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丸立香身心俱疲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裏時,已經是四個小時之後了。


    這四個小時裏,她和禁軍之間的溝通不能說是建樹頗豐,至少也能說是毫無進展——當然,這隻是她的個人感想。實際上,在這四個小時裏,他們進行了字麵意義上充分且必要的交流,相互間在各種各樣的方麵進行了各種各樣的讓步,最終成功敲定了儀式的大致規模和流程。


    但也僅此而已了。這並不代表這件事已經被成功解決,而是意味著其中又衍生出了山一樣多且極可能出現偏差的細節等著繼續被敲定下來。這就是身心俱疲的藤丸立香認為這四個小時根本沒什麽進展的原因:輕易便可以預測的,她至少在明天和後天都需要繼續在這單獨的“一件事”上持續花費“不必要的”精力,更別提,在這個過程裏,她還得和情商基本為零的索姆尼繼續鬥智鬥勇。


    有這個時間可以浪費的話,她想用來睡覺……


    藤丸立香緩緩把自己挪到床上,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顯然令在場的其他什麽能夠對她之前一小段時間中的經曆做出籠統的判斷。因此,房間稍遠處的寫字台邊上傳來了一句簡單的疑問:“有什麽事不順利?”


    迦勒底的禦主強撐著抬起眼來掃了一眼那邊的椅子上坐著的到底是誰,緊接著又完全放棄治療般地把臉重新埋回了被子裏,多少帶點委屈的聲音因此有些發悶:“儀式禮服的款式定不下來。”


    “就因為這事?”


    “因為我不想穿現有的那些過於累贅的禮服,索姆尼覺得是不是因為審美標準隨著時代流變的問題。”藤丸立香的聲音繼續悶悶地解釋,“他說自己找到了我那個年代的服飾參考,但結果他找出來的那些是哈貝喵畫過的婚紗設計手稿……”


    說到這裏,已經足夠任何人往下腦補出“藤丸立香穿著婚紗在抵達巴爾的登陸儀式上亮相”這種畫麵了。迦勒底的絕大多數英靈在聽說這種場景後會在“勃然大怒”和“捧腹大笑”二者之間選取一個來作出反應,很不幸,目前在聽的這一位是後者。


    ——作為一個相對標準的“樂子人”,不知怎麽就憑空在藤丸立香的房間裏冒出來的特斯卡特利波卡不僅笑了,還順手把邊上那張可憐的寫字台拍得砰砰作響:“所以接下來呢?幾天之後我真的能看到這一幕嗎?如果是真的,那我可一定得在這裏多留幾天了。”


    “當然不可能啊。”藤丸立香疲憊的語氣毫無波動,“首先,我會全力把這件事拒絕掉;其次,你怎麽又變成了這個樣子?”


    特斯卡特利波卡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上次和迦勒底的禦主見麵時,還不是這副在字麵上來講人模人樣的樣子。但作為恣意慣了的全能神,他也並不覺得這是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因此也沒特別認真地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你就當我又給自己捏了一個人類化身下界就行。”


    “我不是這個意思。”即便是在神話傳說中,煙霧鏡在行走人間時也有三百六十個(虛指)不同的可供使用的麵相,何況這個金發白膚年輕男子的外貌甚至是登記在了迦勒底的靈基肖像中的,藤丸立香對此根本連驚訝都懶得驚訝。“我是說,這個宇宙裏確實有別的神性存在對吧?你現在采用化身作為‘人類’在物質界行走不會有麻煩嗎?”


    甚至不用考慮特斯卡特利波卡“四方之敵”的屬性,隻單純從藤丸立香對他性格的了解上來看,他和這個宇宙中亞空間裏最大的那四柱神能相處愉快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信這個不如信她是秦始皇,至少她在某種意義上來講真是秦二世。


    “麻煩是有一點,但也沒有那麽麻煩。”順利領會到藤丸立香“你這樣難道不會被亞空間四神追著打嗎”的未盡之言後,特斯卡特利波卡嗤笑著說,“正因為足夠渺小,所以才容易隱藏起來不引人注目地做事。況且難得有什麽東西向我如此挑戰,我怎麽能不應——要知道,人類其實是一種比看起來要堅韌得多的生物,即便是在這個宇宙的亞空間裏,人類也不是完全活不下去的。”


    最後這一句指的是他在被大裂隙吞噬的星球之上見到的人類。拋開生活質量以及他們目前的狀態是否還能夠被帝國認證為“人類”這些不談,他們確實是活著的,而且還確實能成為某個神的信徒,為之提供信仰。


