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7日,農曆6月23,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


    這一天卻正好立秋。


    陳凡抱著一捆竹子走進熊貓園,哈出一口熱氣,“這個秋老虎真夠厲害的,一點涼意都沒有,少說還得熱一個月。”


    熊貓滾滾屁顛顛地跑過來,後麵還跟著兩個小團子。


    後麵薑麗麗將一根竹子遞給滾滾,蹲下來抱起長長,開心地揉了兩把,“咦,又長肉了呢。”


    隨即抬起頭看著陳凡,笑意盈盈地說道,“一個月還算好的,有時候要到中秋才轉涼,不過再熱也隻是白天,早上和晚上就不會那麽熱了。”


    陳凡轉過身,將滾滾拎到木墩上坐著,哼哼笑道,“這倒也是。”


    頓了一下,又摸著滾滾的大腦袋笑道,“它們一個月沒出門逛過,天天好吃好喝地供著,能不長肉麽。倒是那兩頭豬沒怎麽吃飽,這個月都好像還掉了點肉。”


    雙搶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忙著顧田裏的農活,隻有各家各戶留在家裏堅守的老人,才會兼顧家裏的禽畜。


    可是陳老師哪裏會打豬草?!


    就知青點的那兩頭豬,還是他用工分去找劉師傅換來的米糠養著,可一來米糠份量不夠,隻能勉強喂個半飽,二來隻吃米糠也不行,那也容易營養失衡啊。


    所以這個月知青點瘦的不止是人,還有那兩頭豬。


    倒是其他動物都沒事,兩匹馬帶著兩隻羊可以自己去找吃的,滾滾的竹子也每天都有人送來,即便是雙搶時候也沒斷過。


    生產隊真是把言出必行做到位了。


    兔子的飼料也是養殖場的工人定時送過來投喂,陳凡幾乎沒怎麽管過。


    餓肚子的就隻有那兩頭豬。


    薑麗麗將長長放下,又將水水抱了起來,抬起頭笑道,“沒事,現在雙搶完了,我們沒有那麽忙,每天可以多打一點豬草回來,把豬養得胖胖的。”


    陳凡看著她,“你先把自己養好再說。你看看你自己,瘦得跟猴兒似的,讓你姐姐看見,非心疼死不可。”


    薑麗麗咧著嘴笑道,“她又看不見,等她過來看我的時候,我早就已經養好了。”


    說是這麽說,卻不自覺地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身體,心裏直犯嘀咕,難道真的很瘦嗎?


    陳凡嘴角微抽,“你就報喜不報憂吧。”


    雙搶是在夏天,而薑甜甜每次來看她,都是在過年的時候,幾個月的時間,隻要薑麗麗稍微注意一點,曬黑的皮膚又能重新恢複白皙,而且冬天穿著厚棉襖,也看不出是胖是瘦,隻要不是手冒青筋,薑甜甜就肯定發現不了。


    兩人看著滾滾吃竹子,順便聊了一陣,又逗了會兒兩隻熊貓寶寶,才出了熊貓園,陳凡再反身把院門鎖上。


    多多和球球在一旁乖乖地蹲著,它們現在知道了,不能偷偷地跑去和那隻大黑白熊玩,要不然小馬駒和小羊都會鬧著也要玩,主人就該不高興了。


    收拾好東西,陳凡和薑麗麗又往前麵的知青院走去,兩條狗子緊跟在後麵。


    整個雙搶期間,他們一直住在這間新房子裏,不過等雙搶結束,當天就搬了回去。


    或許不能說搬,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把行李東西拿上來過,隻是在這裏睡覺而已,自然也就談不上搬家。


    薑麗麗跟在陳凡身後,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兩圈,突然小聲問道,“小凡,這房子都能住人了,為什麽你還在下麵住呢?”


    陳凡轉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不是每天晚上還要給你們上課嗎,住上麵的話,還得跑回來,麻煩。”


    薑麗麗抿抿嘴,“那我們可以上來啊,上完課以後再下去就行。”


    陳凡繼續往下走,“換湯不換藥,麻煩的就變成了你們。反正我自己一個人,哪裏不是睡?就先在下麵住著,等把那套課本教完了,時間也差不多到了年底,再按原計劃搬過去就行。”


    薑麗麗鼓鼓腮幫子,笑著沒有說話,隻是視線飄忽不定,顯然在想著什麽。


    不一會兒到了知青院,從後麵進去,陳凡照例先摸摸湊過來的小母馬和小馬駒,再轉身去看兩頭豬,一邊盤算一邊說道,“等到年底,看哪頭豬更大,交到食品站,就可以幾年不用做任務了。另一頭宰了吃肉,到時候伱回家探親,多帶點肉回去。”


    薑麗麗微微一愣,“回家探親?我不回去啊。”


    陳凡轉身看著她,笑道,“不想回?還是不敢回?”


