規則與藤丸立香本來所熟悉的那個也有顯著的不同。就算是她自己,有時候也會忍不住質疑:整件事真的會那麽順利嗎?


    或許這會是一個從帝皇身上分出信仰、將他從成神的邊緣拉回來的創舉,又或許這一行為會造出另一種近乎於神的亞空間存在,給人類帶來新的麻煩。


    但如果什麽都不做,要就那樣放任帝皇端坐於黃金王座上,被無數信仰、痛苦、哀求與祈願消磨殆盡嗎?藤丸立香捫心自問,她做不出來那樣的事。她對自己身處於道閘邊上這一點很有自覺,不論再來多少次,她都會選擇負起責任來,扳動拉杆試試看。


    至少目前看來,還是一切向好的。在這個時間點上,藤丸立香還能如此自我安慰。


    “……以卵擊石。”納塔斯先知似乎從藤丸立香語焉不詳的回複當中領悟到了什麽,令人驚訝地提出了少許暗示性的建議,“我不清楚具體的細節,但從你所透露的隻言片語裏,我可以聯想到一些流傳在我族當中的故事——它們中的主人公往往都不會有什麽好結局。”


    後者對此沒有什麽負向的反應,隻是報以微笑:“如果我追求的是什麽‘好結局’的話,那我就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


    “恕我直言,”有點看不下去的智庫在這裏插了一嘴,“在我們的度量當中,一般而論,‘為帝國捐軀’也算是一種‘好結局’。不論當事人最終會在這個框架下走向怎樣的終點。”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更可能會死在半路上。”藤丸立香輕描淡寫地說,“畢竟,身為一種用作維持人類種族存續的補助裝置,帝皇預估我的使用年限大概會在二十年上下。”


    就像莫塔裏安之前所說的那樣,帝皇過於暴烈的靈能確實會在無意識間消磨它的載體。但這倒也不是說“藤丸立香隻能活二十年”的意思,被擬似第三法加固過的肉體與靈魂沒有那麽脆弱——這個“使用年限”實際上所表達的意思是:


    二十年過後,她還真的是藤丸立香嗎?


    咪嗚(無了)


    (目移吹口哨逃進冰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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