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晏舜城因為一聲巨大的虎嘯而震動了。盟邦希圖國給朙國皇帝敬獻了一隻成年白虎,車隊途徑晏舜城時,引來萬人空巷,以一睹虎王的風采。


    白虎野性未馴,凶猛地撲向牢籠,發出怒吼,震得人耳膜生疼,擠作一團,場麵十分混亂。


    希圖國的使者看得哈哈大笑,似乎很得意於白虎製造的效果。


    老虎並不稀奇,朙國境內的山林中便時有出沒,但白虎卻很少見。相傳白虎是天上星君的座駕,帶有神性,可震懾四方。希圖國有幸捕捉到一隻白虎,便將其列入此次的貢品名單,除了想要換取足夠的糧食布匹之外,還想試探一下朙國皇帝的膽量和氣魄。


    這隻作為貢品的白虎,不能隨意放歸山林,需要精心飼養。若是飼養不當,無論是養病還是養死,都將有損朙國的顏麵。


    可以說,這是一份既讓人喜歡又讓人頭疼的禮物。


    “我說金子,”聶不凡搭在一座茶樓的二樓橫欄上,對身邊的一隻黃底黑紋雞道,“你看你多幸福,遇上我這麽個通情達理的主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哪像你那位同類,被關在籠子裏供人圍觀。”


    金子神色肅穆,小小雞眼一直盯著那隻白虎。


    正在發飆的白虎似乎感覺到什麽,突然轉頭朝這邊看來,正好與金子四目相對。片刻後,白虎停止嘶吼,緩緩趴伏在籠子中,情緒平定。


    希圖國使者麵麵相覷,滿眼詫異。其中一人目光銳利地射向聶不凡所在的茶樓,卻隻看到一名鬥笠半遮麵,身邊還站著一隻公雞的男子。


    他朝身邊的人耳語幾句,那人點點頭,隨後悄悄離隊,朝茶樓潛去。


    吩咐完畢,那人又朝茶樓看了看,那名男子仍然保持著看戲的慵懶姿態,他身邊的雞卻不見了。


    “我們該走了。”泰白刻意壓低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中。


    “怎麽了?”聶不凡見使者隊伍遠去,便收回目光,轉向泰白。


    “有人監視。”泰白小聲道,“不知道是不是衛頔的人。”


    “管他是不是,走就對了。”聶不凡很幹脆,二話不說就站起來。


    兩人出了茶樓,監視他們的人果然也跟了過來。


    聶不凡嘻嘻笑道:“走正街吧?”


    泰白一愣:“正街?那裏全是人,我們擠得動嗎?”


    “我們擠不動,跟蹤的人也擠不動,正好。”聶不凡壞笑。


    泰白抹了一把汗,心裏交戰片刻,最後還是決定舍命陪……小人。


    兩人一個悲壯如赴死,一個興奮如奔月,就這麽悍然地擠入洶湧地人潮中。泰白緊緊地拽著聶不凡的手,被擠得麵目猙獰,衣衫淩亂。


    聶不凡左遊右繞,滑溜得像條魚,可惜被泰白拖慢了速度,時不時被人潮裹挾。


    他默默腹誹,看泰白在水底那麽靈活,一上陸地就不行了。


    正在這時,前方不知發生了什麽騷動,導致周圍一片人都退倒,擠壓力徒增,聶不凡和泰白的手被衝開,兩人各分一邊,隔著數不盡的頭顱尋找對方。


    聶不凡招手大喊:“小白,我們客棧見。”


    說完,也不管他聽沒聽到,便鑽入人群無影無蹤。


    泰白望著聶不凡消失的方向,心下悲涼:這個小沒良心的!


    和他同樣悲涼的還有一個,那就是負責追蹤聶不凡的那名希圖國人。他跟著兩人擠進人群,立刻深刻體會了一把人潮滾滾的澎湃和任人搓揉的悲愴。別說追蹤了,連站穩腳跟都難。更杯具的是,等他如凋零的殘花般擠出人群時,他的錢袋、匕首以及心上人送的手絹全都不見了。可謂損失慘重,身心受創,無處話悲涼。


    “呼,不錯,跟按摩一樣。”聶不凡站在街邊揉了揉肩,笑意不減。


    此時人群已經稀疏許多,雖然仍是摩肩擦踵,但至少不像剛才那般洶湧了。


    聶不凡整了整衣衫,頭上的鬥笠早已不見蹤影,沒有遮擋,他隻能回客棧。剛準備邁步,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街頭拐角處,正是衛頔的侍衛之一衛三!


    聶不凡連忙羞羞澀澀地用袖子半遮臉,環顧四周,尋找可供藏身的地方。可惜他所站的地方隻有一堵牆,無遮無掩。而街道上逐漸稀疏的人群也擋不住他這麽一個醒目的孽障。以衛三和他距離,一眼就能發現他。


    正在緊急時,聶不凡的目光鎖定了幾步外被人群暫時擋住去路的馬車,來不及細想,他一個衝刺,在衛三就快將視線轉移到這邊時,跨步跳進了馬車。


    還沒站定,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落在了脖子上。


    聶不凡循著匕首向前望去,隻見一名長發斜披、身體斜躺、嘴角帶邪的邪男紙,正用他那雙細長的斜眼默默打量他。


    這個人給他第一個感覺就隻有一個字:斜!


