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和陳凡聊了一陣,因為趕時間,隻能先行離開。


    他們將先坐車前往十六鋪碼頭,然後乘船返回雲湖,到了雲湖之後,便可以搭乘盧家灣的運貨船回家。


    而且他們手裏握著日元現金,完全有資格買二等甚至一等船票,就是不知道這倆口子舍不舍得。


    目送著老高和老婆上車,陳凡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沒想到啊,小高同誌竟然具有如此堅定的信仰,還真留在小本潛伏下來。


    據老高所說,雖然他們兩口子離開的時候,小高哭得稀裏嘩啦的,卻始終沒有說要跟著他們回來的話,反而說要在小本認真學習,長大以後要為社會做貢獻。


    他們兩夫妻和高橋老倆口都不清楚、這個社會指的是中國還是小本,又或者全世界,可是陳凡明白啊。


    但他也隻能在心裏感歎,小高是個好同誌!


    嗯,就是不知道這份信仰能堅持多久,可別被小本子的糖衣炮彈給腐蝕咯。


    騎著車返回家裏,陳凡簡單洗漱一下,換了身衣服,等下樓來,便看見兩姐妹也各自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坐在沙發上說著悄悄話。


    他走過去問道,“你們下午是在家裏休息,還是回學校上課?”


    兩姐妹相視一眼,頓了兩秒,薑麗麗嗬嗬傻笑道,“我和姐姐因為提前預習,把這學期的課程都學完了,在家裏又無聊。”


    陳凡眉頭微挑,走到她身邊坐下,“所以呢?”


    薑麗麗扯著他的衣角,小聲問道,“我們能不能跟你去開會啊?”


    開會?


    陳凡眼珠微轉,“你是說《上海諜影》作品座談會?”


    兩姐妹齊齊點頭。


    陳凡毫不猶豫地點頭笑道,“可以啊,有什麽不可以的。”


    說真的,他現在腦子裏都還想著漢卡的事,要不是薑麗麗提醒,他幾乎都要把這個臨時座談會給忘了。


    現在嘛,自然是重新出發,3人一起前往作協。


    急匆匆趕過去,正好趕上食堂開飯。


    所以又省了兩塊錢。


    打同樣主意的顯然不止他一個,一位四十多歲、穿著白襯衫黑褲子黑布鞋的男人端著飯盒坐到陳凡身邊,笑著說道,“這裏食堂的飯菜怎麽樣?”


    陳凡轉頭看了看他,笑道,“還行,地道的本幫菜,濃油赤醬,沒有放太多糖。”


    隨後看了看坐在對麵的兩姐妹。


    結果薑甜甜和薑麗麗都兩眼茫然,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不認識。


    這位誰啊?


    那人哈哈笑了笑,點著頭說道,“一聽你就吃不慣太甜的菜,我也不行,剛來上海的時候,我們單位食堂的大廚是無錫人,有事兒沒事兒就愛給菜裏加勺糖,我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然後自己又不會做菜,沒辦法,能怎麽辦呢?隻能每天吃麵條,一直到結婚,才總算告別一天三頓麵條的日子,能夠吃口熱乎飯。”


    陳凡咬了一大口豬大排,滿臉同情地看著他,“那確實挺慘的。”


    那人又是哈哈一笑,“慘?哈哈,慘倒不慘,反而還被人羨慕。”


    他見陳凡和薑家兩姐妹都滿臉好奇的樣子,便笑道,“麵條也是細糧啊,那時候每天吃麵條可不得了,要不是我工資高,同事們也樂意用細糧票換我的粗糧票,哪能天天吃得起麵條?


    而且麵條也好吃,尤其是舀一勺子豬油擱裏麵,那叫一個香呢。”


    隨後他又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我跟你們說,我愛人就是看我天天吃麵條,認為我經濟條件好,才肯嫁給我的,你們說好不好笑。”


    這話一出,陳凡與兩姐妹相視一眼,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不過話說回來,看這個人的年紀,結婚的時候應該恰逢60年代初,那時候竟然能天天吃麵條,得是什麽樣的家庭條件?!


    也難怪人家姑娘會嫁,這可是金龜婿啊!


    那人這時候也吃得差不多了,將最後一點飯扒完,掏出手絹擦了擦嘴,雙臂撐在飯桌上,對著陳凡笑道,“聽巴老說,你想裝家庭電話?”


    陳凡瞬間明白這個人是誰了,當即掏出煙遞過去一支,“您是張副總工吧?”


