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因為帝皇雕像的存在,風暴邊界號上的這間休息室毫無疑問是甚至可以包括獅鬃號在內的整艘船中“宗教氛圍”最為濃厚的一個空間,但對帝國人來說,這種“宗教氛圍”也僅僅是聊勝於無罷了。


    這種感覺從雕像本身開始就明晃晃地存在著。隻要是稍有藝術審美的人便都能清楚地看出,雕琢它的人雖然對自己的作品要求很高,在製作的過程中也確實體現了某種崇敬,但那種崇敬與任何一個獲準為帝皇造像的工匠都不相同。


    即便帝國中的宗教與藝術往往都是相輔相成的,但休息室中的這一座帝皇雕像,在藝術性上卻遠遠優於宗教性。在這一點上解釋得更直白點,就是說——這件作品中,帝皇確實在展現神威,確實在拯救祂身陷於黑暗中的臣民。但如果細品作者在其中所進行的一些曖昧不清的表達,觀者便會發現,自己會逐漸地很難認定這件作品到底是對神皇偉力的歌頌,還是包含了某些僅是說出來都顯得異端的暗示。


    再就是神龕本身。擺放這座雕像的神龕能被任何人輕易看出來是後來加上去的,因為它明顯隻完成了主體框架,在細節上還有很多繼續提升的餘地。


    海斯廷斯審判官倒是知道這是為什麽:雕像本來不過是被普通地放在那裏,這艘船上隻有西吉斯蒙德覺得這樣不行,因此會在他既有閑暇又有材料的情況下來斷斷續續地弄一下神龕的部分。但即便是一位帝皇冠軍,在這艘從各種角度來看都顯得頗為異端的船上,也顯然不認為以此彰顯帝皇威儀這件事的優先度很高——至少不是應該排在第一的那種高度。


    起碼從前一天開始,便恰好是這位多恩之子被藤丸立香抓走,開始進行迦勒底燈塔建築的最終驗證的時間。他對神龕的建設與雕琢也就再一次地被暫時擱置下來了。


    至於那些同樣有能力做這件事,並且從人數上來講,顯然會比形單影隻的西吉斯蒙德更有效率的禁軍們。他們為什麽沒有接手這部分工作,或者說,為什麽沒有把這個“半成品”的外框拆掉換上他們自己的作品,個中原因海斯廷斯審判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至少他在預言上的亞空間直覺是這麽對他勸說的。由於他同樣直覺性地意識到,這個問題應該確實沒有那麽重要,因此本著身在敵營中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很好地克製住了自己對此追根究底的欲望。


    ——在帝國中,王座特使和帝皇禁衛誰的權限比較高呢?從法理上來講,這問題或許有一個理論上的答案。但說一千道一萬,在實際操作中,歸根結底,這還是得看火力。至少在風暴邊界號上,處於劣勢的,毫無疑問是海斯廷斯審判官。


    這個想法令他本人感到一陣焦躁與煩悶。他強令自己的意識從這種負麵的情感中抽離出來,專注地回到當下:斯凱洛斯戰役之後僅剩下的十二位聖血天使們正身披素色的亞麻布長袍,安靜地聚集在休息室中的帝皇神龕前祈禱。


    很顯然,這十二個人當中已經沒有牧師了,主持整個流程的應當是僅剩下的那一位聖血祭司,因此雖然每個人都清楚他們應該做什麽,但儀式中最重要的布道環節,看起來依然有些倉促和簡陋。


    當前擺在審判官麵前的並不是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他因此沒有打擾儀式的過程。在去掉了動力甲(以及上麵的各種標識)之後,海斯廷斯在一個瞬間裏意識到,他有點分不出這些聖血天使們到底誰是誰。他因此等在門邊,趁著這一點時間仔細地打量了每一個人——並且最終不得不(很不服氣地)承認,僅從美學角度上來講,聖吉列斯的子嗣看起來確實無懈可擊。


    海斯廷斯並未在這個空間中不必要地強調自己的存在,但以阿斯塔特感官之敏銳,他們不可能沒發現房間裏多了一個人。一位帝國審判官的出現依然令正在進行的儀式明顯地加快了:這又一次說明了審判庭在帝國當中的職權和威能超乎想象,又或者又一次說明了玫瑰結所代表的許多東西都不怎麽令人愉快,又或者二者皆有,隻看當事人選擇從哪個方向來看待這個問題。


    至少,對於現在這一位當事人來講,他早就過了會因為這點小事胡思亂想的年紀了。海斯廷斯沉默地等在一邊,直到聖血天使們的這一場並不怎麽正式的彌撒結束,他才在聖血祭司德克爾征詢的目光之下表示了自己的來意:有關斯凱洛斯之上的那場戰爭,以及在絕境中陡然出現的聖吉列諾,他還有許多細節需要了解。


    緊接著,他毫不意外地發現,在話音落下的那個瞬間裏,德克爾修士本能地露出了一點防禦性的姿態。考慮到海斯廷斯審判官的身份,或許對方是將之理解為了一種在形式上較為溫和的審查,而當事人也並沒有想要糾正這一點的意思——


    ——因為,這當然就是一種形式上較為溫和的審查。


    從個人感情上來講,西比拉·海斯廷斯當然欽佩這些在絕境般的戰爭當中掙紮了七年,最終堅持了下來等到了勝利的聖血天使們,但帝國審判官不會因為個人感情而放棄他的本職工作:


