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軌道電梯上的觀景窗中已經預先俯瞰到了相應的景象,因此有了心理準備,但在真正踏上阿拉克斯·天使堡壘的地麵時,戴比特還是從一個所有人都沒預料到的角度上發出了感歎:


    “好多黑曜石啊。”他看著四周幾乎無處不在的黑色巴爾岩,如此說。


    “我覺得它們的理化性質應該和我們熟悉的那種黑曜石有所區別。但也可能是帝國石材處理的技術已經超過我們的認知太多了。”藤丸立香輕輕踢踏了一下地麵,以將戴比特的注意吸引到腳下鋪設著的、漆黑如鏡麵般的步道板上,“當地人用它們作建材或者雕刻原料,打磨平整之後就叫它‘巴爾大理石’。”


    帝國中很多地方的基礎設施都建得稀爛。但並沒有人能據此質疑帝國在基建方麵的技術水準。


    戴比特近乎小心翼翼地在原地走了幾步轉了一圈,低頭看著自己宛若在平靜黑色水麵上的模糊倒影,再次感歎道:“特斯卡特利波卡肯定喜歡這兒。”


    “不好說,我看他最近一直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麽。”藤丸立香在鬥篷底下調整了一下挎包的背帶,好讓包的重量能平均分配在她的左肩上,“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他會偷偷離開船上不知道了去哪,然後又偷偷登上來。”


    前不久在軌道電梯上時,藤丸立香的平板電腦上收到了蘭馬洛克發來的一封內容很令人震驚的郵件,但現在,這封郵件也不過和平板電腦一起,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挎包裏而已。在談完正經事,解除了通訊屏蔽之後,坐在聖血天使借出的舒適的代步車輛上時,藤丸立香曾經以郵件詢問過蘭馬洛克,是否需要幫忙。後者的答複是暫時不需要,正在進行調查,於是前者也就心安理得地繼續帶薪摸魚。


    這也是為什麽,她依然在聖血天使戰團修道院之內,踩著光滑的巴爾大理石,以慢悠悠的懶散步速,將戴比特和靈體化的希爾一同引導向近在咫尺的風暴邊界號。


    對希爾來說,這是個有點奇妙的景象:雖然是在不同的時間段,但他確實分別見過這兩人混在戰場的人群中的樣子——他更習慣這二位以凡人之軀表現出的,能輕易跟上阿斯塔特急行軍步速的那種效率,以及必然伴隨其中的嚴陣以待的緊迫感,而非現在這種在安全地帶搖搖晃晃、傻樂著以堪比烏龜爬的速度前進的閑適。


    雖然多少有些令人著急,但希爾並不討厭這樣的景象偶爾出現一次,甚至會感覺有點欣慰。從他的角度來看,這才更符合他們的年齡:戴比特雖然確實成年了,可在絕大多數帝國人的眼中,二十出頭確實也是個隻能被稱為“孩子”的年紀——而藤丸立香,至少從外觀上,看起來就是個孩子。還是個貴族出身,被養得細皮嫩肉的,隻受過很少的基礎武術訓練的孩子。


    從車子進入阿拉克斯·天使堡壘的穹頂之下,按照規程減速,到它在風暴邊界號邊上二百米處停穩,可能隻花了五分鍾。而藤丸立香和戴比特兩個人,在這最後幾百米的路程上,也慢悠悠地花費了五分鍾。兩位魔術師沒有重點的話題四處亂飄,從中南美的全能神一路順到古代獻祭儀式和當今同類儀式的異同,又從國教對活祭品的態度而跳躍性地轉到打生樁的話題上。


    在等待風暴邊界號開啟艙門放下舷梯的一小段時間裏,因為旁聽了這段越來越從學術討論變得貼近現實的對話而變得憂心忡忡起來的希爾忍不住詢問:“我先確認一下,你沒有真的想要在迦勒底燈塔開工前打幾個生樁的意思吧?”


    “我當然沒有。但這個問題我真的憋了很久,我真的好奇有沒有用。”藤丸立香回答,“我不能跟迦勒底的其他人說這個,不然他們真的以為我想這樣幹,就會擅自把這當件事給辦了。在這方麵,戴比特就是一個很安全的討論對象。”


    “確實。”希爾忍不住點了點頭,即便沒人能看到作為靈體存在的他現在的動作。


    “我覺得你認為的‘確實’和我認為的‘確實’不是同一件事。”藤丸立香露出了一點狐疑的神情,但其實目光並沒成功對焦在希爾當前所處的位置上,“不過算了,你要記得這件事不可以出去亂說——這事本身不重要,主要是,別說是我提的這個。”


    “我懂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希爾笑說,“我看你在這麽高的地位上,恐怕待得不怎麽舒服。”


    藤丸立香沒反駁,隻是在踏上舷梯台階的同時說:“沒辦法嘛。這樣做起事來方便,我也不得不為這份權力強撐著謹言慎行……雖然這和那是兩件事,但我最近是越來越理解為什麽帝皇要假裝自己是一個好幾米高全身金燦燦的巨人了。還是不能小看前人的智慧,他們做出的看似離譜的決定肯定有相應的原因……”


    “什麽?”希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恐:“什麽??他不是嗎?”


