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您保證,一切都在控製之下,我們談話的氣氛非常和諧。”


    賽維塔知道,在模擬室本身的記錄之下,這種解釋完全站不住腳,但並不妨礙他堅持這麽貧嘴:“除了薩哈爾被限製了行動之外,沒有發生任何您不想看到的事情。您看,他連點皮都沒——好吧,他確實破了點皮,但我向您保證那點小傷半個小時之後就好全了。”


    藤丸立香已經親身進入了模擬室造出的牢房當中,很自然的,貞德·alter跟著一起進來了。賽維塔毫不懷疑,模擬室的門口正守著一個西吉斯蒙德。隻要黑騎士主觀認為裏麵有什麽不對,他就會輕而易舉地破門而入,把一切“不對勁”的東西撕成碎片。


    但現在,氣氛還維持得很和平。迦勒底的禦主隻是抱著雙臂一臉遺憾地看著滿口胡話的賽維塔,評價道:“真是太遺憾了,賽維塔裏昂。泰拉圍城的時候你怎麽就沒回去呢?羅格會高興的。看見你的臉皮,他肯定就不至於為皇宮的防禦那麽焦頭爛額了。”


    沒有理會房間中的其他人對這個地獄笑話做出的反應,藤丸立香踩在笑聲當中向前了兩步,直到被貞德·alter從身後扯住了領子:“我知道你可能在移情,但別靠他太近。他恐怕還能咬掉你的手指頭。”


    “……我當然明白。”藤丸立香歎了一口氣。


    藤丸立香依然沒有被激怒的樣子,她隻是無奈地歪了歪頭:“你得知道,如果我們無法搞清楚問題的核心在哪,那麽我們就永遠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這種對抗性的態度隻會無意義地增加我們之間的溝通效率。”


    薩哈爾在混亂中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不知道維爾恰克竟然在某個時間點對他做了這種手腳,也對自己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失去意識後發生了什麽完全沒有記憶,但他完全確信,那個老妖婆肯定對她做了點什麽。藤丸立香目前所提到的一切,除了作為俘虜的待遇是不是有點太好了之外,聽起來完全合情合理。


    隨後,一道淡綠色的光落在了囚犯的身上,在昏暗的囚室當中存在感異常強烈。薩哈爾遵從著他的戰鬥本能,從原地彈起身——那是他在現在的情況下能做得到的最大動作——想要躲開,當然,毫無疑問地失敗了。但接下來,他就意識到,這或許不是一件壞事:那些原本燃燒在他軀殼的鞭傷上,如同烈火或者烙鐵、絲毫沒有隨著時間推移而漸弱的疼痛感,在綠光籠罩上來時的那一瞬間變迅速消弭了。


    一切感官歸於平靜,原本被毒素幹擾了凝血與自愈機能的軀殼迅速對這些開放性傷口展開了工作。在阿斯塔特應有的生理機能下,幾乎是立刻,那些滲著血的傷痕便結了痂,皮肉愈合的刺癢昭示著相應細胞分裂複製的效率。這不好受,當然也算不上折磨,甚至對薩哈爾來說,這種象征著自己在愈合的反應會給他帶來一種安全感——但他依然半弓著身,怒視著這個站在最前頭的小姑娘,哪怕她剛剛才用某種奇特的手段“治愈”了他。


    “依我看,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麽需要解決的問題。”賽維塔在一邊以所有人都聽得見的音量“小聲嘟囔”著,“關著他的是我們,決定他命運的是我們。我們不論是要留他一命還是幹脆殺了他,他自己都沒有權力反抗乃至反駁。”


    “你又是什麽人?”


    薩哈爾在遇到維爾恰克的那時候,他彈盡糧絕,走投無路,米塔也身負重傷,缺醫少藥,而且顯然正被亞空間中的不知什麽東西折磨著,不斷發出虛弱的哀嚎。在這個情況下,投效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對他們產生了興趣的維爾恰克當然不是什麽好選擇,但如果他們想活下去,那就是唯一一個選擇了。


    “——你說什麽?!”


