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親選,王座特使(下略一長串其他稱號)藤丸立香抵達巴爾三星一事,其實他們躍出曼德維爾點之後,就已經在星係當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無他,帝皇幻夢號本身的存在就太引人注目了。從規格,裝飾,火力,識別碼,搭載的技術,本身的含義等等多種維度上,都太引人注目了。哪怕瓦西裏安在獅鬃號剛一到達時,便已經通過星係內通訊聯係了聖血天使戰團修道院,並在簡單的初步商討後立刻將這一事實廣而告之,帝皇幻夢號的實際出現依然令星係內的交通調度產生了肉眼可見的混亂。


    禁軍才不理會這些瑣事。這些是合該帝國的內政官員抓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頭發慘叫著去解決的問題,而他們隻負責在客觀上給這些人增加麻煩。別的不說,就算是隻談最現實的部分:一艘體積甚至大於榮光女王級戰列艦的遠洋艦船需要在巴爾主星的空港上插隊靠港接駁並展開儀仗,其中帶來的海量調度以及文書工作,便已經讓巴爾交通部的凡人辦事員們連軸轉了整整三天了。


    何況,這件事造成的影響並不僅僅是“一艘巨大的戰列艦需要入港”這麽簡單,衍生而出的混亂自然而然會把它鬧得人盡皆知。雖說為了展開接下來的工作,藤丸立香與迦勒底確實需要在巴爾上將自己的存在廣而告之,但這件事以一種非官方的形式發生得如此之早,也確實令她感到稍有些措手不及。


    說得更明白點,就是她一開始時並沒想到,自己抵達巴爾的這個登陸儀式,或者說典禮,或者說隨便什麽負責記錄的人會給它取的更好聽的名字——會這麽“熱鬧”。


    預備登台的演員往往看不到正常演出的全貌,是以當藤丸立香搭乘的儀仗坦克降落到巴爾地麵,在禁軍小隊的簇擁下緩緩入場時,作為典禮開場的飛行表演部分隻在天空上留下了稀薄的航跡雲,黑暗天使為壯聲勢的九十人方陣演武操練也已經結束。


    按預定來講,接下來會有十隻被臨時調整過的伺服顱骨漂浮在四周的人群上空,隨同克洛諾斯坦克一同前進,並且在此期間大聲重複播報藤丸立香一串漫長的頭銜。她在計劃階段出於庫存不足的原因,將這個原本該有一百隻的廣播方陣縮減到了十隻,但臨到了實際操作上,她突然發現禁軍原本的要求也確實有現實中的道理:現在她聽不見伺服顱骨們的聲音。


    那些大功率廣播喇叭的聲音,幾乎完全被淹沒在了道旁兩側觀禮人群山呼海嘯般的歡聲中了。


    藤丸立香在如此震耳欲聾的聲浪當中愣了一下。所幸在這個階段,她真正要做的事情也不過是持著天鷹權杖站在原地,保持優雅、端莊、微笑,並且向四周揮手,因此這一下的怔愣並沒有造成什麽可見的影響。


    聚集在附近的人群比她原本想象得要多得多。她原以為自己在東京都的早晚高峰和大型展會現場之類的地方已經見慣了人山人海的景象,但當四下的場景是一條筆直且毫無遮擋的寬廣主幹道,而人群摩肩接踵的景象甚至綿延到了她的視平線盡頭時,她還是為這種數量上的純粹暴力由衷地感到了震撼。


    在第一個瞬間裏,她有些疑心這是不是某種麵子工程,但在看到努力試圖維持秩序的法務部專員中甚至混雜著聖血天使戰團修士(又或者說,反過來,因為人群中的阿斯塔特總是更容易被發現)之後,這個念頭便被打消了一半。或許地方政府會出於各種原因弄一些平民來為蒞臨此地的中央人員“大駕光臨”一事捧場,但隻要是稍有智商的人,都不會把場麵搞到這個基本上不可能不出事的規模。


    但這並沒有讓她程式化的笑容更加自然一些,因為很顯然,驅使著這些平民來到此處的是一種強烈的宗教狂熱。藤丸立香不適應這種場麵,這種“不適應”卻並不妨礙她飛快地意識到,四周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到完全聽不清內容的歡呼聲並不是為“藤丸立香”而存在的,而是為了獻給一個“代表帝皇的宗教符號”。


    當事人毫不懷疑,就算在這樣的場合下,被禁軍放在儀仗中心用於指代帝皇的是一尊雕像,一副畫作,甚至一條穿著華服的狗,這些人也能毫無芥蒂地如此歡呼下去。


    這從她的身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後,一些聖血天使的舉動中出現了因驚訝造成的遲鈍,而凡人的呼聲卻絲毫不受影響這點便看得出。這些在可能隻有一兩天的時間內飛速聚攏而來的人群,與其說是巴爾上消息靈通或者稍有權勢的平民,不如說是被宗教狂熱裹挾其中的朝聖者。


