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困在這兒多久了?”百無聊賴的阿庫爾多納問。


    “不知道。”桑托回答。在亞空間環境當中,計時器上不規則跳動著的數字沒有任何意義——這不是計時器的問題,桑托可以確信它們都是完好的,但他動力甲中的、阿庫爾多納動力甲中的、“試做品一號”內置的兩個計時器,每一個上的示數都各有細微的不同。遵循物理規律的科學在至高天的浪潮當中幾乎毫無意義。


    “如果你問我的主觀感受的話,”阿庫爾多納毫不在意地繼續說,“我覺得我們已經擱淺了差不多三個泰拉標準日了。”


    桑托理解到了對方的暗示,但他依然回答說:“我不知道。我們的主觀感受在眼下的環境裏沒有任何意義。”


    “至少比計時器上前後亂蹦的數字有意義。”阿庫爾多納反駁,“大致掌握時間不論在何時何地都是必要的。”


    “如果我們確實修不好這個東西的話,那就沒必要。”桑托反駁了回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計算時間的目的是什麽。我們本來甚至不需要真正動手修理這個東西——這裏是亞空間,而我們也早就不是什麽純物質上的存在。隻要我複製一下它的數據儲存單元,確保實驗數據沒有丟失,我們本完全可以憑本能循著星炬的引導,離開眼下的這個困境。”


    阿庫爾多納歎了口氣,把目光轉向了造成困境的那個直接原因:在場的有意識的生物當中唯一一個還依賴於實際存在的生物結構,而非靈魂、以太與概念的堆疊活著的;與他的基因之父形貌肖似,帶給他的感覺也類似的;坐在稍遠處的一塊孤零零的石頭上,對著手裏的一塊焦糖色骷髏糖果思索著什麽的那個人。


    “法比烏斯造的這是什麽孽啊……”這句低聲的感歎在他無意識間溜出了他的雙唇,緊接著,桑托略帶不滿的聲音就在一邊響了起來:


    “你注意點,他聽得見。”鋼鐵之手的不滿似乎並不是因為阿庫爾多納的多愁善感,因為他的下一句話幾乎就是對著那一位沒有加入談話的人說的:“如果他的各項生理機能都和原體一致的話。”


    這判斷緊接著就被證明了其正確性,因為遠處的那個人在話音落下之後,便迅速從沉思當中抽身出來抬起頭,朝著阿斯塔特們所在的方向瞪了一眼。


    阿庫爾多納再次歎了一口氣。


    “我很感謝你,蓋博瑞。”帝皇之子中的劍聖絞盡腦汁地試圖用他為數不多的情商“解決”一下眼前的問題,“我知道你不讚同我把他一並帶回去的決定,但你還是願意為了這個決定修理這輛穿梭機。”


    “我依然堅持,我們可以把他就扔在這裏,自己回去。”桑托做出了與他手上的行動自相矛盾的發言,“我現在還在嚐試維修的原因隻是,我必須排查出虛數引擎失效的具體原因,順便找出能讓那個叫‘特斯卡特利波卡’的‘什麽東西’悄無聲息鑽進船殼裏麵的安全漏洞。在一件設備的研發階段,對失敗數據的溯源往往也很重要。”


    “我能理解你們對我帶有的微妙敵意。”遠處穿著毫無實際用處的華麗鎧甲的那人站起身來,朗聲說道,“鑒於這本質上是那個自稱‘特斯卡特利波卡’的人單獨向我提出的試煉,我當然可以獨自完成——”


    “——但您甚至連一把像樣的劍都沒有!”在他的話音落下之前,阿庫爾多納就已經尖叫起來了,“而且我們也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麵對什麽樣的挑戰!”


    “那無所謂。”對方如此反駁,“真正的‘福格瑞姆’理應能夠在沒有情報支持的前提下完美應對一切突發情況。我將成功完成這場所謂的‘試煉’,向所有人證明我才是配得上‘紫衣鳳凰’這稱號的人!”


    蓋博瑞用他那隻完好的眼睛明白無誤地翻了個白眼,轉頭對阿庫爾多納抱怨:“好吧,之前你跟他說的那些話,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可惜,阿庫爾多納沒理他,帝皇之子的注意力依然在那位以他基因原體為模板被克隆出來的人身上:“事情不是這麽算的!您隻是在孤注一擲地將自己置身險境!”


    “或許如此,但如果這能向伱們證明我的身份和資格——”


    “您到底想要證明什麽!”阿庫爾多納絕望地大叫,“王座在上,您說您要證明自己才配得上‘福格瑞姆’這個名字,可天殺的那隻是個名字!真正的福格瑞姆從來不需要證明他自己叫那個名字!您沒發現嗎?從您這麽說開始,您就已經意識到了,您根本就不是‘福格瑞姆’!”


    這段直白的話如晴天霹靂般振聾發聵,令福格瑞姆克隆體原本無瑕的麵孔上褪去了血色,一時呆立在原地。無人知曉他的心裏到底因此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桑托對此也毫不關心,他隻是再次對身邊的帝皇之子說:“幹得漂亮。但這個論點你是從哪學來的?”