    他的工作就是懷疑一切。


    ——


    前往巴爾星係的亞空間航行風平浪靜。


    很奇妙的一點是,藤丸立香所經曆過的絕大多數亞空間航行都很風平浪靜——即便是在進入了帝國暗麵之後也是這樣。相關的體感評價來源於海斯廷斯審判官,所以大致上可以認為在當代帝國人的標準中是可信的,即便藤丸立香自己並不這麽覺得。


    直白地說,她並不覺得獅鬃號頂端導航員塔樓上,在觀測亞空間的過程中時不時發生的損失是“可被接受”的。


    她確實曾經思考過是否可能在整個帝國中推廣“紙月亮”這種觀測機械,但這個問題甚至不需要“問問別人”,她在那場幻境當中就已經對這件事可能會有多大的阻力有了充分的理解。人類有的時候就是會因為不肯放棄已經被掌握在手中的利益而對另一種在資源利用上更有效率的做法視而不見,又或者,這隻是因為在既得利益者眼中的“利益”與全局不同而已。


    藤丸立香清楚,這不是她該操心的事。雖說她依然堅定認為“導航員家族為了保證自己在帝國中超然的地位,放棄一種可以極大減少家族人員損耗的觀測手段,堅持使用危險而低效的‘第三隻眼’觀測亞空間,以保證導航員家族在亞空間航行當中依舊保有不可撼動的壟斷地位”,這種她已經在幻境當中品鑒過了的行為很傻,但她也清楚,如果非要在帝國搞點什麽“大動作”的話,自己的精力還是應當首先被留給迦勒底燈塔。


    畢竟,凡事得考慮到她那個當事人自己並沒有什麽不滿,放在現在的帝國中卻如同隻在須臾間的“使用年限”。放在這件事上,基本上可以確信,事情的結局將會是一種可被量產的“紙月亮”原型機還沒通過機械教的驗證,她人就已經沒了。


    技術上的問題讓費魯斯先生去操心,全帝國推廣的事情就讓羅伯特先生去頭痛,她目前最該幹的事就是和聖血天使戰團聊聊,然後在巴爾主星上選一塊地方開始打地基。藤丸立香對此是這麽想的。


    ——而這個“聊聊”的過程,想必不會像之前在基裏曼麵前時那樣簡單了。


    雖說奧特拉瑪之主是一位原體,帝皇的兒子,帝國攝政,但在帕梅尼奧星係當中時,藤丸立香與對方之間的會麵絕大多數都發生得……要麽就是因為事急從權而沒那麽正式,要麽就是因為各種原因而“遮遮掩掩”的。


    尤其是,由於導致她不得不“遮遮掩掩”的那個最重要的原因(此處特指康拉德·科茲)的存在,加上迦勒底燈塔計劃本身的重要性所造成的某種飄忽不定的“保密性需求”,她雖然在小範圍內確實以“帝國聖人”或者與之類似的稱號聞名,但並沒有非常正式地,大張旗鼓地,昭告天下般地,以某種形式向帝國人民宣告過自己的存在。


    在藤丸立香本人的默許下,搞不好帝國攝政又轉手進行了一番情報與流言上的操作,接著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帕梅尼奧上流傳的那段故事裏,對整個戰役起到一錘定音重要作用的“帝國聖人”就會變成凱莉亞。


    有關名聲啊榮譽啊之類的事,她對這些是毫無波瀾的,甚至隱約感覺有些對不起凱莉亞。要是能將藤丸立香此前的人生和幻境中所經曆過的一切堆疊在一本書或一部影片當中,便足以令任何一個得以觀看它的人意識到,那些金光燦燦加諸於身的“榮光”其實並不是什麽好東西——又或者她隻是死活也學不會該如何享受它,不論怎麽看,她都隻能從榮光中看出眾人對她名不副實的冀望以及其中所蘊含的巨大壓力。


    她對能夠甩脫這個壓力包以及其後連帶的所有麻煩一事還挺高興的,但如果這個壓力包落在她身邊的其他人身上,尤其是凱莉亞這樣明顯涉世未深,經驗不足,年紀尚淺,又或者更直觀地說,會令她聯想到那個剛剛加入迦勒底時的她自己時,她便又不得不反過來,在愧怍的同時替對方感到擔憂了。


    不過還好,至少目前,凱莉亞已經在物理上遠離了那顆變得過於狂熱的行星,依然在藤丸立香所能看顧到的範圍之內……扯遠了。回到正題:同聖血天使戰團“聊聊”的過程,必然不會像之前在基裏曼麵前時那樣簡單。


    情況在各種意義上都與之前不同。她在巴爾上並不是隻有一場隻持續了短短幾天的防守反擊戰要打,也並不能在解決了最關鍵的問題之後就把剩下的爛攤子扔給帝國攝政。她這是要代表迦勒底局,在聖血天使的征兵地上征地進行複雜的土木建設。


    不論這是否在法理上合情合理,也不論這一行為最終的目的如何,僅從表象看來,這都不啻於在太歲頭上動土——也就是說,無論她對此有什麽想法,甚至無論聖血天使戰團對此有什麽想法,在這次會麵中,迦勒底一方都必須以各種盛大且繁瑣的手段強調自己的官方背景和正統性,以向整個帝國暗麵昭告他們的確在法理上擁有相關的權利,而聖血天使戰團則不可能不進行對等的回應。


    每次一想到這個部分,藤丸立香就會控製不住地焦慮起來。哪怕禁軍們和索姆尼已經表示過,他們會認真地全權負責製定流程和相關的所有預案……


    ……但藤丸立香自己倒是總感覺,正是因為這些金燦燦的巨人這麽說了,她才非常,特別,極其地不能放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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