    “本來不是。”藤丸立香在這個結論中使用了一個微妙的時態,“他本來也沒比我高多少,我指絕對不可能超過三十公分的那種,理論上的解剖結構也應該和凡人沒什麽區別。和原體不一樣,他的那個體型完全是靈能的充氣效果。”


    說著說著,她反而笑出了聲:“一想到帝皇當時肯定比我現在更尷尬,我就覺得眼下的這份工作還幹得下去。”


    這句話中的潛台詞或許本更能令人驚訝,可惜,希爾的腦容量已經完全被“帝皇的真實體型其實隻是凡人大小”這一爆炸性的信息擠占了,沒有去閱讀新出現的這幾句話背後意思的餘裕。


    與希爾的反應相對,並非帝國人、對帝皇也沒什麽特別感情的戴比特顯然豁免了這一輪精神衝擊。在前者安靜下來之後,後者還試圖把話題轉回到能與之前的討論銜接得上的另一個無關問題上:


    “之前我就有一個疑問:這些魔術上的問題,其實你也沒必要非得跟我討論吧?”他這樣說。倒不是他不願意承擔這個給知識儲備嚴重偏科的三流魔術師掃盲的工作,隻是一種在效率上的單純疑問,“迦勒底所記錄的靈基肖像當中,肯定存在有許多在各種情況裏都能幫得上忙的能人異士。你直接嚐試進行英靈召喚,豈不是比等我從美杜莎那邊趕過來快得多?”


    這本是一個對知情者來講會自然產生的疑問,沒什麽大不了的,但藤丸立香還是卡住了一瞬間。


    一行人已經進入了風暴邊界號內部,舷梯和艙門緩緩在他們背後收起。在阿拉克斯·天使穹頂之下偏紅的模擬日光和船內的白色燈光相互交匯的最後這一點時間裏,靈基肖像的主人深吸了一口氣。


    “……恩奇都的狀況你也看到了。”她好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如此回答,“在這個宇宙當中,從者會被大致視同為一種亞空間生物,並且有被混沌四神汙染的可能。”


    戴比特雖然對話題的突然轉向有些莫名,但還是點了點頭:“從理論上來講,是這樣的。隻要簡單地了解過少許惡魔學的知識,並且對英靈從者的構成有大概認識的魔術師,都應該能輕易做出這類推斷。但這終歸隻是個推斷,不應該令你投鼠忌器——”


    他本還有後半句論述沒有說,但藤丸立香此時陡然難過地長歎了一口氣。其中蘊含的感情實在是不對勁,令不太讀氣氛的戴比特也不禁住了口。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戴比特。”她帶著一種微妙的苦笑反問對方,“伱覺得,我是那種具備在一件事發生之前,先意識到相關理論的知識量的魔術師嗎?”


    戴比特頓住了。他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什麽?”他對這句話有所猜想,但他懷疑自己猜錯了。他本就在這方麵不太靈光。但藤丸立香在談起這件事時故作輕鬆的神態告訴他,他並沒有錯:


    “類似的事當然已經發生過了,並且我也結結實實地意識到了後果。”她這樣說,“不知道特斯卡特利波卡有沒有跟你提到,但我是經由這個世界中,被稱為‘永恒之井’的、與‘根源’極為相似的一種結構當中來到此處的。而‘永恒之井’位於奸奇魔域當中。


    “想想看就知道,我從那裏跑出來的時候,不太可能什麽代價都沒付出吧?”