    有關自己為什麽換成這個化身的問題,他沒說得太明白。在目前的進度上,他和奸奇之間的爭鬥還基本停留在全是閑棋的布局階段,因此沒必要說得太多,叫藤丸立香也跟著操些無用的心。另外,人類的軀殼雖然脆弱,也確實會對特斯卡特利波卡作為“神”的機能產生極大的限製,但也不能說這全無優點:仍然有一些事情是隻有“人”能做得到、“神”卻幹不了的事情的。


    舉個現實點的例子——就比如摸進蓋勒力場和獅鬃號(主要是獅鬃號)這件事,在特斯卡特利波卡頂著這個殼子時操作起來顯然要比原來難得多;但到了風暴邊界號,乃至禦主房間這裏,讓這個能在安保係統裏刷臉的化身來做,就方便到甚至不用他調動權能。


    勉強夠到二流的三流魔術師藤丸立香選擇不對此進行過度解讀,她相信特斯卡特利波卡有能力照顧好自己。當然,更可能的原因是她在當前的時間點上實在是沒這個精力。


    至少,同樣是神性存在的化身,這個特斯卡特利波卡至少看起來和迦勒底中其他一些或者肆意妄為、或者關鍵時刻掉鏈子的女神們相比靠譜得多——至少他要利用迦勒底的資源開工廠時會走官方報批流程。這種對現有秩序的尊重雖然不多,但也已經足夠讓藤丸立香熱淚盈眶了。


    “如果你自己心裏有數的話,想來我也是沒資格多嘴的。”藤丸立香在床上翻了個麵,然後背對著特斯卡特利波卡重新坐了起來,轉回頭去提出了另一個問題,“你到底是怎麽摸進來的?”


    “這很重要嗎?”


    “對迦勒底來說不重要,但對帝國來說很重要。”藤丸立香蹭到地上,繞著床轉了半圈,跑去那個能和特斯卡特利波卡麵對麵的床腳重新坐下來,“說得更明白點就是:我肯信你摸上來不會順手幹點別的,即便你真幹了,對我也不會引發什麽超出我處理範圍的事件。但帝國人肯定不信。所以,在伱從亞空間裏摸上來的這個過程中,你到底有沒有被人發現?”


    特斯卡特利波卡花了一秒鍾的時間思考。


    “如果隻限定在‘人’的範疇上,我可以確定沒有。”他以非常確定的語氣回答,而藤丸立香因此困惑地皺起了眉:


    “所以,‘非人’的範疇上呢?”


    她意識到,自己的工作量大概率又要因此增加了。


    ——


    獅鬃號上,蘭馬洛克瞥了一眼走廊的拐角。


    “怎麽了?”在他表露出任何與平常有異的區別之前,恐翼連長紮恩提克·阿弗帕便已經長了透視眼、能關注到自己的老朋友在頭盔目鏡底下視線的方向一般,開口發問。


    照理,蘭馬洛克這時應該回過頭去至少瞪上對方一眼以表達自己的不滿,但他沒有。卡利班出身的火翼大導師依然直直地盯著那處毫無異狀的走廊拐角:“我說,你看見了嗎?”


    “看見什麽?”阿弗帕連長莫名其妙地跟著對方看了過去,但卻沒看出任何異狀的端倪——不管是他自己的肉眼確認,還是他動力甲上的鳥卜儀的示數,都告訴他,那不過是獅鬃號上一個平平無奇的走廊拐角而已。


    他跟著蘭馬洛克在原地幹站了兩秒,然後恍然地開口:“啊哈,又是那個什麽‘披著袍子的小人’——”


    “——對卡利班傳統放尊重一點,你這泰拉佬!”蘭馬洛克忍不住轉回頭去,生氣地低聲咆哮,“我就多餘把黑暗守望者的秘密告訴你!”