    張醒打了個哈哈,“對,市長途電話局的。”


    他先拍拍自己的腦袋,隨後才接過煙,笑道,“忘了做自我介紹,還好你沒轟人,要不然就尷尬了。”


    說著湊到陳凡遞來的打火機上點燃煙,抽了一口,繼續說道,“安裝電話沒問題,我打個招呼就行,你待會兒把地址給我,什麽時候有空,我叫人過去。”


    陳凡咧著嘴笑道,“這個不麻煩吧?”


    張醒笑著搖搖頭,“低調處理,隻要不在外麵大喊大叫的,就不算個事兒。”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其實從來就沒有不允許給個人安裝電話的文件,但是之前十幾年,你們也都知道是個什麽情況,要講究風格、要舍棄個人享受,全心全意忙工作。


    當時有些人就把家庭電話跟個人享受聯係起來,因為以前什麽人家才能裝電話?


    不是幹部就是資本家!


    所以就弄得誰家要是裝了電話,就是貪圖享受的幹部、資本家似的。這麽一來,單位也怕惹上麻煩,幹脆停了家庭電話安裝申請。”


    他說著搖了搖頭,“其實那段時間也沒人申請,一方麵怕惹麻煩,另一方麵費用太高,普通家庭承擔不起。就算有給家庭裝電話的,也都是級別挺高的領導幹部,那費用都是單位承擔。”


    說到這裏,他還開了個玩笑,“以你現在的級別,也就差了那麽一兩級,等你再往上升一升,就該輪到電話局主動給你裝電話了。”


    陳凡飯也不吃了,陪著他抽煙,笑道,“您這是捧我,有時候別看一兩級,那也是天塹之別。”


    他聽出這位張副總工講話帶著幾分京城口音,便也換成了偏京城的普通話。


    張醒擺擺手,“你要說你還年輕,需要沉澱幾年再往上走,我信。可你還沒滿18周歲,就已經是副處,你跟我談天塹?”


    他一臉荒唐的模樣,“讓我們這些老臉往哪兒擱?”


    開了個小玩笑,張醒又聊回正事,“對了,你家在哪裏?我看看是要牽長線,還是牽短線也行。”


    陳凡,“就在番禺路。呃,長線短線有什麽區別嗎?”


    張醒擺擺手,笑道,“當然是長線更貴、短線更便宜,而且如果涉及到交換機,也是一大筆費用。不過你在番禺路就好說了,這條路上有幾個大單位,同時一些弄堂口的小賣部裏也有電話機,那裏就有一台小型交換機。


    回頭接一根線到你家裏,……”


    說到這裏,他忽然問道,“我聽說,你在海外有親戚?”


    陳凡點點頭,“對,昨天他們還來過這裏,跟巴老商談對國外沒有授權的海外出版圖書、追討稿費的事情。”


    張醒笑了笑,“我就是聽巴老說的。”


    他說著口風一轉,“這麽說來,你也有海外聯絡工作的需要了。到時候我給你把國內長途和海外長途功能都開通,也好方便你的工作。”


    陳凡眨眨眼,我這就有海外聯絡工作需要了嗎?


    不過能開通長途是好事,以後就可以在省城文化宮招待所,跟麗麗煲電話粥。


    何主席那麽好的人,應該不會計較一個月幾百塊的電話費吧?


    聊到這裏也就夠了,幾人收拾一下飯盒,便一起去會議室開會。


    和上次《擺渡人》的座談會一樣,主要就是請陳凡講一講創作心路曆程、背後的意義、希望能夠對讀者有什麽樣的啟示等等。


    大約就是閱讀理解那一套,區別是閱讀理解是給別人做,今天輪到作者自己做。


    會議由巴老主持,參與的二十多位作協會員都很認真,每一位都做了筆記。


    原定兩個小時的會議,大約進行了一半,巴老便宣布上半段議程結束。


    下半段議程便是請陳凡簽名贈書、以作留戀。


    當著這些會員的麵,陳凡可不敢跟對著巴老一樣耍賴皮,對每一位都很尊敬,認認真真地寫下祝福留言,自然贏得一片掌聲。


    座談會結束,陳凡心有不甘,拉著兩姐妹挨到下班,想蹭巴老一頓飯。


    結果又吃了一頓食堂。


    小氣。


    ……


    6月6日,星期二,芒種。


    再過幾天就是端午,天氣也越來越熱,熱到一張床隻能睡一個人。


    薑甜甜和薑麗麗一大早就騎車去了學校。


    本來按照陳凡的交代,讓她們每個周末回來一趟就行,結果現在兩姐妹幾乎每天都往回跑。


    我的二人世界啊!