    更有權勢的那些,就會在禁軍與聖血天使的溝通與安排下收到遊行之後的社交晚宴的邀請函,因此沒必要擠在這裏。


    僅在藤丸立香所能看到的近處,人群便一直明顯地存在衝過安全線向著儀仗隊伍靠攏的趨勢;也有人在激動的情緒之下捶胸頓足、撕裂衣物、大聲嚎哭;更有甚者甚至拿出小刀現場在自己臉上割出國教標記的形狀,以示自己的忠貞與獻身,令人不禁產生一點“還有聖血天使在附近,這真的好嗎”的隱憂。這種不分男女的狂熱氣氛令藤丸立香感到有些窒息——作為廣義上的無宗教信仰人士,她不怎麽可能因此而感動。


    好在藤丸立香的演技已經在各種場合之下久經鍛煉。即便內心中對如此龐大數量的狂熱人群略感不適,她在任何一個角度看來也依然是優雅、端莊,滿懷欣慰的。她在原地以一個宗教符號應該有的平靜態度向四周示意,安靜地等待計劃中的下一個步驟:


    今日已被清空、僅供典禮專項使用的航道上再次響起了發動機的轟鳴聲,一艘獵戶座攻擊運輸艇自低空沿著地麵上筆直的大道劃過。被臨時改造過的貨倉展開,從中落下的並不是象征著死亡的槍炮、導彈,又或者士兵,而是鋪天蓋地的花瓣。


    以瓦西裏安為首的禁軍們想要擺闊,所以這些取代了節慶期間常用的彩帶紙屑從半空中落下的,是在包括巴爾在內的許多帝國世界中顯得緊俏的,海量的真花花瓣。


    有關“這麽多花瓣到底是哪來的”這一問題,藤丸立香其實也不是百分百地清楚。她隻負責向索姆尼提供了各色花卉的種子——風暴邊界號本也有作為一個種族最後存續的方舟的功能,因此其中當然為生態再生和文明存續的需求而配備了種子庫,其中保存了公元兩千年左右人類認知中所有植物的種子。而至於帝皇幻夢號上的培育裝置是怎麽在幾天之內把一小點種子變成鋪天蓋地的花瓣雨的……這個問題可能得去問帝皇,而就算他講了,聽的人也不一定聽得明白。


    就在這種略顯瘋狂的節日氛圍之中,地麵上被禁軍小隊簇擁著的克洛諾斯反重力坦克,終於開始在這片花瓣雨中緩緩開始向前。


    ——


    阿拉克斯·天使堡壘,聖血天使戰團長但丁正在金甲麵具下擰著眉頭,盯著眼前由伺服顱骨轉播而來的遊行畫麵。


    他本人在政治與軍事意義上所處的位置令他在這件事上不得不多想,而這位原本隻在禁軍的口頭上存在、現在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帝國聖人”的身影,確實成功解答了這兩天中在他腦海中產生的一些疑問。


    平心而論,站在克洛諾斯坦克上的那一位確實被層層疊疊的華服裹得嚴實,幾乎連一點皮膚都看不見。或許換成別人,就隻能在這個情況下以禮服的款式簡單判斷出對方是女性,可但丁在他長達一千五百年以上的服役生涯中實在是見過太多的人了:男人,女人,平民,軍人,好人,壞人,凡人,阿斯塔特。這些在主觀上冗長而繁瑣的經曆又確實在客觀上成為了他的一筆寶貴的財富,匯聚在他大腦中的龐大數據在他本人的無意識之下為他形成了一種玄而又玄的直覺:


    即便視覺能夠提供在細節上的情報非常少,大致的身高體型在幅員遼闊的帝國中也隻能作為對當事人年齡的一種不準確的參考,他依然能憑借這段時不時有花瓣從鏡頭前飛過的影像判斷出,這姑娘的年紀應該不大,或許也就堪堪成年,甚至更小一些。


    這樣的話,目前為止最令他擔憂的一件事——從帝皇幻夢號進入巴爾星係,到登陸儀式實際開始的這段過程,不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實在是太趕了——就有了一個聽來似乎不會令人過分頭痛的解釋:從經驗上來看,年輕人總是更衝動,魯莽,性子更急。尤其是年輕到這位“帝國聖人”的程度,加之身居高位,過剩權力帶來的全能感很容易令這種人產生“無所不能”的錯覺。