    “你好。”聶不凡笑著打招呼,“不好意思,打擾你坐車遊街的雅興。請問,介不介意搭我一程?”


    “介意。”邪男子平平地吐出兩個字。


    “別這樣。”聶不凡毫不在意他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隨意將脖子上的匕首移開,坐到他對麵,友好道,“所謂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誰沒有需要幫助的時候。”


    “我不方便,也不需要幫助。”邪男子又將匕首壓在聶不凡脖子上,問道,“兩個選擇,自己跳下去,我把你割下去。”


    “要不要這麽凶殘?”聶不凡瞪大眼睛,“你先告訴我,你想割哪?若是脖子,一刀就能血流如注,噴你一臉。若是腿/間要害,還是會噴你一臉。四肢倒是隨便你割,就怕我大部分割出去了,車裏還會留下各種殘餘,照樣影響你遊街的雅興。”


    邪男子:“……”


    聶不凡無視脖子上的匕首,學著邪男子的動作斜靠在他旁邊,哥倆好似地勸慰道:“人生苦短,應及時行樂,別總是打打殺殺的,多傷心肺,回頭飯都吃不下,太得不償失了。”


    邪男子緩緩收回匕首,上下打量他,像在看什麽奇珍異獸一般。


    “這樣就對嘛!”聶不凡從懷裏掏出一顆雞蛋,“呐,送你,謝謝你讓我搭順風車,你人真好。”


    明明是某人死都要賴在這裏不走的。邪男子垂下眼,摸著手指上的扳指,史無前例地吐了槽。


    “對了,閣下怎麽稱呼?”聶不凡一邊剝雞蛋一邊自我介紹道,“在下歐陽瘋,外地人士。”


    邪男子看了看被丟了一地的雞蛋殼,問道:“你不認識我?”


    “我該認識你?莫非你是名人?”聶不凡打量他,“是皇親國戚還是武林高手?”


    邪男子不語。


    他又道:“看你貌美如花,卓爾不凡,顯然出身不低,但邪氣逼人,舉止疏狂,大概也跟我一樣,屬於出淤泥而不染的邪派。”


    出淤泥而不染?什麽時候邪派也有這樣高尚的評價了?邪男子心中好笑。


    聶不凡見他沒有明確表態,遲疑地問:“難道你是出淤泥而染的那一類?”


    “……”


    “那也沒關係。”聶不凡安慰道,“洗洗就好了,像蘿卜一樣,從土裏挖出來時一身泥巴,洗過之後,立刻白白胖胖。你也行的!”


    邪男子偏過頭,突然感覺手指有些發癢,很想抓撓一下。


    聶不凡吃完一個雞蛋,掀開車簾朝外看了看,感覺環境有些陌生,是他之前沒有來過的地方,於是隨口問道:“我們這是去哪?”


    “皇宮。”這次邪男子回答倒是很幹脆。


    “哦。”聶不凡先是平淡地應了一聲,隨即倏地轉頭,驚悚道,“皇宮?去皇宮幹什麽?”


    “你覺得去皇宮能幹什麽?”邪男子反問。


    “你要帶著我去嗎?”


    “有何不可?”邪男子饒有興致地觀察他的反應。


    聶不凡滿臉糾結,內心交戰,既想去見識一下,又擔心遇到衛頔的人。


    他拿出一枚銅錢,慎重道:“正麵就回,反麵就去,交給你了,老天爺。”


    說完,往天上一拋,就在他的雙手就要將落下的銅板合實時,邪男子不知用手指彈出了什麽,輕輕觸到銅板,等聶不凡打開手,手心中的銅板赫然呈現反麵。


    聶不凡歎道:“看來老天爺也讚成我去,也好,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當然是——大家一起入地獄。


    他語氣悲壯,眼中卻冒出興奮的光芒。


    邪男子嘴角勾笑,突然覺得這一趟入宮之行不會無聊了。


    馬車在宮門口停下,邪男子取下腰牌從車窗遞出去,隨後便聽到車外的侍衛恭敬道:“拜見國師大人,請您入內。”


    馬車繼續前行,徑直越過宮道。


    “國師?”聶不凡瞪著眼前的邪男子,不可思議道,“你居然是國師?”


    “有疑義?”邪男子挑眉。


    不凡撇嘴道,“你哪一點像國師?坐沒坐相,笑沒笑相,還動不動要割人,絲毫沒有修行者的仙風道骨。虧我還以為你是淤泥中的邪派,想不到竟然是墮落中的正派?這反差太大了!”


    在各種古裝電視劇中,一般隻要配上“國師”這個稱號,就沒有幾個好東西。他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做了國師呢?


    “聽你的語氣,似乎對邪派更有好感?”


    “由正入邪容易,改邪歸正卻很難。”聶不凡悠然道,“所以我寧願做個不怎麽墮落的邪派,也不要做一個經不起誘惑的正派。”


    “這世間,沒有幾個人經得起誘惑。”邪男子突然湊近聶不凡,勾起他的下巴,低沉道,“你,也不會是例外。”


    聶不凡同樣勾住他的下巴,同樣低沉道:“我不怕誘惑,因為能誘惑我的東西,不會讓我墮落。”


    “哦?”邪男子定定地望著他,問道,“能誘惑你的是什麽?”


    聶不凡笑得眉眼彎彎,吐出四個字:“不告訴你。”


    正說話間,門外傳來通報聲,皇宮內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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