    阿庫爾多納轉頭也瞪了對方一眼,才回答:“跟藤丸立香聊天的時候聽到的。”


    隨後,他又抬頭看向克隆體的方向,有點憂慮地自言自語起來:“我的話是不是說得有點重了?”


    “要我說的話,你該直接一拳揍到他臉上。”桑托毫不留情地說,“我理解你會因為他的那張臉對他產生一份特別的寬容,但也請你理解我會因為他的那張臉對他產生一份特別的刻薄。”


    阿庫爾多納本能地想要反駁點什麽,但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能從肚子裏倒出什麽有意義的話——除了一句幹巴巴的“不是這樣”之外,他什麽都沒能說得出來。而在這點時間裏,克隆體原體級別的大腦當中顯然已經發生了一係列的思維迭代。他灰敗的麵色沒有恢複,但他依然向著阿庫爾多納反問:“如果我不是‘福格瑞姆’的話,那我又是誰呢?”


    或許換個人在這裏,他或者她就能給出更加溫柔委婉的回答,但阿庫爾多納做不到。這個對他來說不言自明的問題令帝皇之子的語言中樞堵塞了一個瞬間,然後,他才成功做出回答:“我怎麽知道,你就是你啊!”


    與此同時,他又開始嚐試不著痕跡地輕踢桑托的機械腿,以做出一種“哲學話題我談不來趕緊幫幫我啊兄弟”的暗示。後者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闔上了“試做品一號”的檢修艙蓋,從地上爬起來,宣布:


    “我們再試一次。”他完全不想摻和進這場帝皇之子的家庭倫理劇當中,因此選擇給他們換一個話題,“如果這次,機構依然無法成功進入虛數潛航狀態的話,那就說明問題應該出在運行環境不適配上。我可能得花費一段時間再次收集並對比環境數據進行調試,最壞的結果可能是要重寫整個沉思著陣列的操作係統。”


    他掐著腰轉過身,背對著方方正正的“試做品一號”,對另外兩個紫金色的人說:“也就是說,如果這次也失敗了的話,阿庫爾多納,你就真的得考慮在這片荒地裏四處轉轉,尋找活人也能使用的補給了。雖然我對當前環境中是否有絕對安全的食物和水都抱有疑慮。”


    帝皇之子大為驚訝:“你怎麽知道我正想著這件事?”


    桑托根本懶得說他,扔下一句“你注意時間不就是為了這個”便自顧自鑽進了駕駛艙。事實證明,鋼鐵之手一連長根本沒有成功地拯救阿庫爾多納身陷哲學問題當中的窘境,在艙門徹底關上之後,阿庫爾多納緊接著發現,現在麵對著福格瑞姆的克隆體的隻剩下他自己了。


    此時此刻,他對藤丸立香的思念尤為強烈。


    ——


    “你讀過《諾斯特拉莫魔導書》。”康拉德·科茲如毒蛇吐信般的絮語嘶嘶地在黑暗中響著,“這是很容易被看出來的事情。我承認,你學得很好,但可惜,還不夠好。”


    他與之交談的那個人被固定在一根刑柱上。“奪世者”哈肯無疑還活著,但顯然是以一種他本人絲毫不這麽希望的方式。這位“大掠奪者”阿巴頓麾下的將領現在已經無法向任何人宣告自己的演講——他的聲帶已經被殘酷的刑罰從物理上徹底破壞掉了,肋骨骨板被翻開,被混沌賜福後產生了少許變異的髒器直接暴露在了至高天不知是否確實存在的空氣當中,在生物電的本能之下微弱地鼓動著,勉強維係著他那已經成為了《諾斯特拉莫魔導書》中某一個章節活生生的注解的生命。


    如果不是混沌的賜福的話,哈肯早在幾個小時之前就會在午夜領主阿斯塔特酷烈且花樣繁多的折磨之下死去了。但不知是福是禍,他還活著,於是便被意識到不對的夜之子們以這種被穿在柱子上的形式呈貢給了夜之主,而後者剛一見麵,便不由分說地親手扯出了俘虜的聲帶。


    “我的子嗣們和那群鴉崽子或許想從你的嘴裏挖出點什麽。”科茲表現得十分愉悅,或許囚犯眼中濃烈到近乎實質的恐懼與不解很好地娛樂了他,“但我不需要你說話。你待在那兒做我的聽眾就行了。我很有一段時間沒機會這麽幹,所以你最好安靜地聽我說。”


    黑暗深處傳來絨羽摩擦的聲音。哈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鮮血淋漓的脖子沒了除開疼痛以外的知覺,沒法扭動自己被固定在原位的頭顱,而轉動眼球所能得到的視角又非常受限,隻能看到分別站在自己身邊左右,如同兩座肅穆而可怖的雕像般的午夜領主。


    現在,就連疼痛的觸感也逐漸變得麻木,哈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欣慰還是該恐慌。不論怎麽說,那對他來講都沒有用了。他現在甚至連哀求身邊的任何人給他一個痛快都做不到。