    ——


    “啊哈!”若赫塞留斯從大主教一片焦黑的遺體上找出了兩片已經在高溫下扭曲變形了的金屬片,“應該就是這東西。”


    “你得承認,有時候通過科學和邏輯在影像建模上進行的場景回溯要比靈能好用。”蘭馬洛克在一邊不陰不陽地說,“但是不用謝,表親。”


    “但如果不是我們的儀式,你就連我們該找的東西是一件飾品都不知道。不用謝,表親。”若赫塞留斯在起身的同時刺了回去,“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借此在背後作祟……”


    智庫再次做出了一段含混且複雜的詠唱,其中有些音節的聲調甚至令人懷疑,是否是人類的軀體能夠發出的。這是一個相對簡單的法術,至少在蘭馬洛克徹底對眼前的景象驚歎完之前,若赫塞留斯就有了動作:他將手中的兩截金屬片丟了出去,令他們在空中以一種不自然的軌跡旋轉落下,同時發出滋滋的聲音和一點微弱的粉紫色火光,最後在落地的同時化為了飛灰。


    “莎莉士。”若赫塞留斯以一種“果然如此”的態度做出了結論,“這些腦滿腸肥的國教上等人會不自知地投向歡愉之主的懷抱,我真是一點都不驚訝。”


    他雖然這麽說,但他帶來的另外兩位記錄官在麵對這法術的結果時,顯然表現得很困惑。或許是礙於若赫塞留斯作為導師的權威,他們沒有敢於在此時說話,可蘭馬洛克就沒有這種顧忌了:


    “所以,就是這玩意兒毫無預兆地點著了特羅立波大主教?”黑暗天使懷疑地看著儀式過後最後剩下的那一點灰燼,覺得自己無法想象那樣的景象。


    “當然不是。”考慮到提問的人是一個來自其他戰團的門外漢,若赫塞留斯勉強耐著性子回答,“首先,‘令人自燃’這種事就肯定不是莎莉士的手筆。對這位象征著極端完美與縱欲的大敵來說,不論是給出賜福還是懲戒,這都顯得太過樸素了一點。何況,我的法術顯示,剛剛那枚可能是項鏈的墜飾中,最多隻可能包含著很少一點的邪惡能量,不然,它是萬不可能出現在一個對自己的墮落尚不知情的國教大主教身邊的。”


    環繞在兩位記錄官身邊的困惑消失了,但緊接著,這種感情又纏繞上了若赫塞留斯本人。他本有一個自以為萬無一失的推論,但之前的這段論述令他意識到,他的推論當中有一個堪稱致命的邏輯漏洞。


    蘭馬洛克非常專業地捕捉到了這一丁點遲疑:“有什麽問題嗎?”


    “不太對勁。”若赫塞留斯短暫地權衡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我本來的推測是,特羅立波大主教因為拿出了某些明顯帶有混沌力量的違禁物品,呃,被‘一些亞空間中的上級存在’注意到,並懲罰性地點燃了。但問題是,法術顯示這東西的力量相當微弱,這令它從‘上級存在’的視角當中變得很難發現,令這推論變得難以站得住腳。”


    他在此處提出的‘上級存在’,其實指向的是聖血大教堂當中的聖吉列斯靈魂。至少在巴爾主星範圍內,這位目前與地脈相連的原體確實做得到類似的事。但蘭馬洛克沒有正確地領會到這一暗示——對他來說,目前為止稱得上是‘亞空間中的上級存在’,並且顯然站在帝國一方的,就隻有帝皇。


    “一個猜想。”在短暫的沉默後,蘭馬洛克說,“特羅立波大主教,在當時當刻恰巧非常倒黴。”


    若赫塞留斯轉過頭去,對蘭馬洛克怒目而視。這個猜想根本稱不上任何的邏輯性,以至於智庫想要斥責,都一時間有種老虎吞天,無從下口之感。


    “你先別說這種概率上的事完全無法預測。”蘭馬洛克顯然意識到了對方意欲駁斥,於是先發製人,“確實,‘幸運’這種虛無縹緲的概念實在是無法檢測或者量化,但——我想問一句,你有沒有背後罵過藤丸立香?”


    若赫塞留斯擰起了眉頭。他沒這麽幹過,但他依然覺得自己在某種意義上被冒犯了:“你想說什麽?”


    “藤丸立香身上有一種用來把詛咒反彈回去的加護。至少她自己是這樣解釋的。”蘭馬洛克說,“本來這是一種靈能上的對策防禦,但在實際運行中,似乎是因為‘背後罵人也是一種詛咒’,所以這麽做了的人身上會迅速且突然地發生一些倒黴事。比如從台階上滑下去,或者喝水嗆到之類的。考慮到特羅立波大主教和藤丸立香近來在政策上的衝突,他會在私人場合對自己的心腹以言語發泄情緒也很正常。而又因為‘幸運’這種東西確實不能量化,他也無法感覺到自己正在變得倒黴……你們那樣看著我幹嘛?”


    蘭馬洛克略帶憤怒地迎擊著其他三位智庫微妙的目光:“我可絕對沒有親自從樓梯上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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