    在得意洋洋的賽維塔得意洋洋地開始他的長篇大論之前,藤丸立香毫不在意地從正當中打斷了午夜領主一連長的句子。後者本應該將之視為嚴重的冒犯,在薩哈爾的經驗裏,一個午夜領主阿斯塔特讓事情往這個方向發展下去才更自然,但賽維塔顯然不以為忤。他隻是無意義地聳了聳肩,然後就閉上了自己的嘴。


    薩哈爾本該為這種情況感到驚奇,可他沒有更多驚訝的情感能耗費在這件事上了。在囚犯發現了這一點的同時,藤丸立香平鋪直敘、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句子並沒有停下:


    “直接說結論的話,你在米夏埃利亞·維爾恰克審判官那邊,已經是個死人了。”


    審判官曾對他說,如果他能在服役中證明自己的價值,那麽他就會重新獲得一個能夠在陽光下行走的身份,米塔·艾什恩身上的傷病也會獲得恰當的醫療看護和植入物。維爾恰克還說,米塔的靈能力量對她也有相應的價值,或許她會允許米塔在她的身邊作為侍僧獲得一個享有自由和權力的位置。


    這在第一個瞬間裏,令薩哈爾感覺有些茫然;但在第二個瞬間,他就意識到這個結論代表了什麽。他沒有花費精力質疑這句話的真偽,他清楚這很有可能是真的——它聽起來太過順理成章了。


    他竟然能在這裏完整地說完了一整段話,這足以證明貞德·alter顯然也具有同樣的觀點。但藤丸立香不這麽認為:“你們別這樣。如果他要上船的話,我希望他最好是出於自己的意願待在船上的。”


    他以為自己的態度會令對方感到不快。這才是正合他意的一個發展——又或者說,他不知道在眼下這種“自己已是階下囚”的狀況裏,事情還能有其他的什麽發展。受刑人和審訊者天然就是一種對抗關係,在他的作戰經曆當中,無論是尚在軍團中的時候,還是離開了軍團之後的流浪,他都沒見過也不認為,在他正處於的這種情況下,自己能和什麽人來一場和和氣氣的談話。


    這也是一種挑釁,可惜,不論是被忽視的那位少女還是賽維塔,都並沒有被這句話激怒。首先對此懶洋洋地做出反應的是後者,賽維塔的五官在疤痕的牽扯之下依然十全十美地做出了一個很得意的表情。薩哈爾注意到,他眉骨邊上的那道疤痕好像是變短了——


    “勸你放尊重一點。”搭腔的人是賽維塔,“這位尊貴的女士可是直接代表著帝皇的意誌——哎呦。”


    空著手的貞德·alter情急之下飛快地踹了賽維塔的小腿一腳。薩哈爾還沒搞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就聽見了眼前這個看起來隻是個未成年的小姑娘,以完全不符合她表麵上年齡的沉重感再次歎了一口氣:


    這看起來確實有些天方夜譚,但薩哈爾沒瞎。他看得出來,在這個薑紅色頭發(ginger)的小姑娘進來之後,真正在談話中拿著主導權的人到底是誰。


    “那麽這場談話就顯得更加必要了。”藤丸立香緊接著下了定論,“薩哈爾顯然很需要對現在的情況補一堂課。以及,”她轉向了麵前的囚犯,“我的名字是藤丸立香。目前你所在的這艘船的主人,也大概率是維爾恰克審判官派你進行調查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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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可惜,除了能夠給米塔提供治療的部分之外,維爾恰克的許諾對薩哈爾基本沒有什麽吸引力。如果不是米塔實在需要治療,這個僅僅浮於表麵的不穩定合作絕對延續不下去。薩哈爾不信任維爾恰克,從這個審判官嘴裏說出來的話,他一個字都沒有信。而且他知道,那老妖婆也不信任他。


    “別鬧了。還有,賽維塔裏昂,你難道是對每次在‘有人質疑我身份’的類似場景裏說同一句話有什麽執念嗎?”


    “所有的部分。”薩哈爾咬牙切齒地說。


    他當然有異議,因為米塔還活著。薩哈爾親眼確認過這一點,但她也僅僅是活著。一個像是米塔這樣的靈能者確實能起到很大作用,但薩哈爾並不認為,一位領主審判官在有需求的情況下沒有招募一個具備相應才能的侍僧的門路。半死不活的米塔對於維爾恰克的意義僅在於鉗製薩哈爾的行為,可如果那個老妖婆決定放棄薩哈爾,那麽她還會花費時間、人手和資源,讓米塔繼續活下去嗎?哪怕是以那種半死不活的狀態?


    快想,索爾·薩哈爾,快點想出辦法!他在極度的憤怒和極度的惶恐當中逼迫自己,他必須得想出從枷鎖中脫離、回到那艘審判庭黑船上去,盡快告訴那個殺千刀的審判官他薩哈爾還活著!而且他必須得盡快,爭分奪秒,這樣他才可能在維爾恰克想起米塔之前將她救下——而如果他失敗了,那麽他也會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想盡辦法為米塔複仇——


    “我去醫務室拿你的醫療報告的時候,阿斯克勒庇俄斯告訴了我:在我抵達的前幾分鍾裏,那顆微型炸彈被遙控引爆了。”藤丸立香繼續著她的平鋪直敘,“不論這是出於怎樣的動機,很顯然,她都決定放棄你。不過,鑒於你沒有真的因那顆炸彈而死,我猜你接下來隻能跟著我們了。你對此有什麽異議嗎?”