    一丁點輕微的腳步聲在哈肯的四周徘徊,比起“聽到”,這更像是在承接了賜福之後,亞空間對他偏愛的一種絮語。黑暗中夜之主的腳步聲並不比降臨的夜幕更加響亮,就算是阿斯塔特的萊曼之耳,也無法在物質上捕捉到確切的震動。


    “這兩年的海戰很有趣。你是一個不錯的指揮官。”興致勃勃的科茲沒有停下話頭,“雖然你毫無疑問地跟錯了主子,又在螳臂當車之際展現了堪稱愚蠢的魯莽與想當然,但就阿斯塔特而言,你還是打得不錯。至少相比之下,我手頭的樣本足以讓我得出這樣的結論了。”


    哈肯意識到,在他身側的兩位午夜領主的體態繃緊了。科茲正通過誇獎他的指揮能力拐著彎地罵他自己的子嗣不夠成器——或許隻有一萬年前語境更高的諾斯特拉莫人才能聽懂這種拐彎抹角的斥責,但午夜領主們不需要懂。不知怎的,在這個距離之下,他們可以本能地感覺出自己基因之父的不滿。


    幸運的是,科茲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停留太久:“亞空間的時間流動很奇妙,沒有規律。”他這樣說,“我認為我們已經交戰了兩個泰拉年左右。這在我的艦隊裏也成功達成了共識。不知道你們的計時法怎麽說?”


    以泰拉曆法的話,兩年零四個月十五天二十一小時。上述數字本能地出現在了哈肯的腦海裏。起碼,在他被跳幫隊衝進艦橋的那個瞬間裏,他在通過心底默數計算時間的結果是這樣的。


    他沒法說話,但科茲似乎確實聽到了些什麽。黑暗中的那個聲音咯咯笑著,說了一句“我明白了”,隨後,一張蒼白的麵孔湊到了哈肯的眼前。


    被固定在刑柱上的哈肯已經沒有眼瞼了,因此,他沒辦法通過“閉眼”這個簡單的動作逃開午夜幽魂漆黑雙眼似乎能鎖定靈魂的注視。他所擁有的光源僅僅是身邊兩位阿斯塔特麵甲目鏡自然散發出的微光,但這已經足夠他的眼睛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確認對方的輪廓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位原體。體型和相貌或許可以作假,但那種自然而然的高貴脫俗不能。這是哈肯所首先想到的,而緊接著,他就意識到:他能聽到我在想什麽。


    這兩個念頭出現在了他因痛苦折磨變得混沌的腦海中後,很快便令他感到更加強烈的絕望。而科茲在此時此刻表現出了一種堪稱惡毒的幽默感:


    “別這麽想。樂觀一點,畢竟你現在的境遇已經糟糕到了底,沒什麽事情能讓你變得更糟了。”


    其實是有的。哈肯不受控製地想,然後立刻集中自己的精神,把思維從那些“更可怕的後果”上挪開,以免午夜領主原體別出心裁地在他的思維當中汲取到新的靈感。


    “別那麽敝帚自珍。”科茲蒼白的麵容從他眼前消失,原體縮回了黑暗中之後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但這讓我發現,你還是擁有清醒且堅定的意誌的。這很有趣。”


    哈肯左側的午夜領主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大人,我們肯定沒有在這件事上偷懶。”


    “我看得出。”科茲的聲音飄遠了,不知盡頭在何處的廣闊黑暗中飄蕩起了少許回音,“誰叫迄今為止,這是唯一一件你們能自覺為之付出120%精力的事情。折磨別人不該是件有趣的事。”


    說話的午夜領主縮了回去。哈肯試圖通過科茲說話的回音來計算出這個黑暗房間的大小,很快他就失敗了。此前體感兩年有餘的海戰本應該已經令他意識到,至高天現在已經並不僅僅青睞於混沌領主的部隊,帝國一方當中也有某種超自然的能量可以與之對壘——但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清晰的意識到,他開始犯起一些帝國阿斯塔特才常犯的,過於迷信物理與物質的錯誤。


    “在這個房間裏,你的思想是自由的。”科茲的聲音前半句似乎是在更遠的地方傳來的,後半句又變得很近,“我不吝於給你這種自由,也不需要真正摧毀你的意誌令你屈服。《諾斯特拉莫魔導書》的確有效,但我發現它在現如今已經過時了。想要控製一個人的心智有遠比恐懼更高明的手段,雖然你顯然會是個好學生,但在我們徹底打下這顆曾經叫做‘嘉許星’的星球之前,我並不打算把這份知識分享給你。”


    話音落下之際,房間內瞬間多了一處光源。哈肯在本能之間拚命地轉動眼球看向了那個位置,隨後另一種更加深沉的絕望瞬間湧上了他的心頭:


    亮起來的是一幅區域星圖投影,其上被重點標注出的星球則是黑色軍團一處重要後勤基地的位置——是哈肯在阿巴頓離開後,受命留在大裂隙中所必須被保護的星球之一。


    有一個瞬間,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就在此時此刻被幹脆地挫骨揚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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