    薑麗麗低著頭,不吭聲。


    陳凡微微歎了口氣,輕聲說道,“這裏距離雲湖也不遠,坐車兩個多小時就能到,你要是擔心影響家裏,我可以找大隊部給你開張辦事的介紹信,你拿著介紹信在離家遠點的地方找個旅店住著,再把你父母和姐姐叫過來,哪怕見上一麵,也比你在這裏關起門來瞎想強。”


    薑麗麗咬了咬嘴唇,依然沒有說話。


    她現在的想法就是盡可能地不給家裏添麻煩,如果因為她回去探親,給家裏惹來麻煩,那她寧可不回去。


    至於陳凡說的辦法,……嗯,她也不想給陳凡添麻煩。


    見她不說話,陳凡也不多說,繼續往前走,“哎,雙搶過後,生產隊裏是不是就沒其他很忙的事了?”


    生產隊裏不可能沒有事,區別隻在於事多事少,事情最多的毫無疑問就是雙搶,過了雙搶之後,應該就能恢複原樣了吧?


    自己又可以愉快的磨洋工!


    薑麗麗快走兩步跟在他身後,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也不是。”


    陳凡猛地回頭看著她,“還有?”


    薑麗麗抬起頭笑了笑,“當然還有,不過沒有雙搶時間那麽長,也沒有那麽累。”


    見陳凡繼續往前走,她也就邊走邊說道,“比如說,這兩天正在曬稻穀,等稻穀曬好,就要去糧管所交公糧,我們小隊的公糧任務是一畝地65.8斤,一共350畝地,就要交23030斤公糧,另外還要交每畝130斤的購糧,也就是45500斤。


    公糧是無償上繳的,就相當於交稅,購糧是按照最低價格賣給糧管所,總共將近70000斤糧食,要自己拉到糧管所去上交,這就是個重活。”


    公糧的繳納比例並不是一成不變,而是按照土地的產出情況,還有國家對糧食的需求程度,再以相應的比例對應計算。


    早幾年的時候,盧家灣的水田平均產量一般在每畝244.5公斤左右,定出來的平均稅率就是13.46%,那麽在確定稅率之後接下來的幾年中,隻要不發生災害減產之類的特殊情況,需要繳納的公糧就是固定的每畝65.8斤。


    這個標準一般會維持5年,等到期之後才會重新衡量計算。


    而“購糧”則是同樣按照畝產量來確定相應的比例,一般是公糧的兩倍左右。


    給盧家灣定的就是2.2,取了個整數便是每畝130斤。


    也就是說,按照當時的情況,盧家灣一畝地大概能收獲489斤稻穀,連公糧帶購糧,就要上交195.8斤,剩下的293.2斤,才是生產隊可以自由支配的一季糧食。


    就算江南種的是兩季稻,一年的收入也就隻有不到600斤,按照350畝算,總共就是20萬零5千多斤稻穀。


    這也是之前盧家灣6隊全年最主要的收入,全隊老老小小300多人,就靠這些糧食生活。


    隻不過那是幾年前,從大前年開始,盧家灣的畝產量已經連續3年保持在300公斤以上,所以到手的糧食無形中就多了許多。


    所以才說是大豐收。


    如果不是生產隊的糧食隻能以低價賣給糧管所,盧家灣單靠種田都能發點小財。


    可惜不能!


    這些基本信息,陳凡前些天在大隊部的時候都已經了解過。


    他聽著薑麗麗的話,若有所思地的點了點頭,“所以馬上就要去交糧食了是嗎?”


    薑麗麗點點頭,“快的話應該就是明後天了。”


    陳凡不禁咂咂嘴,雙搶前天才結束,明天就要去交糧,還真夠趕的。


    等到了前院,薑麗麗從房間裏搬了兩把椅子出來,兩人就在房前坐著聊天。


    薑麗麗看著敞開的大門,咧著嘴笑道,“不知道今天黃鶯她們能賣多少東西出去。”


    陳凡笑著搖搖頭,“這個就不去想了,反正能賣多少是多少,賣一套也是賺,賣不出去,就當是出去透透氣。”


    今天是8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天,也是南湖公社趕集的日子。


    經過一個月的雙搶勞作之後,陳凡還想著讓她們多休息幾天,可是黃鶯她們三人卻怎麽也坐不住,趁著今天趕集,便將之前還剩的一點陶器拉過去賣。


    反正東西也不多,陳凡也就由著她們。


    這一個月她們連做陶坯的時間都沒有,用的還是以前留下來的存貨,不過小隊裏的“廁所建築隊”那裏倒是積累了二十幾隻蹲便器的訂單,要是能把這些訂單完成,又能進賬三四百。


    也難怪她們如此積極。


    這時陳凡突然想到之前雙搶的時候,那個哄孩子的母親說過的新米粑粑,便轉而問道,“交了糧食以後,剩下的糧食怎麽處理?”