    “——所以我們從比較近在眼前的具體問題開始說。”


    考慮到賽維塔在麵對她時展現出的態度,薩哈爾很難將她劃分為自己的友方陣營。這樣的事他沒少見過:溫柔底下會藏著刀鋒,禮物當中包裹的其實是毒藥。在孤身一人、踏錯一步就萬劫不複的前提下,薩哈爾實在沒什麽能用來“相信別人”的容錯率。


    囚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對“補一堂課”這種比喻用法做出評價。他也選擇性地忽視了在自己麵前自報家門的小姑娘,反而以相當沒好氣的態度對賽維塔發出了質疑:“怎麽?這麽說,我們偉大凶殘、能止小兒夜啼的‘群鴉王子’,最終還是再次夾著尾巴回到了帝皇的麾下嗎?”


    但藤丸立香顯然不這麽覺得。她站在被鎖鏈拘束的薩哈爾——一架由生物煉金術塑造的致命戰爭機器——麵前,神態自然,看起來既不凶戾也不窘迫,不顯得輕蔑也不顯得畏懼,沒有仰視也沒有俯視,仿佛隻是在一個普通的情境下遇見了一個普通的人,於是就以普通的態度開口要求:


    “索爾·薩哈爾,我們談談吧。”


    對方展示出的這種樁樁件件在情緒上都完美居中了的態度,奇妙地令薩哈爾心中翻湧著的火焰平靜了一點。他依然並不覺得自己被恰當地對待了,但至少,他肯出聲回話:


    賽維塔轉過頭去偷偷翻了個白眼。他自覺自己很謹慎,甚至沒有讓貞德·alter發現,但卻依然在下一秒準確無誤地接收到了一記踢擊。藤丸立香和薩哈爾沒有理會發生在一邊的那場鬧劇,前者是習慣成自然的不在乎,後者則是因為一種凝滯的氣氛和晦暗的未來,令他隻能把注意力投射在對麵的那個年輕女孩身上:


    “你想要什麽?”他首先這樣發問。他其實沒有什麽把握,他能給出的東西很少,少到一眼就看得穿、一隻手就數得過來——但就像當時維爾恰克審判官沒有殺他那樣,眼前的這位藤丸立香也沒有殺他,甚至摘除了他大腦中的不定時炸彈。一個人會無緣無故地幫助一位素未謀麵的敵人嗎?薩哈爾認為不會。既然如此,這或許意味著,她也對他有所求,即便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麽。


    鎖鏈中的薩哈爾發出了一聲幾乎不像是人類的低沉咆哮,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米塔。


    “可是大小姐,這樣很好玩。”預感到警報解除的賽維塔再次嬉皮笑臉起來,“你得讓我有點健康的娛樂活動——每個人在第一次聽說伱的身份時露出的表情都各有各的有趣之處。更何況,我的這位兄弟目前對現狀的理解,顯然比‘什麽都不知道’還要少。”


    “我想,這是表示‘我有異議’。”藤丸立香的態度依然很平靜,這可能是由於她麵前的薩哈爾確實是在盛怒之下,但這種憤怒依然被力很好地限製在了符文枷鎖當中,“那麽,你是不讚同這個決定中的哪個部分呢?”


    因此,薩哈爾在接下來的兩年裏將動力甲的塗裝改成了死亡守望黑盾的樣式,領取勉強能讓他活下去的食水和勉強能讓他完成任務的裝備,為維爾恰克審判官服務。他其實並沒有獲得相應的手續和身份證明,隻要有人深究他的身份識別碼就能看出端倪,可惜,不知幸或不幸,這兩年裏還沒有人這麽做過。


    “你可能知道,維爾恰克在你的,呃……顳葉下……”藤丸立香看起來想要和高哥特語中的醫學專有名詞鬥爭一下,不過她很快放棄了,“反正是腦子裏的什麽位置。她在那兒給你植入了一個微型炸彈。威力不大,但足夠把你的腦子炸成漿糊。你在被弄上我的船之後,阿斯克勒庇俄斯按規程給你做了全身檢查,那時候他成功地把炸彈安全地取了出來。你對這部分有印象嗎?”


    她這樣說,然後慢慢地在薩哈爾麵前蹲了下來,仰視著他被項圈固定在牆壁邊上的那雙眼睛:


    “我們現在正在討論的問題是,你想要什麽。”她這樣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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