    三個泰拉標準日的時間,對於一場如此規模的典禮儀式來講,確實太趕了。


    出於帝國疆域廣袤卻在交通和通訊上必須依賴亞空間的原因,帝國中的一應牽涉廣大的事宜往往會顯出一種“又急又緩”的奇怪狀態:即便是十萬火急的軍情,比如戰團接到了其他星係的求援,艦船必須立刻開拔,但在帝國暗麵波雲詭譎的亞空間當中,戰士們搞不好會在這段本應隻有一星期或者一個月的航程當中體感漂流了一年——事情的確很急,但現實中存在的限製往往令人沒法在行動上真正急迫起來。


    就算是聖血天使戰團的軍艦在時不時就能蹭到聖吉列諾導航的前提之下都會遇到這種情況,那麽星係間的廣播通訊、帝國政商業相關的船隻、貴族的私人武裝艦船等等,在航行過程中遇到的問題隻會更多,不會更少。


    這就導致了“三天”的時間,放在帝國暗麵,基本什麽信息都沒法從星係內部傳遞出去。


    好在巴爾本身已經在羅伯特·基裏曼的敕令之下,成為了帝國暗麵的行政與軍事樞紐,因此時常有來自各個星區、在數量上明顯遠多於一般阿斯塔特戰團母星所需的軍政要員聚集在星係當中,人員與物資的流通也比大裂隙開啟之前頻繁得多。不知道做出這個讓時間安排變得非常倉促的決定的人是否從一開始就考慮到了這點,但這確實讓“三天”之內湊出一場盛會的離譜命令產生了一些可操作性:至少他隻要交代他的血奴以他的名義在星係之內發發請柬,就能湊出一場規格相符的社交晚會上理應存在的人數了。


    但這並不是說他沒有別的事情需要操心。作為戰團長,他實際需要忙碌的事情是:在得知消息後與本次典禮的負責人,禁軍守望者瓦西裏安接洽;在確定對方提出的要求全部可行(如果有不可行的部分,那就讓它變得可行,至少瓦西裏安是這樣要求的)之後,提供相應場地並且安排人手對一應事宜進行籌措與輔助。但丁花了十幾個小時完成這一切談判與統籌工作,讓接下來的事情能夠在不需要他的前提下繼續正常運轉,於是他放心地離開——然後召開了緊急戰團會議。


    他確實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位帶著重要的任務抵達巴爾,也知道算算時間,對方抵達的日子差不多就在最近,更是在近來被聖吉列諾入夢,並以一種……看起來不太真實的方式,在仿佛老友閑聊般的氣氛下被旁敲側擊地告知了“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需要太緊張”。然而長久以來積累下的經驗,依然令但丁無法對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樂觀起來,過於稀少的情報以及過於倉促的時間也令戰團會議無法做出一個能被一以貫之的決定性結論。


    在大裂隙展開之後,帝國聖疆和帝國暗麵之間便在實際上很難相互傳遞消息了。那條從奧特拉瑪發出、穿過大裂隙,最終被巴爾上的星語者們接收到的、告知了“一位帝皇的代理人將攜帶重要任務去往你處”的星語,雖然在穿過大裂隙之後,在表達的意思上不可避免地變得簡短、破碎,但也依然發源於一種奇跡般的靈能儀式。連墨菲斯頓也想不出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帝國兩側的信息與情報往往隻能通過從屈指可數的幾條相對穩定的固定航線,由來往的艦船從物理上進行交換。這種低下的效率導致,即便聖血天使戰團從收到了星語之後便開始嚐試收集相關的情報,但出於此前提過的帝國“又急又緩”的現狀,他們對相關事件所知的部分依然非常少。


    最可氣的是,把“你們來到巴爾之後具體是有什麽任務”的問題拿來問瓦西裏安,也隻會被對方用“你很快就會知道的”之類的句子不軟不硬地頂回來。


    禁軍或許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對聖血天使來講到底有多重要。對這些帝皇近衛來講,這個死亡世界不過是一個阿斯塔特戰團母星,最多有一些“初創團”、“原體母星”、“自治權”的標簽在上麵,和其他千千萬萬的帝國世界沒有本質性的不同。但對於聖血天使來講,巴爾和她的兩顆衛星則是他們所有人的家園、精神,信念與信仰的所在——


    但丁深吸了一口氣,揮去了這些發散性的聯想,強迫自己專注於當下,不去過多擔憂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但要說專注於當下,則又有一些不是很對勁的事情令他不得不繼續在麵具底下擰著眉頭思考:


    是不是他的記憶力隨著年齡增長不可避免地有所衰退——有哪個黑暗天使子團采用的塗裝是純黑色嗎?他們的戰團徽記和自己的母團相似到這個地步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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