    薑麗麗立刻說道,“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的才能按規矩分配。”


    她掰著手指說道,“生產隊自己也要留儲備糧,包括下一季的種子、牲口的飼料、交給大隊部的糧食、招待糧,像安哥吃的就是招待糧。”


    陳凡不由得有些驚訝,“他不是每頓飯都付錢了嗎?”


    安全在這裏的用餐標準是每頓飯4兩糧票,再加1毛5分錢,在哪家吃飯就把錢票給誰。哪怕陳凡請他喝酒吃肉,給的也是這麽多,用他的話說,自己兜裏就這麽點預算,如果是別人家做得這麽豐盛,他肯定會多給點,不過陳凡嘛,就當是教他學音樂的學費了。


    薑麗麗看著他笑道,“他是付了錢的,可是生產隊又沒有糧票,更沒有糧食定量,那糧食從哪裏來?”


    陳凡一聽差點噎住。


    也對,城裏的單位有定量、有糧票,生產隊可不就是隻能自己留足招待糧了麽,如果留的糧食不夠,恐怕就要去買“返銷糧”了。


    返銷糧是比正常糧食價格還要高的糧。


    如果說正常糧價是1毛4一斤,那生產隊賣給糧管所的“購糧”價格大概就在8分錢左右的樣子,而返銷糧的價格則在1毛8到兩毛左右。


    嗯,就是這樣子。


    不過以盧家灣今年的糧食產量,應該遠遠到不了去買返銷糧的地步。


    薑麗麗繼續說道,“國家的和集體的之後,剩下的糧食就可以分配,一般情況下,這些糧食按照‘人7勞3’來分,就是百分之七十作為口糧,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按照工分計算價值,再分到個人頭上。”


    陳凡緩緩點頭,“人7勞3,也就是說,哪怕是孤寡老人、孤兒幼兒、重病患者這些老弱病殘、勞動力少的人員,也能保證他們的口糧?”


    薑麗麗笑著輕輕點頭,“就是這樣。”


    她有時候想想覺得自己也挺幸運,幸好生在了江南,插隊也分在盧家灣,如果是在一些貧困地區,一畝地產不了多少糧,忙忙碌碌一整年,卻連口糧都掙不回來,還要倒欠生產隊的糧食錢,那才叫慘。


    哪像現在,不愁吃、不愁穿,一年到頭還能存下幾十塊錢。尤其是陳凡來了之後,她手裏的存款已經逼近兩百大關,真是福星高照了!


    陳凡笑道,“那也挺好的,至少做到了在集體裏麵不落下一個人。”


    他心裏想著,如果這時候要分糧食的話,自己是不是該領第一筆工資了?!


    想想也是可憐,從1月份開始做統籌工,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半年,卻還一分錢的工資都沒領過,這要擱以後,誰給你幹活兒啊?!


    兩人坐在院子裏,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不知不覺便到了中午。


    薑麗麗看見太陽當空,這才猛然驚醒,站起來說道,“哎呀,我還沒做飯。”


    說著便往廚房走去。


    陳凡則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終於恢複到飯來張口的日子,真好。


    就在這時,院牆外麵傳來一個聲音,“小陳,小陳在家沒有?”


    話音未落,便看見張文良在大門口跳下馬背,往裏麵走來。


    他一看陳凡還坐在椅子上伸懶腰,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還坐在這裏幹嘛?”


    陳凡有些發懵,“怎麽啦?有事?”


    張文良指著西邊的方向說道,“今天要建水塔,你怎麽不過去啊?”


    陳凡蹭地一下站起來,“沒人跟我說啊!”


    張文良一聽頓時愣住,然後眨了眨眼睛,難道是自己忘了說?


    隨即迅速轉移話題,跑過來拉著陳凡就走,“少說別的,現在就過去,水塔開工的時候你怎麽能不在呢?!”


    陳凡打了個呼哨,後院的小母馬立刻發出一聲嘶鳴,跳出馬廄往前麵跑來。他隨即掙脫張文良的手,“等我裝上馬鞍再去。”


    走路的時候嘴裏還在嘀咕,“你們可真搞笑,都要開工了還沒人通知我,你還好意思說我怎麽能不在?!”


    張文良等他拿著馬鞍出來,幹脆不接他的話,“行了行了,咱們快走。”


    陳凡迅速將馬鞍套上,對著廚房門口的薑麗麗喊道,“飯照做,給我留著,要是大隊部不管酒,我就回來吃飯。”


    張文良一聽,不禁滿頭黑線,紮著腦袋往前走,到了門口翻身上馬,拉著韁繩調轉馬頭,嘴裏還在嘀嘀咕咕,“不就是想敲我一頓酒麽,行行行,今天就遂了你的願,中午飯我管了。”


    陳凡騎著小母馬走出來,咧著嘴哈哈笑道,“這還差不多。”


    隨後一抖韁繩,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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