    在卡利班上,黑暗守望者的傳說流傳已久,甚至在獅王萊恩·艾爾·莊森降臨於那顆星球之前,就已經流傳了無法計量的久遠時光了。對這一群大遠征時期、受到的教育以絕對唯物的“帝國真理”為主的黑暗天使來講,他們普遍認為這不過是民俗傳說的一部分。這傳說本身並不算秘密。


    但蘭馬洛克在繼承了大導師之位的那一天曾經親眼見證到:這傳說是真的。“它是真的”這部分,才是當時的黑暗天使內環高層中需要向下保守的秘密。


    那時候,他所見到的黑暗守望者身披黑袍。不過最近這段時間裏——特指他們進入了帝國暗麵之後,在亞空間中航行時,他在眼角餘光中瞥見的黑暗守望者(如果那確實是黑暗守望者的話),身上的袍子顏色已經變成了卡利班森林一般的深綠色。


    “就算你告訴我它們真的存在,我也沒看見。你說你已經在這艘船上見到他們至少五次了,但我一次都沒有。”阿弗帕連長的聲音打斷了蘭馬洛克對袍子顏色變化的思考,“或許這些黑暗守望者隻青睞於你這樣的——”


    他的聲音被一種突如其來的震驚陡然掐斷了。


    蘭馬洛克順著阿弗帕連長的目光,再次將自己的視線轉向走廊拐角。在那個瞬間裏,他的手已經搭上了腰間的劍柄,但下一個瞬間裏,他又把自己的手挪開了。


    在那個拐角處,一個披著深綠色長袍、以兜帽完全掩蓋了自己容貌的小人,正安靜地停留在那裏。


    阿弗帕連長在原地不安地挪動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向蘭馬洛克詢問:“雖然在這段時間裏,我們見過的‘奇怪’現象也不少了。但……我的意思是,你的內環裏有沒有說過,在麵對這種情況的時候該怎麽處置?”


    “不知道。”阿弗帕連長輕佻的態度讓蘭馬洛克莫名有點火大,“總之我跟上去看看。”


    “我在你後麵。”阿弗帕連長流暢地回答,並且在這個瞬間裏令自己的動力甲接入了蘭馬洛克動力甲的監測係統,在轉瞬間做好了遠程監控對方的生理狀態的準備。


    長久的默契令他們之間並不需要在口頭上製定什麽戰術規劃。蘭馬洛克向著黑暗守望者所在的拐角走上前去的時候,阿弗帕連長站在原地。但蘭馬洛克知道,他並不會就這樣一直站在原地。他會在保持著一條走廊的距離的前提下,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後,直到整件事結束,或者有什麽突發事件需要他支援為止。


    這看上去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因為在蘭馬洛克上前的同時,在轉角處的若隱若現的黑暗守望者就明確地退回了陰影當中。等蘭馬洛克走到了對方原本身處的那個位置時,看向拐角另一側的走廊,便又在盡頭處瞥見了對方深綠色的長袍。


    這樣轉了兩個彎之後,蘭馬洛克意識到,他在被帶往船上更邊緣偏僻的角落中。他選擇的、用於和紮恩提克“內環聚會”的這條走廊已經是獅鬃號上的一個相當偏僻的外圍地點了,再往外走的話,稱得上“有用”的設施大概也不過是一些八百年用不到一回的檢修通道和氣閘——


    一點不合時宜的提示音表示,在這個關頭上,蘭馬洛克收到了一封加密過的內線郵件。他很想把這個在他目鏡上明晃晃蹦出來的提示扔到一邊去,但在看到發件人是藤丸立香的時候,他又不得不忍氣吞聲地將它點開,非常習慣地略過前麵的一大段敬語,直接看中間“有實際意義”的內容:


    “……如果您或者您船上的任何一位成員,在某種‘友善的亞空間存在’的指引下發現了獅鬃號在亞空間航行中產生了物理上‘被某物從外界入侵’的跡象,請將之在宣傳上作為一種‘亞空間航行的過程中自然發生的、無法解釋的怪奇事件’處理。而我在此僅向您透露,這種痕跡應當確實存在,並且確實有某物在航程中物理上入侵了獅鬃號。我可以向您保證,在當前與可見的未來中,該實體並不會對獅鬃號、其上的乘員,以及停留在機庫中的風暴邊界號產生任何負麵的影響。但我依然對此事可能會造成的混亂與損失深表歉意……”


    蘭馬洛克困惑地讀完了這封郵件中有意義的部分,不是非常理解藤丸立香到底是在表達什麽。而正當他準備再重新閱讀一遍的時候,他的餘光瞥見,遠處的黑暗守望者在一個氣閘前方停下了腳步。


    緊接著,他就立刻明白了那封郵件想要表達的是什麽:黑暗守望者身邊的那個氣閘艙門,很明顯存在著一些被蠻力破壞過、強製“打開”過後,又被硬生生掰回去焊死了的痕跡。


    ……郵件上說的沒錯,這種痕跡確實存在。一頭霧水的蘭馬洛克不得不開始了又一輪困惑的思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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