    陳凡在床上打了個滾,兩眼無神望著天花板,已經無力呻吟。


    片刻後,院門忽然傳來動靜。


    陳凡眼珠微動,立刻爬起來趴到窗前,隻見薑麗麗推著自行車進來,手裏還拎著早點。


    看到窗戶裏的陳凡,薑麗麗舉起手裏的早點,紅著臉說道,“我怕你肚子餓,給你帶早餐回來。”


    陳凡深以為然地點頭,“你回來得正好,確實是餓了。”


    兩個小時後,陳凡洗漱完,神清氣爽地從衛生間出來,走到床前坐下,拍拍還在補覺的薑麗麗,笑道,“既然沒睡好,那就多請一天假,明天再去學校。”


    薑麗麗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


    就沒有這麽欺負人的。


    陳凡也不在意,“你繼續睡,我去買菜,咱們中午吃大餐。”


    聽到這話,薑麗麗臉色才好看了一點,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


    陳凡哈哈一笑,俯身親了一口,起身便往外走。


    午飯後,薑麗麗躺在貴妃椅上,捧著《上海諜影》看得入迷。


    陳凡則以腿為枕,閉著眼睛打盹,享受難得的閑暇時光。


    可惜,難得的享受總容易被打破。


    下午兩點,門鈴聲準時響起,陳凡拍拍大腿,“不用你去,應該是安裝電話的人來了,你去準備茶。”


    隨即起身往外走,打開院門,一老一年輕兩位電話安裝師傅站在門外。


    他們挎著的電話局專用帆布包,便是最好的名片。


    年輕師傅負責外麵牽線,老師傅則在小院裏轉悠,見陳凡跟在身旁,便耐心解釋,“這種民國時期建的小洋房,有些會留有電話線路,不僅電話,電線、煤氣、水管這些都有。


    隻不過時間長了,有些房子還留著,有些房子卻沒了。不過沒了也沒關係,隻要找到當年留下的線槽,把電話線穿過去,就能裝得漂漂亮亮的,從外麵一點也看不出來。”


    陳凡又遞了一支煙,笑道,“師傅費心了。”


    老師傅接過煙、夾在耳朵上,在房子角落的牆上拉開一個不明顯的小鐵門,轉身笑道,“運氣不錯,找到了。隻要再找到屋子裏的出口,就能判斷線槽走向。有了線槽,電話線就不用架飛線,走線槽會好看很多。”


    陳凡再不懂這個,從兩位師傅在線槽前賣力地拉扯、也該知道,走飛線比走線槽要簡單許多倍,便拿出糖果、香煙在一旁伺候著,讓兩位師傅盡量滿意。


    滿意的結果就是,好不容易花了一個多小時,把線槽走通,老師傅點燃煙,說了一句,“要裝個分機麽?就收個機子費。”


    陳凡樂得合不攏嘴,“好啊。”


    於是,等兩位師傅離開的時候,家裏便多了兩部電話機。


    一部在一樓客廳,擺在沙發旁的拐角茶幾上,另一部裝在二樓自己房間,即便晚上睡覺,也不耽誤接電話。


    而且今天安裝的可不是手搖的磁石電話,而是帶撥盤的電話機。


    這種電話的好處,就是可以通過交換機直接“搶線”。


    眾所周知,由於交換機的缺失,如今電話局還在普遍使用人工接線員,打電話的時候,先撥通的是接線員,然後再由接線員轉接。


    而交換機則省略了這個步驟。


    隻要有空缺線路,電話信號就能直接接通,比人工接線效率高了無數倍。


    那種打個電話、一等幾個小時的日子,終於一去不複返啦!


    唯一的遺憾,就是這個黑色的黑膠撥盤電話有點醜,要是弄個像民國時期的複古電話就好了。


    他覺得醜,薑麗麗可不覺得,她趴在沙發上,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電話,“我能給爸媽打電話嗎?”


    陳凡,“你知道你爸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薑麗麗沉吟兩秒,抬起頭滿臉迷茫,“我忘了。雖然記在本子上,可是本子在姐姐那裏。”


    陳凡兩手一攤,“那沒辦法,隻能等甜甜回來再說。”


    隨即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我給盧家灣打個電話先,楊書記肯定嚇一跳。”


    說著便伸手去抓話筒。


    可是沒等他抓住,門鈴聲再次響起。


    陳凡愕然抬起頭,誰啊這是?


    門外傳來一道聲音,“有人在家嗎,我們景德鎮瓷器廠的,送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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